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气将起，热风未至。
末春时节，临海的赤鲑市依然凉爽。
这里是曙光路，赤鲑市东部一条主要的商业步行路。
未谢的春花点缀着抽枝的绿柳，让步行路两旁更添生气。
或许是天气稍稍转暖的缘故，路上的人比几天前多了不少。
这些人中，年纪大的还穿着风衣、戴着小帽，而年轻的则无惧凉风，早早地换上轻衣薄衫。
小川自然也是这些年轻人中的一员。
一直很怕热的他早就换上了轻便的衣服，把穿了许久的外套毫不犹豫地丢在了衣橱深处。
而他现在后悔了。
准确来说，是相当后悔。
他发自真心地认为，现在自己的后背会被别人的视线刺得发痒，一定是衣服太薄的错。
晃晃肩膀，挠挠后背，小川这一路走得并不顺畅。
这时，他感觉到自己的袖子被轻轻扯了扯。
低下头去，让小川被人注视的罪魁祸首正一脸关心地看着他。
“小川哥哥，你没事吧？”
她的声音如清鸣的百灵鸟般悦耳。
这是一个娇小可爱，有着白瓷般炫目肌肤的小女孩。
淡金色的笔直长发映衬在她精致的黑色小礼服上，显得格外美丽。
她是小雏玲，这次委托的委托人，一个中法混血的十一岁小学生。
现在她和小川来到这条曙光路，就是为了寻找自己那条在家附近走失的，名为球球的宠物狗。
听到小雏玲的问候，小川连忙摇了摇头。
“没事，当然没事！”
“可是——”
小雏玲皱了皱小巧的鼻子，很担心地打量着他。
“小川哥哥，看起来好像真的很不舒服！”
“——”
（是因为你这么可爱的孩子在我身边，让路人都看过来的原因啊！）
这话小川可说不出口。
因为受不了路人的视线——这理由也未免太怂了。
虽然平时总被白井‘没用助手’，‘无能小子’的叫着，但小川从不把这放在心上。
他坚持认为自己是个充满上进心的好青年，只是自家老板的嘴巴太坏了。
可要是让白井知道了现在发生的事——
那小川可就再也没脸见人了。
（和白先生分开搜索真是太明智啦！）
想到这，小川带着有些生硬的笑容弯下腰，对身旁的小雏玲和颜悦色地解释起来。
“哥哥没有不舒服，只不过风吹进了衣服，让哥哥觉得后背痒而已啊。”
小雏玲疑惑地歪了歪头。
“真的没有不舒服？”
“没有没有！哥哥我精神着呢！”
‘咚咚’地锤了几下胸口，小川连忙转过了话题。
“对了对了，那个，雏玲妹妹，你家的球球是刚刚脱过毛的，没错吧？”
小雏玲的注意力果然被这个问题吸引了过来。
“嗯，球球才刚换过毛不久，新长出来的才只有这么短呢！”
她一本正经地伸出细嫩的小手，用手指比划着长度。
看着小女孩可爱的神态，小川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融化了。
（好，好可爱！）
路过的行人们也纷纷对互动的两人投以温馨的目光。
可怜的小川觉得自己的后背更痒了。
他从来都没有这么引人注目过，虽然只是顺带着被看，小川依然浑身不自在。
而小雏玲则毫无异样，看起来已经对人们善意的注视很习惯了。
小川拍拍后背，沉思了起来。
从小雏玲的住处，名门花园为起点，以小区前的吉顺街为界，将这次委托的搜索范围划分成了东西两个部分。
小川的老板，白井负责东边，而小川则和这次的委托人李雏玲负责西边。
曙光路，也就是两人现在所在的这条路，它正好位于西边的中间位置，附近还有一个小公园。
这条路正是小川展开搜索的第一站。
这里有很多商店和饭店，每天都会丢弃大量的有机垃圾到附近的垃圾桶里，明显是流浪狗觅食的好去处。
不过刚刚两人已经调查过了曙光路附近的几个有垃圾箱和回收站的小胡同，小川并没有发现犬类活动的迹象。
