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日征途
第三日的雪有些大，又因萧蓬睡了一整天，所以他们第四日才动身前往莱尔兰哈村。
有了斯黛拉搜集的用品与装备，一家人翻山越岭倒是比之前逃亡顺利了许多，少女与萧蓬各自背着一名老人前行。他们天亮出发，日落前选好地方利用积雪造出内洞，期间萧蓬还猎了一只鹿。
第七日，他们终于到达莱尔兰哈村。村民很热情地接待了这家人，斯黛拉跟村里的政府工作人员说明情况后，他们也没有为难，在她手背上盖好章后便去安排住所。待把一家人的安置好，已是半夜。
“啊，五天已经过了呢。”
斯黛拉站在村子入口望着朦胧的天空，伸手拨了一下木桩上的积雪，苦笑一声。
她第一个任务就没按时回去，阿索尔将军会不会气得直接赶走她呢？
“斯黛拉姐姐！”
萧艾不知为何跑了出来，眼圈泛红。在斯黛拉略显惊讶的目光中，她扑到斯黛拉身上，伸手抓紧她的衣服，含着眼泪说道：“姐姐要走，对不对？姐姐你别走……”
“萧艾……”斯黛拉蹲下来，注视着她瘦小的脸蛋，忍不住刮了一下，“下次见面的时候，你可不能这么瘦啦。”
“斯黛拉姐姐……你别走好不好？萧艾不想和姐姐分开……”萧艾只是伤心地啜泣着，不理会她的安慰。
斯黛拉微微一笑，忽然看见女孩光着的小脚踩在雪地里，便马上解开了自己军靴的扣子。
“姐姐？”萧艾疑惑地看着她将自己的军靴脱下，赤脚踩在雪地上。
“……哎呀，这里的雪很软嘛，还挺舒服。”斯黛拉将军靴递到萧艾的眼前，“不嫌弃的话就穿这个吧，这里太冷，会冻坏你的脚的。”
“怎么能这样……”
“听话，萧艾。”
“可是，姐姐你的脚……”
“放心，这点雪没什么。”斯黛拉自然地笑笑，“算是我暂时放在这里的吧，有空我会拿回来的。你就穿着它吧，好不好？”
“……嗯！谢谢姐姐……”萧艾哭着说道，斯黛拉鼻子也是一酸，她强忍着泪水，在这个寂静的夜里柔声低语：“好好生活下去吧，以后，我会再来的。放心，你们的事情我不会对任何人讲的。”
“可是，要是斯黛拉姐姐的老板罚你怎么办……”
“我还怕那个？”斯黛拉轻蔑的哼了一声，伸出左手做了一个打飞的动作，萧艾破涕为笑。
“那，我走啦。”
斯黛拉站起来，摸摸小女孩的脑袋。没有让萧艾看见她的眼泪，少女飞奔进了夜色中，身后传来的是萧艾声嘶力竭的叫喊：“斯黛拉姐姐！谢谢你——！谢谢你——！”
斯黛拉背对着她挥了挥手。萧艾温热的泪水低落在怀中的军靴上，小手更加用力地搂紧了这珍贵的礼物。
不知过了多久，黎明破晓。
微喘着气的褐发少女靠在树边上，紫色的眼眸还湿润着，嘴角全是微笑。
但随即她的眼色中就染上了一层冰冷。
——‘不是安全的？你什么意思？’
白天，政府的工作人员向她表示了自己的担心。
‘是这样的，士兵小姐，那伙袭击运输车、破坏运输道路的境外兵团还在活动，我担心他们可能会在联邦政府派兵来驻守村子之前先打过来……’工作人员有些忧愁地讲道，‘所以希望您可以和阿索尔将军说明一下情况，如果他肯派些支援部队是再好不过的。相关文件我之前已经托您的同伴们送过去了，只是希望您回去后能再提醒一下将军。’
斯黛拉低着头不说话，一个想法逐渐在她心中形成。
‘那伙境外兵团的情报现在有什么？’
‘没多少，我们只知道他们自称寒铁部队，大概驻扎在两座雪山之间的山谷中，人数约三四十人。这些我在送给阿索尔将军的信中都有写了，士兵小姐还是快回去复命吧，你送这家人过来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将军一定很担心您。’
——他才不会担心她呢。说不定他还希望她早就死在哪里了。
