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談其一·貓之羽

A.【翅膀·針眼·貓之空】

——那個季節到來前的最後一個夜晚,貓的腋下會長出小小的羽翅。這點你總不知道了吧。

她坐在湖邊的花台,彩裙之下短靴之上,白花花的小腿晃得我右眼生疼。

——顏色上是各不相同的,白貓的是黑色,黑貓的是白色,帶斑點或者豎紋的,翅膀則有可能會五顏六色。唯一確定的就是它們都是小小的,讓你不由得擔心會不會無法負擔貓的身軀的那般小小的。

她歪着頭,表情認真,聲音抑揚頓挫地像在背詩。

“於是呢?它們在路燈熄滅的晚上悄悄打開窗戶,在夜空里結伴飛行?”我盤着腿,手指敲打着喝完的可口可樂易拉罐。

——是啊,那是它們狂歡的開始。接下來的六十七十天里,它們戀愛。翅膀漂亮的會更容易得到異性的青睞——當然前提是它們的歌聲也得動聽。

——再之後,作為愛情的紀念,雄性會竊取人類的夢境做成貓眼石贈予雌性……用它們攝人心魄的眼睛。這也是為什麼你總是不能完全憶起昨夜的夢的原因,因為它們被雄貓偷走了,戴在了雌貓的額前。

”……聽上去像童話。“我總結。

——等哪天輪到你,你就會相信了。

她突然定定地看向我,這一刻我意識到她的瞳孔本身和貓就有不少共通點,比如一直對視的話,會感覺被看穿到靈魂赤裸。

想想還是挺疹人的,不過同時慶幸着圖書館上最後一痕陽光。如果是夜晚的話,是不是也會發光呢……

這麼想着,下意識地就避開了。她看着我的窘態,瞭然地一笑。

——等那個季節到了,我會再來看你。

”那自然是無比歡迎。“我用手背遮擋住下頜紅熱狀態的痘痘,誠摯地敷衍說。

在她走後不久,風又開始大了起來。緊了緊風衣,夾舊書在腋下,這個時間,桐城的夜晚還是很冷的。

回到寢室,右眼還在陣痛。室友調笑說一定是長了針眼,意思是看了不該看的東西。我想想,她的小腿到底是不是不該看的東西。如果是的話,那諸如花的唇瓣柳的新芽雲上的霓虹不都是不該看的東西了么。自認清白,義正詞嚴地反駁了他這是迷信以後,還是睡不着。

於是爬起來打開一個空白的文檔。想着她的故事,想着那些被少女的綺夢插上翅翼的美麗生靈。

 

——那個夜裡,每家每戶的貓,黑色白色,豎紋或者斑點的貓,輕巧地躍上窗檯,以路燈的漸次熄滅為訊號。機靈地打開窗,飛身而出,舒展前臂。於是白的黑的,錯雜與漸變的,小小的羽翼生長出來,輕微浮動中變戲法似的,為它們召喚出了風。

 

——歡快地叫着,它們越飛越高,很快就高過了樓,高過了雲,只比月的平面低一毫釐【這也是為什麼在陰雨天你會看不見它們的其中一個原因。另一個是怕雨水沾濕了它們矜貴的毛皮】。每家每戶的貓,黑色白色,豎紋或者斑點,慢慢地匯聚成流。它們以【瞄~】或者【瞄~~】為暗號相互迎合著,閃亮的眼睛說是像星,更像是綴連的寶石項鏈,或是柔化下空靈的車燈。

 

——然後,在那個季節到來前的,最後一個夜晚,它們整夜巡行,不眠不歇。

 

B.【惡雨·灰色·四面牆】

夢裡我一個人站在電梯。

應該是圖書館的電梯,但也有可能不是,因為電梯作為功能性道具本身向來缺乏辨識度。

不過在給予恐懼的層面上,倒是異曲同工的不用特意尋找差異的。我有一定程度的幽閉空間恐懼症。

萬幸的是,腋下還夾着那本舊書。

焦躁的鼓點愈加激烈起來,就像是追趕腳步的絕望迫近。我連忙隨手翻開了一頁。不管是不是已經看過的內容,至少請先救我於焦慮之中。

然後我看到了這樣的句子。

 

——都是牆壁。

——那世界四面皆壁!!

