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觉眯起了眼睛。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用与刚才截然不同的目光再一次从上至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克洛威尔一番,始终紧绷着的脸颊终于缓和了些许。

“……原来如此。我想起来了,虽然塞缪尔几乎从不让你这个人‘正式地’登上台面,不过你——还有你刚才提到的那两个人,在我们幸存者之间可是相当有名……毕竟你们是唯一对我们伸出过援手的那些骑士的后继者,我们对你们一直抱有很大的期望……但是很遗憾,看起来真正认清了王国的真面目的人就只有你一个人而已——是吧,曾经的‘克洛威尔副团长’?”

“……”

——算不上什么“意料之外的发展”。不如说,如果雾觉连这点事都觉察不到的话,那反而令人瞠目结舌。只是,当克洛威尔听到自己的名字和“副团长”这个词粘连在一起的时候,无法避免的烦躁心情还是让他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了起来。不过他并没有将自己的情绪表现在脸上,而是平静地回答道:

“你还记得我,我感到十分荣幸。不过我现在和荆棘骑士团已经没有关系了,我也没有闲情逸致去评论他们的选择。至于我为何放弃了王国转而投奔黑色号角,这更是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与其为我的行动动机绞尽脑汁,两位不如多花点心思在自己的战前准备上,免得——”

“难道还有除了‘怨恨’之外的理由吗?”

克洛威尔没有继续说下去。一桌之隔的雾觉紧紧地盯着他,始终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黑水一般的眼瞳之中忽然闪现奇异的、咄咄逼人的光芒,如同被打了一针高浓度提神剂的长尾兔。

“你不会不知道你的父母遭遇了什么。王国夺走了你珍视的人,夺走了你本该拥有的未来,甚至夺走了曾经与你互相扶持的同伴的心——你难道不是因为对王国恨之入骨,想要向那些通过践踏、消耗你来维持自己的‘和平生活’的愚蠢之人复仇,才选择了加入黑色号角的吗?”

站在一旁的冬翎迅速地瞥了一眼变得有些激动的雾觉——那饱含复杂情绪的眼神并未逃过克洛威尔的眼睛。然而从面前这位管理长的全身迸发而出的复仇之火并没有让克洛威尔产生哪怕一丁点儿触动——非但如此,那双注视着雾觉的蓝色眼睛反而变得越发冷漠。

“……我没有兴趣对别人的隐私追根究底。我出现在这里,只是为了执行任务——而你也应该一样,雾觉管理长。希望你能够明白,你现在面对的是充满了意外、变数和复杂博弈的战争,身为管理长,你必须保持百分之百的理智。所以,请务必不要被所谓的‘仇恨’蒙蔽双眼。它对你的队伍来说……很有可能造成致命的伤害。”

“……当然了。我很清楚这一点,不需要你来教导我。”

雾觉不为所动。他与克洛威尔对视着,甚至露出了一点笑容:

“我比你更明白究竟是什么驱动着我们迸发出超越常人的力量。‘仇恨’是我们的燃料,是它支撑着我们,让将十七年来承受的痛苦加倍返还——除非仇恨的烈火将我们燃烧殆尽,否则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我们复仇的脚步。”

 

温暖的空气被铁门关在了背后。寒风迎面吹来,将原本就不高的体温压得更低。克洛威尔从站在门两侧的月曜士中间大步穿过,向着月湖森林的方向走去——他知道他们依然在用不甚友好的目光打量着他,不过他们很快便不会再有这种毫无意义的闲心。

克洛威尔听到了从门的内侧传来的呼唤声,也听到了那两名月曜士略有些慌张的应答声——门扇开合的声音,急匆匆的脚步声……一切的一切都昭示着这个小小的临时驻地很快便会进入紧张的备战态势——

