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梵·洛恩斯议事厅前广场聚满了人。

他们是从奇洛缇城赶来的市民,刺刺寒风中,无一例外都披着厚厚的羽绒。

梵·洛恩斯灰色调的塔楼冷冷地俯视着这些伏跪于地的人们,然而从兜帽下投来的目光却令它们不得不背过脸去,毕竟这份虔诚对于无机的堆砌物来说,实在是太沉重了。

而且,承受这份虔诚,也不是它们的职责。

 

“圣女大人……”

 

“圣女大人……”

 

“圣女大人……”

 

人们不约而同地吟诵着多米利昂主宰的名字,宛如教会的唱诗班,他们期盼着自己的祈祷能够传至神明的耳畔,救赎也会如期而至。

 

噢噢噢噢噢噢噢!!!!!!!!!!!!!!

 

感叹声来得如此突然,以至于所有的目光瞬间汇集在了塔楼的上层,阳台上那缥缈的身影宛若踏着天梯降临人世。

 

“圣女大人!”

 

“是圣女大人!”

 

“啊啊啊,圣女大人!终于……”

 

好似久疏日光的向阳草,圣女的到来为他们降下了希望的曙光,浑浊的双目燃起了生的火焰。

这人数,不输于圣女加冠式。

琉娜·帕佩特的视野在步出房间的一瞬便被灰的海洋所注满,沐浴在燃放着热意的目光下,身体却愈发寒冷。

 

“圣女大人!”

 

“啊啊,圣女大人!我们该怎么办!”

 

“圣女大人一定会拯救我们的!”

 

琉娜紧抿双唇,目光摇曳,轻薄的身躯在风中颤抖。

当然,市民们是看不到的。

即便看到了,也会在认知上将之忽视。

人们只相信自己希望看到的事物。

多米利昂的圣女也不例外。

 

“圣女大人!请给来犯的愚者们降下天罚吧!”

 

“圣女大人!圣女大人的话,一定能!”

 

“噢噢噢噢,圣女大人!圣女大人一定能保护我们的!”

 

给来犯的愚者降下天罚?

一定能保护大家?

琉娜只觉一阵目眩,口干舌燥,喉头发麻,发不出声音。

我做不到啊!

握成拳头的右手沾满了汗水,左手在其背上反复揉搓,被浸湿的丝质手套透明起来。

多米利昂没有Corrector那样犯规的兵器。

也没有成体系的MS部队。

有的只是历史遗留下来的,引以为豪的龙骑兵。

而几经周折,能够战斗的就只剩精锐的第一梯队了。

 

圣女不会战斗。

 

圣女不是神。

 

圣女不能改变已定的概念。

 

可悲的是,人们的认知却完全相反。

怎么可能做到!

视界模糊了,鼻子酸得不得了,琉娜想起了索第雷吉欧市庆日当天的情形。

那个人也是这样吗?

索第雷吉欧塔下的混沌仍旧历历在目,市民躁动如即将喷发的火山,怨念的岩浆张牙舞爪,将触手朝演讲台伸去…...

那个人也是面对着这样不讲理的压力吗?

琉娜下意识朝后方瞥去,除了两侧的卫兵,寻觅不到往昔熟悉的身影。

啊啊,并非如此。

那个人和我不一样啊。

琉娜无声地干笑,留海无力下垂,遮住了无光的眼眸。

他还有同伴,还有值得信任的部下,而我呢?

露娜、小银、蕾蒂娅、还有文森特……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离去。

目光再回到城楼下民众的身上,源自信仰的热诚却令琉娜胆寒,感觉下一阵寒风就会将身体摧垮。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到底为了什么而背负圣女的责任?

 

从多米诺的牢笼里逃离?

 

宣布龙族的平等?

 

积极抵御外敌入侵?

短短数月的经历如同走马灯一样在脑海中掠过,琉娜藏在裙子下的双腿不住颤抖。

 

好想逃!

 

好想立即从这里逃离!

 

好想找个地方藏起来!

