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回应她的自言自语。一目了然的结果。
活下来，是天意？
她还是第一次如此想要相信一个奇葩的谬论。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可是只要一看到虚，她就恐惧得不敢上前，即时勉强用一贯的方式踏上战场，在最后挥刀的时候也总是忍不住想后退几步。
“傻瓜，我不是教过你吗，防御的最佳方法就是进攻。”手臂刚接上的那天，海燕来看过她，对她就这么说过。
但是……
“唉。要是心理障碍是那么简单就能跨过的东西的话，也就没这么多麻烦事了。”
瞬间剧烈的疼痛仿佛可以把人撕裂，她除了痉挛什么都做不到。
“太差劲了。我真是太差劲了。”
她捂住双眼，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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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社的参道上，“啪啪”的拍掌声此起彼伏。
新年一过，冬天的寒意神奇地一夜之间化为早春的和煦，家家户户都早早地出门进行初诣，祈求日后的生活风调雨顺，平安健康。和睦的气氛正适合用来冲淡不久前有人逝去的悲伤，趁此机会，修兵在静灵庭最大的神社附近，等到了班上的同学虎彻清音。
“喔，桧佐木。你也来这边参拜吗？这里可是贵族住的区域哦。”
清音和她的姐姐虎彻勇音站在一起，显得她个子特别小巧。
“嗯，因为想去给蟹泽的墓求个护身符。”修兵望着寺庙深处的阴影，这样说道。
清音的眼神柔和起来：“萤她会高兴的，如果听到你这么说。”
“青鹿这几天好像一直都呆在墓地那边，我大概得把他的份也带过去了。”
“他……没事吧？”
青鹿暗恋蟹泽萤是一班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秘密。清音这么问一点也不奇怪。
“谁知道。话说回来，虎彻，你知道久南最近怎么样了吗？”
提及这个名字，清音的眼睛闪烁了一下。
“别提了，马上就是最后的毕业考试，她现在这种状态根本没法上场啊，连刀都握不稳。”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真可气，明明我们之中最有韧性的家伙就是她才对，到了关键时刻怎么就被击垮了呢……”
“有这么糟糕吗。”修兵忧心忡忡地问。
“桧佐木你也是，眼睛受了伤，不会后怕么。”
“我……还好吧。”
说话间，他摸了摸自己的伤疤，看起来还没彻底适应的样子。
清音无所谓地甩甩手：“嘛，反正你也已经拿到了九番队的席官候补，不用理会毕业考试这种鬼东西啦。”
“……其实我不知道。”修兵补充道。
“哈？”
“大概，我也有点害怕再和虚战斗的感觉。那不是我们能战胜的对手——当时脑子里只能想到这么一句话。”
他眼睛前的绷带刚刚拆除，还不太适应白天明媚的阳光，当太阳从云底下出来之后，有一瞬下意识地用手挡了挡金色的光线。
清音放松下脸部的肌肉：“……你们也都够呛啊。”
他则发出奇怪的苦笑：“谁说不是呢，哈哈。”
“不过，话说回来，每次你都来找我打探她的消息是想做什么……这么关心的话，不妨直接去问问本人？”清音怀疑的神色令他有些不安。
“……不，不必了，我不想让她回想起那晚的事。”他说。
这话说得并不严谨，也不太能解释她的困惑，然而站在神社的鸟居前堵路实在不是那么回事，清音最终放弃地摇了摇头。
“是吗。我懂了。”
“谢谢你，虎彻，晚些时候会请你吃饭的。”
一听到有饭吃，她立刻换上了讨好的笑容：“要上好的鸡肉串儿哦！”
“清音！”看不下去的勇音按住自家妹妹的肩膀，对她的嗜吃如命属性感到分外无能为力，“你这习惯差不多该改改了。”
清音不满地举起双手：“有什么关系嘛，我又不像姐姐一样遗传了高个子的基因，再不吃就只能永远是矮子了！”
虎彻勇音看了看自己的身高，无奈地说：“你要是真像我这么高，也会有各种各样的烦恼啊。”
“不就是嫁不出去吗——”
“喂！清音！”
修兵尴尬地笑着，向姐妹二人告别。他还有助教的工作要完成，从新年的第一天起就得忙碌起来了。想太多并不能帮助他解决任何问题，也不能把他和她对强大虚群的畏惧从骨子里祛除。晾着不管一定会出事，他心里如是想，但要在短期内找到突破口实在太难太难。
