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铭哲并没有带他们走大门。

“这边。”

他小声招呼他们,带头绕到了月町舞场的背后。璀璨灯光照耀不到的阴暗墙壁上,有一扇小小的铁门。他掏出一串钥匙,从中拣出一把,熟练地打开了门。锈蚀的门扇发出细微的“吱呀”声,他先把另外三人让了进来,然后又一丝不苟地锁上了它。

眼前是一道狭长的通道。顶上一盏昏黄的室内灯,半死不活地照着堆满墙壁两侧的纸箱,剩下的路只容一人通过。

“……这里稍微有点难走,小心别被纸箱砸到。”

铭哲有些腼腆地说完,便带头往前走去。

——结果,还没走出几步,铭哲便一头撞上了一摞堆得高高的纸箱,被接连掉在头上的纸箱砸得惨叫起来。哈尔、克洛威尔、贝栗亚瑟都还没来得及迈开步子,只能用一种复杂的目光默默地望向狼狈又尴尬的铭哲。

“你没事吧?”

“没、没事……抱歉……”

铭哲涨红了脸,连忙手忙脚乱的把箱子摆好,接着示意他们继续跟他走。

哈尔面无表情地跟了上去。克洛威尔和贝栗亚瑟彼此对望一眼,无奈地迈开了步子。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的灰尘气味。三人跟在铭哲后面,尽量不去碰那些摇摇欲坠的纸箱。铭哲似乎也谨记刚才的教训,短短的路程中除了偶尔咳嗽几声,没再闹出什么麻烦。

很快,一扇满是脱漆痕迹的木门出现在了通道尽头。

 

透出一丝亮光的门缝中,漏进了微弱的歌声。

“到了……就是这里了。”

铭哲的声音压得很低。然后,他轻轻地,推开了门——

 

那一瞬间——宛若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迎面扑来。

一整片璀璨的星空穿透了头顶破旧的天花板,湿漉漉的草原夹杂着野花从脚下呼啸蔓延。充满虚幻感的绝美歌声如同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海流一般淹没了大地,交织着太阳与星尘的气息,若濒死的最后一次吐息,亦如新生的最初一次啜泣——同时交缠着希望与绝望的 ,充满魔力的歌声,眨眼间便夺去了所有人的心智。

 

歌唱着的魔女就站在舞台中央。

她半闭着眼,雪白的肌肤之上,左眼下方一片羽毛状的红色刺青格外显眼。她穿着一身简单的黑色长裙,宽而长的袖子遮住了手臂,裙摆则散落着几朵半开的银萝芙。漆黑的长发挽起了一部分,发髻上插着一片金色的扇形发饰,垂落的发丝随着右手中扇子的舞动而飘舞起落,犹如落入水中的墨滴。

台下鸦雀无声,只有她空灵的歌声不停回响。观众们维持着歌声响起之前的动作,如同被定格了一般,安静地、贪婪地听着。

——就像失去了魂魄一样。

 

“这歌声……简直太了不起了。”克洛威尔小声感叹道,“让我想起了过去的传说中,因魔女伊芙琳的歌声而在生与死之间循环反复却浑然不知的人们……即使不明白歌词的意思,但光是歌声的力量就已经足够强大了啊。”

“……的确,很不错。”

就连哈尔也难得地舒缓了眉头。只有贝栗亚瑟仍然一言不发,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

“是……吗。”

不知为何,铭哲笑得很勉强。

“谢谢你们。这首歌……嗯,应该是姐姐自己写的那首《月之影》吧。是用渊白大陆的古语写的,讲的是一个少女为了心爱的人而甘愿化为他的影子,陪伴他直到他战死在月下的雪原的故事。”

“……哦——”

克洛威尔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不知不觉间,一曲终了。

奏乐声停止的瞬间,雷鸣般的掌声响起,经久不息。黑裙的女性合起扇子,微微向台下的人们欠了欠身,然后便摇曳着黑发,向侧门走了过来。

“唔……看来一早就被发现了呢。”

