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餐厅吃过早餐之后,克洛威尔和贝栗亚瑟立刻动身前往白凤凰宫。

9月的晨光已经开始转凉,夏天仿佛只露了个脸便匆匆离去。时间还早,街道上行人并不多,大多数店铺也才刚刚开门。餐馆的女招待像往常一样站在店门口,对照纸条在小黑板上写好“今日菜单”,然后在最下角画了个可爱的笑脸。

——像小孩子的简笔画一样简单。随处可见,毫无特色。

然而,步伐匆匆的贝栗亚瑟却紧盯着它——仿佛那是什么稀奇的图案。许久,才离开目光。

“……然后,那个变得像骨头和肉块的混合物一样的‘人’——不,异端——向我冲了过来。我的胳膊被他扯坏了,耷拉着,妨碍着我。我砍断了自己的上臂,但是他已经逼到了我面前,抓住了我——指甲刺进了我的肚子。但是那个时候的我已经没有痛感了,所以在他把我的内脏挖出来之前,我轻而易举的举起剑刺穿了他的头颅。他死了。我的手和内脏恢复了原样。有人又在羊皮纸卷上画上了惹人讨厌的笑脸……这就是,我昨晚在记忆回廊中看到的全部。”

克洛威尔沉默了。他知道这将会是一段令人胸闷的对话,但是,当几乎从不在叙述中夹带个人感情的贝栗亚瑟说出“惹人讨厌”这个词时,所造成的触动还是超过了他的想象。

“也就是说……”他慢慢地说,“你被那些家伙带回去、救活之后,他们一直在对你进行这种,所谓的‘无视伤害的战斗特训’?”

贝栗亚瑟点了点头。

“……也许是痛感的丧失和异常的自愈能力给了他们灵感。又或者,正是那些训练,让我获得了那样的能力……我不知道。我并不是按时间顺序恢复记忆的……至今为止,也没回忆起实验团体的任何一点情报。对不起。”

克洛威尔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终,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轻声说:

“没什么好道歉的。你可是受害者啊。”

贝栗亚瑟没有说话。

——近一个月,两个人总是会在早晨进行相似的交谈,期望能从贝栗亚瑟支离破碎的记忆中找到有关这一系列事件的一点情报。然而,尽管已经基本确定,当初将奄奄一息的贝栗亚瑟从坠毁的马车中带走的就是实验团体,但她仍旧没有取回与他们直接相关的任何记忆。

只有无穷无尽的悲惨回忆。

现在,比起那些家伙们的动向,克洛威尔更加担心的是贝栗亚瑟的精神状态。每晚进出记忆回廊让她的睡眠质量糟糕至极,虽然她表现得与平常别无二致,但身为和她朝夕相处的搭档,克洛威尔比谁都清楚,她实际上已经相当疲乏了。

可他们不能逃避工作。除了他们之外,没有人能胜任。

想到这里,克洛威尔叹了口气。

“贝栗,我知道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听,但至少,答应我,别在真正的战斗开始之前让自己累倒。你也知道,直到下一个实验开始,我们都要住在王宫里。这场持久战并不容易。一旦你觉得疲乏程度已经超出你的承受范围,就告诉我,我会想办法。”

“……我会努力的。”

贝栗亚瑟的口气并不怎么坚决。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白凤凰宫的外大门前。守门的卫兵“唰”地向他们敬了骑士礼,随后便为他们打开了刻有展翅白凤的沉重大门。两人穿过由苍之骑士雕像镇守的广场,径直走向了白凤凰宫。

最后一扇门徐徐打开。大厅中,五十岁的王宫事务大臣柏莎带领着两个身穿黑白两色侍女服的宫廷女仆,似乎已经恭候多时了。

“早安,克洛威尔先生,贝栗亚瑟小姐。”柏莎推了推金丝细边的圆眼镜,语气严肃——一如既往,“非常感谢荆棘骑士团能在危难之时鼎力相助。事件特殊,这次无法为两位举行盛大的欢迎仪式,还请两位见谅。”

“您客气了,柏莎女士。”克洛威尔微笑着说,“王宫可是苍岚王国的重要建筑,即使我们什么都不做,照样有人对它虎视眈眈。所以我们就不要再用繁文缛节来让它——或者我们,更加显眼了。”