 

不幸中的萬幸,在我看到這兩個句子的下一秒電梯的門開了。否則我稱呼它就不能叫夢而是夢魘了。

 

夢和現實最大的差別,之於我倒也不是那一定程度上連續性的缺失,而是夢裡的世界並沒有她。

沒有在末冬的雨天找我蹭傘的本校美麗學姐,沒有絲鏡湖畔的離奇聊天,自然也就沒了會飛會偷夢的貓群。

最開始的幾個片斷里,我還並沒有太把這點差異性當一回事。然而似乎是為了使沒有飛貓的夜晚合理化,逆推成了長日的天氣陰沉。夢裡的我就在這樣的強詞奪理下失去了陽光。

風是桐城的主人霧霾是他的妻子。而雨是隔三差五不期而至的熟客。第一個音符奏響之後,僅僅在知覺的反應時間裡便已經爛漫到不可收拾,只能無力地悔恨腳下剛剛換上的藍色VANS布鞋。

然後意識到自己本應是多麼地討厭雨。討厭雨天鞋子踩進水凼的“啪”和沒有踩進去的“嗤”。討厭被潤得半濕不濕的襪子裡面冰涼的腳踝,討厭手指相互摩擦就能擠出水的感覺,討厭雨天壓迫下煩悶的心情。上一次大雨,風吹走了我放在餐店門外的傘,我再也沒有找到它。

然後意識到自己本應是多麼地討厭雨——如果不是在雨天遇上千翎的話。

但是這個世界沒有她,所以我還真就那麼討厭雨。

 

在我趕到教學樓113的時候,他們的會議已經進入尾聲了。於是也就省的再驚擾大家說“對不起我來晚了”而是直接默默坐在最邊緣,只朝負責人抱歉地無聲笑了笑。

這是我加入的四個學生組織中的一個,但如同前三個一般無二地,慢慢因為我自身和它本身的原因失去了激情,現在只是單純地當作任務參與而已。更何況本身就是夢境,我甚至不知道他們之前在說些什麼。

窗外的雨並沒有因為我離開影響範圍而有減弱的趨勢,這讓我稍微振作起來,至少這代表世界的惡意並不是完全針對我一個人。

“……差不多就是這樣。也就是說最後我們有兩個同學可以在本周周末前往本校學習觀摩,有誰要去?”

“周末要回家啊,估計去不了。”

“我也是,要剪片子。”

風扭曲了軌跡,雨撞死在灰塵的窗面。一直覺得校區的建築設計師是一個兼具天才與神經病品質的人,他的調色盤裡好像只有兩種顏色——灰與較深一點的灰。如果是那個季節的話,午後陽光反射在圖書館的框架上就像在流動水銀也很漂亮,可現在是冬天,是驟雨的,大風的,陰霾的冬天。

而從十月到四月,這裡的冬天已經太長太長了。

不知何時負責人已經拿着他標誌性的小本本站在我的面前。

”你呢,有空么周末。“

我回過神來。夢境的前言里並沒有提及之後的日程。”非要說的話,姑且算是沒什麼事吧。“

”那就你了,你和潘妮一起去。“他聽到一半就開始低頭在小本本上寫畫我的名字,他說話做事一向求快。

”到那邊聯繫葉千翎,她負責接引你們。“

好吧。

我推翻我剛剛的推論。所有的推論。

 

A.【晴空·雨燕·麵包屑】

那是我整個冬眠期做的最清晰的一個夢。沒頭沒尾,但是清晰,重點明確,可以肯定是沒有被貓偷取剪切過的原始鏡頭。

相異的現實反而玄幻很多。三星的智能鬧鐘功能深得我的喜愛,本體雖也就是淡入的純音樂而已,卻莫名帶來了”蘇生“之感。但更準確的說我還是被窗外的陽光給徹底喚醒的,我穿着小褲衩打開紗窗站到陽台,風的戲份還是不少,但是作為背景的天幕已變回久違的亮藍,於是作為資深演技派的他氣質也就跟着改換了。有戰鬥機剛剛掠過,撕扯棉花雲留下長長的一線,顏色是單純的雪白。

淋浴的時候莫名的愉悅最為高漲,原因是終於可以將該死的羽絨服扔進儲物櫃了。

時隔近六個月。漫長的冬天劃上了尾聲,她描述里童話般絢彩的那個季節,一夜間重臨這座忘記了色彩太久的小城。換上了藏藍與淺紅格子的襯衫,和沒被保暖褲挾持的JEANS,整個人像是從暴風雪中劫後餘生的野雞。

久違地吃上了早餐,拿着豆奶第一個來到了自習的教室,隨後進來的紀委絲毫不溢讚美之詞——”沒看錯吧,你竟然沒有遲到。“

美妙的一天。唯一的遺憾的話,可能就是前一天夜裡睡得太死沒有能夠觀測到貓群首飛的壯舉。只能繼續猜度,應該是像過分靈巧的流星雨,或者是仙女魔棒的粉塵。不過也沒關係,她說過,這個季節大概會有六十到七十天。

接下來的時間,就等着她兌現自己的承諾了。

 

我想如果不是因為那個夢我不會這麼熱切地期待她的探望。這種現象通俗來說就是“失去過才懂得珍惜”。我是十分地,十二分地不想再回到冬天了。

 

——作為貓眼石,於礦物學意義上而言並非某一質地相同的類別,而是所有能夠產生貓眼效應的寶石的統稱。

 

第一個周末,在九點的自習室靠窗的位置我繼續記錄著她的故事。

 

——然而就我所得知的真相,這些或金綠或海藍或蜜黃的結晶與貓的關係並不止此。在那六十到七十天的時間裡,為了博取異性的青睞,貓中的雄性會採取各種方式的求偶行為,其中製作貓眼石是最為關鍵的一環。

