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都是那日之后微不足道的小事了。

 

海青抓起了Nada的衣领。

“不论是给蟾蜍绑缚十字架为它加冕;还是祷告圣灵,在基督像上寻求安慰。本质都是一样的。”

Nada别开了头,避开了海青灼人的视线。

“对你来说太早了,或者你这样的宗教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懂。神学或者神秘学的痴迷,都是随附的理性。幸福之道——根本就不在其中。”

她松开了手,温如故过去安慰Nada。

海青点燃了一根香烟,也不再在乎周围的人怎么看了。她招呼温如故起来,“我的话说完了,准备走了。你呢?”

温如故跟了上去。两人就这样无言的坐上了地铁。

“有的时候,真的很佩服神学家。”海青突然说道。

“嗯?”

“他们那么博学,阅读、思考。居然仍然能从没有意义的世界里反而更加坚定自己的信仰。”

“不说这个了吧。和巴西里德斯聊得如何?”

“他那里已经是七十年代了。我让他说说六十年代的事情。披头士突然流行了起来。因为美国人已经等不及六十年代了。我说我知道,我就想听听对我来说空出一截的六十年代如何。”

“他怎么说呢?”

“他说,我早就知道六十年代了,比他还早。六十年代很多好玩的事情,我应该自己去找来看看。”

“有意思的人。”

“是啊。”

 

×××

 

虽然Nada可以免遭抹杀,但是弥密尔的骷髅必须封存起来。在那场战斗之后,圣托尔基鲁斯的血肉再度回归了泥土,仍然只留下了头颅。

“你听着,可悲可笑的雷神啊。”弥密尔在被封入盒中时,对着执行封印的阿布和九陵说道,“倘若一日,你摔下了高楼。我一定会亲自杀死你。”

阿布和九陵没有任何表情。封魔之仪缓缓的进行着。

“可不要责怪我们。”阿布代替沉默不语的九陵说道,“他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

Nada看着九陵。九陵也看着Nada。

但是他们的视线是完全不对等的。

眼前这个人就是欺压自己力量的代行,如此的强大,面对他,自己却无能为力。

最为让人生气的一点,却是他根本不是为了自己的意志在欺凌自己。他便是如此不带任何感情地,践踏着他人一切的求道。

对于九陵来说,眼前这个人只不过是蝼蚁之辈吧。因为阿布并没有要求他给这个孩子什么特别的关照。

Nada低下了头,握紧了拳头,咬住了嘴唇。甚至要滴出鲜血一般。

阿布冷冷地看着Nada的反应,不再说话了。

 

哲拉修神父对宗教局提出了交还圣骨的请求。弥密尔的头颅究竟会如何处置,目前十分不明朗。

对于Nada来说,接下来失去了幸福术式的学校生活——或者揭开本质来说吧,就是简单的【生活】二字,它本身则是更大的,静默不语的谜团。

她在那之后,找过哲拉修神父。神父惊讶地发现,Nada的眼神,已经远远不是初中学生那般天真了。

“奥尔帝泽认为,我们至今没有现代的神学。”哲拉修轻轻抚摸着Nada的头,“不过我们已经有了许多梵蒂冈圣座未必承认,却叫人惊异的想法。”

“比如说呢?”

“有人说,耶稣基督随口的呼喊,就能获得门徒,这个是隐喻随附理性(acoluthetic reason);而耶稣基督在十字架上说的《路加福音》:‘倘若你不恨你的自己的父母,妻子,儿女,弟兄,姐妹,和自己的性命,便不配做我的门徒……’,说的则是大他者的死亡。”

“……我已经丢失了心中的圣灵,也失去了幸福的咒语。我被恶魔诱惑到荒野,接受了她食粮的施舍。”她伏在哲拉修的膝盖上。

温柔的阿根廷神职轻轻拨动着少女的头发。

 

×××

 

最后来说说,她的故事吧。

 

“我坐飞机从美国回来,你都没用任意门接我。结果为了一起吃烧烤,你就动用了瞬间移动,来到深圳?”

和Tom Boy小姐同行的人,是一个穿着哥特洛丽塔洋装的女子。姑且称呼她们为I和R吧。

“深圳的服务行业以态度好而闻名哦,你需要体会一下。”R这么说道。

烧烤店前打扮得体的男服务生立刻做出了里面请的姿势,腰弯的很低。

“两位,里面请。靠墙还是靠窗?”他普通话带着一点川渝口音。

 

I百无聊赖地看着菜单,R则在手机上快速打字。

“点什么啦?”