“的确如此。”柏莎笑了笑,“那么,事不宜迟,接下来我将对两位要负责的工作进行说明。作为名义上的‘事务员’,克洛威尔先生的工作区域是一楼右手边的文书档案厅A区,贝栗亚瑟小姐则在B区。当然,两位的工作并不是处理王宫事务,而是时刻警惕可能来袭的危险。此外,两位可以查阅文书档案厅内的所有资料——但愿你们能从中找到一些对你们有用的信息。”

“感激不尽。”

“还有,”柏莎向身后示意——两名宫廷女仆立刻迎上前来,“这是铃椿和乔伊。她们将负责照顾两位的起居,协助你们完成工作。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她们随时会为你们解决。”

铃椿和乔伊提起裙摆,优雅地行了礼。克洛威尔打量着她们——铃椿身材娇小,板着脸,有着罕见的黑发棕眸,蓬蓬的卷发在脑袋两侧盘成发髻;乔伊则高一些,似乎比贝栗亚瑟还要高一头,笑容可掬,栗色头发编成的三股辫几乎垂到小腿。

“……宫廷女仆?”

他显然不怎么信任这两位看似柔弱的少女。

“不必担心。她们接受过战斗训练,绝不会拖累两位——这一点我可以保证。”眼看克洛威尔不再提出异议,柏莎点点头,说道,“那么,剩下的事就交给她们了。我还有公务在身,就先行失礼了。愿二位武运昌隆。”

她向克洛威尔和贝栗亚瑟微微颔首——他们亦回以骑士礼。接着,柏莎抖抖袍子,转身离开了大厅。

“那么——”

紧接其后,乔伊微笑着上前一步,从贝栗亚瑟的手里抢过了她的小皮箱。

“失礼了,我是负责贝栗亚瑟小姐的宫廷女仆,乔伊。我先带您去您的房间,把东西都安置好吧。”

“啊……嗯,好的。”

贝栗亚瑟有点没反应过来。她望了望克洛威尔。

“看来我们俩的行程安排不一样呢。”克洛威尔笑着说,“你先去吧,晚些时候我们再碰面。”

“……我知道了。”

贝栗亚瑟有点犹豫,但最终还是点点头,跟着分外热情的乔伊走向了左手边的长廊。克洛威尔目送着她们,直到那两道背影消失在长廊尽头,始终一言不发的铃椿才终于不屑地哼了一声。

“……由我做您的负责人,您真是格外的幸运呢,克洛威尔阁下。相反,您的搭档可就倒了大霉了。”

“……呃?”

克洛威尔愣了愣。

“你是指什么?”

“那还用说?我还以为两位能注意到那个人的不和谐之处——看来我对‘荆棘骑士’抱有错误的期待呢。真是遗憾。”

铃椿转过头,站直身子。她眉头紧皱,就好像刚才看见了什么脏东西一样满脸不高兴,盯着克洛威尔一字一句地说:

“克洛威尔先生,乔伊是个可疑分子。希望您在见到您的搭档的时候,提醒她不要太过掉以轻心。”

 

 

与此同时——荆棘骑士团总部图书馆二楼,档案室。穿过了一个又一个排列整齐的档案柜,哈尔独自站在最里面的小房间前,望着那扇沉默的门。

哈尔很早就知晓了这个秘密房间的存在。事实上,不只是哈尔——每一个曾出入档案室的骑士,都不可能不注意到那扇显得太过安静的门扉。它在哈尔还是个死里逃生的男孩的时候就屹立在那儿,即使已经过去了快八年,也从未开启过。他们始终不知道那扇门背后究竟埋葬了些什么——他们甚至都不知道是谁将它封锁起来的。

但,现在的哈尔心里很清楚。那后面的东西,是某些人不惜用自己的血来掩埋起来的,悲痛的伤迹。而他此刻握在手里的正是其中一人——克莉斯的血样。

他不得不再次撕开他们的伤口。

哈尔没有再多想。他从腰带上的随身小包中拿出了那支盛着克莉斯血样的试管,打开——小心翼翼地从门扇左侧的圆形小孔中灌了进去。

沉睡已久的血界锁苏醒了。哈尔能清楚地听到门扇内部传来的机关解锁的声音,而那声音则随着血液的注入而愈发迅速、密集——

——终于,最后一滴血灌入。

门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喀嚓”声,然后缓缓向里打开了一条细缝。哈尔将试管扣好装回原处,接着伸手打开了门。