——它們的靈異的瞳孔看不見普通的顏色,卻能看到夢透過門窗氳出的輝光。金綠是它們最傾情的顏色,其次是棕黃和深綠。那些顏色暗淡的夢,它們都不屑於采頡。循着夢境輝光它們飛至你的窗前,像它們從家中逃逸時那般機靈地打開窗,跳竄到你的被窩之上。緊接着便是第四類接觸。

 

——還有雨燕。他們開始從南方的國度起始,開始返鄉的旅程,只會在這裡短短地逗留。那時你要格外小心,因為貓群會以部分貓眼石為代價換取雨燕的羽翎——以期得到它們那般最高能達到每秒百米的飛行速度——所以對夢的需求格外地高。交易往往在煙囪頂端進行。

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我背後,補充我的描述。

我轉身看了她一眼,今天是純白蕾絲的開衫,內里是碎花燈芯絨的連衣裙。然後開始把她的補充加到我的文檔里。

“雨燕要貓眼石做什麼呢。”我一邊敲擊鍵盤一邊問。

——它們把貓眼石懸在樹梢頭,標識出飛行的路徑。這樣來年的夜裡它們就藉着貓眼石的反光前行,不至於迷失道路。和機場的指示燈一個道理。

“就像Hansel and Gretel里的麵包屑一樣吧。”我笑問。

——這麼比喻倒也貼切。

她眯起眼睛想了想,然後點點頭。

“謝謝肯定。”

品味着她一臉資深評論家的嚴肅表情,突然發現相對於生物學者口中什麼虛無縹緲的地磁場理論,我倒是真的更寧願相信她的見解。

所以理工科是不是應該慶幸我昔年沒有選擇它呢。

 

B.【校車·黑髮·是非題】

校車溫吞吞地移動在灰色的路面。不激烈的搖晃像是拙劣的搖籃曲,我有些乏困。

“你看的是什麼書啊。能借我看看么。”

我扭頭看過去,是潘妮。我大概明白夢裡的故事進行到哪裡了。

“消遣的書,沒什麼好看的。”我把書遞給她,說話的聲音有點嘶啞。潘妮是團隊里少有的幾個一年級,和我一樣也不像學長學姐日理萬機。

然後就稀里糊塗地得到了外派到本校考察的機會。本校在一個稍微繁華一些的地區,建築比我們校區老舊,但顏色不是灰,有明顯的大門,和高端大氣的演播樓。

我這麼說倒也不是因為羨慕。只是想藉着這三十多公里的車程嘗試着跑出冬天佔領範圍的美好願望而已。

“到那邊聯繫葉千翎,她負責接引你們。”到現在還對這句話耿耿於懷。弗洛伊德說過,夢是潛意識慾望的滿足,大概意思是現實里無法達到的,被主觀意識壓制的事物或狀態,會在意識鬆動之時藉由幻境的形式發泄出來。

這麼看來,我還是不夠明白為什麼她會在我近期的夢裡有如此高的優先級。就算承認隱隱的幾分好感,也不過是一個有着幾面之緣,會講有趣故事的學姐而已。

我肯定,這中間一定有什麼地方錯了。半個小時后,應該就能明白一些端倪吧。

“好高深的書啊,看不懂呢。”這時潘妮感嘆道。“覺得每次看到你你都帶着書,一定看過很多書吧。”

我搖搖頭。“我只在無WIFI環境和有萌妹子環境下看書。”

“那現在呢。”她突然朝我眨眨眼,臉上明顯兩層意義的微笑。一直以來並沒有過度關注過她,印象停留在走鄰家風格的眼鏡妹形象,現在看來倒也算比普通略美好的耐看,不過也僅僅如此了。

“現在是環境間的過渡狀態,並不作數。”我揚揚眉,說了實話。以眼鏡妹的智商,應該也不知道我要表達的是什麼吧。

 

夢境里果然是無所謂時間的。一個模糊的皺褶,再次清晰的時候已經站在本校生活區方向的校門之前。

“這麼多賣吃的的呀!我還是第一次來本校呢。”潘妮絲毫不掩飾其吃貨本質,張望着已經開始找錢包里的零錢了。

“來過幾次,包子好吃。”我也在張望,不過顯然無論是表層目的還是深層目的都和她的相去甚遠。

不愧是我的夢,並沒有過多地浪費筆墨在無用的鏡頭上。尋找的第五秒,前方十點鐘方向。這次是奇怪的深綠的純棉襯衫,緊身牛仔褲和銀白匡威鞋。從便利店快步走出來,輕咬着唇,黑髮甩動得有些不悅。

