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我目送她離去。
燥熱的風吹拂着乾枯的小草。
荒蕪的小站,零碎的石子路上,她一步一步邁上火車。
她穿着白色的連衣裙,戴着淡黃的草帽。
輕盈地轉過身來,她無垢的裙邊如同泛起一圈漣漪。
然後,
那是非常美好的微笑。
“學長,我會來看你的哦。”
我沉默着,然後勉強回應給她一個苦澀的笑容。
我知道,這個人不會再出現在我的生命里。
...
...
可是我錯了。
**********
這裡是新京。
被當作新的都城所建造起來的,充滿希望和寄託的城市。
王道樂土,五族協和。
這是人們對這座城市的期盼。
至少在二十年前,是這樣的。
而現在,這裡不過是一個荒廢了的、沙漠邊際的城市廢墟罷了。
原因不說也罷,無非是政治上的調整,自然環境的惡化,經濟的衰退這些隨處可見的理由。
一個被很多人寄託了未來的城市就這樣消失了。
話雖如此,這個曾經榮耀的巨物卻還剩下最後一口氣。
破爛的商場里,
毀壞的居民樓里,
陰暗的地下停車場里,
還能看得見人類活動的跡象。
有不願放棄過去的人,
有無處可歸,流浪到此的人,
也有心懷叵測,逃避社會的人。
他們是這個城市裡最後的居民。
我也是其中一員。
我們是倖存者,我們是還沒死的人。
久違的,我收到了一個包裹。
並不算大,兩隻手就放得下。
沒有看見郵遞員,它就擺在屋子的門口,等着我接收。
不會是弄錯人了吧,雖然這麼想着,但是包裹上的大字毫無疑問是我的名字。
除此之外,就什麼信息都沒有了,寄信人也沒有註明。
會是誰寄給我的呢?
我一點頭緒也沒有。
隱居已久,連最要好的朋友也不知道我住在這裡,更不要提別人了。
“難道是她——?”
我想起了那個白色的身影。
心跳不由加快了幾分。
搞什麼啊,好像初戀的小男孩似的。
我嘲諷着自己,卻沒辦法讓心情平靜下來。
從抽屜中拿出剪刀,我沿着縫隙,仔細剪開了包裹。
紙箱中是一捆纏得厚厚的塑料泡沫,保護着中心的一個小盒子。
——這麼小心翼翼地保護着,會是什麼?
我更好奇了。
一層層取下包圍着的泡沫紙,我把那個小盒子放在手裡仔細觀察。
大小大約是半個眼鏡盒的大小,外表附着一層塑料硬皮。
我掂了掂,它的重量很輕,不過值得注意的是,這個小盒子的溫度明顯要比人體低上很多。
甚至於,我的手心能隱隱感到一絲涼氣。
“?”
這到底是什麼?
該不會是一盒冰激淋吧?
我用小刀挑破塑料硬皮,扯了下去。
然後,小心地打開了盒子,為了以防萬一,我還帶上了工作手套。
隨着盒蓋的打開,我聽到了“呲——”的一聲。
好像以前看過的電影中的場景,白色的霧氣迅速從盒子里蔓延開來。
我稍稍聞了聞,沒有什麼味道。
可能是乾冰。
這麼說,裡面是個需要冷藏保存的東西嗎?
我按耐住扇走霧氣的衝動,等着白色的霧障自己消失在屋子中。
然後我看到了裡面的東西。
那是,一雙眼睛。
一雙清澈、漂亮、熟悉的眼睛。
是她。
是她的眼睛。
我獃滯地看着這對珍寶,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她是我的學妹,我的摯友,我的愛人。
曾經離開了這裡的,我以為再也不會相見的,魂牽夢繞的人。
為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
我不會弄錯,這是她的眼睛,可是為什麼?
發生了什麼?
我發瘋般撲在身後的包裹紙箱上,從裡面找到一張小小的紙條。
看起來和以前見過的不同,歪歪扭扭的字體,但我知道,寫下這些字的人是誰。
小小的紙條上,只有不多的幾十個字。
學長。
我的學長。
對不起。
我失敗了。
我沒辦法回來了。
本來,是想要治好病,再回去見學長的。
到那時,我就穿的漂漂亮亮的,站到學長面前。
學長會不會娶我呢?
可是,對不起。
對不起,治療失敗了。
我回不去了。
對不起。
學長。
我的學長。
呼吸變得沉重,手指開始顫抖。
我小心地放下那張紙條,讓它不被我的手弄壞。
然後,忍着痛苦和悲傷,我舉起小盒子,和那對漂亮的眼睛對視。
想起來了。
啊啊,我想起來了。
那個燥熱的下午。
破舊小站上的最後一列火車,以及穿着白裙的我的愛人。
她即將離去,而我一無所知。
只以為她也不過是,拋棄了這個城市的其中一人而已。
我想起來了。
她漂亮的臉,羞澀的笑,和清澈的聲音。
“學長,我會來看你的哦。”
你沒有說謊。
你真的來了。
你真的來看我了。
我,真的很高興啊。
扯開嘴角大聲笑着,我的眼角流下喜悅的淚水。
然後,輕輕地,我把嘴唇印在你的雙眼上。
終於可以,親吻你了。
我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