难到让人放心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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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的初春，真央灵术院，学生宿舍。
一位身穿死霸装的护庭十三队队员出现在这里，令许多人感到始料未及，她像一阵飓风一样飞快地穿梭于楼层之间，最后停在六年级一班的某间寝室前，盯着门牌号喃喃自语。
“是这儿没错……”
伴随着四周路人无辜的议论，她“乓”地一把推开未挂锁的房门。
“喂，久南！这是怎么回事？！”
介于门被毫无征兆地打开，屋里的人吓得一蹦三尺高。
“海、海晴？原来是你啊，你突然来这里做什么？”乔看清了来人的样貌，才松了口气，坐回柳木座椅上。仔细想来，两人自从在综合救治所分别之后就没见过面了。
“我问你这是怎么回事？”
海晴把一张纸举到她面前，离她的眼睛只有三公分，为了辨清纸上的字，乔稍微往后退了一点儿，眯着眼念道：“第三回结业考试成绩证明……不合格……咦，这不是我的成绩单么，为什么在你手里？”
“别岔开话题，我问你怎么会考成这种鬼样子？”海晴把成绩单拍回她的脸上，“这根本不是你的真实水平！”
她伸手接住成绩单，像犯错的孩子一样低下头：“是啊，可是我也没办法。”
“啥？”海晴一脸不可思议。
明明不是在倾诉委屈，她的表情却给人一种浓浓的无奈感：“这样下去不行。”
“……”
“我心里比谁都明白，灵力的欠缺始终会是我的掣肘。这样想着，连正在做的事情都会变得没有意义，所以我一直，一直逃避着这个问题。”
海晴打断她的独白：“我觉得你不是在逃避。你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人。”
看到她眼中的认真，乔掩盖住惊讶，笑了笑，道：“谢谢，不过，你和我一起成长到现在，想必也该十分清楚了吧——彼此之间天分的差距。”
“但是你正在一点一点地打破自己的枷锁，不是吗？在我心中，你就是那种人，你和我一样，不相信什么宿命，所以未来是可以改变的！你的未来是可以改变的啊！”
“可是我已经太累了。”
说罢，她困倦地闭上眼。
“久南！”
“以前的我以为只要努力就会有收获，哪怕与自己的付出不成正比，多少也能进步。然而实际情况比这复杂太多。在灵术院比分数的时候还好，只要慢慢磨，让自己变强就行了，但在面对虚的时候就行不通。只要弱小一点点就会没命，迟钝一点点就会受伤，稍微犹豫就会拖累队友，万一握不住手里的剑，就再也不配做一个战士，这才是我们所在的最真实的世界。”
“久南……”
海晴从来都不是那么能言善辩的人，故而一时不知如何反驳。
“在你过来之前，我和伊集院吵了一架。”她扭过头去，说。
海晴没料到话题会突然转向：“诶？”
“我说了些过分的话，当然他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在吵完之后，我有点意识到了，自己所处的位置也并不是那么糟糕。即使握不紧刀，我也还是会继续战斗下去，只是，要以不一样的方式。”
海晴觉得她猜到了结局。
“你是说……”
“四番队。之前的志愿里，我原本把四番队和十三番队放在了一起，现在想来，能去的地方也只有一个了吧。进四番队不需要实战成绩，只要回道合格就足够了。”
“果真……”
海晴没有特别惊讶，毕竟这家伙有打算去四番队的意向她一直都知道。但，她的注意力稍稍被另一件事吸引。
“——等等，伊集院那家伙说了些什么？”
其实对于海晴的慢神经，乔已经很习惯了。
“伊集院他，好像从来都不想成为死神。”
闻言，海晴目瞪口呆：“咦？！”
“果然会很惊讶吧，毕竟那是处处要强的学霸伊集院健太郎啊。如果不是你，他会一直站在灵术院的顶端傲视群雄，而你走以后，他也确实是那样做的。”
与乔的坦然不同，海晴皱起了眉头。
“贵族有贵族的烦恼……么。”
毋庸赘言，她们都知道话中的深意。
“对你来说，未来同样也会有需要抉择的时刻到来吧。那时我不会干涉你的选择，所以现在，也请你不要在意我的选择。选择进入四番队，再也不踏上战场这件事。”
话说到这份上，她的决意已经很清楚了。
但是海晴还想努力一把。
