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也好動物也好植物也好,只要是生物就必然會有其「極限」:能成長多少、肉體能負荷多少、力量有多強,全部都是從一開始就被決定好了的。

 但如果能突破那個「極限」,那麼不管是再弱小的生物都有得到得到足以毀滅世界的力量,不是嗎?

  

   ──白峯手中的「方塊」,就是那樣的道具。

  對普通人的作用尚且不明,這是因為它是專門為了體內寄宿了惡魔的人們所量身定做的道具。

   只要按下了方塊上的開關,使用者跟附在身上的東西之間的「同步率」就會立刻從原先的數值上升到百分之百。

    按下開關的瞬間,他的頭皮兩側、曾經是「角」的那四塊區域便感到一陣熟悉的熱痛。

    原本以為早已捨棄的憤怒連同海濤般的力量一起湧上了身體。

   同時,仿佛在響應力量的湧動那般,麻花辮「啪」地一聲散開、變回了原本自然下垂的模樣。

  「之前那樣或許是打不過偉大的稻荷大人,不過……」

   白峯抬起頭,向對方露出了一對金色的蛇目。

  「要是是八百五十年前的我,『妳』和三條小鍛治有辦法承受我的一擊嗎?」

  「只是長出四根角而已,別得意忘形了。」

   四角、白身、金目、赤尾之蛇。

   只要去掉翅膀的話,就是宇迦所知道的三輪明神,甚至連「靈力」的濃度都相似到了極點。

 

    ──這種事,可能嗎?

  

「我是不是得意忘形,妳就在那裡看著就好。」

 白峯從身後拿出一本皮質封面的小冊子,那本書不祥的氣息、還有所沾染上的「味道」,令宇迦立刻認出了那本書的正體。

 「……那本書是什麼?你想做什麼?」

  他拿出那東西的瞬間,宇迦不由自主地被書上的氣味給逼得後退。

  宇迦絕不會認錯,那本書的書皮是人皮、上面的裝飾物則是人骨和人類的牙齒。

 不止如此,恐怕那裡面的書頁也是用「二角羊」的皮製成的不潔的羊皮紙──

   這個男人,居然已經墮落到觸碰如此深不見底的污穢都毫不在意的程度了嗎?

 「教授法國元帥吉爾德雷斯魔法的巫師、弗朗索瓦普勒拉蒂曾經說過,在知識的美麗之下一切道德都是可以忽視的東西。」

「居然持有那種邪典,你不知道那是多不潔的東西嗎!?」

「那跟我又有什麼關係?」

  白峯輕巧地翻開書頁。

「我是鳶的天狗,鳶原本就是食腐的鳥。生前的我早就死了,既然現在的我不過是裝在罐子里的肉而已的話,那麼我再怎麼觸碰這些東西都無所謂的吧?」

 他露出疲勞的笑容。

「對我而言,天下三大如意有這三種。」

「停一下,你先停一下?水裡怎麼會出現這麼污穢的魔力!?」

「第一件事,是我能作為人類死去。」

  周邊的海水開始冒出深綠色的氣泡,伴隨著它們的升起,混合了汽油、死屍和排洩物的臭味也冉冉升起。

「第二件事,是折斷那把刀,可惜已經有人幫我做到了。」

  只有氣泡和廢墟的寂靜隧道裡,刺耳的高分貝歌聲、音色單調且令人作嘔的器樂聲以及無窮盡的謾罵反常地出現在白峯耳中。

  「第三件事。」

  「頭好痛……頭好痛頭好痛頭好痛頭好痛啊啊啊啊啊啊!!!!」

      在超越時間和空間的異界之中、混沌的宮殿裡所傳來的狂氣之音,同時也像冰錐那樣一下一下敲擊著宇迦的腦袋。

    無視了物理規律、高分貝的雜音讓宇迦也不得不抱住了自己的頭,但那樣並沒有什麼用處──那並不是物理世界的聲音、而是和宇迦來自「異界」的「異界之物」。

 「……第三件事,是殺了三條小鍛治宗近。」

 「住手!!!住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話音未落,數條巨大的觸手便從水裡竄出、用它們帶倒刺的肢體纏住了宇迦──三條小鍛治──的四肢。

