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间 代价

幽暗的房间中,静谧的光芒带有节奏地明灭,将密布于地面的电缆染上荧光。犹如蛛网一般,数十根交错烦乱的缆线从四面八方伸来,通向共同的中心——散发亮光的源头——仅有两寸粗的柱状装置。

映照着淡蓝的光晕,深邃的双瞳透出冰冷,凝神注视着悬浮于半空的全息屏。纤细的指尖飞速掠动,无数的字符以肉眼几乎看不清的速度在指令框内闪动。

完成,更替,输入。没有止境的循环枯燥而又漫长地持续着。

数十分钟过去后,少女的姿势仍没有丝毫的改变,甚至连停下喝口水的功夫都不曾留有,直至某个瞬间。

在提示测试的界面出现的时候,她停下了手指。眼角的余光扫过躺在房间最里侧的球状物——“维纳斯之核”,她转而取出一根装满绿色气体的试管。即便,带有被污染的风险,她不带任何犹豫,打开了封口,让负面的实体飘进储藏管中。待绿与蓝接触的瞬间,她点了下“START”的按钮。

然而期望的结果没能出现,紧接着跳出的警示框中闪烁着“ERROR”的字样,无比扎眼。极其微弱地叹了口气,少女将储藏管密封,替换。

——又是同样的结果。

没有一刻地停歇,连感到失落的时间都没有富余,她将新的液柱接上线头,删去最后的几个程序,重新开始敲击按键。

同样的作业已经持续了数天之久,除去两次三小时的昏睡,以及一次进食,她几乎没有挪动过身子。以那般虚弱而又纤瘦的身躯,加之发黑的眼袋,任谁都看得出少女已经临近极限,再继续勉强恐怕连性命都有危险。

可少女却固执地继续着研发——正在这时,紧闭的房门被一把推开,将这份绝对的宁静打破,身着围裙的女性闯进其中,对着少女喊道:

“‘蜂鸟’小姐!竟然在我不知情的时候工作了五天!您该休息了!”

一手端着茶盘,俨然一副保姆架势的女性满脸怒意,但她害怕多余地举动会让破坏少女的研究,没敢采取进一步的行动。可惜,几秒钟过去后,她的责备仍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完全不理会这名不速之客,少女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装置上,连肢体的回应都无心给予。

“唔唔唔——‘蜂鸟’小姐!”

“……”

女性进一步加强了语气,无奈还是得到同样的结果。

“您真的需要休息了!明天就是大家集合的日子,您现在好好睡一觉吧!”

“原来,已经这个时间了吗……”

终于,“蜂鸟”给出了回应,可发出的声响却不像一名少女,反倒如老妪般沙哑而又无力。见此,已经顾不得后果以及对方的意愿,情急的女性将茶水放在一边,直接走上前,从后方将少女的身体抱了起来。

“不……还不行……”

“听话……‘蜂鸟’小姐——”

双手被迫远离了键盘,“蜂鸟”试图反抗,可她那微乎其微的挣扎根本不足以抵抗女性的力量。迫于体型上的差距,她就这样被女性抱到了门外。

长时间处在昏暗的房间中,并不算明亮的灯光此刻却显得无比刺眼,难以忍受的眩目感令“蜂鸟”细声呻吟,不自觉用手臂遮住了眼睛。

好不容易缓和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按在了休息室的沙发上。伸出手指,多事的女性——“喜鹊”以像是教育小孩子的语气叮嘱道:

“我现在去给您做些吃的,您吃完就去睡觉,听好了哦!不许再回去了哦!”

