是等待的人更痛苦呢,还是让人等待的人更痛苦呢。无论怎样,我已无需等待了,这才是最痛苦的事。
——太宰治
时间,是见证一切伟大或者平凡过往的残酷过客。
对努力上进者,它施以援手。
对堕落消极者,它加以审判。
任何人任何事,永远无法逃脱于时间之手。
开心的也好,悲伤的也好,过去的也好,现在的也好……
都是开始,却也是结束。
回过头来,自己期望得到的或是已经远去无法考证的,被埋葬过后便风化成为记忆里某块不起眼的碎片,偶尔发光但已然回不到原样。
人们,便是踩着这样的印记,蹒跚着向前,直到死去。
多少岁月,在平凡中度过,又有多少花火,在淡然中磨灭。
于是,星空下——
他们在诉说以及渴求。
我想,悲哀的事情并不只是因为其本身带给人的影响,亦是在无可否认中对这种完全解读不了的性质由心底里感到的恐惧。
所以。
我不能理解。
到底是错误在先,还是正确的答案在后呢?
仔细深究起来,都无所谓。
无法改变结果的情况下,能做出的一切努力变只为“徒劳”二字。
也正是这样,我不去询问,也不去安慰。
尽管是这般想着,巴布缩在长袖中的手仍微微攥紧。
正确与否,交给人来判断本身就是一道伪命题。
这才是可笑的吧?
唯有那缄口不谈的沉默可以完美解释一切。
“让我单独待一会,好吗?”
看不见昂德里的表情,巴布却知晓他的心情。
巴布没有回答,独自一个人静静转过身去。
天空之上,烈日高悬。
身边隐约感受到的寒意,是独特的拷问。
痛心疾首吗?还是悔恨当初?
如果…
不,没有如果。
这些本来就是他该承受的。
旁人若是能动摇这样的他,大概只是徒增痛苦罢了。
好比撬动宝藏的钥匙,某一天也会成为被唾弃的存在物。
真是让人恼怒呢~
昂德里仍然保持着那个姿势,未曾动过半分。
前方目睹过的场景,赫然变成了向他敞开的地狱大门。
他甚至能够在那扇门前看到许多发生过的事情。
有一对夫妻迈出这扇门欢笑着消失的景象,也有三五成群的孩子在这扇门外用自己稚嫩的小手拍打的场景,还有一个自己无比熟悉的少年在把一张纸条压在破旧茶壶下面后,匆匆夺门而出的画面……
望着那个少年冲入一条不知名小巷中的背影,他多么想呼喊对方,又或是那位少年能回过头来看上一眼也好。
但,其实最清楚答案的他知道,不会的。
那种不可能的事情根本不会发生的。
这扇关不上的门犹如魔鬼在拉扯着他的心脏,在那脆弱的部位上一刀接着一刀刻下抹不去的印记。
心,好疼……
胸口的感知仿佛嘲笑着他还活着,硬生生将那些虚假的画面接二连三的撕裂开来。
不剩半分。
回过神来,门依旧是那扇门。
只是看上去更为破烂。
人依旧还是那个人。
不过比起那扇门来说要好太多。
“原来…都过去了。”
“是啊,回不去了呢……”
门前,似乎有一位少年在轻声细语的自嘲。
帝波兰的中心街道上,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慢慢踱步向前。
午后的阳光已经不再那般滚烫,照射在身体上后反而让人觉得有些淡淡的温暖。
“那里……”
“嗯?”
“抱歉,让你见笑了。”
“没什么。”巴布摇了摇头接着道。
“真正让我吃惊的反倒是你的人类语学的挺快。”
昂德里听到这句话后,前行的身影愣住了。
巴布望着停下步伐的他,眼里有些疑惑。
“其实,那里…算是我的第二个家。”
抬起头的昂德里静静看着天空,他脸上的那几道疤痕依旧引人注目。
“嗯。”
垂下头,巴布轻声应答着。
“死了。”
“死了?”
“嗯,死了两个,因为我。”
在看向明亮的天空时,昂德里的目光逐渐黯淡下来。
“因为你…吗?”
