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還是被說了。
雖然一切都在我預料之中,但是被白峯的大叔當面這麼說的感覺果然一點都不好過。
現在的我人在臨時設置的移動廁所裡,準備解決人類最基本的需求:因為不知道時平先生他們什麼時候要走,所以先上個廁所總比帶著尿意去旅行更加安全一些。
「聽到了嗎,『柏』的時平那傢伙,居然真的相信刀會選人這回事。」
外面,有個聽起來很沙啞的聲音突然響起來。
「是知道管理人的腦袋多半都不太正常啦,但是帶那種小鬼去有什麼用?就算是田秋生的兒子好了,那也只是個自以為是的二代少爺而已啦。」
另一個聲音附和。
「聽說打贏了那個白峯,可是那個時候人家心智也不太正常,那個小鬼也只是剛好走運啦。只是個沒受過訓練的官二代運氣好正好抓到人了啦,真的要上戰場第一個死的絕對是他啦!」
「看到那個小鬼我就很有氣啊……什麼嘛以為自己是田秋生的兒子就可以自顧自地跑來,他真的以為自己是探員嗎?」
先前說話的沙啞的聲音拉高了音量,聽起來就像是故意要讓所有人聽到那樣。
「不會是白峯和那個管理人的私生子之類的吧?看他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反正後台一定很~大啦。」
「不對不對不對!年齡不對吧!?雖然白峯和那個管理人的關係也很奇怪就是了,一直不清不楚的,那個管理人明明長得那麼漂亮、卻偏偏看上那種連人都不是的東西。浪費喲……」
「說不定真的連孩子都有了呢,一看他們的關係就不尋常,連白癡都知道他們有一腿的吧。執勤時間要到了我們快走吧——」
砰。
伴隨著巨大的響聲和淒厲的惡臭,支離破碎的塑膠墻面朝四周迸發四散的同時、那兩個人也因為爆炸所帶來的氣流而不得不後退了幾步。
而站在原本是廁所的地方的、手上拿著一包衛生紙的我,渾身沾滿了屎和尿和用過之後被丟進化糞池的濕噠噠衛生紙。
「等一下,他是不是……」
「真的,他真的這麼做了。」
那兩個人互相看了對方一眼之後,不約而同地看向了頭上還黏著好幾隻大蟑螂的我。
「我的天,他把廁所炸了。」其中一個棕色頭髮的人連說話都帶上了幾分笑意,「他炸了廁所……不敢相信,他居然真的炸了……」
「小子你很有前途啊,至少那是我看過最屌的爆炸了。」另一個捲髮的笑著指著我沾滿大便的臉,「你是個人才,不騙你,這太搞笑了。」
「停下。」
但可能是我說話太小聲,那兩個人並沒有停止嬉笑怒罵。
「太屌了,這個我一定得拍下來。媽的太屌了。」
棕色頭髮的掏出手機迅速拍照,而全身臭酸的我,卻因為那股臭味而忘了要去搶手機。
「你認真的嗎?那小鬼快哭出來了,別拍啦。」
「但是你不也在笑?」
「沒辦法,這真的太搞笑了。他居然連上廁所都沒辦法控制自己,這是我看過最好笑的事情了。」
停下。
「你看他都嚇到不會動了。」
停下。
「我的天,水龍都是這樣子的嗎?你知道嗎,我的水龍朋友家的小孩七歲的時候也炸過他們家的馬桶,然後這小子幾歲了?十六?十七?」
停下。
「……。」
用沾滿臭尿的手抹掉嘴上的屎之後,我才終於開口說了自己都幾乎聽不見的什麼。
「什麼啊?」
「想說什麼啊大便小鬼,等一下,你在哭嗎?」
「……給我住手。」
這種感覺,是啊,似曾相識。
本來從上高中開始我的人生就是「丟臉」的代名詞,本來還以為換個環境就能好一點,結果這還真是什麼都沒變啊!我這個人還是一樣很丟臉啊!!