久远的气息迎面扑来。气流卷起了沉积的灰尘,呛得哈尔咳嗽不止。他摸索着打开了室内灯的开关,这才终于在昏黄的灯光下看清了房间的样子。

这是一个不足8平方英距的狭小房间。里面全部的摆设就只是一个靠墙的书柜,上面稀疏地排列着数本资料夹,污渍让书脊上的小字变得模糊不清——坦白说,数量比哈尔预想的要少得多。

哈尔仰起头,皱着眉盯着书柜最上方的一块沾满灰尘的金属铭牌。他伸出手细细一抹——食指下方露出了“1636年某事件相关资料”的字样。

“果然如此”——他暗想。那场同时葬送了月曜之国和风翼狼族群的战争之中,果然有某些尚未公诸于世的东西。而,把这些东西堂而皇之地带回办公室显然不是个明智的决定。于是,哈尔靠在书架上,就着昏黄的灯光开始阅读那些资料——似乎完全忘了书架已经多年没有擦拭。

时间悄悄流逝——不知不觉,哈尔已经读完了有关1636年事件的第一本资料夹。相对的,哈尔的眉头却越皱越深。他说不清自己心中是什么样的感受——硬要形容的话,那就是“失望”。尽管这些看起来年代久远的神秘资料比王国那含混其次的记述要详细得多,但是,除了一些细节上的补充以外,本质上却与主流的叙述别无二致。

比如,1636年10月苍骑士之日发生的“惨烈事件”,骑士团赋予了它“月曜惨剧”的名称。在那场惨剧中,来源不明的巨大曜力降临于月曜士与风翼狼厮杀的战场,造成月曜之国的国土崩塌殆尽,月曜士与风翼狼全面灭亡,只留下名为“伤迹之地”的荒芜雪原。但是,对于现在广泛流传的“月曜士使用了不该用的邪术而导致其自食恶果”一说,骑士团的档案中却未提及只言片语。当然,也没有指明那股力量究竟从何而来。

值得注意的是第二本档案中的记述。荆棘骑士团首任团长利昂——也就是贝栗亚瑟的父亲,曾组建救援小队进入当时的伤迹之地,搜寻幸存者。奇怪的是,这个本应载入史册的英勇之举却没有被任何人提起,更别提在国史中留下痕迹。

——也就是说,这是一个秘密行动。

哈尔不明白搜救幸存者为何要如此偷偷摸摸。当然,档案中也未做过多解释。除此之外,一切都看起来很正常。而,当他翻到最后一页,却在附录的获救者名单中赫然发现了克莉斯和莉兹的名字。

骑士团不问出身。但,哈尔可以百分之百的确定,克莉斯和莉兹都是王国国民。那么,身为王国国民,并且在当时还只是个孩子的她们又怎么会成为被骑士团秘密救回的“月曜惨剧”幸存者?

哈尔迅速打开了第三本资料夹。这一本资料夹与前两本之间间隔了7年之久,记述了1643年11月团长利昂、副团长蜜莉安夫妇及其女贝栗亚瑟乘坐的马车突然失踪,数天后在悬崖下被发现的具体经过,并附上了利昂、蜜莉安的验尸记录。三人在从当时的国务总理会宰相之一马卡斯的宅邸返回骑士团的时候,从山崖上坠落,具体原因并未提及。在最后一页的补充资料中,则记录了失踪三年的贝栗亚瑟于1646年被克莉斯救回骑士团的情况。

第四本资料夹记述的则是1644年的同日,总理大臣马卡斯的宅邸突然燃起大火,无一生还的事件——即所谓的猫瞳事件。

第五本资料夹记录的是1645年的同日,另一位总理大臣莱恩的宅邸被大火吞噬,仅有其子——哈尔、克洛威尔逃脱的事件。也就是所谓的第二次“猫瞳事件”。

哈尔盯着自己和弟弟的名字看了很久。是啊,他几乎都快忘了——他也是这一系列事件的受害者之一。但,他没有时间为此顾影自怜,也不屑于被它羁绊脚步。他所在意的是,为什么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事件,会被统统归入“1636年事件相关资料”之中。

如果这其中真的有某种不可言说的关联的话……此刻他能想到的,就是王国的“不作为”。

是的,实在太蹊跷了。

以上的事件,王国非但没在国史中分给它们只言片语,甚至连王国当时采取的应对都让人怀疑。种种惨烈得让人不忍直视的记述中,王国并没有伸出哪怕一次援手,只是在一切都落下帷幕之后,才姗姗来迟。

……王国究竟在避讳些什么?