為什麼會不悅呢。為什麼這樣的表情會出現在她的臉上呢,多麼違和啊,就像她今天的穿着一樣。

下一刻“答案”便利店裡追了出來。那是一個高高的眼鏡男,黑風衣,大長腿,平心而論挺帥的,帥到欠抽。從身後抓住她的手腕,有些粗暴地把她拉到自己的懷裡。

她並非裝模作樣地掙扎了一番,但是他窟得很緊。他就那樣在五厘米的距離內盯視着她的雙瞳,一字一頓地說著我聽不清楚地話——突然又有些佩服他,竟然敢這樣對着她的目光毫不畏懼,就像和巨龍對峙的齊格弗里德。

不知道進行了具體如何的交流以後,她雙手拉扯的幅度終於降低了,他也放開了她,她轉過身來,面無表情,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男人走了。

她站在原地,看了一眼腕錶。我知道她是在等我們。

但……還是覺得,這中間有什麼地方錯了。

我理了理劉海,左手在潘妮背後輕拍。“在那兒呢。”

 

“千翎。”故意從她沒有注意到的角度走到她面前。

似乎是聽出了我的語氣里並不帶問句的確認性,反而像是對熟識之人單純的招呼,她微怔后擠出笑容。

“你是?”

“桐城來的。”微微一笑,”學長說到這邊來就找你。“

“啊,是的。”她點點頭,隨意地理了理垂落臉頰的一縷發,“我這就帶你們去參觀,這邊請——”

接着,她用假裝突然想起來的處理方式,回過頭來,朝我發問。

”對了,我們以前見過么?”

是啊,我們之前見過么。

以說實話為前提,以兩個維度分別為基準的話,現在在我面前有兩條路可以選擇。

見過,或者沒見過,這樣的一道題。

短暫的思考里,我不小心對上了她微紅的眼眶。

”應該是沒見過的。“一秒之後,我移開目光,輕輕地說。

 

A.【單車·溪流·幻想曲】

——天光這麼好,不如去郊遊。

“班裡組織的取消了。”

 

——自己去不好么。就我們兩個人去。

“……去哪兒呢,烏鎮?還是西塘。”

 

——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行,那周末聯繫。”

 

——現在就去。

 

那個季節的第二個星期一,逃課了,這次沒有裝模作樣地找輔導員老師請假。

一直以來把“說走就走的旅行”和“明媚的憂傷”,“去遠方吧”這類放在同一個非褒義的定義之下,所以此刻面對着單車前輪的旋轉軌跡我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美妙的眩暈感。

兩側的花台被速度模糊成斑駁的色塊,只有路像是單曲循環般無甚改變。風從正中的額頭把劉海轉化成中分,順着想下去我輕易就勾勒出後座上她黑髮飄動的弧度來。再努力一點,就可以想象出她明媚的碎花洋裙,和伴隨着晃動的白皙小腿,不斷變換反光位置的亮綠漆皮小高跟。渙神的目光,仿若靈魂入定地看着鞋間一上一下的嬉玩。

——就這麼一直往前,直到你見到一條小溪。逆着溪流朝上游回溯,穿過柳樹的屏風,能找到一片櫻花林。

“感覺你好像在寫櫻花源記。”我調笑說。

——那你一定記得別在路上“處處志之”。不然說不定貓兒會把你整個的記憶全部抽掉。包括我。

“……那倒真是能避免就盡量避免的可怕經歷呢。”我騰出手來擦了擦冷汗。和千翎的故事是我這學期經歷里唯一值得稱道的東西,即使只是永遠地當做秘密深藏在記憶宮殿里我也不想真正意義上地“泯然眾人矣”。

但如果不是真的撞上了溪流,我到現在都還當她的一切僅僅是故事而已。

 

水流很乾凈,但也不是我想象里的從天空汲取的藍,而是讓人平靜的青綠。風的助興下,波紋的旋律輕快如肖邦的C小調即興幻想曲。

車座上的重量略微一輕,她已經先一步跳了下去。我也跟着下車,逆着溪水推車前行。

樂聲中間雜着鳥鳴的和聲,以我匱乏的生物學知識只能主觀臆斷為喜鵲之類的本季的鳥兒。千翎步伐曼妙地在前面走着,每一步好像有意踩在了我腦海的節拍上。

美妙的眩暈更甚了。她俏然的裙擺上像晃動着另一片以她為公主環繞的草野。

“真厲害呢,你。”我低聲感嘆說。

——怎麼說?

“各種方面。你很特別,而且是褒義方向上的特別。”我誠懇地回答。

——倒不如說能看到,能聽到所有這些的你很厲害呢。

迴轉頭,朝我俏皮地微笑了一下。我突然發現,對於這樣的千翎來說,或許我也有着一個不可替代的定位吧。在她找不到人傾訴的時候,我也找不到能讓我打起精神的故事,於是偶然邂逅的兩人建立了相對穩定的關係,我成為了一個聽她講述,陪她相信的這麼一個存在,而她成為了我轉換心態,寄予期待的一把鑰匙。