「糟了,小心!」
就在此時,捲毛意識到了棕毛手上那瓶沸騰的果汁。
他立刻把果汁搶了過來往外丟,而還沒等到飛出去的果汁瓶打中任何目標、沸騰的汁水便連同玻璃瓶一起炸開了花。
甚至那些變質的果汁撒到草坪上的時候、在發出「滋滋」聲的同時,更是將所觸及的每一吋地面啃成了鬼剃頭般的焦土。
「你想殺人啊!?」
「你說的那是什麼話,跟我道歉啊!!」
已經不知道現在是什麼表情了,我聞起來好臭、說話的時候聽起來就更臭了。
「說說也就算了,居然還說小凌姐、而且還拍那種照片!!」
「那又怎樣了啊!!」
話音未落,一股無形的神秘力量,順著另一邊的棕毛指著我的方向朝我的肚子狠狠來上了一拳。
「咕嗚!?!」
正中腹部的那股力量幾乎將我掀翻在地,實際上我在撞到附近的水泥矮墻之後也真的在地上滾了好幾圈。
「不過是田秋生的兒子就那麼囂張……」
「喂,有人來了!」捲毛似乎聽到了什麼,一直朝某個方向看。
「誒。」
「被抓到就不好了,我們快走吧。」
「……別讓我再看到你。」
棕毛朝我吐了口痰,和煮熟的糞便相比異常冰冷的唾液,不偏不倚地掉在我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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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成?」
在那兩個人走後不久,從捲毛剛才看的方向過來的,是我現在最不想看到的人。
「到處都找不到你,你在這裡啊……」
「不要理我!」
躲在矮墻後面捲起身體的我,打掉了小凌姐伸過來的手。
「你怎麼了?有人對你做什麼了嗎?」小凌姐四處張望了一下、然後回過頭來,「是附近的人嗎……」
「是誰根本不重要吧!!」
「所以說是發生什麼了?為什麼全身髒兮兮的?」
「……小凌姐。」
我從矮墻後面的泥坑裡站起來。
「很臭吧……對現在的小凌姐而言我是『田秋成』還是『田秋生的兒子』?妳可以告訴我嗎?」
居然真的發生了。就這麼出了洋相,而且還被人拍照。
確實是這樣呢,我家的老爸雖然是斷了條腿還一身中藥味的中藥店老闆,但是年輕的時候也是個呼風喚雨逍遙自在的傢伙的樣子──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我作為「田秋生的兒子」一定讓很多人失望了吧?一定是這樣對吧???
「說什麼要去考試,我也不過是在說屁話而已……」
晚風的吹拂下,不知道是因為濕透的身體還是夜間的溫度,我顫抖著。
「其實啊,我是多餘的人吧?」
白峯的大叔也好、時平先生也好、老闆娘也好,甚至就連小凌姐都是這麼認為的吧。
不過只是會加熱東西和把東西變成酸液而已我就想去考試了?結果還被人一下撂倒了?我這種人也妄想加入U-13嗎!?!
「就和你們所有人說的一樣,我只是幫不上忙的小孩子而已。」
「等一下,我不是這個意思……」
「沒關係的,我會去上大學。」
我勉強擠出一個笑容,現在已經不知道該做什麼表情了所以還是笑吧。
「我會讀完大學,以後也不會去考U13的考試了。我沒有道真公那種破壞力、也沒有老闆娘那麼敏捷、論知識的話一定也比不過時平先生和大叔他們的……我也是知道的……所以。」
作為人我很渺小。
作為妖怪,我也一樣微不足道。
作為渺小的存在而言,我是有自知之明的,沒有自知之明的人最容易被排斥了。
──而剛才的那一擊,確確實實讓我認清了現實。
「……我要回家了……」
「果然是有人對你亂說話吧。」小凌姐擋在我眼前,「先跟你說明白,田爸爸的事情我是入隊才知道的。雖然你是真的很厲害,但是當時我是希望你先讀完大學再去考慮U13的事情,那個時候再考慮也不遲的?」
「……對不起。」
我輕輕推開小凌姐,然後朝臨時據點入口的方向走了過去。
臨時據點的地點其實是市內某公園,從我家搭車大概有十五分鐘的車程。現在算起來,我想我也應該去打個電話給家人報平安了──
「懦夫。」
突然間,某個不應該出現在這裡、富有磁性的男性的聲音從身後傳了過來。
「雖然你也算是個強者,但是內心卻是強大的反義詞。若是如此,你一輩子也就這樣了呢,『和你的父親比起來』。」
是小凌姐在說話,但那不是平常的小凌姐、而是有什麼人用小凌姐的身體在對我說話。
「不,你真的是我記憶中那個田秋成嗎?」
「……你是誰……」
「就和我曾經對你說過的一樣,我並不是鵜丸,而是『Project-Kuninaga』。現在你所看到的,是類似於一年前鵜丸和另一個個體的狀態,也就是意識憑依。」
「所以結果你還是鵜丸吧?!」
我轉身面向小凌姐,她的眼睛裡冒出堇色的奇異光芒、同時卻又沒有一絲屬於她的神采。
「這個我恐怕做不到,就和我的管理人無法說服你留下一樣,我在無法說服你的情況下是不會離開的。」
小凌姐──又或者鶴丸──拔出了我現在才注意到的、系在腰間的太刀。
「是我選擇了你,所以你必須留下。」
「是你把我拉到那個世界裡的,而且你居然把老闆娘丟在那種地方……你到底想做什麼啊!?」
「沒有什麼。」鶴丸用刀指著我的心臟,「我只是認為,你的內心需要某種程度的治療而已。」
「所以你認為你自己是什麼,大醫院的心理醫生嗎?」
──開玩笑,這把刀居然認為自己有辦法剖析我的內心?
