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光明湮灭前的最后一刻

 

PART 1

凝重而又污浊,仿佛是将此世的所有罪恶都汇聚于一身,幽邃的暗影明灭着,蠕动着,以形似烈焰的纹路爬遍TP-0剩余的皮肤。连根源的存在都被彻底改写,徒具人形的躯体早已超脱了“生物”的范畴,而是化身灾厄,蚕食命运。

单是迈出脚步,被压垮的地面便向四面八方碎裂,伴随着呼啸而起的疾风,将阴冷而又凛冽的气流吹洒四周。

以人类的脆弱肉躯真有可能承受宣判末日的终焉之力?这荒谬的无稽之谈如今在眼前化作现实,已经连惊愕都感知不到,仅剩下虚无的空洞感充斥着胸腔。

大概那名白色长发的克隆体从诞生之初便是为了这一目的,自“维纳斯计划”实行的时期就隐藏身份,所有的策略与计谋都是为了今日的这个瞬间。

并且,他成功了。

但即使猜到了真相又有何意义?不过是徒增无力与绝望。

酿跄地支起身体,在利刃般的寒流中重新站稳,沙鲁喘着粗气架起仅能挪动的左臂,将残破不堪的手掌紧握成拳。

“终焉的末日?要想实现还得先过我这一关!来吧,我们之间还没有决出胜负呢!”

未能彻底摆脱的、铭刻在基因中的本能在体内狂吼,催促着身体的主人逃离此处,他自己也深明以现在的状态绝没有战胜TP-0的可能,恐怕拼尽全力的一击都无法再造成半点伤害。

但哪怕只是拖延微乎其微的时间,又或者满足毫无意义的好强心,把已经风前残烛的生命全部烧尽也无所谓!

然而完全不在意他这份悲壮的觉悟,TP-0扬起几乎要将嘴角扯裂的扭曲笑容。垂下手臂,浓厚的黑烟从他的背部喷涌而出,最终长成遮天蔽日的巨大膜翼。

“真是抱歉,如今的你已经不再具有任何威胁,还有个更加重要的约会在等着我。再见,哦不,永别了,曾经的救世主。”

“站住!滚回来,混蛋——!!”

语毕,他振开双翅在一道闇影中冲进天空,失去了踪迹。只剩下精疲力竭的沙鲁,无力地屈膝跪倒,用劲捶打地面。

“你可绝对不要后悔……!这份大意,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

而这最后的话语也随着狂风飞速消逝。

 

******

 

仅在几分钟后,借由占星术扭曲空间,TP-0转眼回到了“欧若拉之壁”的脚下。收起黑翼,他仰望着高耸入云的辉煌城垣,又瞥了眼光壁内侧伤亡惨重、正准备重整旗鼓的联合军。

“好了,让我们重新开始吧!”

骤然增大的手臂胀破皮肤化成利爪,从中显露出乌黑而又虚无的质地,接着是双腿,尾巴,最后连身体都演化为烟雾般的形态。彻底转变成“终焉”的TP-0一口气膨胀至数百米的高度,朝猝不及防的人类发出巨吼。

不仅是地面,连山岳都被这声咆哮撼动,卷土重来的恐惧再度压迫着人心。

“别惊慌!继续第三阶段的战略!”

第一时间回到最前线的卫伯檎尽可能地将镇定与坚毅融进话语,希望能稍稍平复军中的战栗。

他料到未被消灭的“终焉”定会重现,却不想如此迅速,眼下大规模杀伤性武器都还在准备当中,必须由他们来争取时间!

然而事与愿违,负责突击的“狄弥亚”还未准备好术式,狂躁的电弧开始在“终焉”的犄角周围跃动。

“掩护他们!开炮!”

援护的炮火瞄准巨兽的头顶不断炸裂,可此起彼伏的爆炸未能造成丝毫伤害,亦没能吸引“终焉”的注意,闇黑的雷霆最终从犄角迸发,将第二重壁垒上端的军械以及人员横扫而空。

没有给予任何喘息的机会,“终焉”毫不犹豫地抬起利爪,以摧枯拉朽的一击轻易砸碎了只剩半截的壁垒。刺眼的闇光紧随其后,旋即吞噬了未能进入屏障的所有单位。

当君临世界顶端的究极力量获得了智慧,弱者的策略便已不再具有意义。

压倒性的气息同样传到了后方的医疗所内,忍耐着贯穿全身的剧痛,司空徒从地垫上支撑起身体。喘了几口气后,他不顾医护人员的组织试图走出帐篷,却因为脱力的双腿一个酿跄差点跌倒,好在最后关头一只有力的臂膀抓住了他。

