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洛恩斯的大广间,每年只会用到一次,那便是在年末召开的五族会议。然而就在短短的两个月里,代表们第二次坐在了会议桌前,这可谓是史无前例了。

“想不到会以这种形式再会。”语气里颇显遗憾,坐在圆桌左侧的古烈·戴维尔抬头看向对面的投影。

“这是迟早的事,古烈你心中也有数,不是吗?”就像理所当然,影像对面的修奈特·阿尔克特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的波动。

“从首届五族会议召开到现在,终于能一睹索蒂雷吉欧市长的尊容了。”贝奥兰迪·宾诺古拉尔谨慎地斟酌着台词,既无谄媚之意,更不愿表现出敌意。

其实在条约被撕毁的瞬间,五族会议已失去了本来的意义,而现在的确如此,五方的讨论已经变为了两方的谈判,即使隔着屏幕也能隐约闻到火药味。

索蒂雷吉欧市长,凯尔·O·马吉柯没有说话,透过影像的视线聚焦于多米利昂的圣女,琉娜·帕佩特身上。

冷汗止不住!和在研究院遇到时一样,那如黑洞般深邃的双瞳仿佛能把人吸进去。为了不输于气势,琉娜挺直潮湿的背,表情严肃地瞪了回去。

这的确是凯尔·O·马吉柯。古烈细细打量着影像对面的男人,作为教权院院长的他不会忘记,与凯尔对上目光时的感觉,那近似于虚无的冰冷。只是现在,这片阴郁的深红正释放出无言的压力,压得人双肩发痛。

“关于修改条约一事,”

琉娜倒抽了一口凉气,没料到凯尔会突然开口,她咬紧牙关将慌乱之情藏起来。

“我希望从圣女的口中得到答复。”

一开始就是冲着圣女来吗?贝奥兰迪在心底咋舌。尽管作为多米利昂的首脑,圣女有着举足轻重的发言权,然而无论是资历还是现状,琉娜都远不足以独自做出决定。

“在此之前,”但琉娜坚定的语气打消了贝奥兰迪的担忧,她拼命保持着头脑的清晰,“我要向索蒂雷吉欧未经我方同意,擅自公布那段视频一事表示抗议。”

那段视频吗?故意没提尤加米工厂,是在同时质疑视频的真实性呢。作为谈判方的修奈特不禁对年轻的圣女刮目相看。

“因为市民在追求真相,而这段从尤加米工厂得到的视频便是最好的解释。”凯尔并未因此动摇,他的语调一如既往地平淡且不失威严,“由于多米利昂并没在灾后提供相应的援助与调查申请,况且,我们也有权对我市管辖的地域进行搜查。”

琉娜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话语。因为灾害爆发的中心的确是尤加米工厂,而且被卷入的多米利昂人也不在少数,市民要求政府提供解释并没有错误。

“但是贵市能够保证那段视频的真伪吗?而且这与灾难的发生又有何必然联系?”接下琉娜的话框子,贝奥兰迪斜着眼睛质疑道。

“很遗憾,即使我们坚持视频是真实的,也未必能获得全部人的认同,但我们并没有表示灾难的爆发与本视频有关。”索蒂雷吉欧市长握起了双手,以阐述事实的口吻说道,“那为什么贵军在未做出警告的情况下,就向我市发动进攻呢?”

其实从第三梯队出兵的那一刻起,这段视频的真伪已经没有意义了,因为这成为了引发众怒的导火索,同时也为索蒂雷吉欧的反击提供了借口。想到这,琉娜苦恼地皱起了眉头。

然而,琉娜并没放弃交涉的可能性,她抓紧了颤抖的膝盖,“但是我并没下达出兵的命令。”

“贵军侵入了我市领海,而且入侵的军队数量已经足以对我市的安全构成威胁,我市有权利在未进行警告的情况下进行自卫。更重要的一点是————”不知是否是幻觉,琉娜仿佛看见了凯尔扬起的嘴角,“索蒂雷吉欧市是没有军队的。”

对没有军队的城市出兵,此行为已经严重违反了条约,索蒂雷吉欧市完全有理由向其他势力寻求帮助,更不用说自卫了,只是谁都没料到,索蒂雷吉欧的自卫竟能摧毁整个军队。

无论圣女本人是否下了出兵命令,但入侵索蒂雷吉欧已成事实,更重要的是,这一过程被在场的民众看到了,撕毁条约的多米利昂已经站在了理亏的一方。琉娜感到脖子像被蛇缠上一样,紧张得透不过气。

果然对本地实施了消息封锁吗?凯尔迅速地斟酌起谈判的内容。

若非如此琉娜·帕佩特就只有两条路可选,其一是坚决否认索蒂雷吉欧的正确性,并公开谴责,必要时诉诸武力,其二是承认罪责,并向民众做出解释。然而,无论是选哪条路,多米利昂必将陷入混乱。

“但这并没构成人类士兵占领米诺要塞的理由。”代替了陷入沉默的圣女,古烈面色凝重地发言道。

“那是士兵的自发行为,”人类军队的直接负责人,修奈特发话了,“而且在条约失效的同时,确保米诺要塞的士兵与设施安全并无不妥。”

意思是即便士兵没自发占领米诺要塞,自己也会亲自下令吗?既确保了铁路运输线,也确保了前线的防御,修奈特,你果然......古烈不禁对允许修奈特离开多米利昂一事感到后悔。