不过,这已经跟克洛威尔没有关系了。嘈杂的声音离他远去,越来越多的月曜士向这边集结,而克洛威尔逆着人流前进,大脑之中已经开始思考别的更有意义的事——

(……接下来的目的地是塞威治。这次就不得不利用“记忆回廊”的“跳板”了,不过在艾拉罗拉境内开启记忆回廊显然是不明智的。至少要到月湖森林边沿,最好是在距离月湖森林有一段距离的地方……)

装在置物小包里的深色玻璃瓶随着他的步伐微微震动。

(不。对玻璃瓶的内容物的测试要排在结束移动之后,为了以防万一……也不能在塞威治境内。乔伊和安琪莉多在某种意义上虽然“蠢”得惊人,但只有真正的蠢货才会因此小看她们。有“跳板”在,时间并不是什么大问题。考虑到测试的风险和能使“测试”真正成立的条件,有没有什么地方算得上是“绝对理想”的选择——……?)

转眼之间,他已经穿越了变得有些喧闹的艾拉罗拉小巷,来到了月湖边。他驻足进行短暂的休息,在数次深呼吸间抬头远望——

晨光熹微。暖粉色的光芒顺着遥远的天际逐渐蔓延,但克洛威尔知道这并不一定是晴空万里的预兆。

(……当然有。只不过要冒点风险。不过考虑到之后的收益,那一点点风险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他继续向前迈开了脚步。

(……那么,从紧迫程度来看,排在最末尾的就是有关“我的父母”的事了。“你不会不知道你的父母遭遇了什么”——刚才雾觉自然而然地说出了这句话,并将之当作了“我应该对王国怀有恨意”的论据之一。也就是说,那些幸存者多少已经掌握了一些有关当年的真相的证据,并且那个证据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在幸存者之间是一种“常识”……并且,它证明了“我的父母遇害”与“王国”之间确实存在某种联系。塞威治应该也有不少幸存者,如果还有余力的话,倒是确实有进一步收集情报的价值——……)

他以极快的速度前进,同时一刻不停地继续思考——

此刻他已经完全将艾拉罗拉抛在了脑后。就像对待雾觉和他所带领的那群注定只能成为“弃子”的月曜士们一样。

 

 

◇◇◇

 

 

早晨八点,王都狄格尼提城。

位于白凤凰宫东侧的国家陵园被沉静而肃穆的气氛所笼罩着。整齐排列的青色墓碑上结起了薄霜,积雪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许多王国人沉默地顺着道路缓缓前行,他们大多是身穿黑色制服或深蓝色制服的骑士,其中也不乏身着深色衣装的普通民众。

他们一同向着陵园中心前进——在那里,黑色的石碑静静伫立。将近十二英距的它被七块同样材质的方形石碑环绕着,混有曜晶碎屑的石料在微弱的阳光下散发光芒。

无数曾经如雷贯耳的名字被密密麻麻地凿刻在它们上面。而今天,“科尔温”、“艾薇”、“尤莱亚”这三个名字也成为了其中一员。

——那正是,“光荣碑”这个名字所代表的含义。

 

“各位骑士——各位苍岚王国的住民,感谢你们在这个寒冷的冬日来到光荣碑前。”

十二位王家侍卫在光荣碑背后一字排开,庄严地站立着。光荣碑正前方,身穿黑色礼裙的奥莉芙女王手握权杖,隐忍沉静的双眸之中映出聚集在光荣碑台阶下的人们。

“我很遗憾……因为我不得不向你们宣布,又有三位同胞在昨天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他们是黑蔷薇前锋队的骑士——‘科尔温’、‘艾薇’和‘尤莱亚’。请牢牢记住他们,就像他们的名字将永远在这光荣碑上留存下去一样,请不要忘记他们为我们的王国做出的贡献,不要忘记他们也曾和我们一同在这片土地上,为了未来竭力奋战——……他们的精神,将永远,与我们同在。”