「我能看到你的想法,所以答案是肯定。」
鶴丸把刀插在眼前的草地上。
「你所看到的、刀的『我』,是作為這個虛擬科技和人工智能技術飛速發展的21世紀的研究者們所作出的『醫療儀器』,或者至少製造我的人們一開始就是以醫療為目的在研究鵜丸宗近能為人類做出什麼貢獻。」
「那他們一定全都瘋了。」
我用僅剩的一隻眼睛看著插在泥土地裡的日本刀,並且開始用我所知最惡毒的髒話詛咒著那些研究人員的每一個人──既然對方看得到,那就給他看個夠吧他媽的。
「為什麼呢田秋成,你對我就如此有侵略性,對他人卻立刻變得如此地消極。」
鵜丸上前一步,但他沒有拔刀、更沒有像我想的那樣用不知名的東洋邪法對我施放精神攻擊。
「……難道是是因為我的原型是你人生中第一個真正起了殺意的對象嗎?如果是這樣的話,不會對他人抱有同樣的殺意的你果然也是個值得研究的人。這對對人類負面感情和殺人衝動的研究是非常好的參考。」
「為什麼我會想攻擊你?」
我吞了口口水。
「因為你是個瘋子、變態、殺人狂、精神分裂而且還很卑鄙,我不會相信你說的任何一句話,而且你再繼續下去我就要叫人來了。」
「為什麼?因為你不捨得攻擊這個女人嗎?」他按著自己的──或者說小凌姐的胸口,「對於女性會展現出溫和的一面嗎,你比我想的還要像個紳士,田秋成。」
「你、你以為我不敢嗎!?」
帳篷附近該死的一個人都沒有,我現在甚至都沒辦法求援,也就是說現在能讓小凌姐恢復正常的人就只有我了吧。
然而,要把那傢伙折斷就意味著要和小凌姐一對一決鬥。而我真的不想用熱水和酸澆小凌姐確實來說我真的一點都不想把那種東西用在人的身上,可以的話我根本不想傷害任何人。
「她是你為數不多的『親人』了,我能理解你不想對我動手的理由……你明知道在我面前一切的虛張聲勢都是沒有用的,為何白費心思?」
鶴丸歪頭。
「說到親人,你們人類個體之間的聯繫是非常有趣的東西,雖然你們都是獨立個體,但是親人和親人之間的聯繫是我這樣的機器沒辦法理解的。你和你的父親、你的母親還有你的哥哥……」
「你到底想說什麼啊!?」
「你一定對我選擇你的理由感到十分困惑,再說到這個理由,其實這跟我從原型那裡繼承的記憶有著非常緊密的聯繫。確實來說,從原型那裡得到的最清楚的記憶,也就是關於你和你哥哥的記憶。」
鶴丸的本體,在烏雲密佈的夜晚,反常地反射出清冷的月光。
「你的哥哥曾經是原型的使用者,你也碰觸過原型,因此我同時擁有從你和你哥哥的視角出發的不同記憶。我因此能夠分析和預測你的行動,因此在我看來你是非常有趣的合作對象,我想治療你。」
「你到底在說什麼。」
這把刀帶給我的感覺已經不是憤怒了。
這個附身在小凌姐身上的邪惡靈魂是沒辦法溝通的,但相對的我的每個想法每個念頭他都摸得一清二楚,那種仿佛在一千個人面前赤身露體地被展示出來的狀態讓人非常噁心──
「你知道的,感情的宣洩是痊愈的第一步。你在對我發怒,這是好現象。」
「你這惡魔。」
「很好。」
假裝自己是什麼心理醫生的武士刀,用非常裝腔作勢的語氣讚同。
「而你下一句想說的是『滾出去』。」
「滾出去,滾開,滾開啊啊啊啊啊!!!!」
我挖起地上的一塊泥巴朝他丟過去,鶴丸從容不迫地歪過頭、完美地躲過了那團爛泥。
「就如你所看到的,我自認不是什麼好人,但我不認為自己是個惡魔。」
他拔出刀,食指在刀背上輕輕地滑過。在那個瞬間,天空裂開了一條大縫、地面則湧出了黑色的泉水。
「但是,為什麼你會錯誤地認為我並不會像原型那樣用強硬的方式對待你呢?」
「啊啊啊,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大地在顫抖,草地在腐爛、就連我的手和小凌姐的臉也腐化衰敗成了灰色的骨頭。
「你對我做了什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適當的感情宣洩對人是有益的。那麼,晚安。」
像是小凌姐的死人骨頭,在我昏迷的那個瞬間,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那樣從容地收刀入鞘。
﹣﹣﹣
「Alto博士,一切都做得非常完美。」
應該是白凌的刀之附喪神,手握著無線電說。
「我已經把人送回去了,那麼我也是時候要過去支援了……是的,必須要掌握三條小鍛治和core的行蹤。」
這一切都是本部的要求,所以他這把刀也只是按照任務要求把人送回到了遊戲的世界而已。
田秋成在那個世界出現的時間會比部隊稍早,但這也是為了讓他能夠找到「那個人」所做的一點計劃上的改動而已──
畢竟就連那個平清盛都讚不絕口了,那就讓被給予了非常高評價的「原石」去幫忙解決一些事情吧:反正就算死了,那也只證明他只有這點程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