“勉强这副身体也没有意义,暂时先交给我们。”

老友用一贯的刻板表情斥责道。理解状况的司空徒没有因意气而鲁莽行事,保持着绝对的冷静,他盘腿坐在地上。

“那已经不再是‘野兽’,而是具有知性的‘灾厄’,坚持到我恢复。”

黑暗中闪烁着星光,一张由星辰构筑的法阵随即在他的身下显现,散发出静谧而又庄重的光辉。

凝神定气,隐约可以读到正渐渐汇集至他身上的灵力,从重伤的状态下恢复估计需要几分钟的时间,也是他们需要拖延的时间。颔首示意后,瞿钟鼎就此别过,借由术式传送至第三重墙壁的顶端。

势如破竹地冲破了第二道防线,来到结界边缘的“终焉”将闪动着凶光的双眸定格在他们的身上。

先一步做出行动,瞿钟鼎举起提灯,赤色的符文从掌间蔓延、扩散至整个灯罩。数不清的火团随即从中飘荡而出,增殖,扩大,最终汇聚成一只独角的火马立于“终焉”面前。

紧随其后,赤褐色的烟雾构筑成灯灵,同样出现在城墙前方。

“很好,作为测试力量的对手恰恰合适!”

从“终焉”嘴中突然传出浑浊的声音,犹如无形的鬼魅萦绕耳畔,令心中再度涌现新的惊骇。

“竟然进化出了语言的能力!”

“所谓的‘具有知性’就是这个意思吗!”

流下几滴冷汗,瞿钟鼎猛地平伸手臂,号令火马发动攻击。炽热的烈焰从鬃毛下方喷涌,而后聚集至独角的尖端。带着连砂土都足以燃烧的热量,它踏着火焰朝“终焉”奔去。

以那样巨大的体型绝对不可能躲开独角的突刺,事实上“终焉”也确实没有闪躲的意思。漆黑的火焰油然而起,同样缠绕在它的身体周围,高抬右臂,它瞄准着火马踏进攻击范围的瞬间。

就在它即将反击之时,行踪无影的灯灵悄然飘至它的身后,用躯体将利爪牢牢束缚在半空。

红莲的闪光划破黑暗,贯穿了“终焉”的身体。但丝毫不在意伤痛,“终焉”突然爆发出极为沉闷并且刺耳的音波,所有的生灵,包括“维苏威”的战士和降灵师们,乃至两头召唤兽都在一瞬间止住了动作。

紧接着倾坠而下的闇光斩断了火焰的尖角。一把掐住哀鸣的火马,将百米长的躯体拎至空中,它把手中的巨兽当作武器用力砸向光之壁。

凶恶的闇光紧随其后,将濒临崩溃的屏障、火马的身体以及第三重壁垒一齐吞噬,连带着削断了后方的山脉,在地表切出一道深不见底的狭长裂谷。

在剧烈的颤动中,人类最后的防线“欧若拉之壁”就此崩塌。为了阻止它的脚步,从威慑中恢复过来的灯灵用烟状的身体缠绕住“终焉”,接着猛然膨胀,炸裂,将“终焉”拖入刺眼的炎光。

然而它的自爆连拖延时间都算不上,带着藐视和昂然,毫发无伤的“终焉”从火光中迈开步伐,朝碎裂的光壁缓缓接近。

反抗的炮击仍在持续,夹杂着颜色各异的术式在“终焉”的上身不断炸裂,却仅是徒劳无功,好不容易被炸碎的鳞片仅在眨眼之间便恢复如初,库存的弹药却已告罄。

眼见绝望的化身高抬右臂,欲图将最后的顽抗之火彻底掐灭,举至半空的利爪却在激光炮的轰击下突然融化,如同烂泥般摔向地面。接着是手臂,身体,紫黑色的巨躯渐渐垮塌、失去原本的面貌。

“看来要适应这个容器还需要一些时间。”

数百万吨重的躯体蒸发殆尽,升腾成漆黑的烟雾包裹在某个人影的周围。将迎面而来的炮弹轻描淡写地拨开,TP-0俯视着为掩盖恐惧而负隅顽抗的人类,平伸右臂,缠绕在上头的黑暗化作飞鸟的模样飘散四周。

“你们很幸运,人类们,因为你们的顽强抵抗为你们争取了最后的一天,在这来之不易的二十四小时里,你们就好好品味绝望吧!哈哈哈哈——”

夹杂在由数万只渡鸦的啼叫融汇而成的嘈杂声响中,TP-0留下最后的话语,伴着黑鸟散去踪影。

幸存的战士只能疲惫而又绝望地凝视着消失在天际的黑烟,不知所措。

 