巴布把手塞进口袋中,也抬起头仰视天空。
在看见一朵云悄然进入自己的视线后,昂德里的步伐继续迈开。
身后一双凛冽的目光在摇曳中慢慢冷却下来。
没人说,那自然也没人问。
如同任何事情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却无法带给巴布一丝真实的感知。
走着好了。
这样想着,他的脚却根本提不起来然后像往常一样往前迈出一步。
傻、傻瓜…吗?
明明是自己求证着过往,然后当面对它的时候又拼命退缩。
那样的事情,究竟——
算什么啊!
还是说,什么都得不到的最后把自己憎恶成为体无完肤的丑陋姿态才是你真心希望的想法?
我无法认同。
这种相对的矛盾,是渴求吗?还是某种不明意义的抛弃?
羁绊本身就是让人受伤的根源。
可,没有羁绊的世界又如何维持?
我,无法认同。
没有错误的世界,也没有错误的选择。
有的,只是趋于真实却虚伪至极的反差。
所以,你在害怕什么呢?
约定与承诺散去后,同样腐烂。
事实的本质,就是如此。
做个英雄就好了吧~
仅仅活在自己心中的,英雄。
暮色将至,昂德里打开了大门。
与他们离开时的模样不二。
放下手上的袋子,他轻轻走进了房内。
把桌子上那个有些残破的魔能灯扶正,光芒瞬间洒满在房间内的每个角落。
“那个,我先进去了。”
身边巴布的话语回荡在他耳旁。
“嗯。”
这么回答巴布的结果他当然知道,意味着晚饭还是自己亲自动手。
仅此而已。
似乎,早已经习惯了吧。
从很早开始的时候。
把门关上后,他开始了自己的忙碌。
首先清理完厨房里那不忍直视的景象,接着开始冲洗今天晚餐的食材。当然,无可否认这件事极其繁琐。
因为食材很多。
还有,今天的晚餐他想做的丰盛一些。
虽然这个念头不知从何而起,但此刻就正在他的脑海中燃烧,无论如何都熄灭不了。
于是,他开始认真地工作。
工作的内容是给自己以及巴布做饭。
对待这件本平淡普通的事,他反常般的仔细。
每样菜品的烹饪时间,以及下个菜样该做什么,空闲时间里看一下调味品是否完全正确和否和自己的想法。
完全安排满的时间下,他的身影不停在厨房中闪烁着。
起锅,上菜。
下锅,翻炒。
他犹如机械化的程序一般,在这种认真的忙碌中他都已经开始忘记了一件事情。
他是一名精灵法师,虽说是不入门的半吊子精灵法师。
但仍然是一位精灵法师。
不过,他忘了。
这不要紧,因为有些人并没有忘记。
“应该不远了。”
消失于地平线的斜阳作为衬托下,一位精灵喃喃自语。
他叫提斯克,只是一名普通精灵。
不是那些受人敬仰的法师,也不是宫廷里娇贵却气派十足的驯兽师。
作为一名平凡精灵的他,没什么特殊本领。自然,也没有一份属于自己的工作。
除却偶尔陪几位帝波兰的贵族们喝过酒,这辈子至今也拿不出其他可以炫耀的东西。
虽说那几位贵族的名姓他并不知道,但是对方每次中意的邀请他去喝酒的神态是无法作假的,更不用谈那些一瓶就足以让他倾家荡产的美酒。
没错,简直就是美味。
如今回想起来他还是给予了这样的评价。
人生,往往会因为他人而变得分外精彩。
这句话大概就是说的自己吧。
他暗自想道。
可即使如此,有件事情他仍旧搞不清楚。
今天,一位和自己喝过几次酒的贵族突然找上了自己。本以为又可以好好地放纵一天,结果事情直转而下。
那位贵族再递给自己一封书信后,严厉叮嘱自己将其交给一名叫做昂德里的法师。
从那位贵族的表情来看,这件事情应该非同一般。自己当时就如同小鸡啄米般不停的点着头,以至于那位贵族什么时候走掉的都不知道。
嗯,说起来倒是有点丢人。
如果不是那名贵族的表情过于吓人,自己应该不会去帮他干这种事情吧。
权当是看在欠他那么多酒钱的份上。
怀中揣着的信件早已暖透,可夜晚临摹的寒冷还是不经意间穿过了他的身体。
送完就赶紧走吧。
这是他此刻唯一的念头,也正是这个念头让他在对方几句话描述的地方不断前行。
凭借着脑海里的记忆,他顺着对方指示的路线开始了最后的冲刺。
“兰春藤树、兰春藤树,咦——”
他呆住了。
原来就在这啊。
想起那位贵族临走之际和自己说过的位置,在一片兰春藤树后就能看见一个小屋。
那个屋子就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经常居住之地。
这么说来,我已经到了?