她的话中流露着对“蜂鸟”的关心与担忧,只可惜这些言语根本就没传入对方的耳中。早已陷入思绪的涡流,“蜂鸟”无神地盯着桌面,却在凝视遥远的未来。

——仅仅一个“核”,不足对“维苏威”造成威胁。

原本耗尽了心血的研究,经过七年的时光已被成功的复制,现今分散在各地的“维纳斯之核”共有十二个之多——为了将整个世界覆盖。只少去一个对系统的运作构不成任何影响。

“核”的作用终究只是吸收与储存,必须要对新装置赋予“中和”的性能。然而,最为关键的部分,仅仅依靠“维苏威”的素材是绝对不够的。

——果然……那东西,在“鲁比州”。

通过从另一个“她”那传来的记忆,涉及“中和原理”的关键就在那个世界。

已经没有多少时间留给她了,战争即将开始,终焉之刻迫在眉睫。

那些顽固不化的分子并不知道,维系两个镜界的真正纽带,倘若“鲁比州”被毁灭,这里也会……

——必须,必须要尽快把它完成!

在一切都无法挽回之前,在世界毁灭之前。

“蜂鸟”如提线木偶般猛地站起了身子,蹒跚着,试图向研究室的方向走去。

“‘蜂鸟’小姐?不行!您快坐回去——”

“我必须……”

可在她迈出步伐的下一刻,视野突然黯淡,无力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倒下。随后,意识沉入了黑暗。

 

******

  

感觉到光线的刺激,“蜂鸟”从睡梦中醒来。她挣扎着想要打开眼睑,身体却像是陷入了泥沼,沉重而又不听使唤。积压了数日的疲惫还未恢复,浓重的倦意诱惑着她重新睡去。

——好想……

——不,不行……必须醒来……

模糊之中,她动用上最后的意志力,却只是将手臂挪到了额头的位置。好在漏出的一丝呻吟,唤来了熟悉的呼唤。

“呜……”

“‘蜂鸟’小姐?”

朝着声源,她奋力伸出了手,随即感受到一阵温暖包裹手掌。在外力的辅助下,她勉强支起身子,倚靠在床头。揉捏着发涩的眼睛,她接过递来的毛巾,将最后的困倦赶去。

终于挣脱了睡魔的束缚,明亮的房间重新映入双瞳。

“现在,什么时间?”

身体状况意料之外的差劲,甚至无法计算出休息的时间;加之身处不见天日的地下,无法从环境判断,但这也无可奈何——身为被通缉的反政府组织。

“已经21号了,现在是4点,您再休息一会儿吧?哦不对,您应该先吃点东西!请您稍等,我已经准备好了——”

说完,不等回应“喜鹊”就一溜烟消失在隔门后方。

直到这时,拿她彻底没辙而叹了口气的“蜂鸟”,对着看似空无一物的墙角说道:

“偷看可不是好习惯。”

她的语气中透着彻骨的冰冷,可从角落的虚空中现身的那名男性,却全然不在意地将一张卡牌收进衣服内侧,耸了耸肩膀。

“睡美人的容姿容易让人着迷,难道不是吗?”

即便在室内,男性依旧戴着上上世纪的古董斗笠,并刻意将檐角压低到遮挡脸部的程度。除此之外,他那身与22世纪格格不入的漆黑大褂,更使得其周身都缠绕着可疑的气息。

至于他的奉承,可惜没有起到丝毫效果,不改态度,“蜂鸟”以事务性的口吻又抛出了询问:

“最后应召的有多少人?”

同时,她披上了挂在旁边的白大褂,试图走下床,却因为体力的不支一个酿跄。好在摔倒之前,她抓住了衣帽架的立柱。

“可以偷懒的话,召集全员这种任务,我可不想再执行了呢。另外,你看起来不像没事哦?”

口头上这么说,可疑的男性——“渡鸦”却没有任何要帮“蜂鸟”一把的意思,即便在刚才她快要摔倒的时候。并非无动于衷,而是由于半是信赖半是疏远的微妙距离——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是如此。

“不用管我——”

“‘蜂鸟’小姐!您怎么又起来了!啊……‘渡鸦’先生您好~离约定时间还有四个小时呢,您真早~”

恰巧从厨房回来的“喜鹊”看到这一幕,再次朝“蜂鸟”发出责问。接着她注意到了在场的“渡鸦”,立刻换上了灿烂的笑脸。

只可惜这个笑容仅仅持续了两秒,仍不听劝的“蜂鸟”令她转而又竖起眉毛。

“‘蜂鸟’小姐您坐好!您要是再不听话那就让我来喂你好了!很抱歉‘渡鸦’先生……等会儿马上给您沏茶。”

看到忙碌于自己和“蜂鸟”之间,来回切换着各种表情的“喜鹊”,“渡鸦”不可思议地捏了捏下巴——为什么她能拥有这么丰富的感情?