我們走在不為人知的河道邊上,腳下蕪草野花,耳畔水樂鳥鳴,源頭的方向,等待我們的是夾岸數百步中無雜樹的櫻花林。感覺就像夢一樣。

說到夢。

最近都在連繼地做着的那麼一個夢。

要說毫無疑問那是不可能的。就最基礎的說,連在翻身之後想接續前夢都很難的我是如何做到像小時候玩仙劍存檔讀檔那般完美地連載幾個夜晚的夢並且保持故事性這件事本身都是一個奇談。

更不用說貫穿在那個夢裡的千翎。那個不像千翎本身的千翎。首先,夢裡的她並不認識我,其次,不知是不是受此影響她的角色氣質有所改變,這一點影響了其穿着打扮,說話方式和行為舉止。

最後,我特別,特別不喜歡那個夢。

——到了。

這個時候,她在我耳邊,柔柔地呵出融暖的霧氣。

 

B.【皮包·路燈·兔紅眼】

發生在旅行的前夜,這是第三幕的夢境。

“差不多就是這些了,如果在硬件設施上還有什麼需求的話,可以讓你們的學長聯繫指導老師。”

再美妙的聲音說著這麼官方的話也很難讓人感到心曠神怡,更何況她的語速都沒有過多地掩飾自己的敷衍。

除了校門口的那一句問話,我們和她之間再沒有半句工作之外的交談。

“恩恩,好的,謝謝學姐啦。”眼鏡妹用力地點點頭,兩側的麻花辮受力不均於是一上一下撥浪鼓一般擺動。

“沒什麼,分內的事。那我就不送你們了。”撩撥了一下額前的頭髮,她將目光掃向我。

然而我並沒有將目光從她的臉上移開,雖然承認這樣有些不夠禮貌,但比之搞懂錯位的關鍵這樣的事實在是無足輕重。

她微微蹙眉。視線又一次移開。

“恩呢,學姐再見啦~”潘妮朝她擺了擺手,她象徵性地點了點頭,把手裡的深綠色小皮包跨回到肩上,轉身離開。

“潘妮。”

“恩恩?”眨巴眨巴眼睛看向我。

我看向的是千翎的背影。“我在這邊有一個朋友,我去會會他,你先坐校車回去吧,不要等我了。”

 

“你到底是什麼人。”在走到連影子都再不存在的陰影里的時候,她終於站定,不回頭地發問。

“分校小學弟一名。”我試圖緩解尷尬氣氛。

“一般的小學弟可不會深夜不回學校跑到這裡來跟蹤學姐的。”

“一般的學姐也絕對不會察覺到自己被我跟蹤了吧。”我攤開手,故意把腳步聲搞得明顯地朝她一步步走去。她沒有再走開。

“你……是不是認識我。”遲疑了幾秒,她還是忍不住問。

“這很不好說。某種意義上來說,剛剛在校門口給你的回答並不算錯。”

近到能感覺到她皺眉的表情了。最後的路燈在很遠的地方守望着,像暴風雨的海夜裡唯一存活的燈塔。風衣被颳得獵獵作響,我不禁擔心只穿一件棉襯衫的學姐會不會冷了。

“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還想問你呢。千翎,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終於逼到了她的Intimate distance的邊緣。幾乎是以俯在她耳邊的姿勢嗡聲着說,略微的震動下,她黑髮的香氣滴落在我的鼻尖,嗯,是淡雅花香型,這點倒是與現實並無差別。

她的右肩在這時略微抽動了一下,卻還是沒有選擇抗拒。

於是我繼續說下去。“那個男人,他不是你的男朋友對么。別騙我,沒用的。”

“他是誰。”

 

“……你是怎麼知道的。”

最後的路燈也熄滅了,沒有月光的夜裡小道深暗得像通往另一個世界的洞窟。

在洞窟的邊緣佇立良久的她,終於幽幽地以發問印證了我的結論。

“是眼睛。”我也就不再賣關子。“我太了解你的眼睛。”其實還有你的小腿,這半句我選擇性忽略了,因為解釋起來麻煩反而會讓人忘記重點。

我認識的千翎,是穿着碎花長裙,露出纖長白皙的長腿,紫銅色閃亮如貓的雙眼。她不會穿牛仔褲因為那對於她來說完全是浪費她的美,她也不會有那麼一雙眼眶通紅,渙散無神的灰色眼睛。

“聽起來……很難讓人相信。”

過了好久,久到我都在心裡演繹到路燈重新降臨這個世界,她才側轉半個俏臉,語速慢慢的,不知道是自語還是對我說。

“是啊,很難讓你相信。”我笑了。

雙手搭在她的肩上,然後恰到好處地施加了一個旋轉的力。終於又是對視,不過這次失去了本身光澤的她不再是讓我觸目心驚的貓兒,而像是軟弱的,哭紅眼睛的兔子。

但是我為什麼因為她軟弱了就要放過她呢。

“可是啊,你就是這麼一個很難讓人相信的女孩啊。千翎。”

 