小心翼翼穿过这片茂密的兰春藤树树林,一座和描述极为相似的房屋就扎根于他面前。
从窗子中透出的光来看,房间中绝对有人。
感谢伟大的自然之神,要是没人的话那岂不是白跑了一趟。
还好。
叹了口气,提斯克走上前去。
他轻轻叩了一下门,一面微笑的说着。
“那个,请问……”
本该锁上的木门在他轻叩两下后竟然就那么开了,于是一副更加诡异的场景出现了。
不远处的饭桌上,两张不同的面庞携带着两种不同的眼神直直盯住了他。
俨然一幅两人进餐时第三者不期而至的画面。
气氛一度尴尬。
“有、有人么……”
坐在饭桌上的昂德里读完整封信后抬起头来看着提斯克问道。
“是那个地方的人让你过来送信的?”
站在桌前的提斯克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脸上挂着几分尴尬的笑容。
“是的。不好意思,尊敬的昂德里先生,这么晚还打扰你用餐。”
昂德里摆了摆手,埋下头去仍然看着那封信件。
在这封信中,有个关键性的问题死死萦绕在他心头。
“那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提斯克微微鞠完一躬,笑着道。
“先等一下。”
昂德里手指敲击木桌的声音清脆的在房间内回响。
“还、还有什么事吗?”
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提斯克心中一阵悸动。
“倒没什么其他的事,”说着他抬起头双眼直视着提斯克。
“他还说了些什么吗?”
“还说了什么……”
提斯克眉头一皱,隐约想起那位贵族好像真的还交待给了自己一些其他的话。
“啊,对了。”
提斯克突然完全回忆了起来。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差点给忘了,那位大人的确有话让我带给你。”
“那麻烦你了。”
听完他的话昂德里的脸庞不自然的抖动了一下。
“额,那位大人好像是这么说来着:你要是能尽早上路去做的话,除却信里提到的酬劳,那样东西也归你,只要你能够完全做到。貌似就是这些。”
话音刚落,提斯克却发现自己对面的这位精灵法师已经坐下了。
微合的双眼和脸上古井无波的表情,一种无需彰显出的静穆感不由让提斯克打了个颤。
“我先走了。”
快步夺门而出,这位精灵几乎是落荒而逃般离开。
饭桌上,升腾热气的饭菜勾勒着昂德里的面庞。
巴布安静的站在他的身后。
正在考虑是不是应该询问一下昂德里的他欲要开口,刚巧目睹那盏魔能灯的灯光点缀在昂德里耳上。
一股突然袭来的不真实感开始撕碎着巴布的眼前朦胧的画面。
这是…怎么回事?!
感受到太阳穴不停的抖动,痛楚似微风拂过般开始充斥在身体各处。
麻痹、疼痛、僵硬……
各种负面的知觉开始涌向大脑,时间如同刻意停止一样,放大这些躁动的因素。
究竟……怎…么……了?!
巴布下意识想要用手抱住头,但这个念头几乎是刚刚产生他就发现一件恐怖的事实。
自己根本不能动。
除了身体最本能的反应外,一切来自于脑海中的念想都无法传达和实施。
难不成……是精灵的……法术?!
越来越多的感知涌入脑海,巴布甚至觉得有人往自己的脑中塞进了不知名的物体。
疼痛来自于身体各处,而痛感汇聚在一起时他能清晰感受到血液沸腾舞动的意愿。那种裂开、撕碎的感知不停拍打着每一根神经。
狂乱而病态。
我,要死了吗?这般痛苦的——死去吗?!
