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由联盟军先烈们留下的遗物的注视下,贝栗亚瑟的声音在一片死寂中兀自回响。在脸上血色全无的莉兹和依旧保持着镇定的赫伯特将军背后,奥莉芙女王脸色铁青。她紧紧抿着嘴唇,尖锐的目光像是要将贝栗亚瑟拆骨剜肉——漫长的数分钟之后,她一字一句地说:

“你们的目的在我听来只不过是无耻至极的威胁——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不答应你们的谈判要求,你们就不打算归还前锋队的三位骑士?你们将我们宝贵的骑士当成了人质,是这样么?!”

“…………”

贝栗亚瑟并没有立即回答。短暂的停顿过后,她开口说道:

“我们从未将他们视为‘人质’,正因如此,我才将他们称为‘英雄’。只是,如果您依然要强硬地将我们视为‘叛徒’,不允许白风号停靠的话,我想不出我们该如何把处于重伤状态的盖理队长和姬尔小姐,还有伤痕累累的尤莱亚先生平安送回王国境内。我们是不是‘叛徒’,陛下您应该比谁都要清楚——如果您现在还要不分轻重地抓着那些莫须有的‘罪证’不放,置前锋队各位骑士的安危于不顾、置王国的困境于不顾的话……那么,您尽可以拒绝这次谈判。”

“……——贝栗亚瑟小姐,请注意你的——”

“还有。”

贝栗亚瑟紧接着说道:

“我们已经不是王国的‘荆棘骑士团’了,而是遵从自己的信条展开行动的‘白风队’。我们更希望您能将我们当作一个全新的助力——当然……如果您始终无法释怀的话,我们会在稍后的会议上证明自己从未有过所谓的‘叛国行为’。”

“你们有什么资格——”

“陛下,请镇定下来。”

赫伯特将军打断了情绪激动的奥莉芙女王。他从应战状态恢复了平常的威严站姿,接着上下打量了贝栗亚瑟一番——后者依旧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脸上毫无动摇之色。他说道:

“依我看,贝栗亚瑟所说之言并无半点虚情假意。如果这几位……白风队的成员,的确有这等诚意,并且能拿出证明自己的清白的证据的话——吾等听一听他们的理由也无妨。”

“将军阁下……”女王吃惊地望着他,“您为何——”

伊西多毫无迟疑地插话道:“从逻辑上来说,我反倒完全不明白陛下您为何会顽固到这个地步呢。虽然我个人认为完全没有论证荆棘骑士团是否叛国的必要啦,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立即进入有建设性意义的战略讨论部分——唔,不过照现在这个状况来看,将军先生的意见算是比较折中的了……”他粲然一笑,“陛下,就答应他们吧。反正王国无论如何都是受益者,以王国现在的处境来说,陛下您没有拒绝的理由也没有拒绝的余地。而且您只要想一想就能明白,如果他们真的有倒戈敌方的意愿的话,何必冒着生命危险正面冲撞那些月曜士,向当初‘揭发’他们的前锋队伸出援手,还花费力气亲自将他们护送回国——你不会想知道那场战斗有多么残酷的,余下的那位副队长和女骑士甚至连尸体都未能得到回收……”

“……够了,伊西多先生。”

女王严峻的神色让伊西多若有所思地闭上了嘴。事到如今,莉兹也不得不将手中的曜管枪按回枪套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奥莉芙女王的身上。

(我当然知道。我比谁都知道。)

她眉头紧皱,投向贝栗亚瑟的目光冷如彻骨寒风。

(正因为我对他们……对他们握在手中的“真相”一清二楚,所以我才不得不坚持做一个蛮不讲理的“恶人”。在这个所有人都因为战争的威胁惶惶不可终日的时期,我绝不允许他们抖出那些事……绝不允许那件事留下的可恨阴影动摇我的子民。)

——想到这里,奥莉芙女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明白了。既然各位已经列举出了足够充分的理由,那么,就让我们听一听两位‘白风队’成员的辩白吧。至于是否要进行进一步的‘谈判’……届时,我会根据你们自我申辩的内容做出进一步的判断。”