A.【柳蘇·白櫻·夜晚庭】

——車就停在這裡吧。不要驚擾了神明。

挑逗着我襯衣的袖扣,她柔軟地命令我說。

“的確是應該忌諱的細節吧。”我一直是個聽話的孩子。

不知道你有沒有這樣一種見解,那就是柳樹比流蘇樹更像是流蘇。或許比較拗口,但是如果當你站在此刻的我和千翎身邊,被青之裙袂的飄揚感化到產生世界傾斜的幻覺,我想比這更離譜的異端邪說相信你也會不再懷疑吧。

風就這樣從左邊的靈魂吹到了右邊。法線般擁簇在溪的兩側,柳的身姿整齊到每一縷都和她的黑髮的起落保持同頻。還有柳絮,未若冬雪穿林舞的柳絮。它們的弧度虛弱了空間的質感,清晰的白絨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觀察使。

紛飛着,然後就這一步,我們走進了童話。

——才只是門帘而已呢。

並沒有轉過頭來,但是讀出了我的感動的千翎。吃吃地一笑,好多飛絮落在了她的發間,她沒有選擇整理,因為那樣鮮明的對比只讓她更美。

“連你都見識了,再驚訝應該也不過那個程度了吧。”我苦笑。她撥開翠簾,消失在了視野里。

我連忙跟上。

 

天亦醉櫻色,雲影亂蹣跚。*出自日本俳句

不出意外,即將映入我眼帘的當是櫻花。

曾想去奈良吉野看櫻,應該也是在這樣的季節,獨自一人的旅行,帶着雨傘,單反和一隻錄音筆。在滿世界千本的眷戀里,尋一段美麗的邂逅。

現在看來,倒是十足的捨本逐末了。

——櫻曾是神明降於世間的四位神女之一。原本司掌的是美和生命,是山川從冬的寂寒里掙脫復蘇的先兆之聲。但她本心喜樂,流連人世夢境間,追逐幻影。最後她再也走不出夢,神力蕪去,僅僅七天便凋殘落盡了。

她的聲音飄忽着,突然間像是好遠,下一個音符卻又很近。我們站在櫻花樹與櫻花樹的狹間,清雅的馨香里時光就這麼變得漫長。這櫻花是白色的。像新雪,也像剛剛飄落的柳絮——也或許它們是接連兩場過去的它的預演。

我知道這種白櫻,較仍有血色的粉更加凄美悲傷。在海之彼方的霓虹里,櫻象徵著華麗短暫的生命。它們在一個周間的時限內漸次盛放,也在短短七天之後芳華落盡。人世間匆匆一游,遺落得滿山的燦爛。

“這次的故事,好像有點悲傷呢。”

我站在她的生活,很近很近的距離。沉默了不知道多久,才忍不住用手指的背側摩挲摩挲她櫻花色的肩。

——也不過是過去的故事罷了。

她的回答反而十分淡然。

——是不足以作為贈你的禮物的。還得往山頂去。走得動么。

回眸看向我,明明很是溫柔卻還是難以直視的空靈,說是贈禮卻似乎沒有給我拒絕的餘地。

“再怎麼說也是男生啊,這點山路。”我不着痕迹地又一次避開目光,收回了僵硬在她肩側不自然的右手。

 

行到半山腰的時候,天已經化了。

上方還是白藍的澄空,極遠的下部卻像塌陷了糖果城堡,風驟時粉色流動起來,又像是水墨的櫻花。

這個季節,感覺天與地是格外地接近的。接近到即使是黃昏你也能輕易看清它每一寸的紋理。再若你是個擅長幻想的人,你便能順着那些紋理構築的階梯,任思維攀行到天國的境界。

再然後呢,會不會也過於地迷戀幻影間的美好,而忘記了折返的道路呢。就像櫻的神女一樣。

“到了山頂,恐怕都黑遍了吧。”我看向左邊的千翎,她飄影一般靜止在那裡,夕陽鍍金下手臂,小腿和脖頸完美地像瓷質地的藝術品,完全看不出已走好遠山路的痕迹。

——就是要夜哦,我送你的禮物。

她朝我俏皮一笑。

於是我更努力地前行,終於趕在最後的殘陽被遠山吞噬前站上了山頂之庭。

——就在這裡等吧。

她理了理裙擺坐在古舊的石椅上。我放下提包坐到她身邊。“嗯,我想我大概明白你想我看什麼了。”我幫她打開了一瓶茉莉茶水。

——嗯嗯。

她接過水瓶,淺嘗輒止地呷了一口。似乎是不想確認我的猜測敷衍地哼了哼,目光移到了山下的層林,專註的神情就像是那裡隨時會有怪獸蹦出來,然後再也不主動和我說話。

“對了,千翎。這幾天一直挺疑惑的,一直在做一個很奇怪很奇怪的夢。”把玩着另一瓶飲料思來想去半晌,還是決定向她坦白。

——嗯嗯。

她踮着小腿,依舊看着森林。

“那個夢裡,遲遲沒有到來的這個季節。有你,在本校,你還不認識我……”我硬着頭皮說下去。

——嗯嗯。

“終於我在夢裡找到機會和你交談,我們站在很深很深的夜裡,夢裡的你脆弱得讓人心疼。你知道最後我們說了什麼嗎。”