女王的声音流露出极力克制的悲痛——但,即便如此,她的每一个词、每一句话之中,依旧寄宿着永不破灭的力量,与希望。

“我们同样要感谢他们——感谢我们的黑蔷薇前锋队。他们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他们冲在最前方,为我们撕裂了黑暗,为我们捕捉到了光芒——多亏了他们的努力,我们终于看到了前进的方向。我们不必再对敌人的蹂躏与践踏忍气吞声,从今天起,我们的骑士们将发起反攻——黑夜已经过去了,现在到了我们亲手去夺回属于我们的‘黎明’的时候了!……但,此刻……——哪怕只有此刻,希望各位能心无杂念地——为我们英勇的战士们,献上鲜花与崇高的敬意。”

女神教会的修女们手捧烛台静立一侧,用手掌护着那在寒风中舞动的小小火苗,闭上双眼开始歌唱。从神代流传下来的、由古语编织而成的圣洁之歌在陵园之中回荡,站在另一侧的赫伯特将军和鸢尾骑士团团长莉兹向前一步,带领所有骑士向光荣碑敬了一个骑士礼。

奥莉芙女王则退回了侍卫们的身边,静静注视着面带相似的,沉痛又坚毅的神情的他们。

人们沉默而有序地上前献花。一束又一束的白隼花被轻轻放置在石碑之前。白色的、边沿染着灰黑色斑点的花瓣层层叠叠,犹如即将振翅的白色大鸟——

它将承载着他们对于逝去之人的思念,飞向活着的人永远也到达不了的远方。

 

追悼会持续了整整一个小时。

九点,奥莉芙女王、赫伯特将军和莉兹团长带领着所有的骑士最后一次向光荣碑行礼,接着启程返回了王宫。还肩负着重任的骑士们同样步伐匆匆,十分钟之前还人流涌动的国家陵园顿时变得空旷了起来——但,前来献花的人依旧络绎不绝。哪怕只是一朵,哪怕手中空空如也,人们依旧选择从四面八方赶来,在碑前默默驻足。

将手中的花束放在光荣碑下方之后,哈尔和贝栗亚瑟不约而同地合上双眼,默默地向那些密密麻麻的名字敬了个骑士礼。想要进行悼念的人还有很多,因此他们并没有多做停留,很快便让到了一边。

站在灰色的墓碑之林中间,他们从远处注视着那座高高挺立的黑色石碑。

“献完花了?”

——熟悉的声音迅速地靠了过来。哈尔和贝栗亚瑟同时回头,恰好与在他们面前停下脚步的安和晴与白雏对上目光。她们的手中空空如也,先前拿在手里的白隼花花束已经不见了。

哈尔略一点头。

“……看来你们比我们要快。”

“那当然。”安和晴耸了耸肩,“反正我们现在是自由人,没必要事事都跟王国的家伙们一起行动。所以,我和白雏在仪式开始之前就献完花了。本以为你们也会早早结束的,没想到居然拖拖拉拉地搞到了现在,害我们只能傻乎乎地站在一边——真是的,我都快要被冷风给冻透了啦!喂,你们就那么喜欢听那个蠢……那位‘女王陛下’那慷慨得像肥皂泡一样的发言吗?”

说出“蠢”字的瞬间,安和晴毫不意外地被白雏瞪了一眼——于是迅速地改了口。尽管如此,那流露于言辞之间的不屑还是没有半分改变。或许是考虑到“今天”的特殊意义,白雏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对安和晴的脑袋施以“铁拳制裁”,而是用略重一些的力道揉了揉她的头发:

“晴你真是……我理解你的心情,但即使不开心也不能向无关的人发脾气哦?”白雏完全无视安和晴的挣扎抗议,转而向哈尔和贝栗亚瑟微微颔首,“对不起哦。这孩子今天虽然格外嘴不饶人……但她并没有什么恶意。从前在月曜之国的时候也是一样,每次举行类似的追悼会的时候,晴的心情都很不好……”

“……可以理解。”哈尔说,“考虑到她平常发表‘恶毒言论’的频率,在今天这种场合稍微有所提高也在预料之内——”