数秒钟的静默之后,贝栗亚瑟向她略微颔首:

“——感谢您愿意给予我们机会。我现在就回去通知哈尔队长,大约十分钟之后我们会再次来访。”

女王闭上眼睛,算是默许了贝栗亚瑟的行动。

与刚才相似的空间撕裂声短暂地回响了一阵,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白风队的副队长已经不存在于这个房间的任何一个角落了。她环视众人,就站在她身前的赫伯特将军和莉兹同样回以各怀心事的眼神——整个圆桌会议厅之中,只有伊西多还保持着轻松自在的笑容。

“——卫兵!”

奥莉芙女王转向正前方的大门,提高声音唤道。门外立刻传来响亮的回应声,紧接着,门扇打开,守候在门外的两名王家侍卫鱼贯而入,并排面向女王单膝下跪。

“传达我的命令。十分钟之后前荆棘骑士团的翼轮‘白风号’将会抵达白凤凰宫,准许他们停靠,同时准许前团长哈尔和前副团长贝栗亚瑟进入圆桌会议厅。还有,通知黑蔷薇骑士团派人过来接应前锋队的伤亡人员。”

两名侍卫明显地吃了一惊。但女王的神色让他们没有再过多犹豫,他们同时颔首,接着领命而去。紧接着门扇关合的声音,女王镇定地再次开口:

“诸位,请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吧。稍事休息,十分钟之后,会议将会再次开始——这对我们苍岚王国来说,将是至关重要的一次会议。请诸位……做好相应的思想准备。”

 

十分钟之后,白风队队长哈尔和副队长贝栗亚瑟准时到达了圆桌会议室。为表诚意,他们主动将自己的武器放置于桌面之上。简短而各怀深意的例行问候过后,奥莉芙女王准许了他们的落座——哈尔就坐于女王正对面,左侧是白栗亚瑟、伊西多,右侧则是莉兹和赫伯特将军。这似乎已经暗示了一些什么 ,但哈尔和贝栗亚瑟依旧镇定如常。

不,应该说……他们看起来远比三个月前要镇定无畏得多。而这或许不只是荒芜雪原的寒风的功劳。

“那么……为了节约时间,让我们直接进入正题吧。”

女王率先说道:

“哈尔队长,贝栗亚瑟副队长。你们说你们会证明自己‘从未有过所谓的叛国行为’……我不知道三个月前采用恶劣手段逃离王国的你们是从何而来的自信,但看在你们舍身救回了前锋队的几位成员的份上,我准许你们陈述自己的理由。莉兹团长,请一一阐述我们当初收集到的几条罪证吧。”

“……是,谨遵命令。”

莉兹颔首,接着拿出了自己的工作笔记。她感受到了来自哈尔的目光——她知道这仅仅是等待她的发言时的毫无意义的注视,但这并没有让她的内心产生动摇。她镇定地将笔记翻到了所需的那一页,接着朗声说道:

“那么,依照时间倒序——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条,是王都遇袭前夕发生在南翡翠森林的离奇‘风暴’。及时赶到现场的艾薇小姐目睹了贝栗亚瑟……当时的荆棘骑士团副团长的‘牺牲’,但隶属于敌方的琰帝和零却对她施以援手,保证了她的存活。结合长时间的跟踪与监视,我们得出了荆棘骑士团与敌方确实有秘密接触的结论——针对这一条,两位有什么要说的吗?”