克洛威尔悠闲地说,然后站直了身子。与此相对的,身为她的弟弟的铭哲却站姿僵硬,阴沉着一张脸。

贝栗亚瑟看了看他,没有说话。

铭哲似乎也没有注意到她的目光。他就像一尊雕塑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一步步向他靠近的女性。

“……风华姐姐。”

她没有回应,只眯着猫一样狭长的双眼,目光一一扫过面前的三个人——最后,才停在了铭哲脸上。

“铭哲。”

她“啪”地一下,打开了扇子。半臂长的扇面遮住了半张脸,犀利的目光让铭哲明显地畏缩了一下。

“我应该说过了吧?我的事不用你管。赶快给我回家去。”

她的口音比铭哲标准得多。

铭哲固执地站着。

“……我看出来了。我知道姐姐不用我管,不然你就不会到了这种时候还若无其事地站在舞台上面!但是,我要做什么是我的自由,我也不用姐姐来管!”

“我为什么直到现在还在唱歌……你难道不明白么?”风华很平静,“没有钱的话,拿什么买药?”

“我才不需要!”

 

剑拔弩张的气氛越来越浓重。风华和铭哲两个人对峙着,谁也不肯让步,似乎完全忘记了骑士们的存在。

“到此为止吧。我们可不是来看姐弟吵架的。”

——打碎沉默的是哈尔的冰凉声音。他出示了铭哲所写的那张纸条,看着风华,说道:

“的确,我们从你弟弟写的求助信上,获取了一定的情报——但,这并不代表我们将为他工作。解决此类事件是我们的职责所在,无论如何,你都有配合的义务。”

他目光似锥。

“尤其——你还是最大的嫌疑犯。你的行为只能让我理解为,你想逃避调查。”

“……呵。”

——出乎意料的,面对哈尔给予的压力,风华只是毫不在意地轻声一笑。

“您误会我了……荆棘骑士团的团长阁下。我无意冒犯各位,也并不想为自己的嫌疑开脱……我不知道我这个笨蛋弟弟跟您说了些什么,但您不用在意,放着不管就好。当然,如果您想对我进行调查,我也愿意配合——在不影响我的演出的情况下。”

“姐姐!”

“啪”,扇子收起。风华精致美丽的脸上写满淡漠,甚至不耐。

“但是,除此以外的事——请恕我无法配合。再怎么说,我现在暂且还算是无罪之身,没有理由受你们限制。我,没时间和你们纠缠。”

“……我明白了。”

哈尔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目光却依旧锐利。

“你不用担心——我们会在取得充分的证据之后再找你。”

“……”

风华没有说话。她昂起头,目不斜视地从克洛威尔和贝栗亚瑟中间穿过,打算离开。剩下铭哲一个人站在原地,铁青着脸,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

“‘听得见’和‘听不见’,你选的是哪一边呢?”

 

“……贝栗?”

克洛威尔惊讶地看着突然开口的少女。但,她似乎并不打算做出解释。

几步之后,风华站住了。被这莫名其妙的话语所吸引,她转过头——刚好撞上了贝栗亚瑟的目光。

裸露在外的红瞳像没有任何杂质的水晶——她坦率地直视着她。

“你没有办法两边都选择。但是……你应该也已经觉察到了。你现在的选择,是错误的。至少,不是最好的。”

她说。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呢?要继续……选择会让所有人都变得不幸的道路么?”

