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青蓮以工作為由離開家、老媽唸我唸完之後,我被交付了幫老媽買醬油和醋的任務。

  走幾分鐘不到就會看到架高的地鐵軌道、再往前就能看到高速公路路口的這一帶,除了要去搭地鐵的上班族和去附近公園打太極的老頭老太之外,平常就只有汽車和摩托車會經過而已。

   雖然開在這裡的便利店比較遠,但是這裡也不會遇見蔘藥行的熟客和其他我認識的人。昨天發生了那麼多事,現在我實在不想繞到西行路和蔘藥行的附近去。

   ──所以,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技術上來說,笨蛋死了我會很開心、但是現在我連笑都笑不出來。

   那個人雖然是個笨蛋,而且是個除了靠父母花錢解決事情之外什麼都不會的笨蛋,但是突然就慘死在學校游泳池裡這種事我果然還是不能簡簡單單地就接受。

   報紙上說死因是因為刀上而導致的失血過多,但是,真的有這麼單純嗎?

  「歡迎光臨。」

   便利店的開門鈴,毫無感情地招呼我。

   當然,今天門口放著的報紙頭條毫無意外全是笨蛋和笨蛋媽。看來就算只是去個便利店也逃不過媒體的連環轟炸了──

  「啊!」

   糟糕,不小心撞到人了。

   只不過,當我終於意識到的時候早就為時已晚。

「對不起!」

「怎麼回事?」

  一個黑色西裝被我潑得全是咖啡的大叔朝我這裡看了過來。

「走路不看路的嗎,我這雖然是舊衣不過還是很貴的啊?」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因為你穿著套頭衫又帶著帽子所以沒看到我嗎?真是的,你把帽子拿掉。」

「啊?」

「不是『啊』的問題,把帽子拿掉才能好好看人啊。還是你覺得戴著帽子比較禮貌?」

因為確定有人看得見、而且看得見的人都絕非善類,我也只能把帽子戴起來──我也不是自己願意穿得像是個可疑分子的啊!

「對對,就是這樣。把臉露出來才能好好看清楚。」

看到我把帽子拿掉,大叔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大叔的西裝和老爸珍藏在衣櫃裡、幾乎都沒有穿過的黑色西裝用的布料似乎是一樣的。

  不過這位頭髮又黑又濃密的大叔的脖子上似乎還紋著一圈很詭異的刺青,而且臉還突然間變得非常地年輕……

  誒?剛才不是還是大叔的嗎,為什麼我眼前的大叔就這麼變成留著齊腰長髮的白髮的美男子了?這是什麼童話故事嗎?

「怎麼了?我的臉很可怕嗎?」

完全變成不同人的大叔瞇眼──也是在這個時候,我發現對方其實也不是穿著西裝,而是套著白色半透明的紗的羽織、墨色的和服還有木屐。

  不止如此,甚至他背後還背著令人不禁聯想到某種猛禽的白色羽翼,背後則拖著部分包覆著白色絨毛、末梢還有紅色倒刺的爬蟲類的尾巴──

也就是說,我,又遇到妖怪了。

「不,還是說我的臉就這麼好看,好看到你都看傻了嗎?」

「不、不不不不……」

「總而言之你先跟我去趟『雨月堂』吧,反正對方是這一帶的自治會會長,我看你這麼儀表堂堂、想必也知道女巫的大名吧你這小混蛋?」

他抓住我的肩膀,而我對上他金色的眼睛的瞬間,我伴隨著突發的頭痛昏了過去。

﹣﹣﹣

「被水潑到所以擬態失效了,最近壓力有點大所以不小心把他放倒了。不過妳的人為什麼看到我都不會走開的?最近的小孩子看到執法人員都不會躲開的嗎?」

「他的例子有點特殊,我想您也知道⋯⋯您能來我很開心,但是可以請您以後稍微戴個墨鏡再出來嗎,您這麼做讓我很困擾?」

  大叔和老闆娘在對話,而我在偷聽。

  總而言之,我現在人躺在雨月堂的沙發上。不過因為大叔和老闆娘站在有點距離的地方、所以他們似乎還沒發現我醒來了。

「抱歉抱歉,以為是妖怪所以下手稍微重了點。不過這孩子的臉是怎麼了?附身?半妖?返祖?」

「不知道。」

「剛才妳說有毒,不過我剛才摸了一把,根本就沒事嘛。」

「您摸了沒事的話,難道說並不是毒、而是『魔法』?」

「就是那個就是那個,大概是我的魔力太強所以就把帶毒的魔力壓下去了。魔力特性很特別,只不過走路不看路而且偷聽的技巧完全不過關的樣子。」

──太大意了!

我跳下沙發朝門外移動,但是明明應該離我有點距離、並且已經變回西裝鬍渣大叔的大叔,居然瞬間出現在門口。

「早上好,所以你想去哪裡?」

「噫!?」

雖然我眼前的大叔已經恢復了原本大叔的樣子,但他的眼睛看起來還是很可怕!

