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壁的丛林在如心脏鼓动的咚咚声中骚动着,在注满了整个空间,稍觉暗淡的蓝光映衬下,挂在其表面的白色“果实”显得格外妖媚。偶尔从丛林的深处传来短暂且急促的惨叫,但很快就随着啪嚓,犹如灯泡爆裂的声音而再度归于宁静。

这里是多米利昂神域的龙巢最顶层,用于制造龙族的产室。多米诺·波多斯坦,多米利昂实质上的统治者,正安然地静坐于产室深处的王座上。

龙巢的鼓动有点喧嚣啊......难道是消解炉那边发生了什么吗?无所谓了......

多米诺若有所思地眯起了被浓密的眼眉覆盖的眼眸。半晌,他的视线锁定了距离王座几步远的,已经化作肉壁一部分的支柱上,失去意识的女孩那雪白的肢体与宛若银河的银发。

喔喔喔!真是太美了!破灭与创生的女神!她就在老朽的手中!

在脑中描绘着女孩成长为摇摇欲坠的丰盈果实的画面,神族的老人便抑制不住兴奋而笑出声来。

哒————哒————哒————

然而,自远处绕梁而来的脚步声却打断了多米诺的遐想,这令他的双眉扭成了一个W。

哒————哒————哒————

脚步声越来越近,其中还伴随着金属摩擦的咔嚓响声。多米诺开始思忖,产室的事只有寥寥数人知道,而且有权限进入此处的就只有自己,到底是什么人可以“畅通无阻”地到达这里呢?

难道是负责卫兵配备的贝奥兰迪?不可能,他若要找老朽根本不需要亲自来这里......

哒————哒————哒————

终于,脚步声的主人站在了多米诺的面前,同时也打消了多米诺的疑虑。

漆黑的铠甲,落错的曲线与尖锐的裙甲,保证了最高限度机动性的女式轻装,将面容隐藏在背后的黑钢头盔在周围淡蓝色的光芒照耀下,反射着妖艳的紫光。最惹眼的,莫过于其身后那长度几乎超过身高,足有一米多长的黑色双手剑。

“刺客吗?你是如何到达此处的?”

没有回答多米诺的问题,即便承受着对方视线的重压,漆黑的骑士只是默默地拔出背后的双手剑,以双手握住剑柄,沉下腰,将剑锋对准了王座上的多米诺。

“没听见吗?老朽在问你问题!”

然而,黑骑士仍旧无视了对方的质问,漆黑的铠甲此刻迸发出白曜的光辉,其身体也忽然变得模糊起来。

咻————

空气被撕裂的声音。

下一秒,炽烈的鲜血染红了多米诺的整个视野。数米外,黑骑士的残影还未散去,本人已经将双手剑不偏不移地送入了自己的怀中,锋利的剑尖深深地埋入了多米诺的左胸,被释放的血液浸染了老人的白色衣物,同时在黑色的铠甲印上了无规则的血色斑点。

为了确实地杀死对方,黑骑士更加用力地把双手剑往里推,眼看多米诺的瞳孔渐渐放大,生的气息也脱离了这具饱经风霜的老体。

呼吸......停止了吗?

放松了握剑的力道,黑骑士观察着多米诺已无血色的老脸。

“年轻人不要那么着急,你还没有回答老朽的问题呢。”

分不清男女的嘶哑嗓音令黑骑士浑身一颤,反射性地将双手剑往外拔,却发现有股强劲的力量吸住了埋在多米诺胸腔里的剑身,仿佛像被固定住了一样,连上下摆动也做不到。

“还是不打算回答吗?”

那不是从干涸的嘴唇里吐出的话语,而是像思念波一样的声音,响彻了整个产室。多米诺垂在王座扶手上的手突然握住了从左胸往外延伸的剑锋,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任由血液如决堤的河水从手心涌出。

!!!!!!!!!!!!!!!!!!!

