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之子』……？」
把得到的USB插進電腦裡之後所提取出來的第一個文件裡，標題寫著這三個字。
全名是「鬼之子.pdf」。而掃毒之後點進去看到的，是掃描檔案版本的某種學術論文？
——說是這麼說，但使用的語言我完全看不懂。
「這是在說鬼之子的做法，有些學習邪法的法師會特別用孕婦做出帶有咒力的孩子。」
擠在我身邊的三輪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他身上有股消毒水混合血腥味的奇妙味道，聞起來讓人很不舒服。
「做出來之後把孕婦殺死再吃下嬰兒就能得到進一步的力量，而如果放任孩子長大、那些孩子裡也只有極少數的人能作為普通人活下去。電腦上說的是關於『茨木童子』和『鬼女紅葉』的事情。作者的名字是『H. Mountblanc』，總覺得在哪裡聽到過啊……」
「孟登布朗克。」
「誒？知道的嗎？看來你這傢伙也不是什麼普通高中生嘛，真是的還以為你是個拖油瓶呢。」
「是高中生真是對不起啊。」我惡狠狠地瞪了三輪一眼。
「那麼，那個孟登布朗克又是什麼人？」
「……其實我也不知道。」
我一邊把那個文檔往下拉以供三輪繼續翻譯，一邊皺著眉頭思考究竟要從哪裡開始解釋這個我認識也不認識的孟登布朗克。
「只是聽說過這個人而已，據說是某種研究者吧。似乎還很有名。」
「原來是這樣的啊，不過寫這種東西的研究者估計也就是某種機構裡養著的科學家而已。而且還非常詳細地寫了關於少數的鬼之子擁有降靈體質的事情，我也是為了這個目的被『養』出來的。」
三輪，微微低下了頭。
「從一開始這副身體就是為了『被使用』而出生在這裡……你所看到的『我』是為了研究而出生、註定會為了研究而死去的人啊。」
「才不是呢，人才不是這樣的。」
「那個孟登布朗克在這一頁說了不會做人體實驗，但我的確是作為人類實驗的一部分『做』出來的『人工生命』。我和擁有人生的你是不同的，就算我能逃出去，等待著我的也絕不是『未來』。」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居然勾起了嘴角，似乎對自己認定的宿命絲毫不在意。
像在訴說白老鼠和黑猩猩的事情那樣敘述自己人生理念的三輪——出乎意料地讓人覺得火大。
「……不對。」
「你想用『只要活下去就能擁有未來』這種只會出現在三流少年漫畫裡的句子說服我是沒有用的。」
「你是人。」我從顯示屏前抬頭轉向三輪，「你現在在呼吸，而且你在跟我說話。就算是做出來的人，現在的你確實是活著的。」
「所以呢？」
「存在於當下的人是不可能確實知道自己究竟有沒有未來的。」我吞了一口口水，「人類無法預測自己的未來是什麼樣子，有也好沒有也好，不管你怎麼想這就是事實。」
「那麼說到底不就是什麼都沒有嗎？你的長篇大論到底又是從總結出來的？不會是什麼奇怪的網路小說吧？說清楚啊？」
三輪朝我跨出一步並且湊到了眼前，那雙眼睛又開始鎖定我了——但是，這次我完全沒有被眼睛的魔力迷惑，反而心裡還滋生了某種更加強烈的東西。
是怒氣嗎？是悲哀嗎？雖然不太清楚，但我在那個瞬間同時也決定了一些事。
「……是人生經歷吧。」
我微笑著繞開了三輪。
「現在的人無法知道未來的自己，現在的自己也不可能遇見過去的自己，當然未來的自己也不可能出現在現在的自己面前。人只知道現在，所以人也只能把握『現在』。」
過去的我從來沒想過自己的一個決定會引起多大的蝴蝶效應，過去的我也從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變成頭上長角的妖怪。現在的我偶爾也會思考未來，但對未來的我而言「現在的我」不過也是過去——
哪怕就算未來的我能回到現在的過去、找到處於現在這個時間的我，造成了未來的我的誕生的、「未來的我的過去」也根本不會產生任何改變。從一開始我就是這麼想的。
「那種事我不知道。」
「如果不知道的話，為什麼你會想逃出去？就是因為想在現在『活著』所以才逃命不是嗎？不……」
仔細想想和這自稱大叔的臭小鬼辯論這種事情的我，某種意義上也確實是現今流行的「中二病」沒錯了啊。
「就是因為想看到未來是什麼，所以才想活下去的不是嗎？」
「這種藉口可不能說服我，我說過……」
「相信的事情和做出來的事情不一樣的人，我們那裡的說法叫做傲嬌。」
這次，換我趁人不備托起了三輪的下巴。
「說著要放棄未來卻在逃命，嘴巴這麼說其實身體真老實啊。」