哈尔和贝栗亚瑟互相对视。获得了哈尔的默许之后,贝栗亚瑟开口答道:

“我并不认为这算得上是‘秘密接触’,也不认为这可以和荆棘骑士团的‘背叛’划等号——那时我的行动完全是我个人的选择,和荆棘骑士团没有任何关系。我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袭击了当时在南翡翠森林徘徊的零,仅只是因为对方是当时的实验团体的关键战斗力;至于他们为何要对我伸出援手……那是因为,塞缪尔希望我活着——而那跟我本人的意愿没有任何关系。”

说着,她将手绕到自己的脑后,解开了眼罩的搭扣。凿刻着扭曲眼状符纹的瞳孔暴露在了空气之中,她堂堂正正地面对众人或惊诧或饶有兴趣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应该是我第一次在诸位面前暴露自己的秘密……但事到如今互相隐瞒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因此,作为证据——和诚意的展现,我选择向各位坦白。我体内存在着黑茧,这正是塞缪尔的杰作。他极为重视它,因此他绝不会允许身为宿主的我死去。所以,琰帝和零才会救我。”

奥莉芙女王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她的右眼——那眼神之中流露出仿佛触到了溃烂肿块一般不动声色的嫌恶,而现在贝栗亚瑟已经能轻而易举地察觉到它的存在。即使如此,她也没有一丝退缩的意思。

“即使你的理由站得住脚……难道你觉得你这种廉价的‘坦诚’会让我接受你随时可能变成‘异端’的现实吗?”

“也就是说,您接受了这个理由。”

女王愣了一下。但贝栗亚瑟没有给她反驳的机会,她继续说道:

“我说的是事实。我也已经拿出了最大的诚意来解释这件事——但是,对于您来说,这是当初让您判定我们‘叛国’的决定性证据。您如此迅速地接受,紧接着又从我的话中找出显而易见的弱点进行攻击……您——真的有与我们谈判的意愿吗?”

贝栗亚瑟的语气之中没有任何质问或苛责的成分,而那平板的语气却让她的提问愈发具有意想不到的威力。只见女王陛下微微眯起了眼睛,交缠的十指让素白手背上的血管根根凸起——难捱的沉默过后,她才终于开启紧抿的嘴唇:

“……想不到那个只会在会议上沉默不语或者人云亦云的你会说出这种话来呢,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当然。”

贝栗亚瑟毫不犹豫地说:

“这三个月来我们一直在竭尽全力地做着自己能做的事,有所成长也是理所应当。至少您已经不用担心我会败给黑茧,然后变成‘异端’了。我认为前进是人类的天性,如果陛下您也能试着‘向前看’的话,对王国走出困境应该也有帮助。”

“…………”

沉默。又是沉默。一旁的莉兹目睹奥莉芙女王与贝栗亚瑟的对峙,拿着工作笔记的手不知不觉渗出细密的汗水。她很清楚,如此僵持下去对任何一方都不会有好处——战况时刻都在发生变化,或许短短一分钟就会让已经身陷泥潭的他们落入更深的深渊之中。她不愿去想据守前线的部下们是否每一个人都能平安无事地迎来今天的日落,她只是用力捏紧了笔记本的纸页——紧到纸张发皱,留下深色的汗渍的程度。接着,她清了清嗓子,打破了沉默:

“假如各位对贝栗亚瑟副队长陈述的理由没有异议的话,我打算继续阐述下一条证据。接下来是在孤儿院纵火事件中遗留在火灾现场的——”

“到此为止吧,莉兹团长。”

熟悉的、冷若冰泉的声音让莉兹心底一惊。她抬起头,恰好与神情淡漠的哈尔目光相接——但,几秒钟之后,他的目光转向了紧绷着脸的奥莉芙女王。

“陛下,如果您期望的是这种形式的一一清算的话——那么,很抱歉,我们无法回应您的期待。假如这些‘罪证’仅靠我和贝栗亚瑟副队长的寥寥数语就能解释得清的话,当初我们也不至于采取极端手段自断后路。”

奥莉芙女王的声音同样没有温度:

“我记得我应该说过了——你们自证清白是谈判成立的唯一条件。”

“我们带着这三个月来的所有成果回归祖国,我们握在手里的关键情报和我们本身,就是我们的‘清白’的最大显现。”哈尔十分镇定,“一切都取决于您究竟如何界定‘背叛’。过去那些‘罪证’是如何一步一步堆叠起来的,它是否有力到要将我们铲除殆尽的地步,而我们‘背叛’的究竟是王国还是女王您——您心中最清楚不过。”

“你的意思是说,这一切都是我徇私枉法的结果吗?!”