白色的闪光,黑骑士果断松开了握剑的双手,以聚集在左手的光斑爆破了面前的空气,遮盖视野的白光吞噬了王座的四周。以此为掩护,黑骑士正打算迅速后撤——————

噌————————

尖锐的金属摩擦声划破了趋于沉寂的空气,随着一阵啪噌的钝响,漆黑的铠甲在地板上划出了一道橘红的光之轨迹。不止地上,仰躺在轨迹尽头的黑骑士的腹部,也同样泛着橘红的火光。

“看来你是不打算回答了。”

无妨。

仿佛感觉不到脚底与地板的摩擦,多米诺如漂浮般从王座上平移至黑骑士的身前,同时,将刺在身上的双手剑轻松拔出,就像失去兴趣的玩具那样,随手扔到了一旁的角落里。

多米诺用俯视蝼蚁的眼神瞥了一眼腹甲被剖开一个大口子,在地上挣扎着想站起来的黑骑士,一条连接着老人衣服下摆,潜行于暗处的“长蛇”缠上了黑骑士的脖子,把猎物送到了多米诺的跟前。

由于蓝光的映照,如同人体脊椎骨形状的黑影在多米诺那沟壑纵横的老脸上蠕动着,多米诺以一只手包住了想要挣脱而左右晃动的黑色头盔。

“那么就让老朽亲自确认吧。”

刺啦————

就像捏爆鸡蛋壳那样轻松,黑骑士的头盔瞬间龟裂,破碎,化作零星的碎片被地板上的黑暗所吞噬,而从中迸发出来的,是与周围阴暗的环境格格不入,色若粉金的发浪。

“嚯嚯,虽然猜了个大半,但想不到还真是你啊。也难怪下面的那群畜生会放你上来。”

傀儡圣女。不,应该是女神的囚笼才比较恰当。

多米诺脸上写满了讥讽与不屑,眼角的皱纹被挤向了两侧。尽管被憎恶的视线死死咬住,但老人的神色是一如既往的泰然。

“你是怎么从梵·洛恩斯出来的?那边应该安排了卫兵才对……难道说,贝奥兰迪那家伙也?”

也罢。

“嘅啊啊啊!!!!!!”施加在脖子上的力道变大了,圣女琉娜带血的嘴角不断漏出痛苦的呻吟。

“莫非你认为靠这点花拳绣腿可以杀掉老朽吗?只能自我复苏的女神躯壳又能做什么?即使躯壳的寿命耗尽,而不得不转移到新的躯壳上去,到时只要再找出来并控制起来就行了。”

多米诺干枯的手如同一把骨钳,一把捏住了琉娜苍白的脸,

“当初把你安排到索帝雷吉欧作间谍,不想却让你野起来了。这样不好!不好哦!要做一个乖女孩才行啊!”

“咕啊啊啊啊啊啊!!!!!!!!”

多米诺的语气突然变得急躁起来,另一只手粗暴地抓住了撕裂的腹甲背后,染红了白皙肌肤的裂口,少女的意识差点被激痛扯断,迷离的双瞳翻向了眼眸的边缘。

“但是啊!有件事不得不感谢你!”

多米诺失去血色的脸扭向了一侧的角落,少女无神的双眼勉强捕捉到了肉壁上熟悉的身影。

“小……银……”

“感谢你把老朽的孙女送了回来!啊啊啊!为何当初没有认出来呢?明明是那么美丽的银发……吸收了那么多的次元残渣,普通的龙早就疯掉了吧。不愧是老朽的杰作,即使染上了黑色,还是那么巍峨,那么迷人!这才是女神应有的姿态!”

高兴得几乎要手舞足蹈,多米诺扯着嗓子欢颂道,交杂在神族老脸上的表情已经难以用狂喜一词来形容了,那是近乎于信仰的癫狂之色。

“美好之物怎能容卑贱之物所玷污?”

琉娜散发着如火山喷发般火辣疼痛的腹部传来一阵凉意。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恐惧与痛楚席卷了琉娜的内心,她拼尽全力想要挣脱多米诺施加在自己身上的束缚,但是因呼吸困难,全身都使不上劲,更别说使用魔法了。

我要死了吗?

不要!小银,我不想死!

也许那时候自己会为死亡而庆幸,但现在琉娜却拒绝着伸向自己的死神之手。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不幸的总是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这就是出卖了朋友和家人的罪吗?

“谁……”

“谁来…….救……”

“放心吧,反正只是疼痛而已,老朽只是好奇躯壳会不会因疼痛而消亡罢了。”

“救......救救我......”

呲————————————

血花在半空中绽放,染红了两人的视野。

凝视着扑通一声掉落在地的物体,琉娜只觉身体变得轻了很多,像漂浮在空中似的。

这是……灵魂出窍?

“喂!腹黑圣女!”

嗯?是谁在喊我?难道是被我害死的鬼魂来找我了吗?也是呢,估计他们是不会轻易放过我的吧。

“喂!还活着吗?”

“哈?”深吸了一口气,琉娜的眼睛突然瞪得老大,映入眼帘的是一位银发青年的脸,“小……银?”

