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還真的說了啊,雖然沒說實話。」

在沙發上翹著二郎腿的、圓臉的中分頭少年,細細端詳著墻上的山水圖掛軸。

北投的女巫是個難搞的女人,但他實在不得不承認,這個女人非常有品味。

「『天滿先生』,難道您是來對我說教的嗎?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并沒有把關鍵透露給別人喲。」

「知道知道。不過那就是大名鼎鼎的田秋成嗎,三十分鐘之前逃出去的那個。」天滿挑眉。

大約三十分鐘前,他們從監視錄影發現了田秋成落荒而逃的蹤影。與其說是要趁著天還沒黑趕回家,看起來更像是受到了某種精神攻擊之後陷入了不可名狀的瘋狂。

「真是的。不管是膽識還是實力都差得遠了,真令人失望。」

「無色的鐵錘」、「龍王」、「被水神眷顧的男人」。

  田秋成的父親、田秋生的異名和本名,直到十七年後的現在也依然被後繼的探員和特遣隊隊員們傳頌著……所以說,他們真的是親生的嗎?

「也不能這麼說吧?」

珊娜賽把一把茶葉丟進黒木桌上的青瓷茶壺,又從熱水器裡接滿了滿滿一壺的熱水。

「那兩個人是互相喜歡,所以才會在一起的呢。」

「真的不是因為那個越南女人需要錢和男人,魔力迴路受損還斷了一隻腿的秋生又需要人照顧嗎?」

「真過分。」珊娜賽小聲嘀咕。

「我聽到了。不過我只是在說明事實而已,只要是人都會這麼想的吧。」

「不,其實秋生先生在那個人身邊會很幸福的吧。」

 負傷回家之後,在父親身邊學習中醫的知識、並且在妻子的支持下將小小的蔘藥行經營得有聲有色──這或許也是一種平淡的幸福。

「那兩個人是真的很幸福哦。秋成滿月的時候,秋生先生也有邀請我去他們家看秋成。第一次見到秋成的時候,那個時候還叫『青竹』呢。」

「是個好名字,那為什麼改了呢……別誤會,只是好奇。」

「似乎是白峯大人起的名字的樣子,七年前把名字改掉了不是嗎。」

「確實是這樣,田秋成根據記錄是改過一次名字呢。理由不清楚就是了。」

 天滿從桌上拿起一個茶杯,幫自己沏了一小杯茶。

「不過說到這個,妳什麼時候要放時平進來?在外面面壁待命真的好嗎?」

  作為人形管理對象,天滿並不算是自由之身。

  雖說人形管理對象是可以像這樣進入特遣隊為U13工作沒錯,但只要違反了最基本的規定、或者想逃走的話,那麼他們脖子上的那圈起爆咒文就會把他們的頭像發射美國火箭那樣炸到天上去。

「放進來的話,您應該就不能這麼隨心所欲的喝茶了吧,據說您喝茶喝多了會睡不著呢。」

「時平就是這種煩人的傢伙啊。真是的,明明玩電腦什麼的、照顧白峯的小鬼什麼的就是年輕人的工作了,卻還是把我當老頭子!我看起來很老嗎!」

天滿放下茶杯。

「還是人類的時候是個老頭子沒錯,活得很久了也沒什麼不對,但是被人當成老頭子果然還是不高興。」

「那麼,就不要讓小輩擔心了吧,天滿先生?」

「妳在趕我回去嗎……啊不過我也是時間回去了,今天晚上還得值班呢。」

「您辛苦了。」

「哪裡哪裡,都是為了守護人類和這個世界在戰鬥嘛。嘛,如果看著邪教徒、不讓他們被殺算是守護世界的話,呢。」

天滿抓起掛在沙發上的西裝外套。

「而且不盯著那個白峯的話會很麻煩的,要是稍不注意把人全殺光再把刀折斷就沒意義了。」

「哎呀?是那樣嚴重的事情嗎?」

「我們的工作是『收容』而不是破壞,但是白峯那傢伙除了魔法理論之外最執著的事情就是把那把刀破壞掉,具體理由妳大概能明白的吧。」

「原來如此,確實可以理解。」

「既然明白的話,那麼最好別和白峯走那麼近。」天滿最後回頭看了珊娜賽一眼,「因為那傢伙啊,各方面都比妳想象的還糟糕十萬倍呢。」

   說完這番話,天滿離開了雨月堂。門口,他那上了年紀的管理人已經等待一段時間了。

 「我們走吧,時平。」

 「知道了,我們回去吧。」

   略微上了點年紀、額頭上還有道刀傷的魁梧男子點頭。

   和千年之前天滿知道的某人同名同姓的時平,在作為管理人的同時也是天滿知道的「藤原時平」的直系後代:在遇到天滿和白峯這種例子的時候,「Undertaker」總是會優先將時平這樣的人當做管理人後補──