 

哈尔默不作声。克洛威尔尽管还是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但也没再说话。

风华也一言不发地盯着贝栗亚瑟。可是,她的神情实在是太过泰然自若,丝毫不认为自己说了什么奇怪的话。慢慢的,风华露出了如置云端的恍惚表情,片刻之后,又若有所思地闭上了眼睛。

逼仄的空间之中,只有铭哲满脸迷茫,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

侧门对面,月町舞场之中嘈杂不已——但,那并没能撼动这里寂静的空气。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铭哲张开嘴,打算说些什么的时候——“啪”,扇子展开的清脆声音阻断了他的言语。

“……有意思。”

接着响起的是风华略带笑意的声音。

“虽然我仍然没有改变我的想法……但,我不介意和你好好聊聊呢,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贝栗亚瑟。”

“‘贝栗亚瑟’……”她用唱歌一般好听的语调念了一遍,“好吧,贝栗亚瑟。明天早晨,或许我们可以聊些更有意思的事?我和铭哲的住处,就在舞场二楼。当然了——”

她瞥了一眼站在她身后的两个人。

“如果你想要多带两个朋友的话,我也没有意见喔。”

贝栗亚瑟点了点头。

“……我很荣幸。”

风华微微一笑,转身轻快地离开了这里。铭哲盯着那半开的铁门发了会儿呆,这才猛地回过神来,慌忙冲三位骑士鞠了个躬。

“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非常感谢!明早九点,我会在舞场前门迎接大家的!”

说完,他急急忙忙地追赶姐姐去了。

 

铁门重重关上的声音在走道中回响。

“干得好,贝栗亚瑟。”

哈尔面无表情,完全不像是在夸人。事实上,贝栗亚瑟的脸色也并不怎么好——刚才发生的一切似乎让她很不习惯。

“我猜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克洛威尔叹了口气,“不过,那个可以待会再谈。我们先从这里出去吧?我猜,风华小姐他们也没法顺利地回到住处了。”

他指了指侧门之外——舞台下一片骚乱,几名穿着深蓝色制服的鸢尾骑士被人群包围了起来,正在高呼着些什么。

原来刚才的骚乱声正来源于此。

“唔……看来,我们今晚的工作远远不止这些。”哈尔点点头,“走吧,过去看看。”

说着,他和克洛威尔便迈步朝舞台方向走去。

“……等等。”

——回过头,贝栗亚瑟依然站在原地。

她皱着眉,慢慢说道:

“刚刚……风华小姐唱歌的时候……她真的,是在唱歌么?”

“……什么意思?”

克洛威尔很困惑。

“我是说——”

她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地说道:

“为什么,我除了奏乐声之外,什么都没有听到呢?还有,为什么……”

她捂着自己的胸口,皱着眉。

“为什么,这里,堵得喘不过气来。”

 

 

◇◇◇

 

 

时间是凌晨三点十五分。

艾鲁贝斯酒吧街冷清得不像话。往常总是通宵营业的酒吧、咖啡馆统统黑着灯,大门紧闭。而整夜在这里徘徊畅饮的人们也没了踪影。

灯火通明的就只剩下尽头的倒数第三家——木质招牌上用花体字歪歪扭扭的刻着“橡子酒吧”几个字。但,穿梭于酒吧之中的不是为一杯好酒而来的客人,而是身穿深蓝色制服,神情严肃的鸢尾骑士们。

黄色的警示标志立在门前,阻止人们的靠近。

酒吧里,支在门边的桌子翻倒在地,地上依稀可见星星点点的喷溅血迹。最为显眼的,则是中央的几个围成人形的烧焦痕迹。

一个黑发的青年站在旁边。他穿的制服上有和周围所有人都不一样的肩章——银色鸢尾花嵌在六片金色菱形镶边之上,反射出冰冷的金属光泽。尽管他的样子还很年轻,浑身却散发出一股久经沙场所磨砺出的老练与沉稳。此刻,他绷着脸,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些痕迹看。仿佛这么做,就能看到当初发生在这里的一切似的。

“莱特副团长!”

一名普通骑士跑到他面前,“唰”地先行了个骑士礼,接着才急忙说:

“荆棘骑士团的哈尔团长到了。”

“是吗?快请进!”