“而且还有一个原因。”修奈特顿了一下,他把目光转向凯尔。

似乎捕捉到了对方的用意,索蒂雷吉欧市长咳了一下,“现在一部分居住在索蒂雷吉欧的多米利昂市民提出回国。当然,也包括参加市庆日的使团。”

来这一出吗?看似人道的选择,实则在排除可能出现于内部的混乱因素,而且回来的人也可能会煽动多米利昂的混乱,但多米利昂却没有理由拒绝,毕竟拒绝无异于表明,官方完全抛弃了外地的人民。真是不可大意的对手,贝奥兰迪再度确认了眼前这个年轻人是个危险的存在。

似乎琉娜也意识到了这个陷阱,她抓紧了藏在桌子下的裙子,努力维持着冷静,但她却无法回答。

最终决定权在圣女身上,古烈和贝奥兰迪只能从旁协助。即使曾面对化作怪兽的多米诺,琉娜竟感到了在此之上的重压,因为她现在所对峙的是另一种形式的怪物。

看穿了圣女的纠结,凯尔并不打算放弃追击,他缓缓开口道,“在此之前,我们可以做出承诺。”

承诺?一脸狐疑地看着凯尔无表情的脸,琉娜好似猜透了承诺的内容,她的心狂跳不止,胸口像要撕裂般疼痛。

“我们承诺在交涉的过程中,不会发射Corrector。”

圣女————————

大人——————

圣女大人——————

“琉娜!”

“哈!”

扩大的瞳孔迅速缩小,迷离的视线聚焦在面前的短耳族男子脸上。琉娜在险些晕倒的错觉中苏醒过来。

“你没事吧?琉娜。”文森特想要靠近以握住琉娜的手,进行到一半的动作却突然停了下来。

“我没事,抱歉让你担心了。”用眼角瞥了一眼牢房外的守卫,琉娜把视线转向栅栏对面的文森特,“真的很抱歉......”

“为什么要向我道歉?”文森特以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琉娜,“我很高兴能见到琉娜。”

请不要以这种眼神看我!琉娜赶紧把脸别开,胃激烈地抽搐起来。

明知文森特是无罪的,琉娜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打入牢狱,而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什么圣女!什么多米利昂的领导者!我为何如此无力!千百遍的谢罪也无法抚平心口的伤疤,琉娜只觉一阵目眩。

“怎么了?琉娜你脸色很差。”刚才那样子像丢了魂似的,文森特交叉的双手颤抖着。

“不,没什么,只是想起了谈判的内容……”

我们承诺在交涉过程中,不发射Corrector。那么交涉结束后呢?难以想象那个兵器攻击多米利昂时的情景,那绝对是一片地狱。

虽然没法确定Corrector的射程,但其破坏力却有目共睹。琉娜多少了解过以前人类开发的质量兵器,但是只要有魔障壁的存在,核弹之类的制导兵器是不会伤到多米利昂的,然而倘若Corrector可无视空间和距离的话……一想到这,琉娜的胃又开始翻腾起来。

“父亲他们果然……”文森特感到惭愧万分,他低着头,想要避开琉娜的视线。

“嗯,谈判陷入了瓶颈。”琉娜的言语流露着苦涩,没有血色的脸显得十分苍白, “我们现在是被压在枪口前谈判。”

果然是因为那个兵器吗?文森特也目睹了第三梯队被消灭的一幕。他能肯定,那道绿光和魔石机发出的光是同样的东西,若真是如此,魔障壁在其面前恐怕比沙堡还要脆弱。

“但是我觉得……”斟酌着自己该不该把话说出来,半晌,文森特开口道,“父亲他们不会把那个兵器对准多米利昂。”

至少现在不会。就文森特对修奈特的了解,他不会干这种滥杀平民的事。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见琉娜没反对自己的观点,文森特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如果他们有意攻击多米利昂的话,就不会大费周章进行谈判了。”

“下决定了吗?”文森特试探性地询问道。

琉娜的回应只是轻微的摇头,她隔着栅栏叹了口气,“我们决定从索蒂雷吉欧接收提出回国的市民。”

是生怕被国家抛弃?还是害怕发生战争?也许两方都有,但文森特却从中感到了违和,“蕾蒂娅怎么说?”

“联系不上。”琉娜的语气里感觉不到责备蕾蒂娅的意思,话语中飘散着无力与消沉,“所以现在没法了解索蒂雷吉欧内部的情况。”

蕾蒂娅不在身边,又失去了小银,而文森特被逮捕,现在琉娜就真的是一个人了。文森特无法提议让琉娜依靠古烈和贝奥兰迪,因为琉娜的执政并没有得到他们的肯定。

“文森特,如果可以向大家解释的话……”抓住栅栏,琉娜红着眼睛恳求道。

“抱歉,圣女大人。”称呼的改变令琉娜浑身一震,即便如此,文森特也没有退让的意思,“我觉得我还是留在这里比较妥当。”

站在多米利昂的一方,文森特就要面对自己的父亲、妹妹和朋友,反之,就要背负叛徒的污名,无论哪条都是死路。琉娜是明白的,她不断为自己一时的任性而反省。

“文森特中尉,”故意把音调提高,琉娜以严肃的语气说道,“希望你能以实际行动表明自己对多米利昂的忠心。”

“感谢圣女大人的信任。”以同样的高声回应道,少女那快要哭出来的面容却映在了文森特的眼里,令他心如刀绞。

 

果然,

 

没有魔石机的我,

 

什么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