“喂喂!我看起来有那么娘吗!”青年板着脸吐槽道,顺势将缠在琉娜脖子上的半截“长蛇”扯下来扔到地上。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的手!!!!!!!!!!!”一道似男非女的尖声惨嚎震动着两人的耳膜,只见多米诺面部扭曲地盯着自己被砍断的手,拖在后面的“长蛇”也抽搐状地跳动着。

明明被贯穿了心脏也泰然自若地恢复了,只是被砍断双手就那么惊诧,难道这家伙不会应付突发的状况?琉娜为多米诺的暴变感到疑惑的同时,忽然支撑着自己腰部的力量消失了,紧接着臀部传来了一阵剧烈的钝痛。

“好痛!为什么突然把人家丢下来!”

“看样子没有想象中伤得严重嘛,”无视捂住屁股朝自己投来愤慨眼神的圣女,不明青年以下巴比了比对面支柱上的小银道,“你可以动吧?赶紧把那女孩救出来。那个老头由我来——————”

“可恶!畜生!看你做了什么好事!”打断了青年的话,多米诺的眼珠子就像要蹦出来似的,瞪得溜圆,嘴边挂着一道透明的轨迹,“你是什么人!怎么上来的!竟敢!竟敢!”

“问题太多了!老妖怪!“青年将背上的长柄状物,一把超过一点五米的双手剑握在手上,甩掉粘在上面的血迹,“感谢路上隆重的招待,是不错的热身呢。姑且报上我的名字吧,让你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实在对不起太多人。”

给我好好记住了,

嗖————————

青年的身影仿佛融入了让黑暗,突然失去了踪影。下一瞬间,

银,满眼的银色,在昏暗的产室里显得格外耀眼。银色的头发,银色的犄角,银色的翅膀,银色的尾巴,还有——————

银色的剑光!

“琴恩·德拉贡。是要把你送入地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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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真的好吗?”狭长的监狱通道里,三人急促的脚步声沿着潮湿的墙壁回荡,“就这样放那家伙走......”爱尔温向冲在前头的凯尔询问道。

“这个问题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吧,爱尔温·艾露芙。”意外的,凯尔把同样的问题抛给了爱尔温,“对于你来说,琴恩才是此次多米利昂之行的直接目标吧。”

听见了两人的吸气声,是错觉吧?总觉得索菲也向自己投来了不解的视线。但这种微妙的感觉也被重新支配了听觉的脚步声所冲淡。

“做不到啊......”半晌,身后传来了爱尔温的呢喃,“那家伙刚才的眼神,和文森特·阿尔克特很像啊。至少现在的我无法阻止他。”

“是吗......”不知是接受了爱尔温的说辞,还是不想去深究其中的原因,凯尔轻声应道。

“先不说这个,为什么你那么肯定走这条路?”

即使蕾蒂娅说莉泽可能在下层,但一路过来的岔路口数不胜数,因为走错路而绕了个大圈回到原处也不奇怪。

“凭感觉,往下就一定是对的。”

“哈,难道笨蛋是会传染的?”脑海中浮现出琴恩傻笑着竖起拇指的模样,爱尔温的眉头翘了起来,“你就不能用之前那个念话吗?”

这的确是爱尔温在认识凯尔前从未听说和接触过的魔法,甚至连其是否能归于魔法的范畴也无法轻易下定论,但这种无视于物理距离的神奇力量确确实实让爱尔温吃了一惊。

“用过了,”凯尔的回答打破了爱尔温的希望,“念话并不是那么方便的东西,”

没有停下脚步,焦虑之块随肺部送出的气息一道吐出,“一来通话距离只能在方圆五百米内,二来还取决于通讯双方所处的状态————”

“难道说!”

“嗯。”凯尔咬牙颔首道,“莉泽·阿尔克特的情况不容乐观。”

心脏突然一紧,一股躁动感令爱尔温的体温迅速上升,冷汗不受控制地从额头飙出。不详的预感更是让她浑身打颤。

就是因为比任何人都清楚莉泽的处境,凯尔才会在一开始就跑在所有人的前面?恐怕这个男人比在场的所有人还要紧张,真的如他所说,是个不识情感的人吗?

为了不让涌动的焦躁拨乱前进的节奏,爱尔温决定不去探究掩盖在那片血红下的真意。

随着三人的深入,两侧的牢房也愈来愈老旧,空气也变得愈发潮湿,更是隐约可以闻到一股腐败或纤维烧焦的臭味。

“这监狱真的是用来关人的吗?怎么没看见所谓的政治犯啊。”

“恐怕这座建筑的规划者从一开始就没有以关押犯人为前提来建造这座监狱的吧。”

“什么意思————呜哇!”