「那你又懂什麼！？」三輪打掉我的手並且逐步後退，「我也不是為了活下去才逃的，只有被『那個人』殺死我才能解脫，所以在那之前我必須活下去！」
「……。」
室內瞬間陷入一陣死寂，只剩下過熱的計算機電腦還在發出散熱時特有的轟聲。
三輪的表情是很正經，我知道他在說很嚴重的事情，但此時此刻我的內心卻異常地毫無波動、甚至還有點想笑。
「……哦。」
「什麼啊那個反應！」
「沒事。」
其實我已經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了，不，這滿滿散發中二氣息的自白到底是從哪裡學到的？
「是、是真的所以就相信我一次吧？」
「嗯……好的。」
「你在笑對吧？絕對在笑吧？嘴角翹起來了，不用騙我了。」
「只是想說你除了自稱大叔口氣臭屁之外，居然還會有其他的表情而已。」
「誒。」
「所以說啊，出去之後不管你想怎麼過剩下的日子都可以，但是你要和我一起走出去。」
我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
「什麼……等、等一下你摸什麼啊！？不要隨便摸我的頭！？」
「……到那個時候，再一起去看海吧？」
結果不知不覺之間我好像也做出了之前的自己並不是很喜歡的事情，可是三輪怎麼看也確實是個小孩子——意識到的時候，已經伸手揉起了他的頭。
「海？」
「海水快衝上沙灘的時候的顏色很漂亮的，而且把腳埋進沙子的感覺也很舒服。啊，說到這個果然還是帶你去海洋館比較好……」
「不用了。」
三輪，把我的手抓到了一邊。他的口氣沒有剛才那麼激烈，反而還有點越來越小聲的感覺。
「海就不用了，我是說，那種事情逃出去了之後才算數。」
突然間，他的臉上蒙上了一層灰、看起來甚至和被人打傷之後縮到角落裡的幼犬有那麼點類似。
「所以，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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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我不小心提到了三輪不想回憶的事也說不定。
「那個，我們在往哪裡走？」
「安全的地方，剛才我拿到鑰匙了。往前面的話可以通往辦公區，辦公區的哪裡應該會有緊急逃生出口才對。我想那應該也是還活著的人會去的地方。」
走在我前面的三輪，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注視著前方。前面是一片黑，其實我很擔心他到底會不會走錯路。
「根據鬼丸的說法那裡也會有緊急時用的通訊系統，桓武重工私底下的研究基本上和異界脫不了關係，那裡的通訊系統或許也的特別為這種情況做了點什麼加工。」
「和鬼丸先生果然很要好吧，你。」
「……這不是當然的嗎。」
三輪突然停下腳步，害我差一點就直接撞上去。
「鬼丸和所有人都很好，因為笨蛋和所有人都能好好相處啊。」
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總是夢想著要是自己只是普通人會有什麼樣的人生，而且還夢想著有朝一日要去環遊世界。之前還想了要帶我去四國開溫泉旅館，而這單純只是因為我以前對他說過他帶給我的『伊予柑』很好吃而已。」
四國的道后溫泉古稱「伊予湯」，愛媛縣本身就是生產柑橘的地方，所以會有叫做伊予柑的橘子品種老實說我一點都不感到奇怪。
「說什麼自己並不適合穿西裝打領帶所以想回歸正常生活，可是那種身體絕對沒辦法度過像正常人的人生。」
「三輪？」
「如果不是想帶著我一起逃，鬼丸也不會死。」
三輪緊抓住自己的手臂。
「誒。」
「明明差點就能逃到誰都不知道的地方，結果為了救我一起走被人抓了回來。如果知道是這樣，那從一開始他就……」
「原來是個好人啊。」
在遊戲的世界看到的鬼丸先生的假人，那個已經看不出人形的樣子光是看就覺得痛。
我並沒有真的看到鬼丸先生，以前也很難想象出那到底是什麼樣的人，不過聽起來好像比想象中的要善良許多。
「是啊，是好人。但是好人都會死。」三輪回頭看向我，「這個世界是只有好人才會死的世界，到最後，鬼丸不過是其中一個。」
「你還真厭世啊。」
「你想說什麼嗎？」
「什麼都沒有。」我聳肩，「在橫瀨過來之前我們快走吧？」
聽起來很偏激，不過我不怪他。而且說那句話的時候，總覺得三輪比我想象的更像人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