奥莉芙女王勃然大怒。莉兹同样也露出了惊诧的神情,就连始终不动如山的赫伯特将军也略微变了脸色——这不单单是因为哈尔对女王不加掩饰的指责。赫伯特和莉兹都不是傻瓜,他们知道女王与荆棘骑士团素来关系微妙,但哈尔刚刚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包含着比“微妙”更深的含义——然而,情报的不对等却成为了暂时无法逾越的障碍。

“我只是想告诉您,那些所谓的‘罪证’只是敌人放出的‘毫无破绽’的诱饵——前锋队的诸位凭借一腔热血咬了勾,而您被对我们的担忧所驱使,倒向了自己想要相信的结果,仅此而已。”

而哈尔毕竟是哈尔。他知道该在何处点到为止,也知道该如何用这种恰到好处的“点到为止”将女王一步一步逼至极限。

“因此……您无法相信我们,我十分理解。因为您从来就不打算相信我们——同样的,经历先前的种种事件,我们也无法相信您。请务必搞清楚一件事,我们这次回归王国并不是为了您,而是为了这个王国——为了我们的故乡。我们依然是骑士,但并非为‘您’效忠的骑士。如果您愿意将我们视为平等的合作者的话,我们当然也会以全部的情报和战斗力为回报——否则,请允许我们原路返回。”

“……!你竟然以这种恬不知耻的条件来威胁——”

“欸?这算不上是威胁吧?”

始终半睁着眼神游太虚的伊西多竟然毫不费力地就跟上了会议的步伐:

“荆……白风队的成员都是祈愿者中的精锐,如果王国想要改变一边倒的战况的话,借助他们的力量是必然且没有任何分歧的选项——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处于绝对的优势地位,即使向您提出一两个无理要求也是情理之中——然而哈尔团……队长只是提出能使合作成立的基本诉求,我认为这已经是非常——非常合理的要求了。作为谈判过程中的劣势一方,您要是还有怨言的话,我很难相信您是真的发自内心想要——”

“伊西多研究员,不要再如此擅自臆测了。”

赫伯特将军及时打断了口无遮拦的伊西多。他瞟了一眼奥莉芙女王——后者胸口剧烈起伏,暂时不是能够冷静交谈的状态。于是,他转向哈尔,沉稳地开了口:

“哈尔队长,你的想法老夫已经明白了。伊西多研究员说得没错,此刻吾等已经到了不借助诸位祈愿者的力量就寸步难行的地步……国难当头,如果诸位确实愿意毫无保留地助吾等一臂之力的话,老夫认为过去的一切都可以既往不咎。”

奥莉芙女王猛吸一口气,瞪大了眼睛望着赫伯特将军。他用眼神示意她保持沉默,接着说道:

“但,合作必须建立在双方彼此信任的基础上。诸位也是战场的老将,这个道理想必不需要老夫这把老骨头多费口舌。假如你所说的‘遭受敌人陷害’一事属实,那么真相自然会随着敌方真面目的揭露逐渐显现,吾等只需在全力以赴的同时静静等待即可。至于诸位对吾等的‘难以信任’,吾等当然也愿意以实际行动进行补偿……只要诸位向老夫证明一件事。”

“……当然。如果是合理范围内的需求,我们在所不辞。”

“你刚才说那些‘罪证’只不过是敌人有意放出的‘诱饵’,但据老夫所知,整件事的起因——导致老夫手下的黑蔷薇前锋队对诸位产生怀疑的导火索,确实是与你团内的骑士紧密相连的可疑行动。唔,老夫记得是——名叫‘苍月’的‘骑士之灵’?”