话音刚落,哈尔已经在两个骑士的带领之下走进了酒吧。莱特看到他,舒展了眉头,连忙大步迎了上去。

“好久不见了,哈尔。”

“彼此彼此。”

两人互相行了骑士礼。区别于莱特如释重负的样子,哈尔仍然是冷着一张脸,环顾四周。

“……看起来够呛啊。”

“没办法。”莱特叹了口气,“‘暴食鬼’事件才刚解决没多久,这里又出了这样的事——我不得不出面。事件发生得越来越频繁,下午这里才发生过一起,刚才黑水巷那边又……还好你们来了。”

哈尔点点头。

“我已经派克洛威尔和贝栗亚瑟去那边了。不过,我们到艾鲁贝斯也才不过两个小时,情报远远不足。话说回来,这里发生了什么?”

“正如你所知,杀人焚尸事件。只不过,情节比前两个都要严重得多。下午四点左右,一个叫‘杰罗’的男人突然闯进这里,然后掏出匕首杀死了门口的两个客人。那两个人和杰罗没有任何交集,而在前两次的事件中,第一次被杀死的是与其同行的妻子,第二次则是路过的男人。由于前两次都发生在偏僻的小巷里,所以被人发现的时候,所有的尸体已经是焦尸状态了。”

 “——但,这次出现了目击者。”

“没错,”莱特点点头,“蹊跷之处就在这里。根据店主和其他客人的证言,杰罗并不像之前推测的那样是‘自杀而死’的,而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全身起火被活活烧死的。”

“哦……?”

哈尔皱起了眉头。莱特继续说道:

“不仅如此,被杀死的另外两人也在几乎同时燃烧了起来。而,当时,他们周围并没有其他人——也就是说,点火之人不存在于酒吧之中。我不确定这是一种诡计还是……事实上,我比较偏向于,这是‘祈愿者’,或者‘异端’所为。”他压低了声音,“他们可以做到的,对吧?”

“考虑到曜力的绝对唯一性……这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或许,只是持有某种暂时不为人知的属性的人的杰作吧。但是,要从中找出线索……并不那么容易。”

“不管怎么说,我们会全力满足你们的要求。”

“唔……”

哈尔沉思了片刻:

“既然风华是最大的嫌疑人……这些受害人,该不会都在发疯之前,听过她的歌吧?”

“……的确如此。”莱特并没有对哈尔提前获取的情报表示惊讶,“这些凶手有几个共同点,极具攻击性、没有特定目标、失去理智,最后被烧死——起初,我们只能考虑到这一步,所有人都焦头烂额。但自从月町舞场的演出记录员M.Z.先生给了我们近一周来的演出记录表之后,我们注意到——所有的事件,都发生在风华演出结束之后。我们针对此进一步调查之后,果然——那些凶手都是在听完她的歌后,离开舞场回家的路上发疯的。如果要从‘祈愿者’角度考虑的话,我们只能认为是她了。刚才我们也对她进行了询问,但……你知道,她那个顽固的态度真是让人头疼。什么都不说——最要命的是,你还不能拿她怎么样。”

哈尔接过莱特递过来的文件。看着封面上歪歪扭扭的“M.Z.”签名,他皱了皱眉。

“真是个怪名字。”

“你知道,毕竟是舞场。”莱特耸耸肩,“人们会用各种各样的假名。尤其月町舞场这样的地方,各个大陆的人都有。风华大概是唯一一个用真名的人了吧。”

“好吧。但我的部下并没有感应到她的‘祈愿者’身份。至于是不是‘异端’,这个我们还要花时间确认。而且,就算我们找到了让那些人发疯、失常的始作俑者……远距离放火这一点又该如何解释呢?”