PART 2

另一方面,远在大陆边缘的避难所,数不清的难民拥挤在狭小并且阴暗的空间里,惊恐而又无助地聆听着远去又接近、反复不断的低吼。

此起彼伏的震动不绝于耳,零星的尘土不断从水泥的缝隙间飘落,即使相隔厚实的墙壁与钢板,野兽的威慑声依旧清晰地传至耳中,侵袭着每个人的内心,让恐惧的面容一刻都得不到舒缓。

作为为数不多的幸存者,他们很清楚外头的世界已经变成了怎样的惨象。母亲紧抱着孩子,丈夫紧拥着妻子,弱小的他们只能依靠家人或恋人间的羁绊相互扶持,在仅有的温暖中维续着渺小的希冀。

不知过去了多久,当所有的情感都已麻木,连时间的概念都已浑然不清之时,外围的震动突然停止,连野兽的窸窣声都猝然远去,唯有沉重和呼吸与心跳在耳边鼓动。

“结束了?”

早已按捺不住,渴求着光明的人跑至洞口,将耳朵紧贴在冰冷的防爆门上,借以听清外围的动静。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到了他的身上,屏息静默,不安地等待着结果。城市被毁,手机等电子设备均以瘫痪的现在,他们没有任何手段能够判断外头的情况。

窒息般的死寂持续了足有数分钟之久,没有再传来任何吼叫的声响。即使这可能是陷阱,却已有不少人再也忍受不了阴暗潮湿的地下,不顾一切地冲到门口,试图打开钢门。

“这种鬼地方谁待的下去!我们要出去!”

“混蛋!如果是陷进怎么办!你想害死这里的所有人吗!”

持反对意见的人群同样行动起来,开始拉扯、阻止他们的所做。

“我才不管!宁愿被怪物吃了我也不想腐烂在这种地方!”

终于,相互矛盾的两拨人扭打在一起,点燃了新的混乱。呵斥声与辱骂声混做一团,动荡不安的气氛霎时间传遍四周,令原本就心怀恐惧的女孩忍不住发出啼哭。

无助的母亲试图平息孩子的不安,却只是徒增疲惫,而以此为连锁,几乎所有的孩童都放声哭泣,混杂在一起的喧闹更是将本就狭小的地下拖入了焦躁的深渊。

不堪噪音骚扰,沉溺于暴躁中的男性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她们的身上,攥紧拳头朝朝他们大步走去。

“吵死了!让她闭嘴!做不到的话就让我来!”

母亲急忙将孩子护在怀里,怯弱却又坚强地回视凶狠的目光。

“听到了没!我说让她闭嘴,永远的!”

男性朝女性抡起了拳头,眼见惨剧即将发生,一名高大的男性站在了他的身后,用钳子般的右手牢牢扼住了他的手臂。

“都住手吧。”

雄浑的嗓音令所有人、包括缠斗中的几人都停下了动作,扭头看向这名当下最具有力量和发言权的壮汉。

“放、放开!”

“向这位母亲道歉,并且发誓不会再攻击弱者。”

“谁会——啊啊啊,疼……我的手……我、我知道了,我道歉、我发誓……对、对不起!”

男性本想回嘴,却差点被扭断手腕,虽然他并不算矮小,但在这名身高超过两米的巨汉面前也和无力的孩童无异,几乎失去手臂的疼痛令他慌忙赔礼。

见此壮汉松手把他丢到了一边,随后穿过自动向两侧分开的人群,来到最前端、亦是防爆门的位置。

“我本不希望介入这场毫无意义的争斗,在这个地下防空洞单纯的力量会成为盲目的权利,只会让人迷失理智,独裁,昏庸,错误的判断不仅会害死自己,还会拖累全部的人。”

他的话语让几名男性忏愧地松开了手。

“你们的想法都没错,如果野兽已经离开当然要出去,这里的空间、食物、氧气都不能维持长久,但也必须考虑到陷进的可能,不能因为鲁莽的举动害死大家!”

“那、你说该怎么做?”

“由我来。”

壮汉把外套脱下放到了一边,只穿着背心站在铁门的门口。

“你们两个负责开门,我挡住门缝,如果有怪物守在门口就立刻关上;如果没有,在我出去后马上关门。”

“但是在开门的时候——”

“虽然有些差距,野狼之类的倒是应对过一些,如果只是一瞬间的话应该不成问题,最差的情况我会用这具肉体来挡住。如果外头安全,我会回来给你们信号,4、2、2,中间停顿。”

站在最前面的男性愣愣的点了点头,一脸茫然地似乎还没有从紧张的气氛中缓过神来。为了鼓劲,壮汉用力拍了下他的肩膀。

“打起精神来,大家一定要活着出去!”

