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那我先回去一趟。”
正月十五，這本是一家人團聚的日子，黑川卻在跟父母致歉后，率先踏上了回城的公交。
起因是幾分鐘前的一通電話——
“在樓下等我，十分鐘后給我電話。”
下達完指令后，對話那頭已經搶先掛斷。黑川查看過通話記錄后，才敢確認剛剛打來的確實是琉璃。
琉璃是怎麼知道我電話的？她的電話，我還是找綠蘿要的。再說，十分鐘根本回不去啊。也是，她可能不知道我在老城這邊——看着窗外刷刷閃過的街景，黑川心中進行着信息整合和邏輯推理。
下午5時。這個時間段大多數人都是從新城區往老城區走，因此黑川回家的路途可以用暢通無阻來形容。就連走走停停的公交車，停站和行進的用時都比往時少很多。然而，即便如此，黑川來到琉璃家樓下還是用了將近二十分鐘。
氣喘吁吁着，黑川撥通了琉璃的電話。第一聲嘟還沒有響完的時候，電話就已經接通了。
“喂？這會有什麼事啊，怎麼想着跟我打電話了？”
“啊？你讓我打的啊？我怎麼知道你有什麼事。”
莫名其妙的問題，讓黑川瞬間懷疑自己是否剛剛理解錯了意思，抑或看錯了來電。爾後的長久沉默，更讓黑川有所心慌。
“……喂？”
小心翼翼地做出反應，卻聽見對面毫無停頓的回答。
“這會嗎？這樣不太好吧。我是在家沒錯，不過今天這個日子你也知道，所以……”
“所以？”
“不是吧？你明天就要走啊？那好吧，等我跟媽媽說一聲……媽，我有個高中同學來找我……當然是女生啦……我當然知道啦，但是人家明天就要返校了，所以……嗯，好的，謝謝媽媽……喂？那就這樣，我等下就下去。”
又自說自話地掛斷電話，讓黑川有些抓狂了。寒風揚起新落的雪花，吹打在黑川的臉上，但他無心拍去。
稍候片刻后，隨着“嘀”的一聲，門禁開啟，少女出現在台階之上。與上次依舊的純白套裝，但不同的是略有憔悴的面容，淡淡的黑眼圈和眼袋很是突兀。
“怎麼這麼慢？”語氣中帶着微微的怨念，琉璃小心避開着樓梯上的薄冰，緩緩走下來。
“……抱歉。”你說什麼呢、我可是從老城趕過來的啊……諸如這樣抱怨的語句，之前在黑川心中盤旋了無數遍，但真正見到琉璃本人的以後，一切的抱怨卻都消散而去。
“哎？你道什麼歉……抱歉哦，突然把你叫出來。家裡人和親戚都在上面，難免會說到一些我不想聽的話題，所以就借用你逃出來了。”並不是錯覺，黑川很明顯感受到琉璃剛剛具有的一些負面情緒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黑川認識中的琉璃。看到這個一如記憶中淑女形象的琉璃，黑川鬆了一口氣。
“算了，沒什麼的……不過我們先去哪，雖然我家沒人，但總不能去我家吧。”
“不去。”
“說的也是啊。”
兩人之間又沉默了下來，卻不顯得尷尬。
黑川不禁想起兩三年前的高中生活，那時的兩人也會經常處在這樣的氣氛當中。總能猜出對方不想做什麼，卻難以猜出對方想做什麼。但那時書獃子一般的琉璃，卻從土氣變得有魅力了許多。
“那就邊走邊看吧。”
在黑川提議后，琉璃看向他點了下頭，率先走在了前面。
緊跟在她的身後，看着她默默地刷手機——黑川雖然有着很多想說的事情、想問的問題，卻都不知道如何開口。
假期的見聞、學業的難度、大學的感受……每一個話題都剛浮現在嘴邊又被收回。
不對，不太對，我真正想講的並不是這些……
黑川猶豫着要不要講回高中時光，卻在此刻遇見了自己上大學以後就開始避諱的人。
“咦，黑川？”
思考看似短促，實際上卻很漫長。站在距離小區略有所遠的大超市門口，黑川打量着面前的女性：淺藍色牛仔褲，象牙色羽絨服，棕黃色波浪卷長發……處處洋溢出的成熟之感，讓黑川對她究竟是否為記憶中人捏拿不準。終於在自己還沒來及開口的時候，她就已經繼續了。
“真的是你啊。你在這裡做什麼呢。”
“沒什麼，出來轉轉而已。”
對啊，我在做什麼呢？——黑川也思考起這個問題——總不能說是被琉璃拉出來吧……對了琉璃還在……
等到黑川反應過來的時候，發現她的注意力已經轉移到了琉璃身上。看樣子，她還沒有發現這位就是琉璃。就在黑川隨即急速思考着，此時應該如何矇混過去的時候，琉璃的開口讓他的一切思考歸於虛無。
“郁香？”
被叫出名字以後，郁香也很快反應了過來。
“聽聲音……琉璃嗎？”
“嗯……你變化真的好大啊，我剛剛都沒敢認。”
“還說我呢，琉璃。你已經完全是高中的翻版了，你的啤酒瓶底眼鏡呢？”
“做了個激光手術，所以不戴了。你這個頭髮……是燙過了嗎？”
……
被晾在一邊的黑川，看着琉璃和郁香滔滔不絕地討論，瞬間理解了高中班主任為什麼把班裡的女生說成是麻雀。他尷尬地站在旁邊，插話也插不進去，走開也顯得不好……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做。
“不過，郁香，你來這裡是有什麼要買的嗎？”
“不好，差點忘了，今晚我爸要回來了，我想出來買點菜好做晚飯。”
“原來如此，”琉璃扭頭看了眼黑川，眼神似乎黯淡了一下，“那你們兩個去吧，我不打擾了。”
“這有什麼關係，來嘛，正好多一個人幫我參考一下。”
看着拉琉璃走向超市大門的郁香，黑川這才意識到全程沒看向自己的她，是強行把自己無視掉了。
跟在兩人身後，黑川對郁香的行為既自感難受，又深表理解。
——畢竟，郁香是自己的女朋友……以前的、過去式的、不能說是真正交往過的女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