斯黛拉冷笑了一声，抬眼看向下方的山谷，那里确实有几个境外人在巡逻着，穿着和之前袭击者一样的衣物，手中的武器各式各样。
萧艾的笑脸浮现在眼前，少女定了定神，轻声靠近山谷。
就算是她好心帮阿索尔将军和第八军团解决一个事情吧。
五、今日救出
萧蓬跟萧艾的故事说完了，众人也都沉默了。
阿索尔的眼睛黑得令人可怕。他攥紧了自己的拳头，眉头紧皱，那张棱角分明的白皙脸庞上已没了往日的威严。
那阵剧痛终于穿过了那些麻木，来到了他心里。
“斯黛拉……”安娜不敢相信地捂住嘴。
“……阿，阿索尔……”肯特将目光投向阿索尔，满眼震惊。加尔文沉默地望着几人，卡提斯似乎是叹下了一口再沉重不过的气。
阿索尔就那样愣着，一动不动。
“……你们还等什么啊？”小雷突然大喊，果断拽过萨穆尔：“走！萨穆尔！”
“……呃？”
“呃什么啊！快跟我去把斯黛拉放出来啊！”
之后二人便跑出去了几米远，其他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进入了主楼。
“……这怎么回事……”萧蓬的表情由惊讶变为愤怒，“斯黛拉在哪里啊？！”
小雷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跑这么快过，而萨穆尔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被人拽得这么难受过。两人一路狂奔，跑到最后萨穆尔只好扶墙狂喘气，小雷不由分说地拖着他，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地牢，吓了里面的少女一跳。
斯黛拉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两个突然出现的人——该不会是要劫狱吧？小雷她可以理解，但萨穆尔为什么也跟过来了……
“斯黛拉！你等着！我们马上救你出来！”小雷冲到牢门前喊道，“萨穆尔！钥匙！你快啊！”
“钥匙只有阿索尔才有啊……”
“那就撬开！你鬼点子最多了，想个办法把锁撬开啊！咱们必须把斯黛拉放出去！”小雷的声音在整个地牢里听得异常清楚，他将萨穆尔拉到门边，后者只好无奈的摆手：“撬锁是罗杰比较擅长的啊，这个我真不会，我帮你去找他吧……”
“你们别费力气了。”斯黛拉看着手忙脚乱的他们小声说道，“这是我应得的惩罚，没完成任务自然要……”
“你以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么？”
不等小雷张嘴说出这句话，地牢口便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回响在空旷的石室中。
脚步声渐进，发亮的军靴一次又一次撞击着冰冷的地板，也一次又一次撞击着斯黛拉的心。
“……将军……”
小雷与萨穆尔慌张地回头，看见的是面无表情的阿索尔——他来了！太好了！
阿索尔举起他那把发亮的银色手枪对准了萨穆尔，打开了保险。
——咦？等一下？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两个人都有点搞不清状况了——不是吧？！
“不要——！”斯黛拉尖叫，小雷一急冲上前挡住萨穆尔——
“砰！”
枪响过后，硝烟弥漫。
萨穆尔冷汗直流地低头看，自己还完完整整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小雷睁开双眼，他身上也没有被开个多余的洞——他们同时惊异地望向阿索尔。
