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4

真的……就没有什么能做到的事吗?

今天的落雪依旧没有停息,几棵树干不够粗壮的景观树已经因为积雪的沉重或是断裂或是倾倒。大概现在唯一没有被染上白色的只剩下城市旁边的海峡了吧,但严冬继续下去的话,恐怕连它也难以幸免。

被骤然改变的气候,不知道正对世界带来怎样的恶劣影响。

会是那些入侵者造成的吗?例如他们正在秘密实施的某个计划。

“增幅器……还有什么来着?调制器、4个……十分钟?”

雨馨对自己的记忆力有一定的信心,但无奈出于情境的限制,当时不仅意识不够清醒,声音也没能听清,对方所表达的究竟是什么意思她还无法理解。

“好像还提到过这里的坐标和距离。”

但无论如何,这些信息一定有着至关重要的价值,只是昨天……死亡的余悸至今还徘徊在身边,单是回想起来就令握有钢笔的右手颤抖不止,也正是因此没能将这些话及时告诉那两名少女。

接下来该怎么办?

装作视而不见的样子——不可能!这是她们的城市,她们的故乡,必须要保护好这里,至少在他回来之前……

但轻率的事绝对不会再去做了,现在只是需要把听到的信息传达给“降灵师”。可即便这样简单的任务,实施起来却比预想中还要困难——她并不知道任何“降灵师”的联系方法。况且与正常人无异的他们在人群中也无法辨别。

苦恼并不会带来答案,不觉中上午的时光又飞逝而过。心事重重的她离开图书馆,走向食堂的方向。只不过在中途恰巧遇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中午好,染白同学。”

被打招呼的男性像是做错事被发现一样怔了一下,在看到她的样子后这才重新平静下来,以略带结巴的话语回应道:

“中午、好。”

“刚从图书馆出来吗?”

“呃姑且是。”

无光紧要的寒暄持续了几句后,雨馨萌生出一个想法:能否拜托他协助?她和墨染白没有多少交情,大概只能算朋友的舍友和舍友的朋友之间的关系。只不过偶尔听光毅说起过,他似乎精通网络方面的技巧,为人也不算差,也许……

“请问——”

“那个,我还有些事,所以、抱歉,失陪了。”

只可惜在她将请求说出口之前,大白就先行将她的话语盖过,随即朝男生宿舍的方向小跑离开。为此她只得叹了口气,继续考虑其它的可能性。

至于离开的大白,在跑开一段距离后慢下脚步,接着回归到正常的步速。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有了预感——他虽不善于与异性相处,却有着极为敏锐的察言观色的能力。如果他没有及时打断,林雨馨紧接着就会说出某些请求。

虽然姑且作为相识的人,这么做有些不妥,但总比直接拒绝来得合适。比起不知道意义的琐事,他现在还有着更为要紧的任务。

先前拜托棕发小子的后续,他着实收到了传来的信息,但传输的时间连一分半钟都没有达到,得到的信息大多都支离破碎并且理所当然受过加密处理。

他遵循了诺言,将信息全部共享到了网上,还特意发送一份给“降灵师”那边。半年过去了也不见有什么响应,这也多少在预料之中——没人会耗费大量精力去破解来历不明、支离破碎、价值未知的信息。

不过,他自己就不同了。且不说来源,虽然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他在解密过程中并没有遇到多大的阻碍,甚至还补全了少数缺失的部分,就如同他从最开始就对这些信息有所了解一般。

仅是把这结果归功于自身的能力,他没有多深究,而是欣喜地得到了某种可能性。

接下来,就是如何把它化成现实。

 

******

 

用过午餐之后的雨馨再次来到图书馆,这里是唯一能让她静下心来思考的场所。

对着挂在墙壁上的地图,突然间一道灵光闪过脑海——只是这点话语的信息还不足够的话,如果能把具体的地点找出来呢?再之后如果能直接从现场发现可疑的痕迹……既然“降灵师”已经得知“入侵者”的存在,他们就一定会搜寻异常的地点,到时候再将对话内容告诉他们。

“嗯!就这么办吧!”