当然,暗地里的观察不可能说出口。看起来也不是适合他继续待着的时候,于是他摆了摆手示意不用理睬他,转身离去。

“我先行告退,自行寻乐去也。”

“您慢走~”

目送“渡鸦”离开后,“蜂鸟”不得不应对眼前的窘境——一手端粥一手持勺、满脸认真的“喜鹊”让她明白了,“喂她”这话绝不只是说说而已。

不敢去想象被当成婴儿的耻态,迫于压力她只得顺从地坐回了床铺。

可在她喝完稀粥的那一刻,一阵晕眩猝然袭来,令她无力地躺到在床上。

“‘喜’……你……”

“对不起‘蜂鸟’小姐,不这样的话,您是不会好好休息的。请您安心,剂量我已经控制在三个小时左右了,好好睡吧,祝您好梦——”

在“喜鹊”说完之前,她的声音就已经传达不到“蜂鸟”那里。视野愈渐模糊,抵抗不住睡意的“蜂鸟”合上了双眼,任凭身体被新的黑暗拥抱,包裹。

“对不起……”

也正是因此,她没能听见细声的忏悔。

  

******

  

“真的很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

捧着“蜂鸟”的双手,跪在地上的“喜鹊”泪眼汪汪地朝她认错。

“都说了,我不在意。”

揉着生疼的太阳穴,“蜂鸟”不知如何是好地皱紧眉头。反正临近集合,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无法改变,已经耽搁掉的时间无法追回。

“呜呜……真的吗?”

“真的。”

“但是、您不喝我沏的茶了……”

瞥了眼已经微凉的茶水,迫于不断逼近的泪眼,“蜂鸟”无奈之下只得将其一饮而尽。本来她就不担心茶里再被下药,只是没心情喝而已。

“行了吧……”

“‘蜂鸟’小姐最好了——呜呜呜——”

不过,即便顺从了对方的意思,“喜鹊”仍扑进了“蜂鸟”的怀中,并且真的哭出了声。立场完全对调,从保姆沦陷为撒娇孩童的“喜鹊”让“蜂鸟”一时失措,只好摸摸她的头,轻拍她的后背已示安慰。

“嘿,没想到你也会中这种招数?”

完整地旁观了这出闹剧的第三人,身着白衬衫搭配吊带淘金裤的男性一脸幸灾乐祸的坏笑,端起茶杯啜了两口。

“该说,‘喜鹊’意外地还挺能干?”

“我……我……呜呜呜呜——”

好不容易止住的哭声因这番调侃再度爆发,“蜂鸟”极为不满地瞪了他一下。

“多嘴!……不是说你,好了别哭了。”

只是迫于不得不保持着安慰“喜鹊”的姿势,她才没能直接动手。

“好可怕好可怕~”

“时辰已到。”

在乡村范的男性——“企鹅”还欲继续折腾的时候,一直保持着沉默、靠在墙边的第四人——身披十字军样式的亮银铠甲,将脸部藏于头盔中的剑士——不带感情地宣告道。

“好好好。”

看了眼桌上摆着的旧式石英表,“企鹅”站起身子,掂了掂他那双踢踏作响的牛皮鞋,将剩余的茶水仰头饮尽。

听到他们的对话,识得气氛的“喜鹊”立刻止住了抽噎声,抹了抹眼角将衣服拍打整齐。

最后,将“维纳斯之核”以及“拉刻西斯之心”收进大褂内侧,“蜂鸟”亦站起身子。

“走吧。”

“轰隆——”