至此已经没有人会怀疑他的举动,没有人会认为他是出于自利才提出这个方案,在这一刻幸存者们的心都维系到了一起。随后,接受指令的两人在壮汉的示意下开始摇动阀门,沉重的钢门伴随着刺耳的摩擦声缓缓打开。

屏住呼吸,所有人都紧张地凝视着不断扩大的缝隙,生怕下一秒就会从后头钻出野兽,壮汉则摆好类似摔跤的架势随时准备应对入侵者。

好在直至防爆门打开到足够通过的距离,幽深的廊道中都没有看到任何黑影。壮汉挤出钢门,并示意他们重新关上。

“如果安全我很快就会回来,如果超过十分钟,就请一定不要开门。”

说罢,他的身影消失在阴影中。在钢门关闭之后,无声的沉寂再度降临,不安的气氛随之笼罩心头。

数分钟后,依旧没有传来任何动静。

“我说,那个大哥不会是挂了吧……”

“别扯淡,他都挂了我们一样要跪!”

“那——”

“嘘嘘嘘,有声音!”

终于传来的声响点燃了新的希望,却也让忐忑的情感升至极点,为了让这出险剧尽快结束,负责接应的两人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地聆听。

“4下……1下?”

“是两下没错,你闭嘴笨蛋!四下两下两下,是安全的信号!开门!”

兴奋地喊道,他招呼其他人搭手把钢门重新转开,只见表情略微凝固、但毫发无伤的壮汉正微微喘气站在门口。

“我——”

不过没等他开口,迫不及待的几人便已冲出门扉,朝阳光跑去。欲言又止的壮汉只得再度缄默,抱起行动不便的几名孩童跟在最后走出了避难所。

终于迎来阳光的人群开始欢呼,庆贺着自己的存活,却在不久之后止住了声音,因为他们终于见到了,壮汉没能来得及、也不愿说出口的事实。

“那、那是……”

“死亡。”

倒映着初升的朝阳,在垮塌殆尽的城市边缘,一股浓重的紫黑色瘴气正在徐徐飘动,而在其下方,是遍布着腐朽与骸骨、连土地本身都干涸荒芜的景象。

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瘴气的侵蚀像是被迫停止了一般,滞留在原地不再扩散,但在萧条的土地上空,由黑雾构成的数字正如倒计时般不断减少。

即便没有言明,任谁都能猜到其中的含义——那是距离终结,距离死亡的最后时间。

没有喧闹,没有哭泣,当彻底的无力感贯穿身心,连对生与死的界定和选择都陷入一片迷茫之中——因为他们并没有选择的资格。

当最后的期望又再度染上绝望的色彩,他们的命运究竟该何去何从?

 

******

 

与此同时,姗姗来迟的光毅终于回到了“休巴西特”的门前,沿途络绎不绝的袭击令身上又多出了不少伤痕,但再为疲惫也必须继续奋战。

稍微喘了口气,他推开门扉,映入眼帘的是几乎完好无损的校园,只不过多出了不少伤患以及“维苏威”的军备,还有那道将整个山脉劈裂的峡谷。单是从这些景象就可以猜到战争的惨烈。

但同样也有值得欣慰的画面——一路上见到不少友好交谈的“维苏威人”和降灵师,两个世界终于能够携手共进。

收回视线,他默默地穿过人流,因为现在还有不得不完成的目的。为了与“终焉”的决战,为了兑现与“她”的诺言,为了守护“她”的未来,还需要最后一个楔子。

“凌雪,再等我一会儿。”

只不过他本想无声无息地离开,却在半途撞见了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的人物。

“师父?”

全身缠着绷带、在护士陪同下的司空徒听到他的喊声停下脚步,投来不带感情的冷漠视线。

“没能死在哪个角落里吗。”

“不不不,哪有可能随随便便就死去啊,至少也得完成使命后。”

听到这句话,司空徒冷哼了一声,收回目光与他分别——本该如此,倘若光毅没有多那么多一句嘴。

“没想到您也会受——”

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猛然转回身的司空徒一把钳住了他的脑袋。

“这点程度根本不叫伤。”

“是……疼疼疼……您说的是!请、请您原谅我的错误……”

在光毅的不断挣扎和赔礼下,司空徒才终于松开右手。

“既然有使命,来这里做什么?”