 

即便回到以前那个破烂的家畜小屋也好……

 

过久的沉默似乎引起了民众的注意,广场下开始骚动起来,身后的守卫也为了确认圣女的安否而靠近过来。

要说点什么!

再这样下去不安会席卷开来,民众恐怕会暴动!

然而,琉娜的脑中却一片空白。

编织好的话语刚到嘴边,就被卡在了半张的唇间。

 

“圣女大人怎么了?”

 

“好像有点不对劲。”

 

“圣女大人!快想想办法啊!”

 

不好!再不说点什么的话————

琉娜决定孤注一掷,紧绷的喉头终于有了反应,

“各位——————”

空气突然震动起来,爆音震耳欲聋,吞噬了城楼下的骚动。

敌、敌袭?阵线被突破了?

琉娜循着声音往天空看去,仍旧是寂寥的灰色,没有掺杂一点杂物,云海一直延伸至地平线的尽头。

不对!我认得这个声音!

“圣女大人,请入内。”

意识到异样的守卫凑了过来,但与他焦虑的神色相反,圣女的脸上很明显浮现出了欣喜之色。

 

啊啊,你终于来了!

 

方才还在颤抖的双腿仿佛注入了活力,勇气的光照亮了双眸,琉娜摆手示意守卫退下。

“各位多米利昂的人民,”鼓足了气,琉娜的声线里充满了作为领导者的自信与威严,“请不用担心,这场战斗,我们不会输!”

 

我说的没错吧?

 

文森特。

 

好似在相应圣女的号召,琉娜话音刚落,狂风骤起。

视线越过飘舞的粉色发丝,白银的巨人轰鸣着掠过城楼,托着碧绿的轨迹,在人们的注目下,化作黑点淡入天际。

 

 

这便是魔障壁发生装置吗?

打量着矗立于眼前的多边形装置,蕾蒂娅的目光追着中心的白色光柱往上看。

除了自然生长的树木外,没有多余的建筑。

发生装置周围置出了可以容纳近百人的空间,白色的光道沿着无规律的轨迹游走于地板,这种介于科技与魔法间的构造,令蕾蒂娅不由联想到了MS。

“戴维尔阁下,还请退下。这里是禁区。”

不出所料,这种重要的地方果然布置了一定数量的部队,映入眼帘的是超过二十人的多米利昂军。从编队与气势可以看出,拦在蕾蒂娅前方的无疑是强者。

蕾蒂娅不打算隐瞒身份,她没戴头盔,凛然的面貌对于多米利昂的军人而言,是绝不会被忽略的。

当然,蕾蒂娅也能认出面前有数位在父亲队伍中活跃的猛士,她握住剑柄的手不禁因紧张而颤抖起来。

“从这里让开!”为了壮大我方气势,蕾蒂娅高声宣告道,“否则,休怪我剑下不留情!”

“哈哈哈,不错嘛!”仿佛已经预料到了这边的态度,对面的部队也迅速摆出了迎击的态势,“那个大小姐终于能像这样堂堂正正地站在我们面前了!”

“不允许你们侮辱戴维尔阁下!”

“阁下您去破坏装置,这里由我们来!”

紧随蕾蒂娅降落于浮岛的研究院学生挡在了前方,到底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呢?还是信任着蕾蒂娅呢?从他们手中的MS感觉不到怯意。

 

赢不了。

 

尽管不愿意承认,但双方实力差距一目了然。对面的敌人是即使一对一蕾蒂娅也未必能胜过的对手,更不必说这些初出茅庐的学生了。

但是蕾蒂娅却没有阻拦他们,因为如果从这里撤退,这次奇袭就会变得无意义。

该怎么办?

时间不允许蕾蒂娅做更多的犹豫,双方已经进入了箭弩拔张,一触即发的状态。

“你们都退下!”

 

忽然,一道洪亮的嗓音划破天际,如迅雷不及掩耳的霹雳,逼退了准备进攻的多米利昂军。

与此同时,上方的空气轰鸣,气压遭到撕裂,树木的枝条不约而同地朝四下倾倒。

质量的凝块以极快的速度坠落于双方中央的空间,掀起的风尘仿佛要吹飞燃起的战意,掩盖了双方的视线。

 

这声音,

 

该不会是!