下定决心之后,她找出这座城市的规划图,开始钻研所有的可能性。

4处地点,距离,范围,估计“入侵者”想要设下的装置需要不少的辅助,并且还需要通过多个源头来对信号范围进行扩大,加上他们要避人耳目,设置的地点一定比较隐蔽,没有地铁的这个城市能满足要求的无外乎排水管道和人迹罕至的林地。

但仅靠这点要素,满足条件的地点太过繁多,还需要进一步的缩小范围,例如再考虑山脉对信号的阻碍等等。

“缩小……排除……”

凭借这些年来各种实习工作累积下来的经验,曾经耳濡目染从巷口街边听来的闲话,她埋头思考着,推测着,直至——

“终于完成了……”

回过神的时候已经临近傍晚,在夕阳的倒映下,她看着被染成茜色、写满记录本和地图的字迹,以及最终在规划图中圈出的几个地点,长长地松了口气。

“只不过,还是有十来个可能的地方啊……”

并且每个还都有数百米大的范围,对于她现在能做到的,这个结果已经是极限了。

“接下来,去四处看看吧,希望能碰到降灵师。而且……”

濒死的体验真的不希望再有了,行动的时候尽量选择人多的地方,随时保持着警惕——想到这里,她将防狼喷雾放到了最容易拿取的位置。

作为沿海的一线城市,即便已经入夜,街道上的热闹却丝毫不减。刚好时值晚饭结束的时间,即便是寒冷的冬夜,仍有大量的旅客会到沿海的街道漫步,欣赏不曾见过的夜景。

只不过对雨馨而言,越是人多的地方越不符合要求,但这些只是表面现象,任何车水马龙的街道都有人迹罕至的暗处,例如她眼前那条通往普通民宅的小道。

这一次她没敢再贸然踏进危险,但也不能轻易地离开,在确定可能性之前。于是她左右徘徊、张望着,是否有可以登上的高楼,借以观察小道的内部。只不过正在这时,一名男性朝她走来。

觉察到脚步声的雨馨立即将手伸进包中,好在将喷雾取出、对准男性的双眼按下喷嘴之前,对方急忙开口解释道:

“啊等等……冷静些小姐……”

这时,她才定睛将搭话着的样貌映入眼中——与她年纪相仿的青年,穿着上没有任何特点,只不过看起来有些……疲劳?毕竟眼眶下方的黑眼圈极其明显。

“看你在这附近转悠,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吗?”

“不,没有……不过你自己、还好吗?”

从她直盯着黑眼圈的目光,青年就知道了她的意思,挤出苦笑摆手示意道:

“我?没问题的,只是因为队友又破坏了公物所以不得不包办赔偿事项并且要代写检讨所以35小时没睡觉而已,在这前四天那次还52小时没睡呢。”

听到这里,雨馨忍不住向这名第一次见到的陌生青年投去了担忧的目光。

“一点都不像没问题的样子……需要咖啡吗?不过好像喝咖啡不太好……”

“有咖啡吗?那多谢啦!”

说罢,青年接过了雨馨递去的罐装咖啡,丝毫不在意来源是否可疑就将其一饮而尽。

“啊——感觉活过来了,这样我还能再战5小时!”

见青年又恢复了精神,不太清楚该如何继续应对的雨馨想到了离开,因为现在也没时间和陌生人浪费。

“那……我还有别的事情,就先——”

“你是在找我们吗?还是又在冒险之类的?”

只不过在她道别之际,青年接着说出的话语令她愣在了原地。

“你是……”

“哎,我们的小姑娘说昨天和敌人接触的时候,有一位普通的女性在现场,就是小姐你吧?”

“我只是——”

“她们已经给过你忠告了,继续下去的话你可是会有生命危险的。所以,把这件事彻底忘了,当一个普通人就好,‘这一边’的事交给我们。”

在雨馨将辩解的话语说出口之前,青年便将其强行盖过,以极为严肃的口吻。

“把它忘了,我做不到!”

但出乎青年的意料,对方以更为强硬的态度反驳了回来。

“这里是我的故乡,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被破坏!而且如果你们真的有用心,为什么我这名普通人反而会更快发现他们!”

“这……”

她一针见血的话语令青年一时哑然,找不到任何反驳的言辞。直视着她那双充满了坚定的乌黑眼眸,他在片刻之后终于无可奈何地挠了挠头,高举双手表示认输。

“啊……好吧我投降……和女性辩论什么的,我从来就没赢过哎……那你找我们是有什么事吧?不如说说正事?”

