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栗亚瑟殿下,右后侧五英距!”

“——!”

意志驱动着背后长时间存续而变得越发沉重的黑翼——黑雾凝成的肌肉骤然缩紧,将削铁如泥的翅尖用力甩向苍月所说的位置。骨刺尖端传来击中地面的触感,这也代表着贝栗亚瑟又一次成功逃过了克洛威尔的攻击。痛楚攀上一个小小的高峰,接着顺着她的脊椎向全身蔓延——她踉跄了一下,却一秒也没有停下脚步,硬是拖着黑翼奋力奔跑。

琉蓝村一战的经验告诉她,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与克洛威尔交战只会带来巨大的自耗——与克洛威尔相反,现在的她已经不再是“不死之身”。训练有素的祈愿者的身体虽然比普通人要强健数倍,但在遭到致命伤害的时候依然会毫无悬念地落入死亡。但贝栗亚瑟知道自己不能倒下——作为肩负着同伴们的信任与希望的“白风队副队长”,作为一个骑士,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在此毙命,因此,她选择了“逃跑”。

为了更加重要的“目标”——她选择暂时放下个人的执念,拔足狂奔。

“左后侧三英距!”

——黑翼猛然向后横扫,又一次将克洛威尔逼退。疼痛使全身的每一条神经都在颤抖,贝栗亚瑟咬紧牙关——以几乎要将牙齿咬碎的程度,越发张大的坚毅红瞳毫不动摇地直视前方,望着即将到来的岔路口——

(只要在那里右转的话……!)

——经过反复暗记的塞威治城区地图清晰地浮现在大脑之中。错综复杂的岔路口此刻被一条鲜明的红线连接,出发点是贝栗亚瑟的所在之处,而迂回反复的道路最终连接的,则是塞威治的城门。

(右转、直行——左转、直行——右转、直行……然后是右转、直行——总距离大概在一千五百英距,只要成功坚持到最后,我就能想办法用黑翼登上城墙,然后——)

岔路口近在咫尺。

“贝栗亚瑟殿下,小心上方——!”

“……?!”

突然之间——黑影从头顶掠过。还未等贝栗亚瑟做好转向的准备,克洛威尔便稳稳地落在了岔路口右侧,仿佛完全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阻挡了她规划好的道路。黑刃挟裹着锋利的刀风横向劈斩,贝栗亚瑟只得略显狼狈地旋身向前,在又一次将黑翼骨刺甩向克洛威尔之后改变方向,继续向塞威治城中心飞奔。

(没关系……只要在前面的路口左转的话……!)

——贝栗亚瑟并没有被挫败,也永远都不会被挫败。她重整旗鼓,再次在脑内的地图中规划新的路线,背负着越发膨胀的疼痛和逐渐沉重得宛如铅石黑翼,紧抓着细沙般从指缝中悄悄流逝的“希望”,一刻不停地向前奔跑。

然而——第二次。在准备转向的贝栗亚瑟面前,克洛威尔再次如同鬼魅般现身,轻轻松松地截断了她的前进道路——接着以更加凶狠且无法避让的方式将黑色的长刀砍向了避让不及的贝栗亚瑟。黑翼的回旋稍微迟了几秒,锋利的刀刃终于如愿以偿地命中了贝栗亚瑟的左上臂,滚烫的血液瞬间便从极深的豁口中涌了出来。

“……!——”

贝栗亚瑟将痛楚咬碎在齿间,在黑翼为她撞开黑刃与克洛威尔的瞬间再次转身向前奔跑。脑海中规划好的路线不断被划掉、修改,然而无论贝栗亚瑟怎样竭尽全力,她总会在计划中的那个“岔路口”来临之时被克洛威尔准确无误地截断道路,然后承受一次比一次毒辣狠烈的攻击。“计划”的时间与距离在漫无止境的纠缠中被不断延长,贝栗亚瑟的体力如同遭到烈焰炙烤的冰霜一般融化蒸发,步伐逐渐无法描绘直线,就连速度也大幅减慢——然而在她身后紧追不舍的克洛威尔却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节奏和步调,甚至连呼吸的节奏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即便如此——即便到了这个地步,贝栗亚瑟依旧没有放弃。