「還在想說是不是把你玩傻了呢,想不到還有精神偷聽啊……嗯嗯,看來下手還能再重點。」

沒有穿著西裝外套的大叔歪頭看著我,與此同時、他的眼睛從黑色轉變成了我所知道的蜂蜜一般的顏色──用膝蓋想也知道,他生氣了。

「對不起!!!」

「啊?」

「我、我會賠錢的所以饒了我吧!!!」

「衣服已經拿去洗了喲,不過啊少年、你的臉到底是怎麼搞的?大叔我很好奇啊。」大叔聳肩,「我猜猜……你吃蠱蟲嗎?」

「不不不不不,我不會練蠱啦!?」

「那麼,你的奶奶和祖母一輩有人在當女巫嗎?」

「我沒有奶奶,奶奶很早就走了。外婆在國外所以不清楚。」

「啊,對不起。」大叔抬手,「我不是故意的。」

「沒關係。」我抬頭,「那個……大叔你知道些什麼嗎。」

「知道是知道,畢竟我也活了快八百年了嘛。」大叔撓撓頭,「不過啊,你還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嗎?」

「呃……大概幾天前。」

「那幾天前都發生了些什麼事情呢。」

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吧。

  和往常一樣被笨蛋嘲笑、和往常一樣放學、和往常一樣去租恐怖片、在房間裡一邊吃洋芋片一邊剪輯我和電影同好會合作的恐怖電影。

  好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但感覺好像真的「有什麼」發生了。

「啊……有一天,我回家的時候掉進水裡了。」

「掉進水裡?」

「應該是掉進學校的池塘裡了,因為身體不舒服所以昏昏沉沉的……唔!」

「你沒事嗎?」

「頭、頭好痛……」我捂著腦袋,「身體好冷,為什麼……」

  簡直就像,泡在冰冷的水中一樣。

  我無法呼吸,一時間周圍的氧氣全消失得無影無蹤。就算大張著嘴,我也不過是像擱淺的魚那樣在做最後的掙扎而已。

  奇怪的畫面從我的腦海一閃而過,那一瞬間,我看見了映出藍天的水、搖曳的樹葉還有各種各樣無比扭曲的人影──

  

                             「秋成!!!」

突然間,老闆娘的手把某種甜甜的東西塞進了我的嘴。

「可以了,放輕鬆!」

「老闆……娘……?」

「別說話,把東西吞下去。」

  隨著略帶苦澀和酒氣的甜味蔓延到整個口腔,我也被拉回了現實。老闆娘塞到我嘴裡的酒心巧克力救了我一命。

「那麼,事情交代完了就請您離開吧。」老闆娘對大叔板起臉。

「明白了,大概也知道妳會趕我走呢。」大叔抿嘴,「那麼,之前談過的事情也請您多多關照,『就和七年前一樣』。」

  他看向我。

「你的名字是秋成吧?不過你姓什麼來著。」

「田,口十田、田地的田。」我說。

「原來如此。」大叔挑眉,「聽起來和我的熟人很像,那麼我把東西留在這裡了,因為諸事不順所以對你發脾氣了。不好意思啊。」

  他轉頭的瞬間,眼睛的顏色好像又變回去了。

﹣﹣﹣

「……秋成,為什麼你會認識那個人?」

「我……我不小心弄髒他的衣服了。」

「那個人很危險,這種事不要發生第二次了好不好!」

  老闆娘用力朝我的額頭彈了一下。

「好痛!」

「還知道痛就好,至少你還沒傻。」

  她彎腰包起我腳邊那團呼嚕得很大聲的白色毛球。

「真是的,為什麼你偏偏遇到了那個人呢……」

「所以啊,那個大叔到底是什麼人?」

「是咒術師哦。」老闆娘用關愛的眼神看著我,「不只是擅長咒術和妖術而已,甚至還曾經召喚出異界的『神明』。結果最後那個人的臉就變成那樣了。」

  也就是說,就算我看到了大叔的「真面目」,那也不是大叔原本的臉嗎──所以,那個大叔究竟是什麼存在?該不會是克〇魯和奈亞拉〇提普的同類吧……?

「你們以前就認識的嗎。」

「七年前我被他打敗過一次,被邊吃豆花邊空出一隻手的那個人徹底打敗了。」

  老闆娘扶額。實際上如果我是老闆娘,被那種完全沒在認真的對手打敗應該也會有一樣的反應吧。

「總而言之,陛下……不,白峯先生說要給你吃這個。似乎對皮膚很好,也能放鬆精神的樣子。」

「藥?」

  剛才那個大叔……不,「白峯先生」放在桌子上的就是我現在看到的小藥罐了。

  藥罐本身和那種半透明的黃色小藥罐沒有什麼不同,裡面的東西看起來也和習慣到快看煩的中藥藥丸是同一種東西。

  但就是因為這樣,我對這東西可以說是完全沒辦法放心。

「這個藥是做什麼的。」

「不是藥,是和維他命C還有保劑丸一樣的補給品。」

「啊?」

「就當是被騙吧,反正吃不死人的。」

「哦。」鬼才會放心啦,「那麼,材料是什麼?」

「或許是海怪脂肪的肉乾,或許是食人花的花做的蜜餞,那個人的愛好一直很有趣。」

「那好吧。」

從老闆娘欲言又止的表情來看,這怎麼看怎麼可疑的黑心藥裡面不是混著怪獸的肉就是從怪獸的胃裡挖出來的東西那樣的可怕原材料。

──就算裡面的原材料都是些普通藥材,我也不會冒著被不明生物身上的不明病原體感染的風險亂吃。

「我回家了。」

「回家路上小心,要記得走路看路哦。」

「好好,我會很小心的。還有請妳不要再從窗戶偷看我好嗎。」

「我知道啦。」

老闆娘和我揮手,雖然我也很想相信她、不過不管是那個語氣還是那個表情都超級可疑的。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噠噠噠──」

突然間,我的手機響了。

「喂?」

「秋成,是秋成吧?」

「爺?」是爺爺,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打電話來了、而且語氣還很焦急。

「那個女的又來了!你現在在哪裡!?」

「怎麼會!?不是說好了不會再來了嗎!?爺,爺?爺!!?」

……掛斷了。

「怎麼了?」老闆娘湊了過來。

「事情很難說清楚,總之老闆娘可以和我一起來嗎?」

「發生什麼事情了?」

「就是很難說清楚,總之多一個人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