哈尔眉头紧皱。他忽然理解了克洛威尔在会议上为何突然那么激动——那是完全合理的表现,因为就连他这样的人,现在也无可避免地焦躁了起来。

真相似乎已经触手可得,可重重的疑问却依旧顽固地挡在他面前,让他束手无策。

难道,克莉斯所说的解决一切的钥匙,就是这种暧昧不清的东西?

哈尔把资料夹扔到一边,期望着能在下一本中找到一些不那么模糊的东西——然后,他伸出的手却什么都没摸到。他扭头一看,发现书柜已经空无一物——也就是说,他现在已经看完了这个秘密房间中的所有的东西。

“……”

他板着脸。如果视线有温度的话,眼前的书架应该早就冻成冰块,然后“哗啦”一下碎成几块了。然而,很可惜,书架依旧是那个脏兮兮的书架,理直气壮地伫立在哈尔面前,像粒掉进哈尔眼睛的灰尘。

……等等,灰尘?

哈尔敏锐地发现了什么。积着厚厚一层灰尘的书架上,留下了六块长方形的痕迹。资料夹长期堆放在那里,哈尔拿走资料之后便露出了底部相对干净的区域。

但是,资料夹只有五本,痕迹却有六道。

哈尔凑上前去仔细一看——第六道痕迹上覆盖着薄薄的灰尘,显然,是不久前才被拿走的。

也就是说——

除了他之外,还有另外的人进入过这个房间,拿走了第六本资料夹。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让艾格莎吓了一跳。或许是太过沉浸于研究了,她完全没想到会有人在晚餐时间到访她的研究室。

“是、是!请进!”

她喊道,慌忙脱下手套,整理了一下乱七八糟的桌面,顺手把什么东西藏进了抽屉里。正当她迅速地把抽屉推回原位的时候,哈尔推门走了进来。

“下、下午好,哈尔先生,”她站起来,磕磕巴巴地说,“那个……都已经这么晚了,您不去吃饭么?有什么需要我——哇!您、您的衣服上怎么全是灰啊!”

“我刚刚一直在档案室里阅读资料。”哈尔轻描淡写地说,“比起这个,我有事要问你。最近这段时间,有谁未经允许擅自进入档案室吗?”

“档案室……?”

艾格莎竭力思考了片刻。

“我、我想应该没有……而且,那个,没有钥匙也无法打开档案室的门,所以……”

“……说的也是。”

哈尔揉了揉太阳穴。没有钥匙甚至都进不了档案室,就更别说有血界锁镇守的秘密房间了。也就是说,那个拿走资料的人,在荆棘骑士团拥有比他想象得要更高的地位——至少,曾经拥有。

“克莉斯老师在哪里?”

“啊……克莉斯老师的话,刚才匆匆往D区走过去了。也许在宿舍吧……”

“我知道了。”

哈尔说完,转身推门离开。

“啊,哈尔先生!别忘了把脏衣服脱下来,我待会帮您拿去洗——”

话音未落,哈尔的脚步声已经消失在了走廊里。艾格莎叹了口气,悻悻地坐回了椅子上。但很快,她收起了失落地表情——再三确认附近没有人经过之后,她重新摆好桌面,慢慢地拉开抽屉,小心翼翼地将藏在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

——那是一只死去的长尾兔。它瞪着凝固的圆眼睛,毛发也已经失去了光泽。艾格莎戴上手套,将之重新固定到小型解剖台上,双手合十,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然后,她拿起解剖刀,切开了长尾兔的后背。接着,她用镊子夹起了玻璃皿中的黑色种子——那正是从铭哲体内回收的黑茧。

艾格莎将之放入了长尾兔冰冷的血肉之中,然后用滴管吸取了一滴浓稠的红色液体,滴入黑茧所在的位置,接着谨慎地将切口缝合了起来。一切结束之后,她紧张地屏住呼吸,瞪着那具小小的身体,一动也不敢动。

挂钟的秒针悄悄转动。然后是分针。然后是时针。不知过了多久,艾格莎终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脱下手套,站了起来。

……看来是自己的推想产生了错误。也对,身为研究者,为什么她会产生那种奇特的想法呢?是因为想起了过去的事么?