不断被堵死的岔路变成了单行道。追逐与厮杀持续了半个小时之后,贝栗亚瑟别无选择地跑进了位于塞威治城中心的钟楼能源站广场之中——八英距高的白色四角形钟楼上布满龟裂与血迹,昭示着这个广场中曾经发生过的惨剧。然而,当贝栗亚瑟真正看清围绕在钟楼下方的人群的时候,她立刻明白——真正的惨剧还未开始。

——聚集于钟楼脚下的是大约五十名身着黑袍的复仇者。他们彼此之间拉开距离,呈正三角阵型立于广场之上;在他们的监视下,一名双手双脚均被镣铐捆绑的年轻男人跪在地上——直径一臂长的、有着复杂回路的圆盘状装置被锁链牢牢捆绑在他的背上,毫无疑问,那就是从翼轮上拆下来的“动力核心”。

“……!”

没有任何障碍物的宽阔视野让复仇者们立刻便发现了突然闯入的贝栗亚瑟——而,在目睹那个浑身颤抖、不断落泪的消瘦身影之后,贝栗亚瑟亦是没有任何犹豫地做出了“进攻”的决定。

(除了“时间”之外,“曜力”造成的冲击很有可能也是引发爆炸的原因之一。要救出人质,就必须在避开他的前提下,尽快处理掉所有的复仇者。那么……‘能在离威力巨大的“爆炸物”最近的地方看守人质,且没有性命之忧’……能满足这个条件的,就只有“复活者”。那么既然这里存在复活者,也就是说——)

“敌人入侵!准备进攻——!”

施令声响彻广场。下一秒,五十名黑袍复仇者亮出自己的武器,向着贝栗亚瑟冲了过来——

贝栗亚瑟握紧剑柄,猛然提高了速度。克洛威尔的气息还未出现在身后,这意味着她还有几分钟的短短时间去完成这个突如其来的任务——

涌动的黑色潮水之中,两道昭示着“远程攻击”的微光亮起——脚下的整齐的砖石道路忽然龟裂上翘,紧接着开始猛烈震动;环绕在贝栗亚瑟四周的空气则突然变成了某种密度极高的稠厚液体,凶猛地顺着气管灌注进肺部,粘住肺泡——“缺氧”与“失衡”让贝栗亚瑟被短暂地牵绊脚步,险些就此失去意识。但,贝栗亚瑟毕竟是贝栗亚瑟——她立即屏住呼吸,在脚下的砖石彻底崩塌之前挤出最后的力气原地跳起。滞空的这一秒之中,识别本能已经准确锁定了刚才使用了曜力的两名复仇者——收缩在身后的黑翼顷刻间张开,黑雾凝成的翼膜和肌肉微微一紧,接着猛然将尖锐的骨刺刺向自己的目标。

“咕啊——!……”

——黑色的“铡刀”呼啸着横扫,将那两名“罪魁祸首”连同周围的十数名复仇者一同卷进了锋利的风中,毫不留情地将他们切成了碎块。与此同时,贝栗亚瑟回落到了兽牙般翘起的地面上,这才终于吸进了一口恢复正常的冰冷空气——但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散落地面的丑陋肉块开始蠕动,而这正是拥有“不死之躯”的“复活者”的特性——

(但是,只要准确无误地斩杀“曜脉”的话……——!)

——来不及多想。所剩无几的时间和随时会迫近身后的“威胁”逼迫贝栗亚瑟驱动沉重的身体,向着几乎已经迫近眼前的复仇者们飞奔。

准确地计算来自数个方向的斩击的轨迹——然后抓住那短短一瞬的机会侧身闪避。在大量残酷战斗中积累下来的经验与敏锐的“直觉”成为了另一侧的“羽翼”,让贝栗亚瑟像一只真正的体态轻盈的飞鸟一般迅速冲进了复仇者编织成的包围网中间,斩首铡刀一般的黑翼再次舒展,接着在空中留下凶猛而令人眼花缭乱的残影,为她开辟道路——肉体被不断切割的闷响与密集的惨叫声撕裂了空气,然而贝栗亚瑟完全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她目视前方,瞳孔骤缩的红瞳紧盯着几十英距开外的那个有着一双暗蓝色眼睛的复仇者——

——那就是一开始站在“三角形”阵型最外端,距离“人质”三百英距的月曜士。

(“曜脉”——!)

