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活着。”

他睁开眼睛,手握拳。苍白的天花板和白炽灯闪得他眼疼。可他长疏一口气,有些疲惫。他是卫宫家早已断绝的血脉虚假的投影,他叫卫宫结凡。

这年轻人继承了投影的能力。有神代荒凉大海神殿祭祀的指导,他掌握投影极快。练习时间比父辈的人生都长,所以对于能力的掌握和运用,他可以称得上空前绝后。他看了一眼周围,忽然什么都懂了。

苍白的天花板,沉寂的医院病房,两个没见过死人的警察坐在周围,警惕他暴起伤人。自己手脚被紧紧捆住。

他迅速学会了如何使用这双眼瞳,在这双眼的注视下,无人能隐藏丝毫秘密。它能看到人与人之间若有若无的联系,透过那或许是物质或许是思想的关联,进入人的脑海,再从脑海的记忆中搜出一个符号。那符号是遥远记忆里,曾经出现过的一个人,如法炮制继续追寻………一眼望去,无所不知。

正巧,早晨一群人查房,卫宫结凡刚从故事中挣脱出来,思路刹那间被打乱。医生看了他两眼,问了两句话,然后扭头走了。

护士紧随医生进屋,医生滑如泥鳅,见卫宫结凡脸色不好看立刻跑路。可怜护士独自面对这个面色沉郁死闷的重症病号,手忙脚乱帮他换药然后跑路。他身上的巨大豁口缝合非常完美,止痛药效力退去,背部紧绷在药物刺激下不住抽动。

该死,他笑了起来。

该死,他笑出了声。

卫宫结凡一辈子,绝大多数时间都僵着脸。幼儿园时期同学感到害怕,少年时国中的渣滓总看他不顺眼,又不敢冒头。高中时期的班主任总感觉他整日不苟言笑怪怪的,深入了解后发觉这人生来如此。僵硬,却并非不懂变通。刻板,往骨头里嚼却有股子生辣的味道。沉默,如同上膛后叩响扳机前的枪支。

今天他难得开怀大笑,在护士惶恐不安的注目下,在看守警察警惕蠢蠢欲动的胶棍前。在自己记忆里,昏迷前决绝一刀划过了她的脖子!他能确定啊!能从人们惶恐的眼神中看到啊!那个紫发的婊子!终于死了!

在无数次的黑夜里惊醒,梦到紫色的魅影轻抚自己的头颅;在异国他乡漂泊,时刻记得影藏,放置黑夜里最深沉的黑暗突然凝固,然后疯狂割去自己的肉;用可怜的坚持止住自杀的冲动,让仇恨充满内心,推动自己一日一日行尸走肉般行走在嘈杂的帝都;费尽心思,四处拜访,甚至冒险和神秘莫测的东临亚座接触,才堪堪获得能杀死你的力量!

他听见了,听见了那女人在地狱里疯狂的诅咒,如同清风般悦耳!

不知为何,警察毫无作为,反而默默退出了房间——或许认为束缚带能绑住他——走前将窗帘一拉。让冷冽月光照进窗,照不进这月下孤独人儿几近疯狂的心。

月下,魔术师,月下,安静的世界,月下,人们细腻的心被触动。

此时应当出现一位魔术师,应该宁静,美丽,睿智,眼神如秋水。

但事不逐人愿,故事中的男人已经不再年轻,在孤单冷峻的外表下掩藏疯癫的心。这样的角色往往不会拥有美好。纷乱多彩的故事里,不再年少轻狂的角色,通常活不过三集。因为他们代表的是陈年暮气,本应被破坏的陈旧规则。应当被抛弃,被唾弃,被肆意嘲笑,哪怕,他代表正确。

他感觉很好,大仇得报。

投影施展,握紧虚假的长刀将束带砍断。他试着活动活动触及到了伤口。被黑影撕开的豁口触目惊心,丝线不断交错将伤口缝合。却缝合不住昨日的伤痕。即使事过多年,回忆依然如同蛇缠绕在他脖子上,就像脖子上的伤口,成为消不掉的瘢痕。

卫宫结凡学习生涯在高中戛然而止。

当时他十六岁,高一,那夜晚也是月色朦胧,撩人心扉。他孤单一人走在高高低低的坡道上,回到家里开始打扫卫生点火做饭。做好饭端上饭桌,喜好甜食的妹妹犯懒撒娇。

“我要吃冰淇淋★~★!”

于是他一言不发起身,将家门紧缩开启结界,走到附近的便利店买了一堆冰淇淋。慢慢走回家。然后惊恐地看着熟悉的一切被黑影吞噬。紫色的美人矗立黑夜,她站在卫宫宅的高处,低头面对卫宫结凡微笑。

最是那一低头的……疯狂!

黑影铺天盖地,从她无比美好的剪影扑出,魅惑如魔女,虚假得就像幅太过飘渺的画。这孤单的女人唤出无数黑影,笼罩了曾经欢声笑语的老宅。冬木已经不再,曾经看似恢宏实则疯狂的圣杯战争早已结束,圣杯的原型被彻底摧毁。御三家彻底凋零,所有一切都被封存。

战后蓝发的卫宫夫人召集人手重建了卫宫宅,而这一切再度毁在圣杯战争的残影下。倾斜,倒下,燃烧。

他那年高一,月下逃亡,孤单一人。

紫色的长发孤单的侧影,无穷无尽的附影,那一低头那温柔的笑,同往日令人尊敬的间桐家主形象差距是那么大。寂静的月下,她依旧平淡柔静,眼里却填满了仇恨和愤怒啊。那仿佛无边的愤怒拥挤在那一刹那的眼神中,对命运的诅咒,对生平际遇的愤恨,对失去之物的追忆。

在人生中最美好的时代,你爱上了谁?在你心目中最美好的身影是否伴随你起起落落?

时至今日,卫宫家最后的子嗣终于了解到了,她为何会纠缠追逐卫宫这个姓氏,近乎不死不休。间桐樱曾在最凄惨的爱过一个人啊,可那人决绝地离开了她。你的孩子,很像你……间桐樱已经死去了,尸体躺在柳洞寺长如人生的石阶上,鲜红的血泼洒在青草枯叶间。

昨夜星辰闪烁时,佳人西决。

卫宫家最后的子嗣——试管中的烧瓶小人——用最沉钝的刀杀死了父辈最亲近的人。不知她捂住伤口踉跄摔倒在石阶下时,心中是否有过悔恨。卫宫结凡希望她有,将痛苦带入地狱折磨自己吧!

他突然对所谓的第五次圣杯战争失去兴趣,通过这双眼瞳他漫溯历史,复制投影出了好几个宝具,能力突飞猛进。在中原古都四处探访多年,他毫无所获。而私仇已经了断,孤单一人在无数警察的包围中躺着,等待政府或者魔术协会的审判?

或许吧。

或许吧,或许吧,或许吧,他昏昏噩噩。当人生中最大的理想完成后,他有些茫然。这时月色被乌云笼罩,黑色驱逐柔和的光芒,雨中从人心的最高处落下,落在窗外的茫茫黑夜里。

他抬手,张开手掌,再握紧。

卫宫结凡忽然回味起了一种感觉:那个女人的长发被自己攥紧时那顺滑的触感,淡淡的香波味道……他叹气,闭紧眼帘。他释放最锐利的花一般的瞳孔,将视线投向二十三年前同样乌云密布的第二天的夜晚,探寻这女人人生中最重要的经历:圣杯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