鲜艳的红色席卷在巴布眼内,连带着额头迸起的青筋,他的面目愈发狰狞。
不。
还不能就此放弃。
我还不能、还不能,还不能就…这般……放弃。
真正的绝境之中,他还在努力感受。
快要被点燃的血液,如崩坏消失的脉搏,愈要绽放开来的意识。
巴布的视野里一片混沌黑暗,唯有正前方不知名的大量的光点逐渐凝聚在一起。
光晕中,硕大的圆圈犹如黑洞包裹住所有光点将其吞噬殆尽……
不多时,光圈逐渐缩小为一个拇指大小般的奇点,静静漂浮在空中。
片刻后,所有负面的感知消散,一切趋于正常,巴布猛然睁开了双眼。
昂德里仍沉默的呆坐在桌边,他的背影笼罩了部分房间,桌上无人收捡的饭菜还在继续飘着热气,升空之后那些热气便悄然消失。
什么都没有变,似乎那些噩梦般的经历只是一场臆想。
宛如梦境。
“什么都没发生么?”
轻声自语的巴布扶着额头,手掌里的汗水缓缓流淌。
抛开脑海里刚刚发生过的那些记忆,他打算休息一下。
于此同时,昂德里转过身来。
宁静的目光后,一丝微光无声无息的荡漾开来。
“怎么了?”
察觉到昂德里的异样,巴布想起了那封信。
“我可能明天就得走。”
昂德里的手轻轻在那封信上划着。
“发生了什么吗?”
巴布注意到了那封被昂德里打开过的信,而此刻昂德里的手就在上面。
“这件事要是从头说起来还是与我相关。”
把那封信收入怀中,昂德里微微闭上双眼。
不久之后,他睁眼开口道。
“大概在三年前,我以法师的身份在帝波兰活动。当时帝波兰的环境比如今要差一些,但勉强还能让我呆下去。后来为了维持生计,我加入了一个隐秘组织并在其外围游走。那个组织做事风格极其黑暗,所以我只是稍稍帮他们做一些事情。但是,哪怕是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只要完成了,酬劳都极为丰厚。”
“因此,我的日子算是过的不错。可是,这种气氛在某一天被打破了。组织里有人让我去完成一件有关于杀戮的事情,我拒绝了。”
“没有什么特殊理由,只是从根源上来说我讨厌杀戮这种做法。”
摇了摇头,昂德里稍稍停顿了一会。
“我也行走于黑暗之中过,但是我并没有杀过人。不管做事情的方法多黑暗,也不管周围的人有多畏惧我,可那都不是随意夺取他人生命的理由。”
昂德里的话语里隐藏着一丝颤音,可他的脸上却一片平静。
“听起来很可笑吧?可是,我真的就不能算是一个好人。”
“本来在遇见你之前我打算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过着日子。但是,遇到你之后我突然觉得现在这样也不错。起码,不用藏起来见人,也不用偷偷摸摸做着那些见不得光的事。”
往上拉了一下袖口,昂德里坐直了身子。
“不过,如你所见。”
从怀中掏出那封信,昂德里指着继续说道。
“有些事情即便自己想忘记,也会有人让你想起来。”
“最重要的是——”
昂德里直视着巴布的双眼,在巴布的瞳孔中他清晰的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模样。
“那种条件我拒绝不掉。”
遗憾的说出这句话后,昂德里再次陷入沉默之中。
“很难抵挡的诱惑吗?”
巴布看着沉默的他,平淡的开口道。
“嗯。如果只是信上描述的酬劳,我兴许不会考虑。但……”
“他附加了一样足以让我这个法师心动的东西。”
“那……这件事情很难吗?”
巴布审视着昂德里,目光中带有几分不明意义的清冷。
“不,从信中的描述而言,这件事情甚至很简单。”
“所以你觉得有些奇怪?”
“对。”
昂德里点了点头。
“究竟是一件怎样的事?”
巴布侧过头去,眼神飘向窗外。
“他们让我去水之一族抓一个精灵。”
“精灵?”
巴布疑惑了,这种要求对于一名精灵法师的确算不上难。当然,如果是自己那天在驿站看到的那两名法师的话。
“普通精灵还是?”
