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雲層之上,公主與她身後的W.E.Y.R.D已經在等待了。她換上了一身軍裝,這也是由心所化現的。對她來說,外在的裝扮就是齒輪的型號,放進機械一般運轉的秩序里要一眼就能看明白。

“抱歉,來得太晚了。”

金髮的少女睜開了眼睛,顏色漂亮的眼珠里映着雲海和打着傘走來的人。

醉舟是踩着雲層走來的。本身他就具有空中自在的能力,這一番打傘踏雲而來完全能稱得上矯揉造作之舉了。

“存在即是第一要義——你為什麼要放棄存在。”公主此刻的語氣完全是質問。

“Existence可以有很多種形式。不過……我想在你看來也都是文字遊戲罷了。”醉舟一邊收傘,一邊說道,“我也並沒有放棄存在。因為你還不一定能殺得了我。”

激怒?並不是。可能真的只是陳述。本就有資格接受大賢者(Magus)之位的龍種魔法師,和這個只能依靠使役神明的鳥族公主——除開相性來看,自己這邊的確不利。

公主沒有說話,因為一旦下達了獵殺的命令就沒有任何轉圜餘地了。W.E.Y.R.D浮出一張女神面,饒有趣味地盯着她的臉。

“愚不可及。把你腦內招致瘋狂的花切除吧。”

得到了命令,W.E.Y.R.D因為興奮而開始了顫抖。秘神、武神、軍神紛紛浮現,上千上萬的魔術、咒法被發動。

然而所有的咒語都被醉舟的揮手打消。畢竟是海龍眾中最高位的阿闍黎咒師,百萬種詛咒就有百萬種破解,千萬種魔術自由千萬種回遮之道。實際上,這也不過是醉舟因為阿闍黎修行所得到的守護,天傳大白傘蓋佛頂與三十二方位的托勒密風神守護自律的行動,足以抵抗反制人類世界與諸神之中流傳的所有咒術。

當然,這種程度命運的織機(W.E.Y.R.D)要是都應付不了的話,也談不上獵殺大龍王這種事了。

世間之大之強的偉力——三百六十種黃道衍射聚合。因他由一切偉力聚合,因此可模擬一切天地聖眾。雖然無法到達大儀成就仙人之位,卻可以自行神變,施展無上威力。大勝金剛可以摧破一切佛頂——W.E.Y.R.D化現出諸法寶手眼,模擬宇宙運行。因果相殺,不過一瞬。

醉舟的守護就被如此破卻了。當然,這些都是因為魔道成就自律運行的守護,和神將的護身神雷差不多性質。破除了這一層,可以說戰鬥才剛開始。

和剛才一樣,無數的咒語再度傾瀉而下——恐怕展開龍宮咒藏才能贏過對面一籌吧。醉舟對於情勢是這麼判斷的。

常規來看。

瘋女人們嫉妒詩人、歌者俄爾普斯(Orpheus)拒絕了所有女人的愛,因此向他投擲了殺人的鈍石利刃,可是武器全部都不忍心傷害這位歌者,化作了花朵;十魔軍對着證道的釋迦開火,武器卻在佛陀頭頂散作花雨。

在醉舟身上發生的,也是一樣的事情。過於巨大、過於可怕的詛咒全部變成了鬱金香的花瓣,彷彿無盡的花雨在空間里旋轉。和夢中的鬱金香田景色一樣呢。

“此乃【即興狂言式·天花亂墜法】的要義之二。”醉舟帶着微笑,漫步靠近了公主。命運(W.E.Y.R.D)則擋在了兩人之間。

 

“還不夠,我主。”一個悲傷的青年神明面孔對公主搭話,“你曖昧模糊的命令給我們下達了限制。明確,強烈。殺。滅。”

“你不是之前和我說過嗎?獅子搏兔也用盡全力,你從一開始就沒有輕視。”醉舟聽了下來,“來吧。”

不。不要。

公主本來是這麼想的。

那可不行。一個聲音對她說道。

 

公主的胸口突然被刺穿了——她在驚訝中,看到了真相,於是也明白了一切疑惑。

父親因為失敗死去了。他的屍骸被W.E.Y.R.D吞吃,成為了它的一部門。W.E.Y.R.D一開始就有父親安置的保險機關,在她猶豫時,可以僭越權限。

父親的臉對着自己下達了命令:“毀滅。殺死。摧破。”

無數的臉孔開始了嚎叫,世界與之共鳴、顫抖。如果不是醉舟使用【天花亂墜法】劃出了結界,恐怕大半個地球都會察覺到W.E.Y.R.D的降臨。

那是毫無弱點、完全完備的命運織機——從毀滅里誕生的秩序,新世界的原型。

公主的眼神失去的光彩,彷彿她只是命運的掛件一樣,被鎖鏈吊在那裡。

 

“這可不好。”

醉舟邁步的瞬間,他的肚子被子彈貫穿了。

【天花亂墜法】的守護結界也無法消解完全解放的【複合軍神】之力——【命運】變做了戰爭的化現,可謂是究級的大忿怒尊。

雖然這一發魔彈並沒有造成致命傷,但是已經判出了高下。究竟魔道,醉舟仍然沒有勝過【命運】之法——死是命運,命運即是必然。

醉舟並沒有什麼高效的攻擊手段。他見識了末日,因此不會再去使用壞劫、空劫的力量。碾碎世界的風輪、燒盡世界的劫火——這些他已經忘記如何使用了。

但是他仍然向前走去。

 