“呸!讨厌!啰嗦死了!你们干嘛在那边一副‘家长’的样子对我指手画脚啊,别以为这是在光荣碑附近我就不敢动手电你们哦!”安和晴涨红了脸,气呼呼地说,“我就是讨厌追悼会,有哪个正常人会觉得参加追悼会是件很享受的事啊?!真是受够了……本来我根本就没打算露面,都怪你们两个混蛋一大早就没了踪影,害我被拜伦他们给逮住——说什么自己有工作在身实在走不开,让我无论如何也要替他们一起为那三个笨蛋骑士献一束花……而且白雏连花束都准备好了,到了这个份上如果我再不答应的话,我不就成了那个不通人性的坏蛋了吗!真、真是莫名其妙!我可是你们殚精竭虑才请来的‘合作者’,竟敢把我当作跑腿的一样使唤!喂,那边的贝栗亚瑟!不要睁着眼睛发呆,你也给我说点什么啊!”

贝栗亚瑟毫无预兆地被点了名,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被杏眼圆睁的安和晴瞪了一会儿之后,她才终于回过神来,开口说道:

“啊……不,失礼了。我刚才在想别的事,所以没有完全听到各位刚刚讨论的内容——……”

“什么啊,以你那死板得令人咬牙切齿的性格来说还真是难得呢。别想用这种站不住脚的理由蒙混过关,你倒是说说看你刚才在想些什么啊?”

“……”贝栗亚瑟罕见地犹豫了一下,“我在想,既然你已经正式地表明了身份,那么……为了表示对你的尊重,也许从今天开始我应该叫你‘麟髓’——”

“结果真的跟我们说的事半点关系都没有。”

安和晴吃惊地望着贝栗亚瑟,而后者一本正经地抿紧了嘴唇,看起来确实是认真地在为此烦恼。到了这个份上,就算是安和晴也没有办法再继续胡搅蛮缠——她叹了口气:

“真是傻瓜。何必为那种小事纠结——你们就继续按照原来的方式,叫我‘安和晴’就好。‘麟髓’这个名字是和‘月曜之国公主’捆绑在一起的,是专门用来吓唬那些不识好歹的狂妄之徒——比如说你们的‘女王陛下’——的名字。反正我十七年之中一直在用‘安和晴’这个名字,早就已经习惯了。冷不防地被人叫‘麟髓’,只会让我觉得自己是不是又做了错事惹父皇生气然后后背一凉——这对我的心脏不太好。……还有——”

她有些别扭地撇了撇嘴:

“……‘安和晴’是我的乳名。是只有母后和几位关系亲密的皇兄才会叫的名字。所、所以,你们能这么叫我可是一件很荣幸的事!给我心怀感激地接受这项殊荣吧!”

“呜呼呼……那的确是荣幸至极呢。这么说来,叫这个名字叫了十七年之久……最后甚至将之省略为更为亲昵的‘晴’的我,岂不是千百倍的‘光荣’了吗?”

“……讨厌!白雏,你少插嘴!”

安和晴一副立即就要用“龙雷”掀翻国家陵园的样子。白雏用袖子掩着嘴唇笑,那双时刻眯得像月牙一般的眼睛此刻更是弧度动人。哈尔摇着头按了按自己的额角,而贝栗亚瑟则注视着关系融洽的公主和月曜士,不由得略微挑起了嘴角——

“……啊……”

但,就在这时。白雏脸上的笑容就像是被风吹散的雾气一般消失不见了。

“那两位是……”

贝栗亚瑟愣了一下,接着转头和其他人一起顺着白雏的目光向前望去——

黑色的光荣碑前方出现了一对身穿黑衣、手拿花束的中年夫妇。他们默默地向光荣碑弯腰行礼,接着将手中格外拥挤饱满的月湖花花束放在正中央。那一抹沉稳深重的蓝色顿时让被黑与白所包围的世界鲜活了起来,妇人握在花束上的手许久之后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接着,她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指缝中漏出极力压抑的悲痛哭声。