阿索尔冷着脸走向牢前，手用力一拽就扯开了牢门——原来刚才他打的是锁。
看着散落在地上已成废铁的结实大锁，小雷和萨穆尔不禁在心中暗暗佩服将军神准的枪法。
——不过，他不是有钥匙吗？为什么非要冒着打伤人的危险去打坏锁呢？将军！您思维真的正常吗？您就没想过，万一打中了我们这俩人怎么办？
萨穆尔在内心疯狂吐槽，并努力往暗影里缩，以减弱自己的存在感。
斯黛拉跪坐在角落，惶恐地盯着逼近的阿索尔，像一只无依无靠的幼仔看着猎人走向自己一样——而阿索尔就是那精明的猎人，无论她怎么逃也逃不掉。
“……将军……”少女说话都有些颤抖，因为她实在没有力气逃了。
阿索尔蹲下，突然抓过她的左手扒开袖子。那上面清晰地印着一个“10”的印章，刺得他眼睛生疼。
“……这个……”斯黛拉忙低下头，“……其实是有原因的，但是……”
她还没说完，便觉得自己撞进了一个结实而宽广的胸怀中。
——这……？！
萨穆尔难得因为吃惊而双眼瞪大，他急忙捂住自己的嘴，另一只手又迅速盖住了要叫出声来的小雷——喂！现在的气氛可破坏不得啊！
阿索尔紧紧地将斯黛拉抱进了自己的怀中。
斯黛拉完全没想到，他的臂弯竟会如此温暖。外表上那么冷的人，也会有这样的温暖？
她自嘲地笑笑，为什么我……不愿离开这份温暖？
原来之前闻到的如雨后森林的木头散发出来的香气，是这个将军身上的吗……
她小心地吸了一口气，莫名安神。
她真的，有点累了呢……
这个怀抱有跟莫蓉一样的感觉，但是比她……更温暖……
“对不起。”
那低沉的声音透过了她的耳膜，直达到了她冰冷的心里。
真的好暖。
这个人真的，是那个冷血的将军吗？
“……你这笨女人。”
——咦？怎么突然变了语气？
“自作主张不告诉我们实情，脑子进水了吗？”
——呃，瞬间就回复本性了。果然是刚才产生幻觉了吧。
斯黛拉清醒了一些，才发现她的脸有点烫。
阿索尔松开了她，但搭在她肩上的手并没有放下来。斯黛拉由于太过虚弱无力气挣脱，只好勉强和他相互对视。
那一向严厉的眼中此时已是深深的自责，还有一种与那黑色瞳孔毫不相称的温柔光芒。
斯黛拉突然觉得一阵眩晕，心跳骤然加快。
她应该只是累了吧……但这个将军今天也太奇怪了吧？
虽然内心已经泛起了波浪，但少女的脸上仍是一片迷茫，只是下一秒波浪就成了惊涛拍岸。
阿索尔突然靠近了她的脸，冷冷开口：“请你解释一下你左手上的东西，下士。”
说着他又靠近了些，斯黛拉想退后，才发现自己已经在墙角了。
“……我……这个……”她只好努力躲避着阿索尔深邃的目光，脸色微红，“那个……你可不可以……离我远点……”
——多么暧昧的气氛啊！
旁边围观的小雷看得面红耳赤，萨穆尔微微上吊的凤眼越来越亮。眼前的情景让人不想歪都很难——阿索尔将少女逼到墙角，他一手支地，另一只手抓着斯黛拉的肩膀，脸缓缓向她贴近。
——喂！脸再近点的话就真的危险了！萨穆尔在内心咆哮着，他是不是压根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地方啊！
“你！滚开！”愤怒的吼叫打破了眼前的状况，一块石头直飞向阿索尔的脑袋，他偏头躲过，并在石头离斯黛拉只有几厘米的时候牢牢地抓住了它。
回头，只见萧蓬喘着粗气红着脸大喊：“你这变态离斯黛拉远点！快点！”
萨穆尔跟小雷只觉得身边一阵冷风吹过——这小孩刚才说阿索尔什么……？
“你说什么？”阿索尔眉头一紧，声音瞬间低下了两个八度。然而他突然感觉到身前的人像只小猫似的动了动，一种奇怪的感觉袭上心头——想拥住她。