可就在这时,从某处传来了一阵剧烈的爆炸,将整个地底撼动。待其停止的同时“蜂鸟”就已经计算出了爆炸的威力以及方位,但这一信息让她联想到最糟糕的可能,立即变了脸色。

不等下令,身披铠甲的男性便迅速地做出了行动;与“蜂鸟”简短地相视,“企鹅”微微点头,紧跟上剑士的脚步。

只不过,原本打算一齐行动的“蜂鸟”被迫慢上了半步——她的大褂从后方被用力拉住。转过身,困惑的双瞳所看到的却是“喜鹊”低垂着头,双手颤抖,紧拉着她不放的景象。

“‘蜂鸟’小姐……请您快逃吧……”

“怎——”

“蜂鸟”还没能理解这句呜咽的意思,第二声巨响传来,近乎于地震的抖动令她们酿跄了几步。也正是因此,“喜鹊”被迫松开了手,无暇理会她的“蜂鸟”紧锁眉头,一把抓起靠在角落的改装猎枪。

——能够做到这种事的……

能够轻松引起如此大规模破坏的,就她所知只有一个人。

穿梭于近乎迷宫的地下通道,她飞快地通过了研究区,进入连接活动区的廊道。就在即将到达尽头的时候,视野中突然间冒出一个人影,朝她正面飞来。

一眼看出人影的真身——鲜血淋漓的同伴,她止住反射性的回避,转而将对方接下。可同伴的状况却令她咬紧了牙齿:像是被某种冲击命中,血肉模糊的胸腔和腹部不自然地向内凹陷。

感觉不到呼吸,但现在没有时间停下脚步,好在踌躇之际“喜鹊”跟上了她的脚步。

“‘喜鹊’!替他治疗!”

喊出命令之余,她已经重新跑了起来。

——那个男人……以他的能力……

——但是,如果有这么多同伴,或许……

没多久,她就望见阻挡着敌人的同伴,以及,立于血海之中,却未沾染一滴赤红的那名男性。

“TP-0……”

与战场格格不入的漆黑燕尾服,不愿回忆起的光景令“蜂鸟”流下冷汗,低喃出了对方的代号,“The Pursuer-零号”,直属于“奥罗”的行刑者中最为恐怖的一人。

“哎呀呀,没想到,竟会在这里碰见您,真是失礼了呢。”

见到她身影的那一刻,TP-0大张着嘴,毫不掩饰他的惊讶。脱下大礼帽捧于腹部,他极为绅士、却又动作夸张地深深鞠了个躬。

而他的这个举动,使得在场的数十人向“蜂鸟”投去了各式的目光。无需对上视线,“蜂鸟”也能感觉到夹杂在其中的愕然,困惑,以及,猜忌——为什么,他们的领袖会与屠杀了无数同伴的敌人相识。

但她没有解释的富余,甚至不敢将视线从TP-0的身上移开半秒,因为哪怕只有一瞬的分神……

“哦?莫不成,‘天堂鸟’的各位,还不知道您的身份。”

嘲讽般阴笑了几声,TP-0将礼帽带回头上——正在这时,比雷电还要迅猛,银白的弧光一闪而过,紧接着相触的两道光辉掀起猛烈的爆炸。

可从飘扬的尘霾中飞出、撞进墙壁的却是抬刀的人。

“‘狮鹫’——!”

“在别人说话的时候打断,这可是相当失礼的行为呢。”

悠哉地踱步而出,TP-0做作地挥手扇开尘土。他的身上没有任何的污渍,因为,被认定为秽物的一切,都被阻挡于包裹他身的屏障外侧。

蔑视着,嘲弄着,嗤笑的话语传至空气中。

“各位的领袖,‘天堂鸟’的建立者,正是‘维苏威的救星’,‘天才的研究者’——艾丽丝·埃尔迪兰大人哦~!鼓掌~”

说罢,他自顾自地拍起了手掌。没得到任何人的响应,干涩而又刺耳的掌声刺激着鼓膜。

“原来……你是……”

“这个世界会变成这个样子,是你做的?”

质疑声传进耳中,“蜂鸟”却无言以为,因为正如TP-0所说……

——是的……我……都是我的责任。

——如果,我能找到更好的办法……

“所以,你在利用我们吗?”

朝她怒吼的青年欲图拎起她的衣襟,却在伸手之前被“渡鸦”拦住。

“‘渡鸦’!你让开!”