莱特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

“这个……我们也没有头绪。”

哈尔再次低下头去看一片狼藉的地板。蓦地,铭哲痛苦咳嗽的样子在脑海之中闪现。

 

——刚刚贝栗亚瑟提到的,“听不到风华的歌声”一事。

听力障碍首先是可以排除的。贝栗亚瑟自己也很清楚——她被某个来源不明的曜力感染了。这对她来说原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棘手之处在于,她无法确认感染她的究竟是谁——除非对方主动暴露自己的曜力,就像上次的“人偶”安琪拉一样。

苍月只能看到完整的、正常存在的曜力的名字。所以无论是异端还是贝栗亚瑟体内的那些“碎片”,他都束手无策。

它们都是本不该存在的、违逆常理的东西,苍月无法认出它们也情有可原。

七年来,他们得出的唯一经验就是:贝栗亚瑟绝不会被异端传染。

“唯独听不见风华的歌声”——即,将之传染给她的异端,同样也听不见风华的歌声。克洛威尔和哈尔当然是可以排除在外的,别的先不说,贝栗亚瑟对他们的曜力早就习以为常,不会再被感染。

那么,到底是谁呢?

是藏于台下观众之中的某人?是风华?还是……铭哲?

但,铭哲是个祈愿者。苍月已经看到了他曜力的名片,其名为“覆盖”。

“覆盖”……有可能引起“听不见风华的歌声”这种症状吗?

 

遗留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了。

眼下要紧的是——

 

“如果说杀人的驱动者和焚烧人是两个人的话,或许更加合理……”

他喃喃地自言自语。

没错。虽说不是没有——但,“双重属性”毕竟太过稀少了。几乎可以算作珍稀物种。

如果说是两个人的话……

 

“哈尔?”

莱特的脸上浮现出不解的神情。哈尔抬起眼来,摇了摇头:

“没什么。暂时这样吧。我想要等一等克洛威尔他们那边的报告。还有,我有事想要拜托你。”

“什么事?”

“一个月左右前,风华有一笔来源不明的大额款项。”哈尔顿了顿,“我希望你能查明,那些钱是哪里来的——还有,她为那些钱,付出了什么代价。”

莱特眼睛一亮。新的线索似乎让他很高兴。

“我知道了。我这就派人去查,最迟明天下午就能出结果。”他的表情严肃起来,“为了不让类似的事件再次发生……拜托你们了。”

“……”

哈尔没有说话。

他望向窗外——染着红光的夜空,星星仿佛也被吞噬了一般,光芒黯淡。

他看着,脑中却思考着毫无关联的事。

 

 

与此同时,黑水巷深处。

一盏便携式提灯驱散了黑暗。尽管黄色的灯光不算太明亮,但已经足以让人看清躺在地上的那些东西了。

“……真够倒胃口的。”

克洛威尔满脸厌恶。过于浓烈的气味让嗅觉灵敏的他苦不堪言,只能尽量减少呼吸的次数。

——一如他所料,他们再次回到了这个蹊跷的小巷。只是,当亲眼目睹意料之外的惨象的时候,他还是觉得有些招架不住。或许是似曾相识的痛楚觉醒了的缘故?早已见惯了鲜血与牺牲的克洛威尔头一次变得有些心神不宁。

“我们是在进行夜间巡逻的时候发现这些的……那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左右了。一天之内就发生了两起事件,实在是很令人头疼……不过荆棘骑士团的阁下们能进行协助的话,简直是太令人安心了。遵照莱特副团长的指示,我们会配合你们所有的工作,我想您是不是先……呃,克洛威尔阁下?”

一直进行报告的艾鲁贝斯地区分队长终于发现了克洛威尔的异样。他困惑地说:

“您……不进行检查吗?”