——嗯嗯。

“你說……”

——噓。

 

突然伸出食指擋住我的嘴。

就在這個瞬間,夜降臨了。

 

END FOR THE B.【燈影·唇印·生死河】

她的脊背抵在樓道的牆壁上,冰涼對冰涼。

她的手腕被他死死箍着,彎曲的指節像十句墓志銘那般蒼白。

他的舌尖在她的脖頸蜿蜒蛇行,攝盡香味之後,遺留了腥臭骯髒的涎液。

無慈悲的掠奪者。

昏暗的燈前飛蛾掠過,致使視覺里的世界不真實地搖晃了一下。“你不會告訴任何人,因為你知道,相比於我這對你才是更可怕的打擊。”

他喃喃地說著,間或性的咬她的耳垂。

而她,只是靜靜地望着燈光。飛蛾折返了,在光上撲閃,放映在牆上的影子絲毫不誇大地展現着它的義無反顧。

 

或許有的時候它追求的僅僅是被火光擁抱本身而已。僅僅是死本身而已。但是無情的滾燙的玻璃屏障卻成了它和它最後希望間的無法逾越的圍牆。

這邊,站在陰影里,得不到光的她,眸子里瀰漫了不散的冬天。

 

我不能再聽下去。

雖然一開始便能猜到大致的結局,但是我不能聽下去了。唯獨想象力的泛濫是無法抑制只會愈演愈烈的。引以為傲的強大具視感在這一刻成為了最煎熬的折磨。

即使我知道,這不過是在夢裡而已。

即使我一遍一遍告訴自己,這不過是在夢裡而已。

“千翎。”意志模糊地我喚着她的名字,她坐在牆角——我揣測她仍然坐在牆角。但在漆黑夢裡沒有像貓一樣的瞳光證明着她還在。

視野被黑色剝奪於是格外耀武揚威的聽力。兩種不同的細微摩擦聲,一是掌心在手臂之外的棉質衣袖上的摩挲,二是牛仔褲為其下的長腿向內屈起所帶動的殘音。

“你……不要說出去。”

好像是空氣本身傳導性降低的結果,她的聲音隔了很久很久才傳進我的耳朵。

“……嗯。”

我否定了任何帶有不必要含義的答話。

“你也,不要再見我了。我自己可以的。”她又說,這一次是一半的故作冷漠一半的強顏歡笑。

“……嗯。”

我還是這麼哼哼着,冷不丁地朝預判的陰影里欺近一步。伸出的手本想托住她的側臉卻意外地探入了她比黑夜略光彩的黑髮里。不過這點失誤也不算什麼。

我托住她的腦後,就着她半側的臉,乾巴巴地不太輕柔地把唇印了上去。

就像加蓋公章。

短暫的停留中我又一次抑制不住念想的發揮,竟然把這個完全沒有光的夜晚和那個有光不如沒有光的夜晚重疊,把自己的身影和那個高瘦的影子重疊。

厭惡感幾乎是瞬間入侵。於是我連淺嘗輒止都沒有做到便惶然抽身。這樣的連敷衍都不能算的安慰想必在她心裡又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吧。不過那又有何妨呢,已經答應不再見她了。

“如果能忘了……那自然更好。”

而她,似乎對我一切行為不甚在意地,打出了最後一擊。

“自然的。”

我咳了一聲,贊同說。

 

在我還憤懣着生活的四野都是圍牆的時候,有的人她們的圍牆已經蔓延到了世界的邊緣。

在我還企盼着等待着別人帶來新的季節的時候,有的人她們已經很難再熬過靈魂的寒冬。

雪是虛偽美好的承諾,在這個城市裡,更真實的是風雨霧霾的輪番行刑。像被摯愛之人的冰菱刺穿了左胸,你的絕望逐漸將自己封凍,而透過那層封凍看到的你的世界,也就成了扭曲灰色再難脫逃的監牢。

 

回程的校車路過窄橋的時候,險些與迎面一輛貨車相撞。

心有餘悸里我看着那條差點將我吞噬的灰色的河流。一些電影的橋段在腦海里成型。那就是如果真的掉了下去,是不是就會在另一個世界裡騰地驚醒呢。

也或者,陀螺就這麼歪歪扭扭地,一直旋轉下去。

 

END FOR THE A【星線·高崖·瞳之傾】

世界驟黑。然後重新亮起。

承前啟後就像是下一幕戲劇的開啟。樹們,那些飄飛如素色流蘇的柳樹們,那些凄白如最後舞裙的櫻花們,在這一刻都蛻化成了黑的背景。

於是地上的星先於天上的星蘇醒了。

古之哲人愛仰望星空,思維在無盡的星野里穿行,勾勒着世界的軌跡。他們虛畫著規律的線條,把雜亂的星按神的讖言規劃成一個個星座,一個個故事。然而地上的星似乎不勞他們這般費力。