“你不是很得你的剑道老师的欣赏吗，这样做他不会责骂你吗。”
“赤井老师已经知道这件事。他说进四番队也许是条更正确的路，所以不会劝我坚持刀剑之道。”
“那修兵呢，你们这么多年一直是同窗，你随便临阵脱逃，他没有生气？”
“为何要生气？顶多是有点遗憾吧。”
“那我大哥和大姐呢，他们教你战斗的方法，可不是为了让你蜷缩在四番队做一辈子后勤杂工用的！”
“这话说得太重了。”
乔的脸色很平静，然而她的话语轻如薄纱，更给人一种默然的感觉。
“……”海晴酝酿了一会儿，似乎在寻找恰当的措辞，“我只是不想浪费你的才能。”
乔安抚似的回答道：“如果有朝一日我能克服对虚的恐惧，我会回来的。”
“真的？”
“真的。在那之前，给我一些时间舔舐伤口，好不好？”
面对她诚挚的眼神，一切的否定都成为冗余。
“……随你喜欢吧。”
“谢谢你。”
她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颜。
在做出决定后，真正地付诸实践时反而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悲伤。提交的入队申请很快就批下来了，本来，卯之花队长还记得给她接手臂的事情，据说是被她断臂之后还能保持清醒给自己止血继续战斗的细节打动，趁热打铁进四番队也就并非难事。
于是从春天开始，她就会正式成为四番队综合救治所的一员。
六年级最后的一个周末，全班一起去静灵庭最大的餐馆办了临别宴。修兵坐在离她很远的位置默默地注视着她，但当她回以一个微笑并打算凑过去和他坐在一起时，又被他巧妙地拒绝了。
总觉得，在那场灾难过后，两人莫名其妙地生疏了许多。
她向来不是爱藏着掖着的人，遇到心结就一定要解开，所以干脆把修兵叫到餐馆的院子里直接问道：“你在介意什么？”
“介意？”
“就算你很忙，我也能看出来你在躲着我。”乔不想在毕业的时候还失去朋友的信任，所以神情格外严肃，“如果是我做犯了什么错，不需要顾虑其他，请告诉我。”
“久南你没有犯错，只是我……”
“只是什么？”
修兵迟疑再三，还是在她的逼问下说出了实话：“没能帮到你，觉得很自责。”
“你是说现世那时的事么？当时的状况就是那样，我也拼命地想和你汇合，可那巨大虚太凶残了，不是我们能战胜的对手，你无需自责。”
她总是这么认真。
修兵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会这么说。”
“所以呢？”
“有些时候，话还是不要挑得太明白比较好，对吗，久南。”
“诶？”
“让你烦心了抱歉，明天的入队式要加油，争取拿下一个席位喔！”
修兵说完这句，便有回到餐馆室内继续吃饭的打算。看着他离去，乔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能说出什么多余的话来。
入队式……
嗯，入队式也要加油才行了。
抬头一看，庭院里的樱花已含苞待放，若是四月到来，这里准是一片粉红烂漫的景象。
闭上眼，内心那片藏蓝色的海洋上泛起波澜，在不知不觉间，呼啸的狂风已在海面卷起惊涛骇浪，阴云密布之下，唯有水面同往常一致，散发出淡淡的荧光。
放眼望去，天海分界的地带美得令人窒息。
可惜她仍然看不到自己的斩魄刀。不管多少次都一样，他拒绝回应她的呼唤，即使进入了斩魄刀的世界，也寻不到他的踪影。
是因为自己面对虚时的退缩吧。
当初他借给她力量的时候那样说过：
“我记住了，若你违背了自己的初衷，我也将不再是你的助力，这一点，请你做好心理准备。”
要再次得到他的承认似乎并不简单。她发出一声浅浅的叹息，脚下的步子也急促起来。心脏深处摇曳着的失落感在某一刻蔓延至全身。不过很快，她便依靠着握拳的动作从极致的悲观里逃离了出来。
她隐隐约约地感知到，那是季子留给她最重要的宝物，即身为一个人应有的坚强。
灵术院的生活，便在这个夜晚，正式宣告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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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秋风残荷，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