“嗯,其实我也不是有意为难你们,对不起。”

说着,雨馨亦朝青年微微低头致以歉意,如此迅速的转变让青年觉得自己似乎被下套了,但也没法再说什么,只听得雨馨继续说道:

“其实我在被他们绑架的时候听到了一些对话,我认为这些消息很重要,所以有必要告诉你们。”

“原来如此,看来我们的小姑娘看人相当准确啊,把这些都预料到了。”

“诶?预料到是……”

“其实啦,她们猜到你会不听劝阻继续深入,所以把你的消息都告诉了今天负责巡查的几个人。而且啊,你知道我为什么能猜出是你吗?”

“是因为、我的行动?”

“没有没有,这里每天有几万人走过,哪可能真的会注意到一两个东张西望的人,然后就上去搭讪。”

青年笑着摆了摆手,随后伸出食指指着她的身体。

“因为她们在你身上留下了记号——别别别,别这么看我,不是什么坏东西啦……你不想想,你这个知道秘密的人,为什么那些人没有去四处找你灭口?”

听他这么一提,雨馨才想到了这个不寒而栗的可能:那些入侵者本该会直接找到她,将她从学校强行带走或是直接灭口,视情况很有可能伤及周围的人。

“我想你大概也还有印象,我们的小姑娘给你了‘祝福’。”

直至这时,雨馨才猛然回忆起,在分别前那名右马尾的少女,贴着她耳边道出的“请回去后好好休息一晚吧,没关系的,他们不会再对你做什么的~”想到这里,她的心间淌过一股暖流——那些孩子绝不是冷血的怪物,而是充满了爱的人类。

看到她表情的变化,青年扬起微笑,朝她伸出右手:

“那么,补上刚才忘记的自我介绍,我的名字是司空自远,请多多指教~”

那之后司空自远认真地听完了雨馨的讲述,包括她依靠自己的努力标注出的可能地点。

“我明白了,诶……最近的地方不就是这里吗?总之非常感谢你的信息,我会立刻去这几个地方设置结界。”

“你……愿意相信我吗?”

对方几乎毫不迟疑的肯定反倒令雨馨有些诧异,她本以为至少会受到几句质疑之类的,但从司空自远的回答中听不出半点敷衍的味道。

“相信?当然啦~像你这样漂亮的小姐怎么可能会说谎嘛,更何况还是光毅的女朋友。”

“女、女朋友!我们不是……”

“不过,正如那两个孩子所说,接下来的事你还是不要介入来得好,无论是为你自己,还是为了你亲近的人。”

司空自远的语气一时间变得极为认真,让雨馨将剩余的话语咽回喉咙,只不过,这份认真很快又变回了调侃式的话语。

“而且啊,你还有更重要的任务呢!不试着变得坦率一点,你很可能会输掉哦~毕竟那个家伙……嗯,总之你的情敌们可不是省油的灯呢~”

太过跳跃而且信息量巨大的话语让雨馨愣了几秒,甚至没能马上理解他的意思。

情敌?是指之前看到的那名很可爱的金发外国少女?

“们”……又是……

待她完全意会到其中的含义后,对“他”的愤怒油然而生。

“邹光毅,原来在我不知道的地方——!”

看来,在见到他的时候需要做的事又多了一件,不让他把所有在她背后偷偷摸摸做的坏事都倾吐出来可不行!

至于“肇事”的司空自远,见雨馨终于释怀情不自禁地露出一抹浅笑。虽说最后生气的表情有一些恐怖,但这也一定是那家伙需要经历的试练。嗯,大概,一定。

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只能对未来寄予期盼。

在雨馨再次向司空自远挥手道别时,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心境相比先前已经缓和了不少,于是在心底向这名初次见面的青年,由衷地道了声:

“谢谢。”

 

PART 5

然而没有人会料想到异变发生的突然,或者说,本该预料到:既然“入侵者”的行踪被发现,计划被提前也是理所当然的发展。

因此当正在安设装置的“入侵者”,撞上巡视中的“降灵师”——

嘣——

突然间响起的巨响撼动大地,如雷贯耳的轰隆令所有人陷入了短暂的彷徨,紧接着的下一秒钟,不知从何处率先迸发出的惊叫,将整个街道拉入混乱的深渊。

还未走出多远的雨馨受到这声爆炸的惊吓,下意识地转回身,但还没来得及站稳脚步,已然陷入恐慌的人流便将她撞倒在地。好在脚没有扭伤,只是,与此同时映入眼帘的景象让她瞪大了双眼——相隔着人海与楼房,一道无比刺眼的火光撕开黑夜,直冲向天际。