心底发出无声的大吼。贝栗亚瑟将速度提到了极致,几乎眨眼之间便闪现在了那个一脸震惊的月曜士面前——

“你这——!……”

——在他将酝酿在喉咙之中的那个词顺利吐出之前,贝栗亚瑟猛地一踏地面,紧握剑柄的双手高高举起,将长剑砍向了那张被愤怒所扭曲的脸孔。

锋利的剑刃毫不费力地砍开了皮肉、骨骼与脑组织——喷溅到贝栗亚瑟脸上的滚烫血液迅速冷却,这正是她最熟悉不过的“死亡”的温度。仍然试图冲上前来攻击贝栗亚瑟的黑袍复仇者们双膝一弯,犹如被折断的树枝一般接二连三的倒下;被黑翼斩碎的尸块也停止了蠕动,变回一团又一团发黑的“死肉”。

——一战告捷。

贝栗亚瑟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些许——也只是些许而已。大脑的一角仍在警惕至今还未现身的克洛威尔,她立刻拔出深陷于月曜士头顶裂缝中的长剑,转头寻找那个背负着致命“炸弹”的人质。

就在这一瞬。

“贝栗亚瑟殿下——!快闪开!!”

——苍月变调的大吼声让贝栗亚瑟愣了一下。横亘于眼前的尸体随着她手指的松懈扑倒在地,在那背后,跪在地上的青年缓缓抬起头来——淌满泪水的脸孔扭曲着,上下滚动的喉结颤抖了几秒,接着爆发出声嘶力竭的大吼:

“快逃……快逃——!骑士小姐——!!”

——这是耀眼的白光将一切完全吞没之前,贝栗亚瑟听到的最后的声音。大脑觉察到了危机,让她本能地俯身趴下——下一秒,几乎要将耳膜震裂的巨响响彻云霄,威力巨大的冲击波随之袭来,咆哮着掀起她单薄的身体,让她像一片微不足道的枯叶一样翻滚着撞向十几英距之外的钟楼。

——脑后遭到猛烈一击。

贝栗亚瑟的意识飞出大脑之外,短暂地昏了过去。

——强烈的耳鸣。全身麻痹。视野白雾弥漫、充满重影。

整整半分钟过后,仰躺在钟楼下方的贝栗亚瑟才终于吐出一口浑浊的空气,失焦的红瞳也逐渐恢复了神采。她咳嗽着翻转身体,趴在满是土石的地上——耳鸣让她听不见任何声音,她也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执拗地、努力地屈膝跪起,用胳膊将剧烈颤抖的身体支撑了起来。血从鼻子和额头上的伤口中淅淅沥沥地滴在地上,她顾不得擦一擦——视线捕捉到摔落一旁的苍月的瞬间,她立刻伸手握住了它的剑柄,将它拖回自己身边。那熟悉的雕纹触感让虚弱的身体恢复了一丝力量,她咬紧嘴唇,一鼓作气站了起来——

——眩晕。

在极近的距离遭受冲击波震荡的大脑还未完全恢复掌握平衡的能力,贝栗亚瑟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摇晃了一下,接着猛地歪倒在钟楼龟裂的底座之上。

“……瑟……贝栗……瑟”

她靠着钟楼剧烈喘息,胀满耳道的尖锐啸鸣就在此时逐渐消退——苍月焦急的呼唤声顺利传到了她的大脑之中:

“贝栗亚瑟殿下!您还好吗?您听得到我说话吗——?”