×××

 

今天是最後一場表演了。AIZY還是少了一個人,於是他們決定不演奏自己的歌曲了。這樣會很沒意思,也很不尊重他人。無論是自己,還是缺席那位,還是底下的觀眾。

“今天大概是我們最後一天在武漢了。”十分少見,金髮俊美的主唱說話了。

他的普通話像是憋出來的,可能因為他是外國人,說中國話的確這個味道吧。

“現在給大家唱得這首歌是King Crimson的Peace – An End。”

…… Peace is a word 寧靜 是個詞 Of the sea and the wind. 關於大洋與柔風 Peace is a bird who sings 寧靜 是只鳥 As you smile. 在你微笑時歡唱 Peace is the love 寧靜 是愛 Of a foe as a friend; 來自仇敵恰似友人 Peace is the love you bring 寧靜 是愛 To a child 由你帶給孩童 Searching for me 為了尋我 You look everywhere, 你找遍所有地方 Except beside you. 唯獨忘了你的身旁 Searching for you 為了尋到自己 You look everywhere, 你找遍所有地方 But not inside you. 唯獨忘了你的內心 Peace is a stream 寧靜 是溪流 From the heart of a man; 從人的內心流瀉 Peace is a man, whose breadth 寧靜 是個人 Is the dawn. 呼吸間造就黎明 Peace is a dawn 寧靜 是黎明 On a day without end; 於無終之日到來 Peace is the end, like death 寧靜 是終結 Of the war. 一如戰爭的息止  

……

酒吧中,一個帶着保鏢的女子喝了一口酒。她看了看舞台,看了看四周,最後甚至站起身看了看那個熟悉的位置。

“他不在。”另一位公主長出了一口氣,“詩人還是死去了。”

 

×××

 

少女夢到了龍。

龍從高天墜下,正懷抱着她。然後龍墜入了深海,她則漂浮其中,彷彿還在卵殼之內。

公主醒來之時,發現自己落在了不知何處的草地之上。她胸口的衣服破開了一個洞。她想起了自己被貫穿胸口的一幕。

W.E.Y.R.D已經徹底消失了,她能感應到。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麼?

公主站起了身,看到不遠處躺着的文弱青年。他的衣服被血浸透了。

 

龍和命運發生了爭鬥,不過並不是為了勝利。從一開始,龍就沒有想過勝利——因為目的是完成公主的心愿嘛。

只是詩人面對着秩序與命令,是絕不會屈從的。

 

扯開了鎖鏈,拔出了楔子。龍任由命運吞食自己,並在其中與公主仇恨着龍的父親對質了。

其實也根本構成不了戰鬥。只不過就像是摩尼教的原人【先意】用自己的光將黑暗的王國染色,他便獲得了主導權。W.E.Y.R.D從內部開始解體,在空中爆開,散作了另一團血紅的花瓣。

龍從中而出,抱住了墜下天空的少女。雖然此刻仍然得以喘息,但是自滅的命令遲早也會傳達全身——畢竟這也是他自己的命令。

唯一的命令——自殺。自己將會不復存在。

“我是無能幹枯的蜥蜴,而天鵝在此新生。”他平靜地說道。

——雙目已經失明,雖然眼鏡還是老實地架在鼻子上,醉舟靠着地面土壤傳來的震動察覺到了公主靠近。

“不要走。”

“遲早的事情。世界也是,你我也是。”

公主懷抱起了詩人的頭,眼淚不止的流了下來。

“為什麼……我的心中有這樣的情感,卻說不出來。”公主看着詩人的臉,眼淚滴在了面前的。

 

明媚夏日裡被風吹起的紗簾。無人海角被海浪拍打千年的礁石。樓梯斷裂的花園。冬日獨自一人的午睡。破裂的娃娃面孔。荒原里行進火車的窗外景色。風雨之夜的小徑。荒原的月亮。曲終人散的戲台。無人憑弔的古墳。廢墟里的留聲機。破碎日記的殘頁。CRT顯示屏的嗡鳴。黃昏,空無一人的房間。

 

吐露着自己也不清楚的意向,公主雙手捧住了自己的臉。詩人的血把雪白的臉頰染紅,她眼淚仍然沒有停下,從下巴處滴落。

“儘是些寂寞、悲傷。不過——”詩人最後仍然笑着,“不過,你這不是寫出了詩嗎?”

 

愛是命運,此亦是必然。接受命運,接受我那廉價的愛。(Amor fati)

 

×××

 

已經足夠了。

卡露拉公主終於抬起了頭,她看到了熟悉的人,害羞地擦乾了嘴巴上的血紅,結果弄得更像是胭脂口紅了。

“已經夠了,我的王。”如意迦樓羅王也來到了這個世界,“你已經不會像是你的父親一樣了。之後您再如何,我便不會擔心。”

“我不想殺死龍。”

“大滿王也不會在意。”

“我可能愛上了龍。”

“威德王因此尤其歡喜。不知曉愛,不足以為我們的王。”

“我……”

公主沉默不語,最後再度哭了出來。她拿起帽子擦拭眼淚,到最後竟然變成了嘔吐。

“您需要我幫您獵殺拉塔托斯克嗎?”

公主只是捂着嘴巴搖頭。她終於慢慢地站了起來。此時黃昏已逝,只留下了漆黑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