“大敌当前,何必内讧?”

“‘蜂鸟’小姐……‘蜂鸟’小姐才不会做那种事!”

处在庇护之下的“蜂鸟”缄默地听着他们的争辩,紧紧捏住了拳头。看着倒在各处的“天堂鸟”成员,以及一直淌至脚下的黏稠血河,她咬紧嘴唇,狠狠地咬住,直至血滴溢出、滑落。

——明明,是我的罪孽……却让你们……

“‘蜂鸟’!你回答我!回答倒下的同伴们!”

“我……如他说言,确实是‘维纳斯计划’的研究员。”

短暂的停顿,令她将唯有的感情,以及坚定不移的觉悟融进话语。

“为了阻止灭亡,我不得不做出选择。让人类、让你们失去情感,是我的责任……所以——我希望能赎罪!我希望将世界重新改变!建立‘天堂鸟’,就是为了让一切恢复应有的样子!我……”

——但是、我……却也造成了牺牲……

“你们要责备的话,我、接受。”

她不再多语,垂下了手臂。

“意外,意外,没想到你们还会有‘愤怒’之类的情感,果然是重度的‘污染者’。”

TP-0也没有趁势追击,对他而言,消灭在场所有人仅需要一瞬间的功夫。他所期待的,他所追求的,只有他预料不到的未知。

“我们绝不会屈服于那种东西!政府的走狗!”

某个人的怒喊激起了同伴的共鸣,只不过,被辱骂TP-0依旧保持着绝对的冷静,抬手示意让他们继续,而后将手背在身后摆出看戏的架势。

“你要说的,只有这些吗?”

“……”

无言地点头,“蜂鸟”等待着即将到来的质问、辱骂、甚至杀意。可出乎她的预料,“天堂鸟”的一员听完后却放声笑了起来,剑拔弩张的气氛不可思议地随之消失。

“原来,是这回事么。”

“‘蜂鸟’的话一点不假,我还以为会怎么样呢。”

“果然,我们的选择没有错!”

“诶?”

他们的反应,让“蜂鸟”露出了惊讶。

“你不要误会了,‘蜂鸟’。”

就连刚才那名率先朝她怒吼的男性,也哼笑了一声,转身将刀刃指向混乱的始作俑者——TP-0。

“还有你,政府的走狗!我,我们告诉你,我们从最开始就不在乎首领的身份,也无所谓她以前做过什么。我们追随的,是她的理念,还有她现在的行动!”

“你们……”

原本想要引发的混沌,反而变成了坚定信念的力量。只不过预料外的结局没有让TP-0感到失落,反倒愈加提起精神。保持着阴笑,他再次鼓起掌。

“这可真是,可真是,高尚呢~那么,提问环节第二部分——我,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呢?又是为什么,恰好选在能够将‘天堂鸟’一网打尽的现在?”

他的话语再次掀起一阵波澜,其引导性的发问令“天堂鸟”的成员相互注视起周围的同伴——内鬼,这是仅有的可能性。

直到这时,“蜂鸟”才记起“喜鹊”最开始和她低语的那句话语——“请您逃走吧”。

无论如何也不愿怀疑的对象,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的结果。

带着愕然,她看向了身旁的“喜鹊”,却与对方带着哀伤的视线不经意地相对。

“难道……”

“‘蜂鸟’小姐……我……”

“答题时间到——没人回答真是遗憾呢,那么就由我来揭晓吧!答案是——高尚的你们之中,有告密者哦~”

TP-0拉低帽檐,将双眼藏于阴暗之下,而后,向着人群的后方,“蜂鸟”旁边的“喜鹊”,他抬起手杖。

“干的真不错~小姑娘,作为奖励,我会履行绅士的诺言,不会对女性出手的哦~”

那一瞬间,所有人的视线都汇集到了“喜鹊”的身上,然而“喜鹊”却没能做出解释,没能道出自己从出生起,就是一个被政府培育的人造人的秘密,只能因愧疚与自责抱紧胸口,跪在地上。

“对不起……大家……对不起……”

任凭源源的泪水从眼角滑落,滴入血泊,她看着被血与泪的污浊染成鲜红的双手,仿佛看见了亲手弑杀同伴的光景。可她却无法违背,被写入身体中的指令,绝望地彷徨于无尽的噩梦之中,直至——

“我们才不会相信你的鬼话!”