  「噫!!噫噫噫!!!!!?」

   無時無刻都帶著驚人熱量的錘子早就在不知什麼時候掉進了水底的異界,被粗如成人腰肢的觸手捆綁住的就連抓住唯一武器的餘地都已失去。

   那些觸手抓住宇迦之後便把他往水底拖,雖然宇迦依然在掙扎,那些倒刺卻反而撕下了一塊塊的皮跟肉。而在腦海中聲音的阻礙下,他已經完全失去了鬥志。

 「被帶走的話,你在現實世界的身體大概連渣都不會剩下吧。真好。」

 「怪物!!!惡魔啊啊啊啊啊啊啊!!!」

 「惡魔啊?確實有人這麼說過喲。」

   看著宇迦的身體一點一點消失在水面下,白峯闔上了書本。

 「給我書的吉普賽人和梵蒂岡教會的人們,當時的確是把我當成什麼墮天使之類的東西了沒錯。」

  白峯蹲下。

 「不過讓一名『女士』能夠不用死狀淒慘地下葬的我,或許也不算是什麼惡魔吧?」

 「你──」

  還沒說完,一根觸手摁住宇迦唯一還露在水面上的頭,將人壓入了水底。

  幾個透明氣泡浮了上來,又很快地消失了。

  很快,就連觸手也潛入水底消失無蹤。

「塵歸塵土歸土,從水裡來的東西就回水裡去吧。」

  腦中的聲音停止了,綠色的氣泡和惡臭也消失了。

  海水快速地消退到電車後,再度露出了供列車通行的鐵軌。鐵軌的另一端,是亮著燈的無人車站。 

  ──這或許是最後一票了。

 白峯扶著隧道走向車站的亮光,他的角和那股力量再度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幾乎將整個人壓垮的疲憊。

「咳!咳咳咳咳咳!」

 他突然開始咳嗽,咳出來的東西就和他想的一樣是鮮紅色的。

 妄想突破物理限制的代價便是肉體的損傷。先前使用這個道具的白峯的同類,現在還躺在U13的加護病房裡當重症病人。

 那人的同步率只有百分之七十,白峯目前的同步率也是。

 以前確實達到了先代未聞的高度,但由於千年前的那場討伐,失去了角的白峯已經不再是足以將整個平安京化為內陸海的「神明」──

  連他都吐血了,也就是說,這絕不是連同步率都沒有的一般人應該接觸的東西。

「是我。」

  白峯拿出隨身的翻蓋手機,這年頭已經沒有人在用這種古董了,但小型的機體很容易藏起來。

「凌,妳在哪裡。」

 凌或許在京都站待命、又或者在烏丸御池、又或者正在現實的咒術班那裡擔任守衛的工作,大概打電話也沒辦法通的吧──但還是想打電話。

  哪怕之接得到語音信箱也想聽她的聲音,想見她,想去找她。

 「我這裡告一段落了……肚子難得地餓了,去上次那家拉麵店吃飯嗎。」

  或許是因為那個小開關的關係,這副身體不應該有、也不可能有的飢餓感捲土重來了。

「哎呀哎呀,真是個專情的好男人呀。」

  ──三條宗近?

  等白峯轉過身的時候已經太遲了。

   巨大的爆炸把他震出了隧道,讓他在地上滾了好幾圈。

  半邊的身體佈滿了爆炸產生的水泥碎片、另外半邊則是直接被火舌舔得血肉模糊。

「陛下?」

 那支小手機就在白峯眼前,他右手半個手掌、還有左手手臂碎塊卻散落在月台和軌道之間。

 斷手的痛楚不斷刺激著神經,卻無法阻止白峯挪向手機。他的下半身確實也沒有知覺了,但就算手腳全廢也無法阻止他的動作──

「哎呀哎呀,想必妳就是大名鼎鼎的希拉莉亨德森吧~能夠虜獲這種男人的芳心,不知道妳是多麼美麗的可人兒呢~?」

「你對陛下做了什麼?」

「什麼都沒有呀,只是把他的手和腳全部卸下來了而已……啊,翅膀看起來也烤得很好吃呢。」

「三條小鍛治宗近,你想做什麼。」

  話筒那邊的換成了另一個人,白峯知道那是誰,他們之前說過幾次話。

「誒?我不是宗近喲?人家和宗近是一心同體的陰陽兩面,不過人家的名字是叫宇迦之御魂神喲。」

 拿著手機的確實是宗近,卻也不是宗近。

 穿著的衣服是同樣的,頭髮也是同樣的整齊短髮、尾巴依然也是火紅的九條──但纖細的腰肢和隨著身體動作不停搖晃的豐滿胸部,卻是宗近所沒有的。 

「如果想要你們的陛下回家的話就把鬼丸國綱身上的那樣東西給我?打傷了我最愛的宗近這件事不可原諒,所以子時之前不把東西帶來的話……」

  宇迦轉過身,臉上的笑容在月台蒼白的燈光照耀下顯得務必猙獰。

 「你們的陛下會變成什麼樣人家可不知道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