  天滿自己是無所謂,但是和他共事的那個鳥類瘋子對「Undetaker」這樣的安排可以說是深惡痛絕。根據先前偷聽到的時平和別人的談話,似乎白峯那傢伙在那個年輕女孩來之前私底下對自己的管理人態度臭名昭著地傲慢和惡劣。

 「您怎麼了。」時平挑眉。

 「沒什麼,大概是錯覺吧。」

   夜晚的大街上,天滿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裡張望。

  「……是啊,大概是錯覺吧。」

﹣﹣﹣

  「對面那兩個好像是老傢伙和時平,是我的錯覺嗎。妳覺得呢。」

   大街的另外一邊、某個位於二樓的拉麵店裡,留著半長髮的俊美男子托腮看著窗外。

   透過玻璃反射映入眼簾的那張臉並沒有任何瑕疵,精雕細琢過的五官全都有著完美的形狀,但並不是希臘和羅馬雕像那樣的風格、而是更加亞洲化一點。

    ──換句話說,毫不真實。

  「自從妳來了之後,我用這張臉出現在人前的次數也變多了,妳覺得妳要怎麼補償我呢。」

  「……真的很不好意思,居然要您出來和我一起吃拉麵。」

  「不不不,我沒有在怪妳喲。畢竟要是我不素顏就沒意義了啊。」

    坐在餐廳最角落、帶著兜帽的少女對面的白峯揮手。

   「既然妳都決定要這麼出來了,我也得素顏的嘛。不然這樣一點都不公平的嘛~?」

   「真的很對不……」

   「吃拉麵吧?老頭子我食量不算太大,所以這碗麺我們分著吃吧。」

     作為鳥類和魔物,白峯一個月只需要進食幾次,而且食物不限於一般大眾(對魔物的)認知中的血和肉。

    話雖如此,他還是很懷念作為人類時和家人朋友一起吃飯的那種幸福時光──雖然,他們早就死光了。

   「這塊叉燒和蛋給妳。」白峯把一大塊油滋滋的肉夾進仿日式漆器的黑色塑膠碗,「妳長時間維持『擬態』很消耗體力的,所以要吃飽一點。」

    「謝謝。」

      少女接過裝著一大坨淺黃色的麺、好幾塊叉燒和糖心蛋的小碗。

    「您也請吃一點吧。」

    「那我也開動了。」

      雙手合十做出「開動」的手勢之後,白峯從已經沒剩多少麺和料的豚骨拉麵裡勉強撈上了點海帶芽和麺渣。

     「……那麼希拉莉,今天感覺怎麼樣。」

     「果然還是不行,走過來之後就覺得不行了。」

      被稱作希拉莉的少女放下筷子。

      「總覺得大家都在看我,在街上看到自己認識的人的時候,我真的好害怕會被認出來……」

     「沒關係的,妳能走到這裡算是很好了。我們今天可是撐了十五分鐘哦,刷新最高記錄了喲。」 

       白峯的管理人、同時也是Undertaker史上最年輕的管理人的「希拉莉·亨德森」,在作為這十年間唯一一位通過入隊考試最高難度的難關的探員的同時,卻也是不長時間化濃妝或者擬態成他人的模樣就無法正常生活的少女。

       和魔力多得不知道該怎麼浪費的他不同,希拉莉經常因為長時間的擬態而體力不支,當然和隊友和過去遇到的人們之間的人際交往也不能說是很活絡──這樣下去的話,或許就會因為搞壞身體而不得不退隊了吧。

     「再繼續下去的話,妳就能不用擬態或者畫那個朋克妝了哦。很了不起吧。」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還是個白白淨淨的孩子,但在基地再度見上面的時候,就連活了快一千年的他這個老傢伙都被那慘白的粉底、厚重得像是眼睛被人打了兩拳的煙熏妝、誇張的耳釘和陰陽頭嚇得不輕。

      想當然爾,希拉莉那特異的穿著打扮也被特遣隊隊員們嫌棄了很長一段時間。

     「妳就要贏過整天都在假裝別人的大叔我了,我很期待妳哦。所以笑一個吧。」

     「……是。」

       她笑了。

       因為帶著蓋住頭頂的兜帽,所以看起來就像他很多年前曾經見過的、在櫻花樹下詠歌的那人一樣。

      「謝謝妳。」

       ──謝謝妳,對我露出妳的笑容。

       看著用兜帽和長長的劉海掩蓋住面容的少女淡如百合的笑容,白峯總會覺得自己擁有了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