——喉咙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呻吟。顾不上进一步回答苍月的问题,贝栗亚瑟再次向身体注入力量,硬是扶着钟楼底座向前走了几步,将焦虑的目光投向一片狼藉的广场——

“……呜……啊……”

——尚未散尽的硝烟被狂风卷起,在半空中折叠出扭曲的形状。眼前的大半个广场宛如遭到巨人猛力践踏——平整漂亮的砖石路面不复存在,只剩下无数兽牙般向上翘起的碎石,瀑布般流进冲击波留下的圆形深坑之中。

深坑的中心——半截烧焦的尸体僵硬地趴在那里。半融化的铁链搭在上面,如同一道抹消不掉的伤痕。

“啊、啊——……”

——毫无疑问。那就是那个绑上了致命“炸弹”的青年留下的残骸。

“为什么、为什么‘炸弹’还是——”

——那哭喊着要她“快逃”的样子还鲜明地残留在脑海之中。贝栗亚瑟狠狠地抓紧了扶在钟楼墙面上的手指,骤缩的心脏将无可比拟的痛楚压向全身的每一个角落。

“我刚才明明——”

“……‘明明已经救出他了’——你是这样认为的吗?”

毫无温度的声音鬼魅一般在自己的背后响起。贝栗亚瑟愣了一下,随即猛地转身向后——然而,正面遭受冲击波蹂躏的身体始终还是追不上大脑的反应速度。她握着剑柄的右手完全没来得及抬起来,而微微发光的蓝色眸子只是在她视野的边角迅速一闪——

下一秒,修长有力的手指隔着手套扼住了她的脖颈,毫不留情地将她狠狠摁在了钟楼底座上。

“‘我做出了正确的判断,我拿出了最快的速度,我斩杀了所有的敌人,但为什么他还是死了’——你的脑子里装满了这种没有意义的自我责备,所以你才连抬手挥剑的力气都没有——是这样吗?”

那只手的主人——克洛威尔用没有一点感情的目光注视着她,用让她处在窒息边缘的力度,一刻也不放松地束缚着她。

“那么——贝栗亚瑟。在肩负着重要任务,且明知自己不能为除此之外的任何事分心的前提下,你不仅一头扎进了没有价值的‘额外任务’之中,还毫无意外地失败、让自己受伤、接着被敌人生擒——你觉得这样的自己已经是个‘成熟’的骑士了,是吗?”

“……放、开我……!”

缺氧本该让她浑身无力、无法发声——但,贝栗亚瑟依然咬着牙喊出了这几个声调扭曲的词汇,瞪视克洛威尔的红瞳没有浮现出哪怕一点的屈服之意。

“放开……!”

——强烈的曜力震荡。黑色的雾状物从她右侧后背之中抽出,接着猛地舒展——尖锐的翅尖在背后的墙面刮擦下大片狰狞的刻痕,凝结于骨刺之间的黑雾状肌肉骤然收缩,被她视为“制胜法宝”的骨刺以迅雷之势刺向了咫尺之处的克洛威尔——

——这次,他没有躲开。他甚至没有抬起握着黑刃的右手,任凭黑翼的骨刺犹如尖锐致命的铁桩一般穿透他的脖颈、肩膀、左胸和腰腹。

“——如果你真的是一个‘成熟’的骑士的话,现在你就应该用这一击贯穿我的脑袋,而不是像张开羽毛威慑同伴的笼中鸟一样,用没有价值的‘顾虑’将你能挤出的‘最后的攻击’白白浪费。”

血液流出,顺着骨刺上崎岖的纹路流淌——滴落地面。受到残酷攻击的明明是克洛威尔,然而他却像完全感受不到疼痛也完全感受不到威胁一样,就连脸上紧绷着的肌肉都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仅只是用冷静而平板的声音不断叙说令人难以理解的话语。

——然而,发动了攻击的贝栗亚瑟却完全相反。在黑翼抽出身体之后,她原本就没有多少血色的脸孔顿时变成了尸体一般的死白色,直到刚才为止还斗志昂扬的红瞳则像是供能不稳的显示器一样明暗闪烁,失去焦点。超越想象的激烈痛楚在黑翼与后背的连接之处喷涌爆发,连同在爆炸中受到的伤害一起,接连不断地向她处于溃散边缘的意识发动攻击。

除了深深穿透克洛威尔躯体的那四根骨刺之外,其他的骨刺与附着在上面的翼膜和肌肉发出尖细而嘈杂的嗥鸣,接着犹如被捏碎的饼干一样散落消失——昭示一直持续使用黑翼的贝栗亚瑟终于到达了极限。

(怎么能……在这里……——)

宛若漂浮在湖面一般轻浮着的意识顽强地发出呐喊,逼迫贝栗亚瑟张着眼睛,咬牙维持逐渐变得软弱无力的四根骨刺——而这一切全都被死死地将她按在钟楼上的克洛威尔默不作声地收进眼底。

“我说——贝栗亚瑟。”

刀锋般的薄唇再次张开。克洛威尔维持着同样的表情、同样的语调、同样的音量,口齿清晰地说道:

“你在行动之前——想过要去调查所谓的‘炸弹’的运作机制吗?”