I拿着铅笔,在菜单上犹豫不决。

R则仍然眼不离开手机屏幕:“我请客,你随意吧。”

“推荐菜品有烤扇贝、招牌烤牛排,还有羊上脑肉。”

服务生带来了餐具,同时也给两人倒满了茶水。随后把入座就送的一扎酸梅汤拎了过来。最后询问道。

“是否需要我来帮两位洗餐具呢?”

“啊,这倒不用了。”R放下了手机,“湖北没有这个习惯。我信任现代消毒工艺。”

“我也不用了。”勾选了菜品之后,I把菜单交给了服务生。

 

现在时间距离午饭高峰非常早,店里除了她们没有别的客人。只有穿着球衣的店老板正在收拾板凳桌子,然后就是服务生在忙里忙外招待两人。

“深圳是个好地方吗?”

“因为大家都是外人,所以地铁上表现的焦虑少很多。”R回答,“你不觉得这样过于好的服务态度,其实也是一种生存压力吗?”

“当然这么觉得。”

“两位都是大学生吗?”服务员端来了烧烤炉,顺口问了一句。

“你别扯七扯八哟。”店老板喊了一声。

“没事没事。我们挺喜欢的。”R说道,“深圳服务态度太好了,有点不适应。需要聊天缓解一下。”

“那你加钱不啦?”店老板笑着问了一句。

“加啊,要加多少?”

“这样,您给成我的小费就可以了。”服务员说了一句。

大家都笑了。

“话说回来吧。我是大学生。她马上在美国上大学。”

“哎哟,那英语应该很好吧。“服务生说道,“我当年上学,英语考试得分都是第一名。但是我口语不行,就很羡慕那些说得流利的人。”

“那——”

询问为什么不出国,这种问题太傻了。

“那你成绩应该很好啊。”

潜台词就是,为什么回来当服务生呢?

服务生他也是聪明人,一下就领会了其中的意思。

“家里穷,读不下去了呗。”

他的眼神黯淡了下去。I她因为不受控制的读心能力,察觉了一切。她有些惊讶地看着服务生,似乎想要安慰他,却无从下手。R察觉到了这一点,但是如何把话问出口呢。

“你以前学过画画吗?”R问道。

“嗯,小姐你怎么看出来的?”

“画画拿铅笔和写字的不太一样。”她随便扯了一个理由。

“那你这就很武断了啊。没学过画画也能这样拿铅笔的。”服务生笑着说,“不过我的确会画画。”

“那你给她画张速写吧。”I这么说。R则配合的掏出了铅笔和一个速写板,“画得好真的给小费哦。”

“两位也学画画?”

“兴趣爱好吧。”R说。

“嘿,当真给啊?”服务生问完,眼神看向了老板。

老板笑着挥手,“你有本事拿到钱我不问你分,好吧。我还真不知道你有这个功能,不如以后你也顺带搞个消费满多少元送画一张的服务咯?”

“加工资不?”

“你画得好再说吧。”

舔了舔嘴巴,服务生端起速写板,拿起铅笔,开始了作画。他一边画,一边说道:

“你们是兴趣爱好,我这个可是童子功,家里练起来的哦。”

为了不妨碍他画画,老板亲自给她们端菜,给烧烤炉调整火力。

最后他瞟了一眼,拍了服务生的背一下,“格老子,画得可以啊。”

服务生也笑着,把画递给了R。

“好久没画,献丑了。”

 

他的确画的非常好,线条干净,对于特征的把握和美化都处理得很有水平。

“小费买单的时候给你。”I笑着说。

“哎哟,哪里真的要啊。”服务生摆摆手。

“我能问一下你的故事吗。”看着手中的画,R并没有抬头。

不过这样,反而有种比起直视更加真切的坦诚。

——虽然这是魔法的效果。

“感觉两位的确不是一般人。像是我今日遇圣人遇贵人了。”服务生开始给两人烤起了扇贝,“我觉得我可以给你们诉苦。”

他的父母本是四川美术学院的老师,都是优秀的艺术家。他从小也有良好的家教与熏陶,唯一可以说不太幸福的一点,就是父母过于前卫的价值观。偏偏就是这一点,形成了他的苦难。