看见绕过前方转角的凯尔突然停下,爱尔温赶紧刹住脚步,若非一旁的索菲拉了一把,恐怕自己已经失去平衡扑向凯尔了。

这孩子的平衡性真好啊。以眼神向索菲致以谢意,爱尔温把视线重新转向凯尔的方向,竟被不同于暗红的另一种颜色占据了几乎整个视野。

“这......是什么!”张开的嘴唇好一阵子没法合上,爱尔温惊异地注视着眼前的黑色巨物。严格来说,是瘫坐在墙边的黑色巨人,全身的“黑”都来自镶嵌于皮肤表面的漆黑矩阵结晶体,近看就像剔透的黑曜石,唯一不同的是从被两把匕首刺穿的,空洞的眼窝处往下流淌的红色细流。

“竟然!”爱尔温被凯尔的惊呼吓了一跳,她从未见过一向沉着冷静的凯尔露出现在这样讶异的表情,对于无法理解情感为何意的这个男人来说,第三者才应该觉得讶异吧,“竟然会出现在这里!难道说!”

“主人......”

正当凯尔瞪着眼睛,仿佛看见了不可见之物之际,一个熟悉的人影从巨人尸骸旁的阴影处闪了出来,那是一缕不输于爱尔温衣装的新绿,但上面却沾满了灰与红的痕迹。红紫相间的擦伤与淤血透过面目全非的衣物的破洞暴露在空气中,端正而冷峻的脸也被红色的划痕与疲惫之色所支配。

“尤丽小姐!”

哈————————

在看见凯尔的瞬间,马吉柯家的女仆长就像断线的人偶一样,疲软地倒在了赶紧跑上前的凯尔怀里,“实在、对不住、主人......”

“别说话,是我疏忽了,想不到这地方会藏着这种东西。”凯尔悔恨地咬牙道,抱住尤丽的手也染上了色如身上大衣的暗红。

同样的表情......爱尔温若有所思地眺望着凯尔抽搐的侧脸。和那时同样的表情,那天晚上堵在自己面前的凯尔,他的脸上毫无疑问写满了愤怒。

不过这巨人居然厉害到让这个女仆长苦战到此等程度。爱尔温环视着似乎在不久前才刚结束的战场,几乎没有一个牢门是完好的,既有弯曲成纸团状倒在牢房内侧的,也有被摧毁得只剩边框的。墙上、地上,甚至天花板都散布着大小不一,像被小陨石砸过的裂坑,外加深浅如爪痕的刀迹,仅此而已就可想象到战斗的激烈程度。

尽管尤丽是胜者,但对比起黑色矩阵连划痕都没有的巨人,满面虚容的前者也可谓十分狼狈,身上貌似是守卫的制服已经与一块染血的破布没太大区别了,看样子之前的联络桥就是尤丽放下的。

“索菲,你带上尤丽赶紧撤离。”

撑起勉强能够站起来的尤丽,索菲似乎想说什么,但她还是默默地点头接受了凯尔的命令。毕竟受了重伤的尤丽只会成为众人的累赘,而且凯尔一行已经没有时间与余裕照顾伤员了。

“主人、带上......这个。”急促地喘着粗气,尤丽以颤抖的手从胸前的深沟里掏出了被鲜血染红的纸卷,递到凯尔手中,“这是、下层的地图......马拉赫应该、把莉泽带到了、消解炉那里。那东西、还有一只......”

“明白了。”攥紧手里如枫叶般赤红的纸,凯尔在尤丽“得抓紧了”的眼神催促下,翻起红色的大衣,仿佛视满是坑洞的地板为平地,头也不回地背对着她跑了起来。而爱尔温则慌忙向尤丽致谢后,匆匆追逐着凯尔的脚步消失在通道的尽头。

于是,已与废墟无异的通道再度恢复了宁静,不,还飘散着两人急缓不一的呼吸声。

“索菲......”

“是。”

被比自己身型小了一圈的少女撑着往前走,尤丽轻声呢喃道,“沉吗?”

没有回答,有的只是快速摇头时头发摩擦衣领产生的窸窣声。

索菲·阿谢希娜,直觉告诉她,盘踞在她肩头上的冰冷并不是血液流失过多而致,而是最根本的,由女性自尊所产生的强烈的,哪怕只有一瞬的冷徹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