“对方没有说,我也不知道。”
昂德里的眉头微微皱起。
“我总觉得,这件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摸了摸下巴,巴布有了一些不详的预感。
“我现在担心的就是这件事情是一个圈套,一旦那名精灵的身份非同一般而我又冒险伸手去做,弄不好结果就会完全变样。”
昂德里的话语中透露出几分谨慎。
“对方也正是看中你会有着两难抉择的处境下,才抛出了无法抵挡的条件吧。”
巴布仔细分析着,他隐约猜到了一些事情的内幕,但对于整件事情最终的目的却始终无法拿捏。
“对于普通人而言这项酬劳就足以让许多人铤而走险,可就凭这点酬劳打动法师并不见得有其相应的价值。”
“真正让我抵挡不住的是那份附加的条件。”
“足以让一位法师顶着两难境地以及冒着危险都想得到的酬劳,那是什么?”
巴布好奇的看向昂德里,比起其他这个问题的答案才是现在他最想了解的。
不过令他失望的是,从昂德里的回答中他完全没有理解这份酬劳所具有的的价值。
“武器。”
“仅仅只是一件武器?”
很难想象一件武器会打动昂德里,并让其纠结成这副模样。
“对,一件武器。”
“很强?”
巴布继续追问。
“只有法师才能使用的武器,一旦拿到它,那就足以改变一些事物了。”
昂德里仰起头看向头顶的天花板。
联想到之前发生过的事情,巴布完全理解了他语气中的那份肃穆。
他,是认真的。
“那,你的选择是什么?”
巴布在心底里默默已经替昂德里说出了答案。
昂德里听见这句话后,忽然极其冷静的盯住巴布的面庞。
“我自己的内心告诉我,那是我所需要的。”
“因此,无论如何也得试一试。”
“所以,我明天会孤身一人过去。”
闭上眼咬着牙说完,昂德里的内心猛然间慌乱起来。
他甚至能预想到自己这番话说完后巴布脸上会是何样的表情。
希望,他能理解吧。
但当他睁开双眼时,却发现自己的想法完全错了。
巴布淡定安然的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流转。
突然,在愣住的昂德里面前巴布忍不住轻笑了起来。
“好啊,也带上我。”
“这?”
“一个人也是无聊,对吧?”
“可……”
“没事啦,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可说起来这终究只是我自己的事情,连累你的话不太好吧?”
昂德里闪烁的目光中,隐藏着任何人都能看出来的犹豫。
“我其实在担心一件事情。”
收起笑容,巴布严肃的说着。
“什么事?”
昂德里不由自主的问道,望着巴布神态的转换,他有些不安。
“你走之后,我会不会饿死。”
“……”
“哈哈,开个玩笑、开个玩笑。但是——”
“请不要拒绝我认真的要求。”
饭桌上早已不在升腾热气,唯独只剩一幅被时间定格的画面。
坐在椅子上身着黑色长袍的人一脸惊愕的看着身后,那名年轻人面部认真而严肃的表情以及与他一身相反色调的白色长袍,黑色长发不着边际的搭过额头,瞳孔里的真诚有着魔性的光彩。
“嗯。”
他也微笑了起来。
水之一族领地。
蓝发飘扬在身后,仍旧是一席精灵族的束身服饰。
只是从衣衫上偶尔不自然的裂痕和破口可以看出,她遇到了什么事情。
微耸的香肩随着呼吸起伏,洁白如玉的面庞上不时有水滴流下。同时,修长的双腿偶尔的颤栗更让人有了一种香艳场景的想法。
不远处的对面,一位老者静静站立。
猎装包裹住的身躯显得有些稀薄,棕色短发被风悄悄撩起,一双手负于身后,从那具有代表性的尖耳就能知道他是一名精灵。
忽然,他苍老的的面庞上挤出一个笑容。
“你很不错。”
点了点头,他眯起眼看向对方。
同样是精灵,她的那双尖耳要小上许多,背后透明的翅膀也不停拍打着。
咬紧嘴唇,在老者的称赞下她却一言不发。
“我知道你受了伤,不过这样状态下的你还能做到这个地步也已经很了不起了。有许多不逊色于你的年轻人曾输在这里,你不必气馁。”
老者安慰她道。
“是吗?”