贝栗亚瑟吃了一惊,而哈尔眉头紧锁。赫伯特将军向旁边的莉兹使了个眼色,莉兹心神领会,立即开始翻动自己的笔记:

“是。根据黑蔷薇前锋队成员尤莱亚的证言,他曾在王国境外的森林中目击‘苍月’与敌方观察者‘琰帝’接触,两人似乎有什么秘密的情报往来……前锋队在后续的调查中也证实了这件事。而……‘苍月’正是始终跟随在当时的荆棘骑士团副团长,跟随在贝栗亚瑟身边的‘骑士之灵’——或者说,曜力聚合体。”

“唔。”将军向莉兹点了点头,接着又将目光转向了哈尔和贝栗亚瑟,“老夫不知道这位苍月究竟是谁,只知道老夫这样的普通人无法捕捉他的存在。但是,诸位应该也清楚,这不可能是‘栽赃’,是实打实的‘事实’。贝栗亚瑟副队长,作为当事人之一,你能给老夫一个满意的解释吗?”

“…………”

贝栗亚瑟沉默了片刻。

——对于这个所谓的“开端”,她始终只知道一点零星的情报。当一切都被毫无保留地揭开的时候,她忽然明白了曾经频繁消失的苍月究竟去了哪里,也明白了在她生日的夜晚凭空出现在她宿舍的桌上的那束曜阳花究竟从何而来。

她信任苍月,因此她从未过问。但,琰帝确确实实,是他们的敌人。

尽管她已经隐约察觉到了她和琰帝在过去可能存在的某种联系——可是她的立场不会因此改变。苍月的行为——对骑士团,对王国,确实造成了威胁。

这是无可厚非也无法辩驳的现实。

“这个世界根本……不值得你拼上性命,不是吗”。

——曾经在空旷荒芜的雪原上回响的悲怆呐喊在脑海之中复苏。

贝栗亚瑟深吸了一口气——接着站了起来。她移开椅子,向后一步——单膝跪在了地上。

“……苍月的行为显然是不恰当的。我代他向各位谢罪。我没有及时察觉到他的反常行为,也不知道他与琰帝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一点,我不会隐瞒,也不会辩解。”

然后,她抬起头,注视着静默不语的将军——认真地说:

“但是,我可以保证,在我们离开王国的这三个月中,苍月没有再与敌方的任何人有过任何接触。”

“但,说不定他已经在之前的接触中将王国的关键情报透露给了我们的敌人。”

“不可能。”

贝栗亚瑟决绝地说:

“我相信苍月。他绝不可能做出那种事——无论如何都不会!”

如果要述说这种信任的来源——述说那段寥寥数句的宣誓,封存在剑身里那两枚奇妙的记忆碎片,和苍月十年来的默默协助……在这个重视逻辑与实证的圆桌会议厅之中,只会令其他人哑然失笑。

事实也的确如此。将军依旧眉头紧皱,他并没有接受这个听起来空洞无力的理由——贝栗亚瑟对此一清二楚,但她选择了遵从自己的内心。

然而——所谓的“转折”,总是发生于类似的绝境之时。

正当驳斥的话语即将从将军的喉咙滑出口腔的时候,跪在地上的贝栗亚瑟突然一怔——她看到自己放在桌上的佩剑微微颤抖,撕裂空间的清脆声响过后,身披深蓝色斗篷的骑士——苍月出现在了这个狭小的会议厅之中。

“……苍月!”

莉兹先一步失声叫了出来——这让赫伯特将军和女王顿时变了脸色,同时也让伊西多愈发兴奋起来。他们看不见苍月,但莉兹的声音正是他存在于此的坚实证据。他向莉兹略微颔首,接着转向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的贝栗亚瑟,深深地鞠了一躬:

“……感谢您的信任,贝栗亚瑟殿下。”

说完这句话之后,神情肃穆的骑士背向贝栗亚瑟和哈尔,面向不知所措的莉兹,凛声说:

“莉兹阁下,这件事由我而起,请允许我来向将军阁下作出解释。我知道他看不见我,公平起见——请您来代替我传达我的话,可以吗?只需要几句就好。”

“是……我会向将军请示——”

“莉兹团长,这是怎么回事?”将军提高了声音,“那名叫‘苍月’的骑士之灵真的出现在会议厅之中了吗?”