将夜幕映照至如同白昼的明亮红光,混杂着呻吟与尖叫的刺耳喧嚣,以及飞溅散落至四周的灼热火星,宛若灾厄降临的末日之景展现在眼前。

但这仅仅是开始,火光之上的浓烟剧烈地摇曳了一下,接着就有两个人影从中飞驰而出,撞进几米开外的大楼内。像是雷电掠过的白光从楼层中溢出,在不足眨眼的时间内闪烁了几次,而后再度掀起爆炸和烈火。

被炸碎的大楼迸裂出无数玻璃与瓦砾。拖动浓厚的尘埃,无比沉重的碎块坠向人群——好在血染的悲剧降临之前,即将压到民众的碎块被悬于半空的几道魔法阵挡住。

冲击的余波霎时间扩散开来,飞扬而起的白雪将周围的人影吞噬,但从魔法阵的正下方,清晰地传出年轻男性的喊声:

“你们快点离开!”

话虽如此,每个人都知道这里的危险,都在本能的驱使下试图逃离地狱,但当数千人、数万人都萌发出同一想法并被恐惧所支配之时,他们便会争先恐后地将生与死的出入口自行堵死。甚至当飞扬的雪花稀薄、落定后,撤离仍没有丝毫进展。

“不太妙……”

紧咬着牙,司空自远流下了数滴汗水。比起弹开,支撑重物的消耗截然不同,积压在阵符上的数吨重的瓦砾,正不断将体力夺走。维持着术式的手臂已经开始止不住地颤抖,但现在甚至还找不到能够将它们放下的空地。

然而这愈加紧迫的局面,在转瞬之后又被推向更深的深渊。

抬着巨剑,本该被他埋在瓦砾下的半机械人以迅雷之势飞跃至他的跟前。对准抽不出手的司空自远,黝黑的锋芒横扫而过。

闪光的残渣在巨剑的撞击下猝然湮灭,伴随着爆发性的冲击,渺小的人影被毫不留情地推向远方,将沿途的数个建筑逐一撞穿。

失去支撑的碎块坠至人群,令充满硝烟的“战场”染上血的腥臭。仅以藐视般的目光瞥了眼被他夺去的性命,半机械人立于碎块堆的顶端,再度压低身子,而在他试图趁胜追击之前,从烟尘的另一端便传来低语:

“不羁之火,狂躁之炎,烧灼!咆哮!奔腾!君临于世驱尽真理之恶——炎龙炮!”

应和着落音的喊声,赤红的光辉在黑暗中膨胀,接着将尘霾撕裂。以炎龙之姿降临于世,烈焰的漩涡势不可挡地奔向半机械人,无视巨剑吹扫出的风压,将不及龙齿大小的身影顷刻吞噬。

几乎是在咫尺的距离下目睹这些景象的雨馨,难以扼制地陷入了无尽的恐惧。

这都是什么?这些战斗究竟是什么啊!!

与电视上看到的完全不一样,与电影中感受到的截然不同,同样是超乎想像的力量,当虚假化成真实展现在眼前,难以理解的光景将一度扎根于心底的恐惧再次唤醒。

眼前的所有,真的是“人类”所为?将整栋楼房劈成两半的力量,将卡车举起抛出的力量,凭空制造出爆炸与烈火的力量……

由汗水与文明、建立在一点一滴的辛勤上堆砌起来的建筑物,在他们手中就如同砂土一般脆弱。在地面上呻吟着、拥挤着、逃亡着的人类,在他们眼里与无关紧要的草芥无异。

会被攻击的余波波及而死?还是会被漫天飞舞的砖瓦碎块压死?

不可理喻的力量令她颤抖地抱紧了身子,陷入慌乱的大脑甚至没能下达“逃跑”的命令;又或许是已经下达了,不受控制的双腿始终没法迈出脚步——也许仅是走出半步,从天而降的灾难就会夺去她的性命。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赤红的鲜血洒遍地面,在积雪的映衬下显得无比刺眼;硝烟与腥臭充斥着整个空间,犹如一双无形的巨手将喉咙死死扼住。

在那些异常强大而又恐怖的异类手中,脆弱的生命根本不值一提,就像是路边的蝼蚁一样,即便无意间踩死也不会留神地瞥下哪怕一眼。

而走到“那一边”的“他”,就是不得不和这些人,和这些异质的怪物战斗?