“……萧蓬？”斯黛拉微弱的声音传来，有着太多的震惊与不确定，却充满了期望。
萧蓬一惊，赶忙跑到了斯黛拉面前扒开阿索尔的手，呆呆地看着她苍白的脸庞和冻得僵硬的四肢，怔怔的问道：“……斯黛拉？”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斯黛拉抓住了他的肩，声音抖的厉害，“是不是那些工作人员又把你们赶出来了？我什么都没说，你相信我……”
“……你烦啦。”萧蓬皱眉责备道，“我们自己过来的，跟着运输队走了三天呢。而这个变态……”他瞪了一眼阿索尔，阿索尔顿时有种想打他一枪的冲动，“……还有你营里的人，都知道事实啦。”
“你们过来做什么？”斯黛拉的声音虽然不是很大，但是明显感觉出来她情绪的激动，“万一又有境外人来劫运输队呢？而且你不是说过吗，北大陆的军人会对你们做出什……”
萧蓬抬手止住了她冰凉的嘴唇，声音里少了平日里的刻薄，倒显出一分耐心：“我们南方人最不愿意欠人情了，谁让你不打招呼就走了？所以我们当然要过来感谢你了！”
“……萧蓬……”斯黛拉呢喃着，这个总被她叫做小弟弟的男孩，此时仿佛长大了不少。
“别担心我们啦！倒是——把你关在这里的这个变态！”萧蓬忽然转身狠踢了阿索尔一脚，阿索尔顿时皱眉捂住自己的小腿——这臭小子够狠的……
“……将，将军……”萨穆尔见状忙打圆场，“小孩子的话不要在意啊……”
“你这变态！”萧蓬破口大骂，“良心被狗叼了吗？你怎么会这么傻啊？我都替你难过……唔你们两个干什么……放开我——！”
小雷和萨穆尔使上了全力来阻止他那张放炮似的嘴再吐出点什么禁忌词汇，但萧蓬四肢全力开动就是不肯乖乖就擒，嘴上依然不饶人：“你竟敢关她！就不知道问问啊？而且还想占她便宜？什么鬼将军啊这么臭不要脸的！”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二人冷汗直流，这下将军要把这小子打上天了吧！没准他一怒这军营也难逃毒手啊！他可是联邦三大将军之一啊！级别至少是毁城的啊！
“萧蓬……你少说点吧……”斯黛拉柔柔的声音传来，萧蓬马上住了嘴，“是我的错……别怪将军好吗……是……我……”
她的话渐渐微弱了下去。
阿索尔原本布满阴云的脸瞬间回转了。
因为他看见斯黛拉缓缓地倒了下去，那一声倒地差点让他心脏停止了跳动——少女的脸色如死人般惨白，嘴唇发紫，眼眶发黑。
“……喂！斯黛拉——！”萧蓬忙跪了下来，“你怎么了啊？喂！你说话啊！”
他拼命摇晃着她，而斯黛拉像一个毫无生气的布偶一样任他摆布毫无反应，只是呼吸愈加困难。
“斯黛拉——！”一滴泪从萧蓬那稚气未脱的脸庞上滑落。
阿索尔只觉得自己的眼前一片黑暗。
远处少女的身影在模糊……他的世界正在崩溃……
他没有像萧蓬和小雷那样大喊大叫，也没有像萨穆尔那样仔细检查着斯黛拉的身体状况。他只记得自己体内涌出一股沸腾的热血，操纵着他的身体让他在几秒内做出了反应——他毫不犹豫地抱起了那具冰冷的躯体冲出地牢，跑向主楼的三层。
……她的身子真的好轻。
虽然比安娜高了不少，但是为什么……比她还要轻……
阿索尔边跑边看着斯黛拉毫无生气的脸，感受着手上传来的压力。没有再多想，他搂紧了她那单薄的身躯，飞快而平稳地踏上楼梯。
‘绝对不能让你死。’
阿索尔在心中默念着这句话，拥着少女的手臂更加坚定，‘不会让你死！’
他向着三层走廊尽头奔去，再次加快了脚步，仿佛他稍微慢跑一点，斯黛拉就离死神更近了一步。阿索尔知道，这军营中能救她的只有一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