他是不孕不育的两人收养的孩子,虽然被倾注了一样的爱护与关怀。他们把他当作自己精神上、艺术上的继承者,任由他成长。

不过他们本质里还是想要自己的遗传能够传承下去。两人都已经是相当的年纪了,还是在技术的帮助下,得到了一个孩子。

可是这个孩子有智力障碍,作为父母,当然要倾尽所能去帮助他。不知道哪里的消息稍微透露一点风声,说这个孩子或许有救,他们就疯了一样,投入所有。最后,一家人虽然不至于负债,但是也变得一无所有。

重视这体验的父母就是这样的两个人,他们觉得自己爱过、恨过、努力过,留下了他们的痕迹。接下来的人生,或许不会再幸福了,那就趁着痛苦没有到来,结束自己生命吧。

都是琐屑的事情,在他看来,自己的父母这件事做得很不对。但是他们给了自己生活下去的机会,自己也无法责难。

放弃了进学,放弃了画画,他一个人带着脑瘫的弟弟在深圳工作。

他有时觉得,自己的一声也许都无法再度幸福了。有时会突然憎恨自己的弟弟,但是随即又想到,这是自己的父母留给自己的报恩机会,也是自己最后的亲人。要是舍弃了他,那和舍弃自己的遗传上的父母,又有什么区别呢?

 

“哦,那天来店门口的那个……是你弟弟啊……”店长听完恍然大悟,“对不起对不起,吼了他。原来你命这么苦。”

“习惯了。”服务生擦了一下眼睛。

“我这里有一件法宝。”R说着,取下了自己食指上的一枚指环,“或许能帮你。”

“这个时候就别开玩笑——”I这么说着,突然意识到R没有开玩笑。

“能怎么帮咧?”服务生假笑着问。

“柏拉图曾经描写过一个东西叫裘格斯戒指,只要带上了,人就会隐形。”

“指环王啊?我看过电影。”

“……诶,差不多。指环王灵感来自于这个。后世把这件戒指解释为了,可以逃避伦理道德的权利。”R这么说着,向着服务生递过了戒指,“你要怎么选择?”

不知道为什么,服务生觉得眼前这个人是认真的。或许接过这个戒指,就真的可以幸福吧。他几乎都想要伸出手了。

“社会只不过是人类经营的一种东西。你看到无助的人饿死,会觉得是众生同谋,是社会的错误。实际上大错特错了,揭开本质来看,我们的生活才是荒诞的一侧。”

“喂,你……”I看着R的行为与言论,却无法阻止。

就在那一瞬间,R突然收起了戒指。

“你不会选这个的。对吧。”

“嗯。”

“那很好。因为我从来不诉说虚无。”

服务生沉默不语,他给两人分了一下烤好的扇贝。这个时候,她们听到了人在不停咳痰的声音。

“我弟弟,告辞一下。”

他的弟弟眼神凶恶,走路稍微看起来有些怪异。他无法说话,交流就是不停发出人咳痰一般的声音。此刻他鼻涕流到了嘴巴边上。服务生掏出纸巾给他擦了起来。

“愿幸福降临于他。”

R夹起了扇贝肉。

 

最后吃完时,I给服务生四百元小费,这是他下班之后才发现的。而R,则把戒指留给了他。和早上看到的不一样,那是一个闪着金光的戒指。

“不是纯金的,便宜货。你随意吧。”

“那我差不多也要出发了。”I说完就起身了,“你的【位】,就先借给我用了。”

“嗯嗯。毕竟我还打算继续帮助那小子。但是巴西里德斯那边的请求也不好怠慢。麻烦你啦。”

“没事。反正阿修罗王她也喜欢这个。”

 

×××

 

那是几周之后的事情,可能是这个幸福术式之战最后的尾声了。

海青从父母那里听说了一件事。

“当初给你取名字的,温大师,你还记得吗?”

“她哪记得啊。就出生时候请他算了八字取了名字。”母亲丝毫不给父亲留情。

原来我这个傻逼名字是别人算生辰取的啊?他妈的,封建迷信害死人啊。

“温大师他女儿最近在这个城市当公务员。最近过了考评,留下来了。等下要来家里做客。”父亲说道,“她是留学过德国的人,回来在北京读书,搞蛮厉害的研究。”

结果出来当公务员了。一定是搞不好科研的半吊子废柴。一心就想当公务员找个老实人嫁了那种人物吧。

后来听父亲说,之前搞装修建筑,他和温大师是搭档,一段时间风生水起。后来温大师结婚退隐了,他也安心享受家庭生活了。

“你可要好好和姐姐聊一聊。对你未来有好处的。”

有个屁。

就在这话语间,门铃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