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惊人事实
夜晚。
“呵呵，这孩子命还真是大啊。”
茱莉叶特推推眼镜，语气中带着些许敬佩。
没有回答。
“按照你的描述，受伤后到我医疗室接受抢救已经过了两个小时了吧，她最后竟然还能活着。” 女子戏谑一笑，“我可不是说你带当时她下山的速度太慢，只是……真的很不可思议呢，这女孩。”
依旧没有回应。
“安娜的治疗咒符起了很大作用，但她受伤太重，魔法仅能抑制一些出血并提供细胞再生，本质还是很棘手的。”
说着，茱莉叶特看向病床上的少女，而她身边的男人已经这样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看了好几个小时——这是他完成了这些天的搜索、清扫、封锁行动后难得的一次休息，而他竟然选择来这里看病人发呆。
“你真的不去休息一下吗？”茱莉叶特望着他没什么血色的脸，“山上的魔兽都搜索完了？那个‘巢’也找到了？”
阿索尔点点头，茱莉叶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那你去休息就好了，当地卫队已经加入了搜索队伍，这是赤蛇家的领土，实力总不会差吧？”
她的语气虽然很随意，但听的人却浑身一紧，他没想到医疗师会主动提起这个话题。对上阿索尔惊讶的目光，茱莉叶特轻笑：“放心，我相信你会好好保护我的。”
“……‘巢’这种南方禁术只有他们或黑曜家比较了解，必须由他们来处理。”阿索尔的话语中头一次显出为难之情，“抱歉。”
“没事，只要他们不突然来这个临时基地，我怎样都好。”
见男子的神色仍有些冷凝，茱莉叶特无奈地摇摇头，问道：“需要我给你开点药剂去睡觉吗？你和瑞肯他们搜了三天没合眼，一定很累吧。”
“……她怎么样？”
末了，阿索尔只是闷闷地问了这一句话。
三天前，他把少女带回医疗室后便组织队伍去封锁道路、搜索整个里瓦尔山，并四处联系支援以保证周边安全。结束了忙碌而疲惫的首次搜索任务后，得以休息的第一时间他就跑到了医疗室来确认情况。
二人一同望向最里侧的病床——斯黛拉正在熟睡。
少女的手臂上打着营养吊瓶，身上的伤口均被处理完毕，本人安详地躺在雪白的被褥下。
“……好吧，简单用普通语言向你汇报一下伤情。”茱莉叶特见他分外挂念，只好解释起来：“创伤多为刺伤与割伤，背部尤其严重，和你当年的程度差不多；右肩的伤已经能见到骨头了，根据痕迹推测可能是南方的武器造成的；左臂的伤口有感染；大腿两处伤口有毒物侵蚀；左腿有轻微骨折迹象，这里设备不齐，我需要看她的醒来后的反应才能确认；最后是左腹部……”
“左腿骨折？”
阿索尔诧异，他自始至终都没记得少女有表现出左腿受伤的迹象。
……难道，她一直都在忍耐？
“嗯，上面的瘀伤很明显，应该是被很大力道击中造成的，但不是金属或石头等这类硬质物品。”
阿索尔眼前马上浮现出一开始和斯黛拉打斗的白衣少年，以他南方暗杀者的装束来看，若训练有素是可以造成这种伤害的。
可是那个少年后来去哪里了？他和肯特都没有看见。
而且，那个跟他们交战的怪物又是怎么出现的？
斯黛拉应该知道的吧。因为她很清楚怎么杀死那个怪物，也很清楚它的厉害程度。
小雷说，他们用枪打不死的魔兽可以被她随意一刀就轻易杀死，四个男人合力才逼退的魔物也被她反手劈成两半。
萨穆尔还描述了下山时候的情景，斯黛拉打散树林发出的那股气浪——与自己看到的仅凭刀打出气息就把石头切碎的画面毫无出入。
还有她给那茶发少年的一击，与怪物战斗时的狠戾招式。这种战斗力分明是超乎常人，他和肯特认真起来可能都比不上。
这样的话，她异常好的体力、格斗训练以一敌多还能险些把肯特脖子扭断、帮萧蓬打退狼群又杀死成年的雪山熊就有的解释了。
……可是，一个女人真的可以这么强吗？
“又在想什么？”茱莉叶特打断他的思绪，“我还没说完，她左腹部的伤口，阿索尔……我不得不说，她自己救了自己一命。”
“？”阿索尔抬眼，她什么意思？
“我在缝她的伤口时……”茱莉叶特微侧过身，用手指着自己的身体比划位置，“那利器是从这里扎进来的，如果按这个角度进入人体，那她此处的内脏会被直接捅破。”
阿索尔一惊，心头猛的一颤——那样活下来的希望真的很渺茫吧，这个女人生命力也未免太顽强了些……
“可是你知道斯黛拉她做了什么吗？”
茱莉叶特精明睿智的灰色眼睛透出一股捉摸不定的气息，她有些神秘地笑道：“她微微将身体转过一个很小的角度，于是那利器刚好就从内脏之间的缝隙穿了过去，一点器官都没伤到。”
“……？！”阿索尔的瞳孔骤然收缩。
“我确信她是感到了这疼痛瞬间就知道了该怎样做才能将存活率提到最高。” 茱莉叶特轻扬嘴角，“若不是这样，背面的伤口形状也不会有特殊的压痕——因为她自己转了身。”
阿索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一般人很难有这样的反应力，就算是你和卡提斯或者加尔文都未必吧。”
