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灵以自然为依,然不以四海为家。他们认为死者的灵魂会与自然融为一体,却信奉落叶归根,无论是火葬水葬还是土葬,遗体一定要安置于其出生地。

尽管这民族的信仰充满了矛盾,说白了都是人们自我安慰的借口罢了。这便是修奈特·阿尔克特的认识。

人死不能复生,尸体既不能说话也不能移动,虽然有听说过操纵死灵之类的魔法,但在修奈特眼里,死者的灵魂是不会被生者的意志所摆布,更何况灵魂是否存在还无法下定论。

“然而我却站在了这里吗......”

多少有点自嘲的意味,面颊上的沟壑因上扬的嘴角而陷得更深了,中年军人俯视着面前的墓碑,置于胸前的军帽寂寞地低垂着头。

尤利娅·艾露芙

纂刻在墓碑平滑表面上的优美字样被修奈特投下的影子所覆盖,仿佛要护住这孤独的石碑,自背后侵袭而来的寒风掀起了军人花白的发梢。

“以下权当我在自言自语,如果......如果你能听见的话,就笑我吧。”

原来你也会来墓地啊,真不像你呢,修奈特。精灵女子还是像当年初会那样,纯真、清白,如亭亭玉立的水仙,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却同时将魅惑的毒性埋藏于其根部。“尤利娅”半弯着腰绕到军人的身旁,以调皮的眼神斜视道。

“出差刚好经过这里,就顺道来看看了。”

“呵呵,骗子。”

大骗子,木头文森特是不懂得撒谎的。嘿的,“尤利娅”光着的脚丫子压扁了墓边冒头的杂草。

“抱歉啊,我只能找到这样的理由了。”瞅着那完全暴露在寒风中的雪白大腿,修奈特估量着仅着一件半透明连衣裙的姑娘到底冷不冷,“对了,不久前我见到了你的女儿。”

不错的女孩吧?自豪地挺起傲人的胸部,“尤利娅”毫不掩饰自己对女儿的疼爱。

“是呢,第一眼看过去还以为是你,结果回过神来就不见人了。”垂下的眼眸诉说着无奈与不舍,修奈特干裂的嘴唇左右蠕动,仿佛在编织接下来要说的话,“至于文森特,那不争气的小子也是像你,自以为是让人头痛。”

然而你还是放手了吧?

“......”

伸出手去想要抓住少女若雪后梅枝的手,却扑了个空。恍过神来,倒映于修奈特瞳孔里的,只余下了孤零零地伫在面前的墓碑,还有——————

“下雪了吗......”张开沟壑纵横的手掌,里面躺着一枚微若米粒的冰花,很快在手心的拥抱下隐去了洁白的身影。

“有机会的话,还会再来的。”

没有听众的独角戏终于落幕,修奈特掸掉趴在军帽上的雪粉,将其扣在了点缀着星点白粒的半黑短发上并扶正。

“墓碑打理得不错呢,艾华斯。”

不带半点虚假的,真心实意的道谢。对比起墓地里的其余墓碑,尤利娅的明显干净了不少,四周的杂草也经过了打理,光鲜的门面让人产生了大人物长眠于此的错觉。修奈特面朝不远处藏在木荫之下的身影,以对方能够听见的最低限度的声音说道。

“什么时候发现的?”似乎放弃了隐藏,已步入中年的精灵把自己的身躯沐浴在了修奈特的视线下。同一时刻,这位人类的军人也感受到了对方散发出的敌意。

“你没用隐蔽魔法吧?那被嫉妒的臭味熏得发黑的目光,我是绝对不会看错的。”

“事到如今你来这里作甚?”

被修奈特的挑衅点燃了抑制于胸腔内的黑色火药,绅士英俊的脸被愤怒所撕毁,貌似是感受到了艾华斯感情的波动,在寒风摆布下的森林瞬间变得喧嚣起来。

“罪人还是有接受告解的权利吧?”对艾华斯的怒火不以为然,修奈特一副游刃有余的表情,“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马拉赫他死了。”

“哦、哦......是、是吗?那家伙死了?这、这真是可喜可贺呢。”宛若撞钟的击锤狠狠地砸在脑门上,艾华斯方才的怒气如未尝存在过一样,顿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尴尬的笑容与声带颤抖而造成的走音。

“那么,我要说的话就那么多。公务繁忙,还请原谅我就此别过。”信步而行,修奈特不带丝毫眷恋地大步从沉下脸的艾华斯身边走过,仿佛能带起一阵风,将对方萎缩的身躯刮走一般。

“等、等等!”保持背对修奈特的姿势,艾华斯撕破嗓子吼道,尽管语气强硬,但他却害怕于直视这个男人的眼睛。

“请、请回答我一个问题!”用语竟礼貌了起来,艾华斯在乞求着对方的回答,他苍白的脸憋得老红,唾液也好似要从咬得嘎嘎响的门牙牙缝迸出。

“女儿、我女儿她!你知道爱尔温·艾露芙在哪里吗!”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虽然本人不知道修奈特是否掌握着自己想要的答案,但这也是现在唯一的手段了。

“爱尔温·艾露芙吗?”

踩在杂草上的嚓嚓声停了下来,这让艾华斯的心中燃起了一缕希望之光。

“放心吧,虽然我不清楚具体的所在地,但有一点可以保证,她现在挺好的。”

模棱两可的回答,却意外有着强力的说服力,这便是修奈特·阿尔克特讲话的魅力所在。

“啊啊啊!!!”噗通一下跪倒在铺上了一层贞白薄毯的草地上,艾华斯的双膝染上了一汪暗色的水迹,他的喉咙溢出了难以形容的满足感,如同神明告知了罪行已被洗刷的罪人,浑浊的蓝宝石双瞳中闪烁着救赎之光。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或许这位父亲蹲守于此处,就是为了从我嘴里得到女儿的情报吧。修奈特想道,于是杂草再度开始了嚓嚓的细语,让人不由联想到长舌妇人那自以为是的非非莽语。

飘雪纷扬起来,争先恐后地扎入久违的大地怀抱,给墓碑们光滑的一角扣上了雪白的毡帽。仍旧跪拜于妻子墓前的艾华斯身后,脚印的轮廓渐渐埋没于新来的雪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