冰冷话语中,她抬起一只手,本就白皙的手指似乎因为脱力变得更为雪白。
无数的冰枪开始一根接一根浮现于空中,大量的寒气在空中挥散着。
然后,它们飞舞着冲向那名老者,犹如无数只箭矢在战场中射向一名毫无防备的士兵。
望着如此大规模甚至已经化作一团的冰枪,老者只是淡淡笑道。
“回去吧,你过不去这里的。”
不知说的是人还是那团声势浩大的冰枪,在那团冰枪飞行的路线上一面高墙就那样拔地而起,冰枪在刺入高墙一半后便再也动弹不得。
他的双手仍旧背在身后,从淡然的表情来看宛如一名安享晚年的老人。
“凝结。”
天空之上,冷冽的轻喝声传来。
一道身影赫然出现在高墙之上,老者身旁的大地随着这声轻喝开始迅速发生变化。
大量雪白的冰霜从老者的脚底急剧朝着周围蔓延,一朵盛大的冰花就此绽开。
“嗯?”
一瞬间察觉到异样的老者感觉不妙了起来。
天空之中开始汇聚着夺目的光彩,仍然是蓝色飘扬的长发,但不知道何时,一把冰蓝色的长弓已悄然在精灵女子的双手拉持下弓弦变为满月。
一根通体散发出白色寒气的箭矢正瞄住那位老者。
箭头上,冰与火交替流淌着。
“结束吧。”
松开双手,箭矢如流星急速冲向目标的同时,一滴汗水从额头上滑落至她那苍白无力的手指之中。
这场战斗是时候画上句号了。
这般想着,她终于放下心来。
“如果……这样都不行,那就……”
“轰——”
和预期一样,响起的轰鸣声传播于大地之上。
四散的尘埃如同爆炸般被卷入天空,灰尘遍布的空气里,让人无法看到究竟会有怎样的画面。
一股不妙的感知清晰映入她的脑海。
“躲过了?!”
精灵女子不可思议的轻声自语道。
“当然…没有。”
苍老的声线带着强烈的喘息声回荡在她耳中。
尽管是这样说着,灰尘散去之后老者的衣衫却没有任何凌乱的迹象。
但精灵女子细心的发现,老者的身影更为单薄了,如同一面白纸甚至开始趋于透明化。
“你,不错……”
颤抖着说完这句话,老者负于身后的双手终于放了下来。
“如果不是我的身躯已经化为灵体,你怕是就见不到我了。”
“灵体?”
“你不清楚也很正常。”
老者向前迈出一步。
“那是亡者的悲歌。”
“众所周知,我们精灵族死后灵魂会结为晶核,那里面承载着一生的记忆与过往。数千年来,我们都在以这样的方式结束轮回。但那家伙是个例外——”
“只有他才会想着如何让打扰死者的沉睡,让其以另一种方式复活。”
听到这里,精灵女子的脸色不由一变。
她知道老者所说的那人是谁。
“安心吧小姑娘,虽然方法有但是那家伙并没有交给其他人。”
望见女子阴晴不定的脸色,老者笑着道。
“所以你也不用担心会发生你预料中的那种事。他的确是个脾气古怪的人,但仍然算是一个好人。同样,我们这些老家伙的考虑也比你们长远的多。世间唯一的灵体,大概就是我了。”
唏嘘的说着,老者眼中的光辉却极其出彩。
“当年他救过我的性命,所以为了报答他,在知道这个方法后我才自愿用他的那种方式孤单留存下来。”
“在我死后,为他守护这个约束之地。转眼,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你们这些调皮的小家伙,总是为了他留下的东西哪怕头破血流也要和我试上一试。偏偏我也不忍心对你们下狠手,每次都是你们肆无忌惮的来追着老头子我打。没办法,本打算永远替他看住这块地方的。如今看来是不可能了。”
说完,老者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
“这是?”