茱莉叶特说着，走过去轻轻抚摸着斯黛拉的额头，低沉的嗓音回荡在房间内，不知道是在喃喃自语，还是在说给阿索尔听。
“老实说，如果她没有这样做，恐怕我也无能为力了。”说着，她语气一凌，浑身竟散发出一丝杀气：“特别部队的人都在做什么？竟然这样丢下她一人在山上，就算她再厉害，也不能这么……”
“是她自己选择独自留下的。”
“……什么？”
“是她自己的选择。如果她不这么做的话，恐怕特别部队不会像现在这样，全员都活着。”
“……包括汉克吗？”女子的声音突然变得有点嘶哑，“现在这个事实，真的比让他活着好么？”
“人活着就有希望。”阿索尔淡淡地说道。
茱莉叶特没再说话，而是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
“我说过的吧，阿索尔，女孩子都是很脆弱的，无论表面多么坚强，都要你们男人悉心呵护。现在，你也应该明白了吧？”
“……我有自己的原则。”
茱莉叶特听闻轻笑，深吸了一口窗外的空气。
“那么阿索尔，你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来看待她的？”
阿索尔的眼中闪过一片惊异。
什么样的心情……？
是对安娜那样的感情吗？还是老师的？或者是首相的？
——都不是，这个女人……跟他们不一样。
他不知道。但是这个笨女人总叫他心烦意乱，因为她总不守规矩……
——真的是这样吗？
他不知道。
阿索尔凝视着斯黛拉的脸，那夜的小天使似乎又在对他歌唱。
良久，他冷着脸站起身，只留了一句话：“……治好她。”
“嗯，我尽力。”茱莉叶特点头，“当年我都把你救回来了，多少也该相信我一点吧？”
阿索尔听罢正视着她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一直很相信你，也很感激你。”
“嗯，我也是。”
茱莉叶特会心一笑，忽然听见了外面的声音：“啊，下雨了。你还要去吗？”
“赤蛇家的卫队已经到了。”阿索尔犹豫了一下，“里面有‘血鸦’的成员。”
红发女子嘴角习惯性的哂笑仿佛凝固了，似乎过了将近半分钟，她才低哼一声，偏过头不去看他。
“……那就好好利用吧，有他们帮忙，你们做事也快一些。”
“你留在这里照顾伤员，拜托了。”
“好，我不会乱跑的。”茱莉叶特眨眨眼，“这边的雨向来很凶猛，你不要一不留神被山洪冲走哦。”
“……”
“呵呵，开玩笑，我知道你和肯特都能对付山洪的——放心吧，斯黛拉我会好好照顾的，你就别担心了。”
二、噩梦
我不要……我不要……
这片森林为什么跑不出去？！我不要回去……我不要……
莫蓉，莫蓉，你在哪里？我要见你……你在哪里？
那些来追我的人我都杀掉了……连饕餮都杀掉了……可是你还是没有来，为什么？
莫非是因为我身上沾满了别人的血，你认不出我来了？
你不会的啊……之前“那样”的我你都接受了……为什么现在的我你不接受……？
为什么？我照你的吩咐杀了很多人逃了出来，却没有等到你。
你在哪里？我不要回去，我们说好一起走的。
我不哭，莫蓉，我等你，我继续向前跑。
啊，那个人是你吗？
是你，转过来的是你的脸，却模模糊糊。
为什么是那样的笑容？好难过，好痛苦……你为什么还在笑？
我想起来了，那是你留给我的最后一个笑容。
‘活下去。’
你说着这句话，随风而逝。
你因我而逝。
我想唤你的名字，却在你凋零的身后，看见了那个人的脸。
他笑着杀了你。
我好怕，他说是为了我。
可他脚边的却是你的残骸。
他为什么要杀你？
我无能为力地站在那里，看着他把小雷杀掉，把萨穆尔杀掉，把安娜杀掉，把肯特大哥杀掉，把卡提斯……
为什么大家会在这里？为什么大家都被他杀死了？
他还是那样笑着。我好怕，我真的好怕。
我不要大家因为我而死，不要让他们像你一样，他们应该好好地生活在菲尔瑞女神的庇佑下，而不是随风而逝……
我好怕他来这里杀了大家，我真的好怕。
他走近我，有谁挡在了我身前，我看见那是阿索尔将军。
于是他也笑着杀掉了阿索尔将军。
不，不，不——！
我不要他死！我不要大家都死掉！
我不要……我不要……大家都因为我死了……我不要……
求求你，不要杀他们！不要杀他们！
不要夺走我爱的这些人啊，为什么我不能爱他们？
我好怕失去他们，像失去莫蓉那样……
我……已经不想再失去了……
你说是为了我才做的这些事……
咦，你说跟你回去？
我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可我不在乎。
好吧，我跟你回去。
所以求你，不要杀他们。
如果你是为了我，就答应我好吗？
我跟你回去。我知道你不会食言的。
我跟你回去。
我不要失去他们。
“——我不要……！”
少女睁开了双眼，满是惊恐。
电闪雷鸣。
茱莉叶特猛地推开病房的门，留给她的只是空荡荡的病床以及散落在地的破碎药瓶。
窗户早已大开。外面，正是狂风暴雨。
人去楼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