 

虽然是预料之中,但蕾蒂娅并没想到这一刻会到来得如此突然。

摇晃的视野里,风尘的背后,一具高大的黑影隐隐浮现。

好似急于向人们昭示其存在,黑影四周,尘埃开始朝两侧飞散。

银黑色的铠甲烙印在了众人的瞳孔中。

首先让人联想到的,是钢铁的城墙。

从内部溢出的力量隆起躯干,空气碰触到钢铁血筋构成的四肢,噼啪直响。

最为引人注目的是胸部中央、双肩与双膝镶嵌着的暗魔石,灾厄的紫光仿佛在释放着足以逼退敌人的恐惧。

铠甲外观胜似多米利昂的魔石机,却以比对方小数倍的躯体散发出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雨果·阿尔克特,”铠甲的主人开口了,“五十年战争的人类英雄。”

蕾蒂娅为之浑身一颤,对方和自己一样,没戴头盔,相貌清清楚楚地化作视觉信号传入脑际。

那也是当然的,因为面前这个男人与自己留着同样的血。

“他在未清楚多米利昂本土位置的情况下,率领部队试图空降奇袭。”古烈·戴维尔扫视了眼前的研究院学生们,没有人发出动静,“结果失败了,因为飞机飞行高度太低,进入了魔障壁的范围,在失控的情况下紧急跳伞。”

“还未来得及登陆就被巡逻的卫队击毙了,”古烈静静地说道,语气里没有讽刺,反而飘散着一丝敬佩,“但拜他所赐,多米利昂的大概位置也暴露了。”

“呵呵,不愧是那个人的孙子呢,如出一辙的战术,却带来了不同的效果,”说着,古烈身上魔石的紫光渐渐变强,“这次用了MS。我说的没错吧?蕾蒂娅。”

魔力膨胀,古烈的身形变得虚晃起来。

不对,这是他周围的空间因为承受不住魔力的奔流而扭曲了!

“你们退下,这里不需要你们出手。”

没有人对古烈的号令提出异议,多米利昂的军队解除了迎击的态势,更有甚者开始后撤。

 

要来了!

 

强烈的危机感在体内游走,蕾蒂娅不假思索地冲上前去,抽出剑,将学生们拦在身后,同时大喊道,“你们立即后退!”

“您在说什么!我们怎么能————”

 

咻————

 

空气撕裂的声音灌入耳道,在眼前掠过的是蕾蒂娅的身体,她以直线的轨迹被吹飞了数米,在土地上拖出了一道长长的痕迹才勉强停下。

发生了什么!

只是一转眼的功夫,刚才还站在面前的蕾蒂娅便像破布一样倒在了远处。

“阁下!”

“现在还有闲空关心别人吗?”

“什————”

回转头去,视野早已被黑钢的身躯所填满。

紫光乍现,血花飞溅,没来得及反应的肉体瞬间化作了碎末。

先不说近处的学生,远处的人也被轻易地卷入余波,狼狈地滚倒在地。

“始终是学生吗?”古烈的手甲上,紫色的光枪渐渐缩短,“在此为你们的勇气表达敬意。”

 

轰——————

 

数头飞龙从天而降,目睹了同伴死亡,仇恨驱使着庞大的肉体朝古烈袭来。

“简单的公式就能有如此力量,真不愧是用了五枚魔石的MS呢。”完全不在意迫来的危险,古烈手腕一转,光枪爆发性地膨胀,轻轻一扫,触手可及的利爪连同巨龙强健的身躯一道爆散成了黑色肉沫。

“父亲!”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蕾蒂娅感觉筋骨在呻吟,视线还未从方才的震荡中恢复过来。

“这便是MS的力量。”仿佛在展示战果,古烈挺直了身子,银黑的铠甲在魔力的包裹下显得异常庞大。

 

一发扭转战况。

 

父亲对MS的评价在蕾蒂娅的脑海中复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