精灵女子疑惑的看着他道。
在那只宽大的手掌上,一颗砂砾大小的晶体静静躺于手心。
“我的晶核。每次交手,我都会燃烧它作为力量与你们这些小家伙战斗,相应的代价就是寄存于晶核中的记忆会随着使用而一点点消无,到现在我也记不起太多的事了。年头一久,它也快要消失了,我差不多要随它而去了。”
指了指自己已渐渐透明的身躯,老者安静的笑了笑。
精灵女子的双唇微抿,蔚蓝色的眼眸中微光一现。
“既然你想要,那就去拿吧。”
老者指向身后那座屹立山峰。
“就在山顶上,那家伙也没有藏着掖着,去吧。”
老者温暖的话语让精灵女子如沐春风。
“毕竟是老了,那我就多啰嗦几句吧。”
“您说。”
她恭敬的低下了头。
面对这样一位以生命作为守护誓约的老者,没有任何理由让她不对其尊敬。
就算是曾经的对手,但这种情形之下抛开立场凭心而论,也是值得让每一位挑战者沉下心来给予尊重的人。
不需要其他的理由。
对年长者的尊敬,对对手的认可。
这就足矣。
“你这小姑娘应该是这一代的王女吧?”
“嗯。可是,您是如何知道的?”
精灵女子抬起头,脸上带着些许惊讶。
“哈哈,老头子我的眼光果然没错。”
大笑几声,老者开心的朝着精灵女子道。
“水之一族的王女啊,以前的话还真是稀少呢,但我活着时也曾见过一位,想必这她那一脉的传承应该是到了你身上。”
“和您预想的差不多,王女之位的确是先祖代代相传留存至今的。”
这般说着,精灵女子在内心中对于这位老者更加恭敬了。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小姑娘?”
那颗在老者手中砂砾大小的晶核开始有一缕光彩飞升,同样,老者的身体愈发透明的时刻,大量的光点也随着光彩流逝而去、
“您的身体……”
精灵女子掩口失声道。
“不必在意,只是我的时间不多了。”
看着因流散的光点而一点点模糊的身躯,老者安详的说道。
“蒂尔·芙妠。”
咬着牙,王女几乎是颤抖般说出来的。
“蒂尔·芙妠,真是不错的名字啊,你应当也受过上一代王女的恩泽吧?不必惊讶,这种事情在我眼中算不上什么秘密。但是,你要记住。”
“传承本身并没有错,那份力量也会陪你走完一生。可是它终究不是属于你的本物,我能看出你有着一颗纯粹的自由之心。未来,羁绊将跟随你的脚步,而你的身影注定会有无数族人追随。珍惜在你身侧的心爱之物,孩子。”
“路途中会有改变,成长中会遭遇挫折。行走于你自己的道路之上,但你并非孤身一人。”
“坚持你的本心,方会在劫难中祈求到一份光明。”
老者和蔼注视着王女,大量的光点开始从他的身躯中飞速消逝,以至于现在的他只能勉强看出些许轮廓。
“走吧,去拿走那家伙的东西。”
“也让我最后一次单独待会吧……”
“您……”
“记得离开这片空间的时候去水之一族的‘源泉’好好疗伤,现在的小家伙啊,丝毫不在意自己呢……”
“走吧,让我…安静……一会儿……”
“您是位伟大的精灵。”
郑重的鞠了一躬,王女身后轻薄的双翼带着她掠向天空。
已经完全看不出模样的精灵老者在王女离开的一瞬后,完全消融于空中。
寂静的空气中,唯有一声苍老而孤独的叹息久久不散……
水之一族鼎鼎大名的【天水之弱】传承守护者,彻底离开了。
双翼高速震动下,王女如同风儿一样翱翔于蓝天之中。
精灵们与生俱来的翅膀既是他们的工具,同时也是最重要的伙伴。
空中,高速飞行带来的嗡鸣不断在王女的耳中响起。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快一点……
几乎是刚刚看见山顶的那一刹,她如同折翼的鸟儿翩然坠下。
蓝色长发在空中飘散飞舞,犹如跃动的鼓点。
在落下即将接触地面的那一刻,一个水球包裹住她的身躯,使其安稳的落在地面之上。
只是扫视一眼,她便看到了自己所要寻找的东西。
灰褐色的方形圆石上,样子怪异的木杖躺在其中。
她迈着安稳的步伐走了过去,蔚蓝色的眼睛没有一刻离开那根木杖。
终于。
她拿起了许多人都梦寐以求的木杖。
可此刻充满心头的不是兴奋与喜悦。
而是沉重。
“贯彻您的名义……”
举起木杖的她轻声说着,如同虔诚的教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