他指着眼前的地面。

那之上,有着数十块烧焦的炭状物——毫无疑问,是人的尸块。令人作呕的气味喷薄而出,像一阵接一阵强风的一样阻碍着克洛威尔的脚步。

“呃,我……”

 

——“微笑死神”。荆棘骑士团的副团长克洛威尔,在骑士之间有着这样的别称。在任何情况下都沉着冷静,甚至保持恰到好处的笑容,然后将不可避免的死亡,不存任何差别的,带给需要被审判的人。

这个称号是否恰当暂且不提。但至少现在,克洛威尔的脸上已经没有笑容了。

 

“克洛威尔阁下——”

“我来吧。”

 

打断分队长的是站在一旁的贝栗亚瑟。她就像没有觉察到他的惊愕神情一样,神态自若地走到尸块旁边,蹲了下来。

克洛威尔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这时,贝栗亚瑟已经屏息凝神,开始专心致志地观察那些脏兮兮、令人恶心的东西了。他想了想,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不愧是……”

倒是站在旁边看的分队长发出了小声的感叹。克洛威尔微微挑起嘴角,说道:

“那是当然。不过,从现在的状况来看——进行焚尸的人对掩藏自己的存在似乎没有什么兴趣。不如说……他做这一切简直就像是在提醒我们,或者说,挑衅。”

“是……这样吗?”

“前几起事件的凶手都被认定为‘自焚而死’。可是,这次的尸体显然是被剁碎之后才被烧的。”

他指了指地上的残块。

“普通人是没有办法把自己剁碎再一把火烧掉自己的。如果说,前几次的事件只是单纯的以销毁尸体来误导我们的话,这次……就是明目张胆的示威了。”

分队长略微思考了一会儿。

“幕后真凶……有这么大胆吗?”

“或许吧。但是现在我们知道了,这一系列事件其实包含着两个部分——发疯的人滥杀无辜,然后火焰燃起,烧掉所有的一切——这么看来,我觉得将之考虑为不同的两人所为比较合理。利益联系并不是那么紧密的……两个人。”克洛威尔笑了笑,“说起来,迄今为止——我还没有遇到过用这种狡猾的方式向我们挑战的异端呢。或许,是祈愿者也说不定?真想见见看啊。”

 

见见看——然后亲手,将那个对无辜之人犯下如此残酷恶行的恶魔,斩杀。

——克洛威尔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他不再说话,只是专心地、沉默地注视着贝栗亚瑟。已经无数次经历这个过程的他心里很清楚,通过检查尸体能够获取的线索,是不可能抓住一个祈愿者、或者异端的马脚的。

他只希望残留在那尸体周围的曜力还未完全消散,足以让苍月能看清它的“名片”,至少有个初步的判断。

——比如说,残留的曜力到底有几种。亦或者说,其中的某种,和侵入贝栗亚瑟身体的曜力,有多少的相似程度。

既然她被感染的地点位于与事件关联点最多的月町舞场,那么很难认为拥有那种曜力的人与这件事无关。

贝栗亚瑟说她“听不见”。

无妨,他已经知道了谁和她一样“听不见”。事发紧急,他还没来得及把那个人的名字告诉她和哈尔——但,没关系,他还有很多时间。

剩下的问题只是,那个“听不见”的人,究竟有没有牵扯其中。

 

可是,贝栗亚瑟的动作,却一点点慢下来,最终完全停止了。

 

“贝栗?”

 

她站了起来,转过身——脸色苍白,像是刚生了一场大病。以往没有一丝波纹的红瞳,满含着克洛威尔从未见过的不安情绪。

“贝栗,出什么事了?”

顾不上别的,克洛威尔连忙迎上前去。贝栗亚瑟看了看他,僵硬地摇了摇头。

“……已经,过了太久。死人身上是不会留下任何曜力的痕迹的……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别的什么人的。我们……一无所获。”

她捏着拳头。

“……一无所获。我希望是一无所获——可我对这火焰的气味,实在是太熟悉了。苍月也说,那来自一个我们都认识的人。很久之前……在‘那个地方’的,我们的旧识。”

克洛威尔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慢慢地说:

“‘那个地方’……难道说,焚尸人是‘观察者’?这次也是‘实验’?”

“大概。而且……”

她低下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着又抬起头来,直视着他:

“我以前可能认识这次的观察者,你不觉得这才是最糟糕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