那是兩條筆直的,平行的線。其實我這樣形容是有些偏頗的,因為不知道它們會不會在視野盡頭的某一處最終相遇,但即使有那麼一個點,也一定是極遠的北方了。

那是雨燕遷徙的路徑。就像Hansel and Gretel里的麵包屑,他們拿多餘的羽翎和智慧的貓群做交易。於是那些本應裝點在雌貓額前的斑斕的夢,被它們別在了樹梢,金綠,棕黃和深綠。

從我們身後到我們身前,翻過群山像滑出一波波美妙的拋物線,但若從更高的上空垂直看下來確是不偏不倚的直線。仔細想想,真的是很浩瀚的工程,雖然過於注重實用性了一些,但畢竟和神裝點星空是異曲同工的創舉。

這樣說來,既然雨燕可以藉着貓眼石劃出橫貫世界南北的直線,我不禁擔憂東海會不會有一天也被複仇的精衛徹底填埋。

——這才剛剛開始呢。

又一次讀懂了我的心緒,千翎莞爾笑聲。

我們走出山庭,坐到懸崖邊。一上一下地晃蕩着她即使在夜裡也很顯眼的小腿,挑逗着腳上精美的高跟鞋,她的美與整個天與地的星空的和相比也不遑多讓。因為沒有她,我絕對沒有機會潛入這麼幻美的夜晚。

——應該要到了吧。

她又一次補充說。我順着她的眸光看過去,那是整個畫面的右上方向,漆黑的天幕上隱約有深灰的紋路,最糾結的地方就像是撕裂了時空的裂縫。

而就在她的話音之後,就在她目光所指的方向,那裂縫的略上方,我看到了更加集群的星光。

它們並非是掛在既定的某處近乎永恆地靜止的。以我肉眼可見的速度,它們向著左下的山麓而來,划動着優雅的弧線,而相互間的距離卻保持相對地不變,有的兩兩並齊,也有的三星鼎立。像過分靈巧的流星雨,或者是仙女魔棒的粉塵。

再然後秉承着始終要比光速延遲一些的規律,我聽到它們相互迎合的聲音。

【瞄~】【瞄~~】

【瞄~~~】【喵喵~~~】

身為一個異族,我很難讀懂它們音律婉轉下的具體涵義,但是對於所有的生物而言,我想表達喜悅和熱愛的情緒應該是共通的。

這就是千翎的貓群。她最早的故事,也是最讓我心醉的故事。之前曾經傻傻地覺得見不到或許是最好的這樣就一直保留着念想美好下去。但事實證明在有的特殊情節里連我引以為傲的想象力也有不及之時。

 

——她的世界是我無法比擬的流光溢彩。

 

突然想到這樣的句子。我下意識地轉過頭去看千翎,她卻也正在看着我。

不經意間又一次和她的瞳相對。才知道原來之前的每一次她都為我留足了情面,不然情節一定是甫一照面就被直接刺穿釘死徹底脫力任人宰割的慘劇。

“……千,千翎?”

很艱難地蹦出兩個字。

——你已經知道了吧。

保持着壓制,她輕輕地說。我再沒有力氣回答。

——知道了,為什麼還在流連呢。你都聽到了故事裡她的結局,為什麼還要沿着她的軌跡繼續錯下去呢。

她的瞳孔越來越璨亮了。

——你知道嗎,我是多麼多麼地想把你留在這裡。這是我最後的私心,但是我做不到的。

——現在的你,還不應該屬於這裡。你只是迷路了而已。

她的聲音,歷來清亮地,像泠泠作響的小溪的,吟唱式的聲音。突然充斥了奇怪的顫抖和哽咽。

——所以。回去吧。

 

在她的手——她把我推下山崖的手——離開我衣襟的那個瞬間。眼角的幻夜裡,我瞥見了貓群的長隊已然下行到左下的山麓,但是和我預計的它們會隱沒消失在那裡不同的,硬生生一個完美的弧線重新飛了起來。是啊,夜還長,何必就此歇息。

還是那個瞬間,除去被貓群的技藝帶去關注的千分之一的思覺,絕大部分的我被動凝視着她的雙瞳。

於是,我見識到了璀璨盈滿之後,她最傾情的兩行決堤。

 

下一秒,我墜落在深河裡。

 

 REAL END FOR BOTH A AND B

 

——在那個季節真正到來的時候,我會再來看你。

 

她最終沒有履行她的承諾。

醒來之後的第五天,也就是四月三日,春終究還是降臨了。

可是在那之後的六七十天里,我再也沒有見過千翎。

 

 

 

 

 

寫在最後的

時間跨度太長,以至於有的契機很難記得清晰了。

那就說春吧。之於我,春在作為一個季節之外更是一種心靈狀態的反映,而夢則是所有靈魂狀態里最原始最具有故事性的存在。你所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關於春夢的故事。事實上卻是我現世經驗的一些投機取巧的化用。傷心的是,已經好久沒有做過這樣的夢了。

春日靜好,諸位多多珍惜。

——FROM 方萬點HODU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