“别怕,我们能理解,‘喜鹊’小姐一定是被威胁了!或者被这家伙植入了什么鬼东西!”

“对!我们相信‘喜鹊’小姐是不会做出背叛之事的人!”

“大家……”

然而,这些信任与慰藉,只会加重她的罪孽感。为了回应同伴们的心意,她所能做的……

看到“天堂鸟”成员的反应,TP-0很清楚挑拨离间的方法已经得不到更多的乐子,况且任务也不能一直拖延下去,是时候办正事了。

“值得褒奖呢,‘天堂鸟’的各位,确实与众不同啊,团结,信任,勇敢,比起‘人偶’来说要有意思的多,不过——”

他语调一沉,伸手从胸前的衣兜中取出了一块怀表。

“理想国,似乎不需要你们这种人。但是作为一名绅士,我会很礼节地给予各位道别的时间哦,十秒钟。”

说罢,他将视线移到了怀表上。

“别听他胡言乱语!敌人只有一个!”

“打倒他!就没有人能威胁‘喜鹊’小姐了!”

“为同伴们报仇!”

全然无畏TP-0的威胁,秉着为同伴复仇的怒火,几名“天堂鸟”的成员高举长剑,欲图趁对方大意的空当将其弑杀。

“不要——!”

目睹他们行动的“喜鹊”发出一声惊叫,紧接着被“铿锵”的撞击声掩盖。

带有微纳米结构以及高频振动的刀剑原本可以轻松地切开钢板,此时却被湛蓝色的屏障轻松防住。紧接着的下一秒钟,那几名握剑的男性突然从全身迸出鲜血,仿佛是被从体内引爆了炸弹一般,横飞的血花霎时间将整个空间染为赤红。

“啊啊啊啊啊啊——”

痛苦的尖叫回荡耳畔。

“还有,7秒钟。”

没有挪动半步,冷眼蔑视着血狱的TP-0不带顿挫地道出时限。

“把那混蛋周围的装置打下来!”

几发子弹精准地朝着悬浮于TP-0周围的飞行装置射去,却同样被屏障弹开。

“5秒钟。”

“躲开!吃老子一发电磁炮!!”

半米粗的光柱伴随着刺眼的雷光,撕裂空气,笔直地射向TP-0,却在半途不自然地扭曲。改变方向的电磁炮擦过其中一个飞行器,上万摄氏度的高温将其瞬间加热,引爆。

“2秒。”

“就是现在!”

瞄准这一空当,数发子弹与三把利刃同时落下,穿透了电磁屏障的空缺。可就在即将触及TP-0的肉体之时,被另一种不可视的力量阻挡。随后,接近他的三人,在人耳听不见的音律下,迎来了同样的结局。

“时间到。”

“!”

感知到气流的异变,“蜂鸟”读出了TP-0的动作,急忙朝同伴大喊:

“所有人,躲到后面!”

“遗憾呢,上帝无法听见你们最后的声音。”

只可惜,她的话语没能来得及传达至同伴的耳中,一声清脆的响指划破空气,下个瞬间,无形的冲击将廊道引爆,漫天的尘埃将一切笼罩。

紧随其后的是不绝于耳的垮塌声响,直至数十秒钟后,撼动整个地下的震动方才停止。

待尘土落定,隔着如水的透明薄膜,映入他们眼中的是无数同伴的尸体,以及像是被硬生生挖去一大块的废墟。

“哦?奇妙的武器。”

看到站在原地的“蜂鸟”等人,以及他们身后唯有的、完整无缺的地面,TP-0稍显惊讶。

“但是——”

“休想得逞!”