莉兹点了点头:“是的。他说有几句话想要传达给将军您……作为对自己的行为的解释。鉴于在场的祈愿者只有我、哈尔队长和贝栗亚瑟副队长,公平起见,我将代他传达。请您允许。”

将军愣了一愣,他望了一眼脸色铁青沉默不语的奥莉芙女王,接着点头应允。

于是,莉兹站了起来。

短暂的倾听之后,她露出了诧异的神色——但,她还是清了清嗓子,将那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话语传达给了面前的赫伯特将军:

“‘赫伯特,许久不见,你已经从一个小男孩成长为了战功赫赫的将军,我为你感到高兴。’”

莉兹说着,慢慢将目光移到了将军佩戴在制服右胸上的一排勋章。

“‘很抱歉我无法在此报上我的真名,但我知道你一定能明白——我看到你依旧将我盔甲的碎片戴在身上,我知道你肯定还没有忘记我曾经的誓言。我也没有。即使我已经离去多时——我依然是自由联盟军最锋利的剑。’”

“……!!”

诺大的枝形吊灯在莉兹背后散发光芒,那光芒在这一瞬间仿佛具有了某种无形的力量——那股力量将赫伯特将军带回了那段并不久远的血色岁月。

年少气盛的自己穿着沉重的盔甲,与战友们一起踏破霜雪封冻地战场,追赶着那个冲在最前方的人。

那时,那个披着深蓝色斗篷的身影——被赋予与神之守护者相同的“苍之骑士”称号的自由联盟军团长,同样也是漫漫无边的黑暗中,无可替代的光芒。

——在赫伯特将军的心目中,他不仅仅只是一个“偶像”。或者说,幻影。

将军闭上了眼睛。那时刻威严镇静的面容忽然变得苍老了许多。短暂的静默之后,莉兹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苍月的话到此为止。他已经……回到贝栗亚瑟副队长的剑里去了。”

“……是吗。”

将军睁开了眼睛。他忽然笑了,自然而然流露而出的感慨和怀念之情让他看起来像是个坐在广场长椅上晒太阳的和蔼老爷爷——但那松懈的神情转瞬即逝,他依然是那个威风凛凛的王国将军。

“的确是出人意料却又令人信服的立证——假如是那位阁下的话,即使只剩下他一个人,他也绝不会背叛自己想要守护之物……为此动用违反常理的手段,倒也很像他的风格。请起来吧,贝栗亚瑟副队长。”

“……是。非常感谢您的理解。”

贝栗亚瑟依言站了起来——尽管她还未完全从刚才的一系列发展中回过神来。

“老夫相信你对苍月的信任,也无意继续刁难。但,如果你事后愿意向他详细询问他们交换情报的内容并告知老夫的话……老夫愿意,成为你们优秀的合作者。”

“赫伯特将军,请不要自作主张!”

——将军的“倒戈”让原本极力抑制着情绪的女王瞬间失去了理智。她怒吼道:

“我不管你们有多少说不尽的理由!在你们把一切解释清楚之前,我不会同意,我绝不会把自己的国家交给你们这样的人!即使……即使那些罪证都可以解释得通,那么你们擅自炸毁骑士团总部的责任又该如何追究?!那些宝贵的材料和设备——那些都是属于王国的财富!还有,你们的副团长克洛威尔!他确确实实已经成为了敌人的走狗,难道你们还有办法为他辩解吗——?!”

“陛下,请您冷静一点!”赫伯特将军严厉地拍了拍桌子。他吃了一惊——就连他也从未见过奥莉芙女王如此失态的样子,“老夫理解您的感受,但现在您必须看清楚现实!吾等该做的不是——”

“不!我才不会被那种东西蒙蔽,请您也不要被这种虚伪的演技所——”

就在这时。

高分贝的争吵声在门外响起,打断了陷入混乱的会议。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粗暴的推门声撕裂了僵持不下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