“……?……你在说什——”

强撑着绷直膝盖、保持站立——这几乎已经用尽了贝栗亚瑟剩下的注意力。然而她还在挤出力气思考脱身的办法,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完全无法跟上克洛威尔的步调。克洛威尔明知这一点——他不可能不知道,但他依然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用翼轮上拆下的‘动力核心’改造的‘炸弹’——由于失去了翼轮内动力系统的整体支撑,失去了使其维持运转的‘能量循环’,因此动力核心中的超高浓度压缩曜晶处在极不稳定的状态之中,若是长时间无法进行稳定的能量释放的话,就会发生爆炸——所以,所谓的‘一个小时’,只不过是用来逼迫你们奔入死角的‘幌子’。真正掌握它爆炸的时机的,是站在那里的‘曜脉’。”

“……?!”

勉强明白了克洛威尔话语背后的意思之后,贝栗亚瑟的眼神瞬间凝固了。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继续说道:

“拥有供能能力的‘曜脉’自然也能让动力核心暂时保持稳定。只要他站在合适的位置——也就是你们所熟知的,能保证成功供能的极限距离——三百英距,‘循环’就能成立,所谓的‘炸弹’就不会爆炸——反之,一旦曜脉离开了既定范围,或是死亡……循环崩溃,炸弹的引线也就被点燃了。我们安排在这里的复仇者并不单单是看守人质的‘狗’,也是炸弹的‘维稳器’——当然,照现在的情况来看……还可以成为让像你一样自以为是的‘骑士’上当、然后自损八百的‘鱼钩’。如此明显的‘陷阱’,你竟然想也不想地踩了进去——甚至都不想想我为什么一直都没有追上去,这就是成熟的‘白风队副队长’的作风吗,贝栗亚瑟?”

“………………”

(……我没能救他。不,不仅如此。不如说,正是因为我擅自出手才让他——)

——所剩无几的理智拼命拉紧向着漆黑之处狂奔而去的思绪的缰绳。不能这样想,不能钻牛角尖,这样只会让敌人如愿以偿——交叠在一起的“自我劝解”覆盖着脑髓,贝栗亚瑟竭力保持着冷静,一动不动地瞪视表情如常的克洛威尔: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话?你的目的只是‘打败我’,这些东西与我们之间的对决究竟有什么关——”

“因为这只是些无关紧要的‘一次性’情报……告诉你也无伤大雅。重要的是,我非常非常地——看不惯你那以为自己已经能‘独当一面’的傲慢态度。”

“……!”

——不明白。贝栗亚瑟完全不明白此时此刻的对话到底有何意义——但,克洛威尔骤然染上了嫌恶之色的语调却让她无法发出哪怕一点声音。

“不反驳吗?还是说你自己其实也有所自觉呢?”

扼住那纤细脖颈的手指越发收紧。

“……还记得你在琉蓝村的雪原外说过什么话吗?你永远也无法成为我、但你也不打算成为我……——真是句感人肺腑的热血之言啊。如果不是亲耳听见你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来,我甚至会以为是哪本烂俗的三流小说中的白烂台词——但,人总得为自己说出的话负责任。是啊,你确实是没有成为我——那么,你觉得现在这个只知道一味地依赖‘黑翼’的你,是值得你向别人夸下海口的‘你’吗?”

“……——!”