她想着这个没有问题的答案,垂头丧气地收拾着桌面。当她转过身,把笔记上写有工整字迹的某一页撕下来,揉成团,扔进垃圾桶的时候,她的身后突然传来了“咣”的一声巨响。

她后背一凉。没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大量东西倒塌的声音接二连三的响起,她吓了一跳,猛地转过身——

一片狼藉的桌面上,本已死去多时的长尾兔立在那里,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紧盯着她,像盯着某个美味的猎物。

 

 

敲了三下门之后,里面传出了克莉斯惯常的慵懒声音:“门没锁,进来吧。”

哈尔依言推开门。克莉斯正盘腿坐在地上,叼着一根烟,忙着把几本书塞进她的皮箱里——看都不看哈尔一眼。哈尔沉默着扫了一眼她的箱子——装得很满,看来行李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

“……老师,您要走了么?”

“哦……”克莉斯终于抬起头来,吐出一口烟,“是啊,我还没跟你们说来着?虽然有点突然,不过我要再次踏上旅程了。关于这次的事件,我有些想调查的东西。”

“……原来如此。”

“不试着挽留我一下?”

“不。”

“什么呀,真是个冷淡的臭小鬼。”

克莉斯笑道,熟练地把烟头摁灭在了旁边的烟灰缸里,站了起来。

“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我会赶最早一班的巴士走,也没时间跟那几个小崽子道别了。记得帮我转告他们一声。如果有什么有价值的消息的话,我会写信回来的。”

她站起来,撩了撩肩上的卷发,抱起胳膊望着一言不发的哈尔:

“好了,找我有什么事?那些资料已经看完了?”

“……我不知道算不算‘看完了’。”哈尔说,“如果是说那个房间里的五本资料夹的话——我已经看完了。但是,第六本资料夹不见踪影。有人在不久前拿走了它,灰尘还很薄。”

“……什么,有人拿走了里面的资料?”

克莉斯皱起眉头。她思考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

“好吧……我大概知道是谁拿走的了。真是的,那个笨蛋……究竟在想些什么啊。”

“……您应该也知道被拿走的资料里写了些什么吧。”哈尔注视着克莉斯,“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们呢?事态紧迫, 我不想浪费时间。”

克莉斯看了看他——许久,她露出笑容,用力拍了一下哈尔的头:

“笨——蛋——!我怎么可能亲口告诉你们真相呢?我所知晓的真相,只是我心目中的真相而已。而且,假如你们真的想要调查到最深的地方的话,那么就必须负起责来!从你们下决心的那一刻开始,所产生的一切影响、后果,都是你们的责任!我是不会插手的——当然,也什么都不会告诉你们。”

哈尔沉默了片刻。最终,他点点头:

“……我知道了。”

克莉斯没再说话。她转过身,从桌上的笔记本中扯下一张纸,拿起笔唰唰唰地写了几行字——将之递给哈尔。

“这是当时与我共同提供血样的人的名字。也就是说,我们几个都可以打开血界锁,进入档案室的秘密房间。至于是谁——那就要你自己去问了。哦,说到这个,”她调侃道,“你要不要先查查我的箱子,说不定藏着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哦?”

哈尔无动于衷地接下了纸条。接着,他深深地向克莉斯颔首:

“谢谢。希望您一路顺风。”

克莉斯什么都没说,只是微微笑了一下。然后,哈尔抬起头,转身推开了克莉斯的房门——

“事到如今再说这句话可能有点多余——”

她的声音让他停下了脚步。

“——但,哈尔。你们真的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去接受真相了吗?”

哈尔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他没有回答,而是侧身走出了房间,关上房门,笔直地离开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