站在她旁边的男人迅速地扶住了几乎快要歪倒在地的妻子。他默默流着泪,右手轻轻拍着妻子瘦弱的脊背。同样前来献花的居民们围了过去,有人弯下腰为他们递上手帕,低声说着安慰的话语——

“……是科尔温的父母。”

哈尔说道。

“应该是专程从艾鲁贝斯赶过来的。尤莱亚和艾薇都是孤儿,所以将军亲笔的讣文大概只寄到了他们手里。……没想到他们会选择亲自到王都来——艾鲁贝斯现在的情况也不容乐观,原本应该由黑蔷薇骑士团负责安排好一切事项,再派专人转交科尔温的遗物——……”

白雏默默地注视着那对夫妇,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安和晴用冷淡得有些刻意的语气说:

“……说得轻巧。这可是自己的亲生骨肉的追悼会——没有哪对父母得知这种噩耗还能安稳地坐在家里吧。你们的女王可真是一次又一次地刷新我对‘不近人情’的认知——就不能等他们到了之后再举行追悼会吗?”

“没办法。十一点整,所有参加艾拉罗拉解放战的作战单位就必须动身出发——时间不等人。对于奥莉芙女王来说,它不只是‘追悼会’——同时也是用来鼓舞士气的‘誓师大会’。对于咬牙苦忍了整整三个月的骑士们来说,黑蔷薇前锋队的陨落将会成为最好的燃料……她一向如此,不会放过任何可以榨取的价值。但这并不能证明她的悲痛就是‘虚情假意’。”

安和晴根本就不想听,“哼”地用鼻子发出不屑的声音之后便扭开了头。这时,贝栗亚瑟急切地问道:

“那么……尤莱亚和艾薇的遗物又会被怎样处置呢?”

哈尔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短暂的沉默过后,安和晴转回头来,望了望固执地盯着哈尔看的贝栗亚瑟——她知道答案是什么,但她不会说。更不会在贝栗亚瑟面前说。因此,她只是摇了摇头,故意提高声音说:

“行了,别在细枝末节上纠缠不休了。我知道你总是在这种地方死钻牛角尖,平常我也就懒得管你了,但别忘了今天可不是‘平常’——还有更重要的任务等着你们呢。”

贝栗亚瑟愣了一下。她知道安和晴所说的话再正确不过,于是踌躇片刻也就顺从地点了点头。见她终于将自己的思维拉回了正轨,哈尔叹了一口气——正当他打算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开朗的声音从身后接近了他们。

“早上好,白风队的各位!没想到你们还留在陵园……真是让我好找啊。”

——来人正是鸢尾骑士团的团长,莉兹。她在深蓝色的制服外面披了一件制式大衣,挂着笑容的脸孔被寒风吹得微微泛红,看起来却越发精神饱满。与她对上目光之后,安和晴一改先前动不动就皱眉扁嘴的风范,而是换上了一副与“麟髓”这个名字分外相合的笑脸,优雅地向莉兹轻轻颔首:

“早安,莉兹团长——……不,现在应该叫你‘总指挥官’了吧。年纪轻轻季军鞥担负如此重任,实在是令人敬佩。”

“啊哈哈……哪里哪里,您过奖了,麟髓公主。”莉兹笑着说,“我不过是承蒙将军的赏识——国难当头,说是‘总指挥官’,该上战场的时候同样也不能含糊。将军他想必也是思考再三才最终做出了将黑蔷薇骑士团和鸢尾骑士团暂时合并,重组‘自由联盟骑士团’的决定——作为他一手栽培的‘骑士团长’,我自然要竭尽所能地支持他。不过,曾将王国从黑暗的时代拯救出来的‘自由联盟’,在今天又为了同样的目标再次集结……您不觉得这实在是太振奋人心了吗?”