亮银色的身影瞬间闪至TP-0的跟前,缠绕着气流而看似被扭曲的剑刃斩过弧光,仅隔分毫地掠过了TP-0的胸口。

“这身衣服可不便宜啊。”

终于向后退了半步,TP-0却未因这一割破上衣的斩击而紧张,反倒饶有兴致地打量起这名身披甲胄的剑客。与此同时,他注意到了悬浮于四周的几张卡牌,接着他的视野莫名地模糊,扭曲。

“看起来,除了我们没人可以拖延时间了呢!没死掉的人,再不搬走就晚了。”

“渡鸦”的话音刚落,又是一声猛烈的爆炸从TP-0的位置传来。

“妄图击破空间可不是——”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

某种碎裂的声响划破空气的即刻,“狮鹫”与“渡鸦”突然感觉到一阵的恍惚,回过神的时候,TP-0已经穿过了他们,来到“蜂鸟”的身前。

“要是让你,带着‘那个’逃掉可就不好了。”

他抬起手杖的同时,一发子弹穿透屏障,在他的脸上划出一道血口,可开枪的“蜂鸟”却发现枪口随即迸裂出一道缺口。

“有点意思,不过,还差得远呢。”

伴着阴笑,尖锐的黑影高举至半空。

来不及装弹,“企鹅”的装备受创,“狮鹫”与“渡鸦”亦不可能阻止。在那短短的一瞬,“蜂鸟”计算出了上百种可能的方案,却无一可以避免死亡的结局——千钧一发之际,从视野的边缘横穿而过,一个身影挡在了她的身前。

随后,那名保护着她的人影,流着泪水的“喜鹊”,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喜鹊’……你……”

“‘蜂鸟’……小姐……这是、我……最后、能……”

最后的遗言没能道尽,纤弱的手臂变无力地垂至地面。

“哦?没想到呢,竟然能违抗‘指令’。”

TP-0淡然地收回了手杖,拿出白手帕擦去尖端的鲜血,不带感情地俯视着死去的“喜鹊”。

是的,他们根本就没有任何的胜算。

即便牺牲“天堂鸟”所有的成员,也不可能打倒这个男人。

早该相信自己的计算结果。

同伴间的羁绊,只会蒙蔽眼睛,所以才会……

他们的死,全是自己的责任。

在利刃与纸牌一齐落向TP-0的同时,对准他的眉心,“蜂鸟”再度射出一发子弹。一边用屏障防御,一边做出俯身规避的TP-0却不想子弹在半空爆炸,释放出浓厚的烟雾。

“所有人!撤退!”

她向着幸存的同伴高声吼出了命令,可除了其他三名“四柱”,最后的十来人伫立在原地,没有动弹。

“你肯定算得出来,我们不可能全部逃掉的。”

“不!我……”

“呵呵,你可真是不会说谎。‘蜂鸟’,我们的心愿,世界的未来,就全部托付给你了。三位,‘蜂鸟’就拜托你们协助了,只要有你们在的话,‘天堂鸟’就不会消失!”

以雄壮歌声作为掩护,他们转身冲进了浓雾,消失于阴霾后方。

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

已经,不可能再回头了。

“我,一定会……!”

将这份刻骨铭心的伤痛揣于心底,“蜂鸟”,艾丽丝·埃尔迪兰,背对着舍身的同伴,义无反顾地踏入命运的深渊。

  

******

 

“很抱歉,任务目标逃离。”

“不,遇到了些预想外的阻碍。”

“是……”

“得令,我会继续追缉。”

切断通话后,TP-0松了口气。面不改色地环视着周围数十具尸体,他取出一块白手帕,遮住口鼻。

“带血的空气,听说对鼻腔有害呢。”

自语地说着,他悠然踱步于血海之中。即便弑杀了数百条性命,他的情感却没有一丝的波动,只不过,意料外的几个小插曲,让他扬起兴奋的浅笑——刻意抗令放跑“天堂鸟”的残党也算值得了。

“这个实验,究竟能不能带来真正的混沌呢?前往‘鲁比州’的你们,可不要让我失望呀。”

伴随着回荡于黑暗中的笑声,随风飘动的白手帕缓缓坠至地面,染上鲜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