“其实是——”

在他将破坏再重组世界构成这般荒谬并且危险的理论道尽后,原以为会遭到师父的呵斥,但司空徒甚至没有否定,仅是平淡地道了句:

“如果没能成功,别说我指导过你。”

在那短暂到足以被误认为错觉的瞬间,光毅没有漏过,从冷漠的表情中无意间流露的惊讶与安心。对这份来之不易的认同,他感激地鞠了个躬,司空徒则没有再做表示,摆了下手便朝碎裂的光之壁走去。

稍稍舒了口气,光毅继续前往既定的目的地的——放置着“活铁”的礼堂。

与熙攘的正门不同,幽静的林涧并没有多少人,即使建筑周围摆放着看似监控“活铁”的仪器,却大多是无人看管的状态。这也是理所当然,在他们看来“活铁”依旧处在深沉的“睡眠”中。

和对上视线的前辈点头示意后,他走进半敞的门扉,却见到一脸沉重的院长正默默注视着悬浮于半空的漆黑方体。

“院长?”

“这不是光毅吗。”

光毅小心翼翼地打了个招呼,将对方从沉思中唤醒。一手托着烟斗,卫伯檎换上了一贯的慈祥微笑,打量着他这身尽数破烂、连褴褛都称不上的衣冠。

“连衣服都没时间换,看来是有相当要紧的事。”

直到这时,光毅才记起他的衣服早在连续的激战中破损,连半个身子都遮掩不住。想到自己以这副状态赶了几百公里的路,糟糕至极的仪容让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抱、抱歉……但确实,呃哼,确实是刻不容缓。”

他假意咳嗽了两声,重新转换回严肃的气氛。

注视着他的表情,又将视线移回毫无反应的“活铁”上头,见光毅一直没有动静,卫伯檎猜到了他的用意,在沉默了片刻之后终于说道:

“我远不算无私的圣人,至今所作的一切,包括建立‘休巴西特’,都是为了保护降灵师,保护我们的同胞。但最终又只能亲手将他们送上战场,送上地狱。即使如此,却依旧无法和‘命运’对抗……”

他的语调漏出了些许隐藏不住的哀伤,令光毅感同身受,但是不对!事实并不是这样的啊!如果没有他的悉心指导,如果没有他的艰苦付出,别说是他们的性命,恐怕这个世界早已被恶灵蹂躏殆尽。

和“终焉”的战斗亦然,正是因为他的指挥与奋战,才使得未来拥有了可能!

吐出一口忧愁的烟雾,卫伯檎转身拍了下光毅的肩膀,既像是鼓舞,又仿佛一种寄托。

“如果是你的话,曾经得到过‘活铁’认可的你,或许拥有打破绝境的方法吧。”

肩上的重量就此离去,注视着饱含沧桑的背影,光毅将酝酿至今的情感与觉悟融进话语:

“但是没有您的话是不行的!您一定也还记得我成为降灵师的那一天,有了您的庇护,您的指点,您的信赖,才让我能够有机会走到今天。前辈们也是一样,他们的牺牲也绝非您的过错!这是大家选择的道路,为了履行职责所选择的结局!所以,希望您不要太自责,与‘终焉’的决战仍旧需要您的睿智!”

说罢,短暂的沉默降临在他们中间,他不知道自己蹩脚的话语是否将心意传达给了对方,只不过随后传来的回答,以及再度迈出的脚步,确实包含着不屈不挠的坚毅。

“人老了似乎总容易犯话多的毛病。你是名好学生,正如你所言,即使面临绝望我们也绝不会放弃,直到最后一刻我们都会作为这个世界最坚实的壁垒,一起努力吧。”

“我不会辜负您的期待!”

目送院长离开后,光毅再度调整好心情,走近沉睡中的“活铁”。

解开绷带,他出手指轻轻拂过稍带温热的光滑表面,不由得回想起曾经拉动弓弦、直面黑暗的瞬间。但这次也和此前一样,无论抱着多么强烈的意愿都没能得到任何反应——这也是理所当然,在终于知晓了世界的构造后,他同样也理解了“活铁”的意义和本质。

作为融入了“世界意志”的最后机关,“活铁”不会对任何人做出选择,只有在选定的时刻,对到达命运转折点的那个人,“活铁”无一例外会做出响应。

而在这个时代,不计代价踏进奇点的大概便是他了吧,只不过,并不是现在。

“多谢你,能够给予我这个机会。到时候就拜托你了,搭档。”

留下的血滴转瞬便融进漆黑的金属中,看不见丝毫痕迹。重新将绷带缠好,光毅最后朝它行了个礼,转身义无反顾地离开了房间。

而在监控着“活铁”的显示屏上,像是对他的话语做出回应,一直都毫无反应的曲线宛若心脏的跃动,微微地出现了一瞬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