“……唔嗯。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我很清楚‘自由联盟骑士团’这个称号在王国有着怎样的地位……”

安和晴语气平缓,注视着莉兹的金色眼瞳却闪现出颇有威慑力的光芒:

“……——我很敬佩其中大部分人的精神。所以,莉兹团长……请务必不辱使命,不要像某些无耻之徒一样——让‘自由联盟’的名号蒙羞喔。”

“……当然。请您放心。”

莉兹并没有被安和晴的气势压倒。作为苍岚王国的代表,此刻她表现出了恰如其分的沉着与不落下风的自信——她依旧微笑着,向安和晴伸出了手:

“我保证,过去那种‘遗憾之事’不会再发生。现在我们都是为了同一个目标而奋战的‘战友’,就让我们为彼此祈祷,然后无悔地在这场战争之中燃烧自己吧!”

“……呵呵,那是自然。”

安和晴也笑着伸出了手。成年女性的手掌与娇小瘦弱的少女的手掌握在一起,却没有任何违和感,只让人充满力量——白雏、哈尔和贝栗亚瑟站在旁边,望着这个某种意义上来说同样可以算作关键的“历史节点”的握手,脑海之中浮现出截然不同的感慨。

数秒钟之后,莉兹和安和晴放开了彼此的手。

“那么,时间不早了,我想我必须要请哈尔队长和贝栗亚瑟副队长和我一起离开了。”莉兹说,“艾拉罗拉解放战是我们展开反攻的第一步,对整个王国都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有他们两位……还有另一位白风队成员的协助,我对今日的捷报非常有信心。不过,我们还是得一丝不苟地完成相应的准备工作——没问题吧,哈尔队长、贝栗亚瑟副队长?”

“……当然。”哈尔简短地回答,“我们已经准备就绪了,随时可以出发。”

莉兹点了一下头,目光回到了安和晴身上:“麟髓公主接下来是要跟随伊西多研究员一起返回艾鲁贝斯的零曜研究所,对吧?”

“是的。虽然这话由我自己来说有些‘自卖自夸’的意思……不过,如果一开始就把真正的‘王牌’打出去了的话,这场战争——我们昨天制定的战术就没有意义了。”安和晴说道,“伊西多的计划值得一试,不过准备工作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人力——因此,作为曾经在研究所供职的一名前‘蓝袍研究员’,和一名顶尖的月曜士,这次我会毫无保留地协助研究所完成准备。加上解析盖理队长带回来的‘纸片’也是重中之重,所以我在艾鲁贝斯估计也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但是,我会让一切顺利进行,然后在艾鲁贝斯恭候各位的到来的。另一侧的‘战场’就交给你们咯。”

“当然!有您坐镇艾鲁贝斯,实在是令人信心倍增!”

安和晴微笑——这次是发自内心的。她转向背着手挺直脊背站在一边的贝栗亚瑟,说道:

“我已经将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你们,接下来就是你们展现实力的时候了。虽然我觉得没必要特意说……但,你这三个月确实干得不赖。所以接下来也别掉链子喔。”她话锋一转,同时狠狠地剜了一眼她的肩膀,“还有——你别以为你遮遮掩掩的我就不知道,艾格莎已经全都告诉我了。我懒得说你,太过依赖某个东西的人都没有好下场,你不会不知道。如果你最后因为那种无聊的事把自己给搞成了残废的话,我绝不会饶了你的。明白了吗!”

“……是!”

——此刻的安和晴格外咄咄逼人,让贝栗亚瑟几乎是本能般地给出了肯定的回应。她知道安和晴指的是她的“黑翼”——它确实给她的身体带来了非同一般的负担和伤害,甚至就连艾格莎都找不到治愈她的方法;但,在危急时刻,这确实也是她打破僵局的重要手段。

想到这个“是”背后所代表的意义,与对现在的她来说显然有些过于沉重的约定,贝栗亚瑟不由得握紧了背在背后的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