就算这里是比较繁华的商业地带，不可能会允许流浪犬在光天化日下觅食，但假如附近某处真有流浪犬，这里也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有。
而在刚刚看过的地方，不要说地上、墙上没有爪痕和咬痕，连些许粪便、毛发都没有发现。
所以，这附近没有流浪犬。
球球是一只巧克力色的迷你贵宾犬，肩高大约在27厘米，体型上算是中小型犬类。
一般中小型流浪犬的觅食活动范围大约在一公里半左右。
换言之，球球应该不会在从这里算起，一点五公里的范围内。
（本来还打算去看看附近那个小公园的。）
不过那里明显位于一点五公里内，既然排除了附近有犬类活动的可能性，就没必要去调查了。
或者说，那里不再是接下来的最优先搜索目标。
（既然球球刚脱过毛——）
想到这里，小川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过的地图，展了开来，用随身的记号笔画了几下。
然后他把这张地图举到小雏玲面前。
“雏玲妹妹，接下来我们就去这个地方找球球吧。”
他指了指地图上自己刚刚画上的红圈，那是离这里大约两公里左右的一处居民区。
“这里是，平泉小区？”
小雏玲很惊讶地看着地图上的地方。
“雏玲妹妹知道这里吗？”
“嗯！知道！”
她用力点了点头。
“我有很多好朋友就住在这里，我以前去这里玩过的！”
“这样啊。”
小川伸出手揉了揉小雏玲的头顶。
“那我们就去那里找找看吧，雏玲妹妹。搞不好可以在那里找到球球哦。”
听到这句话，小雏玲的脸上绽放出喜悦的神情。
“嗯！”
像粘人的小鹿一样，她拉住小川的手，眼中闪烁着名为信赖的目光。
“——！！”
内心高叫着好可爱好可爱，脸上面不改色的小川竭力冷静地牵起小雏玲的手，向着来时的路口走去。
曙光路的路旁停着一辆样子普通的白色面包车，车壁上印着“路况调查”的黑色大字，旁边还印着市政府的logo。
小川领着小雏玲走到车前，左右张望，确认没人注意这边后，取出钥匙，打开了车门。
是的，这辆面包车其实并不是什么路况调查车，而是白井事务所的工作用车。
至于说车壁上印着的那些字，都是白井干的好事——印了这个之后，就算把车子随便停在路旁也不用担心警察来发单子了。
‘都是为了省去停车费啊！’
小川还记得那时白井是用这个理由和自己解释的。
等小雏玲坐上了座位，小川飞快地走到驾驶位，发动了汽车。
白色面包车行驶在向南的路上。
目标是距离光荣路大约两公里左右的平泉小区。
准确来说，是平泉小区与不远处流过的小河，伊通河之间的绿地。
那里就是小川思考后选定的目的地。
这时，小川身后传来了小雏玲的声音。
“小川哥哥，为什么要去平泉小区找球球呢？”
“这个嘛——”
小川放慢了车速。
“雏玲妹妹，我们刚刚搜索过的曙光路是位于我们搜索范围的中心，没错吧。”
“嗯。”
“不过在那里什么线索都没有，别说流浪狗，连流浪猫的痕迹都没有。”
大概商业区附近是政府部门的重点驱除区，流浪动物都不允许存在吧。
顿了顿，小川继续解释。
“以球球的体型来看，它的活动范围大约是一公里多一些。”
“活动，范围？”
“嗯，因为狗是一种有领地意识的动物，在它选定了居住地之后，一般就会以居住地为中心进行觅食活动。”
“是这样呀。”
后视镜里，小川看到小雏玲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所以，我们接下来要找的，就应该是离曙光路至少有一公里远的，容易聚集动物的地方。”
“那就是平泉小区了吗？”