单是想象,难以言喻的恐惧就将全身侵占。

必须,必须要逃跑,必须要离开这里——

片刻之后,终于夺回身体控制权的她迈出两小步,接着渐渐转变成小跑,眼见街道的出口就在眼前,只需要跑到那里,至少外头空旷的——

然而好不容易萌生的希望在下一秒被无情地击碎,被洒落在身下的巨大阴影。

她回过头,映入写满绝望的双眸,断裂的高楼以遮天蔽日之势,朝她倾倒而下。

要死在这里了。

大脑陷入空白,唯有绝望将身体占据。只是最后留有的一点遗憾,让她不甘心地流下泪水:就算到了最后,还是没能……

“光毅……”

紧闭双眼,迎接死亡,轰隆的喧嚣最终将一切的声响吞噬。

时间静静地流淌,一秒,两秒,即如凝固又仿佛无比漫长的刹那之刻,不知何时才会到达尽头。只不过,伴随着冲击席卷而来的却没有预想中的疼痛,是因为死亡的瞬间太过短暂所以什么都没感觉到?耳边渐渐恢复声响,却寂静得可怕,但不知为何莫名的安心感包裹着全身,也许是因为源源传来的、熟悉的温暖?

“没事吧?”

同样熟悉而又想念的声音在咫尺间响起,令她误以为是步入天堂前实现的心愿,但那份极具冲击的真实感,令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只可惜视野接着就被泪水模糊——背对着月光,朝着自己露出微笑的人,正是无比思念的他。

“光……”

“对不起,我来晚了。”

 

PART 6

温柔的呼唤将侵占着心扉的恐惧一扫而空,方才拂过全身的死亡的悸动,此刻却已如错觉一般消失无踪。为了索求来之不易的心安,她紧抓着眼前之人的衣襟,将脸埋进他的胸口。

因这份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而失去富余,光毅在短暂的慌乱后选择了顺从,顺势将她的身体抱在怀里,以尽量温和的声音说道:

“抱歉,稍微忍一下,马上带你离开这里。”

话音落地的即刻,雨馨只感觉到身体腾空而起,回过神的时候已经位处数十米的高空中,不由得又惊叫着抓紧了光毅的身体。

因此几秒钟后,终于落回地面的她所做得第一件事——

啪——

“笨蛋!”

“抱、抱歉啦……刚才的情况不是只能这样离开嘛……”

揉着带有掌印、发红生疼的脸颊,光毅连连赔着不是。可惜雨馨似乎并没有原谅他的意思,气呼呼地将双手抱在胸前,背对着他。当然,他并不知道雨馨现在的表情,其实正涨红脸颊惊慌失措。

——我、我怎么会做出那种事……

虽然装扮和以往不同,紧贴的时候也感到他的身体强壮了许多,加之稍显陌生却又无比可靠的强硬举动……

一想起刚才在意识模糊的情况下,竟然主动依偎在他怀里,还像是撒娇一样紧抓着他不放,过于亲密而又丢脸的事实便令脖颈到耳根乃至脸颊都红到发烫。这副样子当然不能让他看到。

没能理解到她动摇的原因,光毅转而将视线投向远方,仍处在激战中的街道。虽然尚不清楚具体的情形,眼下第一要务便是制止住双方的暴走,不然民众的伤亡将难以想象。于是他拍了下雨馨的肩膀试图告诉他自己的决定,只不过意料之外的得到了一声惊叫作为回应。

“那我就——”

“噫——”

“……你……没事吧?”

他慌忙缩回手,以为是触碰到肩膀上的伤口。

“没、没有……”

虽然得到了否定的回答,她那副异常的样子、以及微弱到几乎听不清的嗓音更加重了光毅的担心。

“真的吗?不会是肩膀受伤了吧!我帮你看下。”

“你——不要啦笨蛋!”

说着他就试图拉开雨馨的衣服,却立即招来新的耳光,只不过挥来的手臂被他紧紧抓住,直至这时,他才终于与她重新对视,将那双漆黑双瞳中的动摇纳入了眼帘。

不足半秒的凝视,随后雨馨再度移开了目光,但已经觉察到的微妙气氛令他松开了手,不自觉向后退开小半步。

“抱歉……”

“没关系……”

重新背过身去,雨馨将凌乱的衣襟默默整理好。但从胸口中满溢而出的那份情感已经快要控制不住,令她忍不住又抿动嘴唇:

“我没有受伤,只是……”

“只是?”