原本逐渐暗淡下去的红瞳在听见末尾那句怪异的提问的瞬间迸发出了惊人的光芒。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巨大力量让贝栗亚瑟软弱无力的身体猛然挺起,她奋力一脚踢中克洛威尔的腹部,接着用左手一把抓住他扼住自己脖颈的手腕,在撤出的瞬间将紧握在右手之中的长剑甩向了他的身体。

——这对克洛威尔来说似乎算不上是“出乎意料的攻击”。然而,贝栗亚瑟拼尽一切的奋力一搏仍然让他迅速后退了几步,让她得以脱离他的束缚。

“……如果你坚持要说这些……没有什么意义的话的话——”

贝栗亚瑟的胸口剧烈起伏,杂乱的呼吸让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其中却充满了令人胆颤的力量。

“请恕我……不能奉陪。如你所说——我远远……算不上是个‘成熟的骑士’。我很清楚……我比谁都清楚——所以,为了能让不成熟的自己也能背负起应当背负的责任,我不得不……依靠‘黑翼’!我不能放弃,我不能停下脚步——为了补上你留下的空缺,我必须要拿出比你更快的速度——但是,我不会认输。我绝对不会认输!”

——在她背后浮沉的残缺黑翼看起来好像马上就要将她薄如纸页的身体压垮。然而,那直直地指向克洛威尔的剑尖却没有丝毫颤抖。几英距之外,手持黑刃的克洛威尔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黑翼骨刺留下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成一线——接着完全愈合。

短短几秒钟的静默成为了最终的战斗敲响的警钟。克洛威尔的身影从视野中消失,而贝栗亚瑟疲乏的大脑和已经到达极限的体力却完全不能支撑她作出正确的反应。机会只有一个,她拼尽全力集中精神,将一切都堵在了克洛威尔再次现身那一瞬间——

(来了……!)

位置是,左侧。距离一英距。在苍月的攻击范围之内。

骤缩的瞳孔牢牢锁定那个在咫尺之处现身的漆黑身影,贝栗亚瑟挤出全身最后的力气大喝一声,将手中的长剑砍向了克洛威尔的右肩——

她要完成的,只不过是一个最简单最基础不过的“劈砍动作”,任何一个骑士都不会失手。这当然不能夺取克洛威尔的性命,但至少能在一段时间内牵制他的行动,给自己制造脱身的机会。

——本该,如此。

当无可救药的麻痹感突然夺去了她对右手手指的感应的瞬间——一切便变得无法控制。本该被稳稳握在手中的佩剑脱手而出,摔落地面;而猝不及防的贝栗亚瑟则本能地发出悲鸣,视线不由自主地追着苍月而去——

长期使用黑翼留下的后遗症。她的右手的食指和拇指会无法自控地颤抖——她知道这在战场上可能会是致命的,但她万万没有想到“致命之时”来得如此突然。

——亦或者说,这其实也不过是“自作自受”。手无寸铁地冲进敌人的攻击范围之后,贝栗亚瑟毫无意外地被克洛威尔一把抓住右手手腕,接着被对方用力踢中膝盖——平衡彻底崩溃,她的后背被克洛威尔用手肘狠狠一击,正面朝下扑倒在了地上;她的双手被反扣在腰后,膝窝则被克洛威尔的膝盖紧紧抵住——完完全全地变成了被钉在标本盒中的白鸟。

“呜……啊啊啊啊啊————!!”

——她依旧在嘶吼、在拼命地挣扎。让她吃尽苦头的黑翼对此刻的她来说是唯一能够依靠的“救命稻草”,因此,当七根骨刺再次爆发,擦着他的脸颊刺向虚空的时候,克洛威尔丝毫没有露出意外的神情,只是在几秒钟的停顿之后——突然用手抓住了离自己最近的那根骨刺。

“所以我才说……你让人恼火啊。”

——“啪嚓啪嚓”。黑雾——曜力结成的骨刺在他的手掌之中发出了不该发出的声响……然后在贝栗亚瑟声嘶力竭的惨叫声中,断裂。

“用虚妄的言语蒙骗自己,然后去依赖不该依赖的力量——令人恼火。你该不会以为被‘黑翼’所成就的‘强大’真的是属于你自己的‘强大’吧?大错特错。如果你一直看不清现实的话,那么就让我来帮你一把吧——我会让你看清楚,被彻底扯掉虚假的‘翅膀’的你——就只是一只永远学不会飞翔的蠢鸟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