“对，不过其实是小区后面，和伊通河之间的那块绿地。”
小区会产出大量生活垃圾，而那处绿地则很适合当成流浪动物的居住地。对于刚刚脱毛的球球来说，那里茂密的草丛也可以有效地保持体温。
“——小川哥哥好厉害啊！”
小雏玲毫不遮饰自己对于小川的钦佩。
难得有人这么夸他，就算对方只是个小女孩，小川还是很开心。
“哈哈，这不算什么啊，哥哥都是和白先生学来的。”
虽然那个人除了找找猫狗之外也没教他什么有用的就是了。
“才没那回事，小川哥哥就是很厉害嘛！比雏玲厉害多了！”
小雏玲很认真地反驳了小川的自谦。
“像雏玲我的话，爸爸就总说我是个小笨蛋，连重要的事情都常常忘记呢！”
（那只是你爸爸亲昵的叫法啦！）
小川不禁一笑，他觉得小雏玲不只是外表，性格也呆呆的很可爱。
大概是从小川抖动的肩膀看出他在笑，小雏玲鼓起了脸颊。
“小川哥哥，是真的啦！雏玲经常忘记自己的衣服放在哪里哦！”
“那不是因为雏玲妹妹衣服很多吗？”
“雏玲还一直记不起美国总统的全名！”
“奥巴马先生的全名本来就有很多人记不起来嘛！”
“雏玲，雏玲我还一直记不起来今天是农历的哪一天！”
“这个哥哥我也不知道啊！不如说年轻人都不知道吧！”
更别提你这个小孩子了。小川补充道。
接下来，以小雏玲坚持自己是个笨蛋的话题开始，两人在车子里说笑了起来。
和小川一开始的印象不同，小雏玲出乎意料地很会聊天。
不但能跟得上小川这个成年人的话题和思路，更是会适时卖个小破绽，让小川吐槽。
短短的十来分钟车程里，小川对这个小女孩有了更多了解，也越发觉得她实在很可爱。
要是以后自己有女儿的话，能有小雏玲一半可爱就好。
小川是发自真心的这么想。
随着道路两旁建筑物逐渐减少，白色面包车来到了伊通河旁的路上。
沿着这条路继续开下去就是城市的外环，所以这里车辆很少。
小川在一处合适的地方停住了车，和小雏玲走了下来。
伊通河水并不算多，但水质很好，清澈的河水慢慢流淌着，两岸的绿地也给它增添了一份颜色。
出于保护河流的考虑，这里的绿地以草坪和小型灌木为主，偶尔也能看见几颗树龄不小的松树。这里禁止了游客行人的踏入，这使得河水没有被垃圾污染，也为绿地栖居的一些小生物提供了保护。
小川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寻找失踪的宠物。
事实上，作为白井事务所的主要经济来源，找走失的宠物这种委托已经有过很多次了。
在这里，这个流浪宠物的聚集地，小川曾经三次找到了委托人的宠物。
当然，找不到的时候更多，但这就不是现在要考虑的事情了。
观察好附近没有什么环卫执法人员，小川带着小雏玲踏进了绿地中。
这里的草地是不会特意休整的，所以从夏天起，青草就会高得吓人。好在现在还算是末春，还没茂盛到需要穿特殊衣服来避免小虫和划伤。
小雏玲的礼服很严实，又穿了一双小靴子，所以小川没有阻止她和自己一同搜索。
两人深入绿地，直接走到了靠近河流的地方，然后沿着河岸开始了搜索。
河水清澈，绿草丛生，偶尔会有小松鼠之类的生物被惊走，这让小雏玲大开眼界。
“好厉害哦！雏玲我从来不知道在离家这么近的地方会有这种地方！”
“因为这里本来是不允许随便进入的嘛。”
拉着小雏玲的手防止她摔倒，小川又补上了一句。
“啊，不过雏玲妹妹以后可不要自己一个人来这里啊。”
毕竟有河水在，对小孩子来说还是有危险的。
小雏玲先是乖巧地点了点头，然后又露出调皮的笑容。
“雏玲游泳很棒的！就算在大海里也没问题哦！小川哥哥不用担心我！”
“——是是。”
小川无奈地笑着，点了点头。
在车里聊过天之后，小雏玲就渐渐开始展现出调皮的一面了。