“……”

短暂的沉默,令心中的念想渐渐转变成焦躁:如果不在这里将心声道出口,转眼之后他又会……又会从眼前消失。

刺痛。

单是想象他的离去,单是想象自己没能陪伴在他的身边,难以言喻的悲伤和痛楚就侵蚀着身体。

心跳。紧张。倘若在这里向他告白……是否……

思念在身体内奔腾,对未来寄予的希冀回荡在胸口,终于下定决心之后,她打开紧抿着的嘴唇,然而最终从她口中道出的却是:

“什么都没有,我会管好我自己的!”

近乎于呼喊的一句话,令光毅将原本提到嘴边的言语又全部咽了回去。他曾经绞尽脑汁地踌躇过,思考过,在与她重逢的那一刻应该说些什么。但终究,连哪怕半句歉意都没能道出口。忍不住叹了口气,他转过身子。

“那我去了。”

“随便你!最好随便找个地方暴尸荒野!”

在喊出话语的同时,泪水就控制不住从眼角滑落。他就要离开了,就要投身到那恐怖的战斗中。

也许这会是他们间的诀别?也许在好不容易迎来的重逢,短暂到还没能成为铭刻心底的记忆,在所有的所有再度消散之前……如果,能够再坦率一点。

终于,在光毅准备出发的最后一刻,从后背突然传来一股炙热,紧接着纤弱的双手抱紧了他的身体。

“别走……”

近似于哭泣的倾诉令他止住了脚步,保持着缄默,静静聆听着从身后传来的话语。

“不要……不要离开我……”

不像是坚强的她所该拥有的柔弱声音,渐渐地混入啜泣。

“你离开的话……一定又会……”

“但是,战场需要我。”

这是早在最开始,就已经注定的答案,但这份虚假的平静随即招来了更为明显的呜咽。

“不要,我不要……明明相处了那么久……明明还有那么多话没有说出口……”

无言感受着从背后传来的炙热、浸透衣襟的湿润,他地垂下脑袋,忍不住回忆起本该被自己遗忘的往昔,在那场细雨中相交、却又在无奈中错过的情感。

片刻之后,紧抱着他的双手传来颤抖,最后的告白淌入他的心中。

“喜欢……喜欢你……”

那是出自她心底的、由衷的、真切的告白,将过去与现在,将所有相交汇的记忆全数维系在了一起。要强的她,软弱的她,严厉的她,温柔的她,直至现在仍无比耀眼的她。在青春萌动的时候,他也曾不止一次的幻想,能与她交往,对任何一个男性而言无疑都是幸运的吧。

然而自那一天开始,命运便已经走向了分歧点。他们之间,已经注定失去了交集。投身黑暗的他,沐浴光明的她,已经不可能再走到一起。

“抱歉……”

明明无数次地劝说过自己,明明曾经还有过最后的可能,明明……徘徊在心中的千言万语不知何时都消散殆尽,紧咬着嘴唇,他最终给出的,仅能是如此简单的答复。

一定是伤到她了吧,身后只剩下微弱的呜咽。

“为什么……”

“……”

是为了你——他无法将答案道出口,只得保持着缄默,任凭飘落的雪花带走体温。这便是他最后做出的选择,选择了不会有光明、不会有任何幸福存在的终点。

寂静仍在延续,为即将到来的结束谱写着终曲。

真是奇怪啊,人的情感,明明自己是甩人的一方,为何依旧会萌生出无法释怀的感伤?

也许是因为……这是他那没有结果的初恋,真正终结的时候。

没过多久,后背的温度开始离去,紧接着反倒是一阵督促似的推搡,令他向前迈出半步。

“去吧。去那个需要你的地方。”

他半张着口,试图说些什么,但终究没能道出口,因为她最后的话语将没有意义的辩解全数压了回去:

“但是,我等你。一定要活着回来,然后,告诉我答案。”

最后的迷茫霎时间烟消云散,曾经无比憧憬的她已经为自己指明了前进的道路,为了回应这份信赖,他唯有——

“嗯,我会的。”

随后,他的身影如风般消失,即如他来时那般没有踪迹。

“原来、我已经被甩了……为什么眼泪还……明明已经做好准备的……”

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再次决堤,释怀什么的,终究是欺骗自己的谎话。

但现在,就算大哭一场也没有什么不对吧。

于是,被留下的少女,在夜幕中放声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