（不过这样也很可爱就是啦。）
小川，now，完全被小雏玲的魅力俘虏。
搜索还算顺利，不过半个小时，两人就在河边草丛中发现了不少流浪动物。
其中大多是流浪猫，不过犬类也有几只。
可是很遗憾的，并没有在这里发现球球的身影。
本来，自然环境中，动物之间的居住地不会距离很近，也不会混杂在一起，不过这里却截然不同。
走过一窝猫咪的住处没几步，可能就会看到一只趴在草地上午睡的小狗。
这些不知是被人类抛弃，还是抛弃了人类的动物们在这里和平相处，发展出了不同于人们熟知的共存规律。
小川小心地带着小雏玲探索着这里，虽然受到攻击的可能性不大，但他还是有意避开了流浪动物的住所。
而这里虽然长着茂密的青草，但是毕竟是河边，土地偏松软，走起来比平时更费力。
小川本以为小雏玲坚持不了太久的行动，谁知这个小小年纪，看起来软乎乎、轻飘飘的小女孩比他想象的更有毅力。
即便小川放慢了脚步，他也没想到小雏玲竟然能够坚持着搜索了一整个下午，差不多四个小时。
倘若这次搜索中，能够找到球球的话，那就真是非常令人感动的发展了。
然而，世事总不如人意。
即便小雏玲坚持了这么久，也依然没能找到球球的影子。
最后，走到了关尾桥，绿地结束的位置，两人除了累的筋疲力尽，什么收获都没有。
走出绿地，两人坐在路旁巴士站的长椅上休息。
小川看着身旁的小女孩，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她比较好。
大概是太累了，小雏玲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是垂着眼睛看着脚下。
天边开始泛黄，微风渐渐转凉。
突然，小雏玲跳下了长椅，冲着夕阳伸开双手。
她轻轻地伸了个懒腰，然后双手背在身后，笑着转过身。
“小川哥哥，谢谢你今天陪着雏玲一起找球球。”
可爱的人不管做什么都很可爱，可是小川觉得，对方可爱的笑容里满是失落。
小川语塞了，他不知道自己说些什么才好。
‘不客气’？
‘这是我应该做的’？
小川说不出这样的话。
这些话应该是在有了结果之后才说的，不是吗？
坐在长椅上的小川平视着面前的小姑娘，认真地张开嘴。
“雏玲，还没结束哦。”
“小川哥哥——？”
“这才只是第一天，还有很多的地方没有找，还有很多的工作没有做，所以——现在要放弃还太早了哦！”
说着从电视里模仿来的话，但小川却一点都不觉得不好意思。
因为他是真的这么想的。
尽管他的经验告诉他，寻找走失宠物本来就是很困难的事，更不要提球球已经走失了近一个月了。
但为了不看到面前懂事小姑娘难过的笑容，他宁愿相信奇迹。
听了小川的话，小雏玲眨了眨眼。
然后绽放出了灿烂的笑靥。
“嗯，我们还要继续，继续努力呢！”
她晃了晃自己的小拳头。
“因为雏玲我是个很健忘的孩子，所以，现在已经记不太起来球球的眼睛是什么颜色，球球的毛发是什么样子了。”
“所以，一定要在忘记球球的样子前，早点找到才行！”
好像是为了强调什么，她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
“一定要，早点找到才行！”
小川的心脏跳得很快。
多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呢？
这种拥有一定要实现的目标的感觉？
学着小女孩的样子，小川也握紧了拳。
“绝对——绝对要找到！”
他许下了这个诺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