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疼痛几乎麻痹了零的身体，但，作为“兵器”的机能依旧在一刻不停地运作着。他的识别本能捕捉到了正在接近的那团热量惊人的曜力团块，于是身体顿时就像被触动了开关的机械一样做好了应对攻击的准备——
这一系列的过程，与零本人的意志已经没有任何关系。
“痛楚”与“惊惶”不会成为子弹滑入枪管的阻力——不如说，“兵器”原本就只是听命于人的工具，即使不幸拥有了自我意志，那也只不过是虚有其表的装饰品。因此，当“攻击准备”无法制止地开始执行，剧烈到极点的头痛让零别无选择地跌倒在地——即使如此，他那双妖艳的蓝色眼睛依旧开始绽放光芒。
毁灭性的能量从眼睑边缘溢出，空气扭曲震荡——零本能地发出痛苦的喊叫，而名为“零”的武器却依旧无情地持续着充能。
持续着。
持续着。
——那团不识好歹的曜力团块越来越近。
就在临界点即将到来之时——
“零。”
塞缪尔平静的声音在咫尺之处响起。
“放松。仔细看清楚了……那只不过是一头动物而已。它不会对我们造成任何威胁……也没有动用‘你’这把武器的价值。”
瞬间。
零双眼之中的光芒熄灭了。他又从冰冷残酷的兵器变回了那个表情僵硬的男孩，此刻他只是一动不动地坐在泥泞的土地上，一边消化剧烈头痛的余韵，一边呆呆地望着那头所谓的“动物”悠然而来的方向——
面前的银色枝叶互相摩擦，发出玻璃破碎般的声响。清冷的白光首先侵入视野——几秒钟之后，零才看清，那是一对足有半英距长的枝杈形的角。它通体透明，就像是某种美丽又昂贵的水晶工艺品，散发出足以驱散浓雾的白色光芒。紧接着，它的头颅和身体也挣脱了枝叶的遮挡，修长的四足在土壤中留下浅浅的脚印。
它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出森林，然后在零面前停下。这头高约1.5英距，通体纯白的野兽垂下头颅，静静地俯视着零——
它竟然有三只眼睛。色泽与他的眼睛相似的湛蓝色瞳眸中映出了零疑惑的脸孔。
“……实在是太令人惊喜了。”
塞缪尔的声音让零如梦初醒。他转头去看，只见塞缪尔正站在几步开外的位置，眯细了眼睛，颇有兴趣地观察着这头突然现身的珍奇异兽。
“虽然我刚才说它‘只不过是一头动物’……但，能在这里遇到传说中的‘白玉兽’，确实出乎我的预料。若不是之前发生的那些事太过面目可憎，我想我简直都要爱上与‘意外’迎面相撞的感觉了。”
“白玉兽”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盯着零，喉咙中发出奇异的、难以形容的鸣叫。凝视着那三只深邃的杏形眼睛，零因头痛而紊乱不已的心跳竟然也慢慢地平复了下来。
“……我不知道什么是‘白玉兽’。”他用干涩的声音说，“除了毛色、头上的角和第三只眼睛之外，它看上去就像是普通的森鹿……”
“不，它当然不普通了。”
塞缪尔微笑着说：
“白玉兽是和魔女一族渊源颇深的古代生物……当然，也可以将之视为和风翼狼类似的异化兽。不，或许将其称为‘魔女兴之所至的实验成果’更为恰当。与那些野蛮的异化兽不同，它们没有过高的智慧，也没有什么执念与野心，只是日复一日地躲在浓雾之森里漫无目的地徘徊……从它们可怜的主人灭亡之后一直如此。我原以为它们已经完全灭绝了……看来生命湖作为古曜脉的威力的确不可小觑。这附近肯定也还存活着不少它的同伴吧。可惜它们并不是群居动物，并且极其厌恶人类。”
“……”零又转回头，看向了眼前的白玉兽——它执拗地站在他面前，既不走动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那么它为什么会……主动出现在我们眼前？”
塞缪尔诡秘一笑：
“因为它们无法弃‘需要治疗的人类’于不顾。这是魔女赋予它们的矛盾习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简直与她们本人如出一辙。既会使用残酷的手段虐杀人类，又会编造莫名其妙的理由驱使自己去拯救人类……实在是随心所欲到了极点。但这样一群所言所行都充满不确定因素的魔女，最终却还是遵从既定的命运心甘情愿地奔向了灭亡——值得赞颂。单从这点来说，的确值得赞颂。”
“……”
塞缪尔总是有意无意地将话题引向同一个地方。零或多或少地注意到了这一点，但他不懂塞缪尔的用意——也并不在乎。
“也就是说，”他的语气重新变得冷漠了起来，“这头‘白玉兽’……不仅将我错认为了‘人类’，还将我判定为了了‘需要救治的对象’？”
（——……毫无意义。）
零没有将这个词说出口。但，塞缪尔已经看穿了他的心思。
“的确。的确‘无聊至极’。毕竟兵器只需要‘修理’，并不需要‘治疗’。但是你的构造确实和普通的人类非常相像，它会感到迷惑也非常正常……亦或者，它可能将你误认为了自己的同类、或者主人。毕竟生命湖中的曜力已经被你吸收殆尽……无妨。不如说，正好。我并不讨厌这种‘意外收获’。”
——直至此时，零还没有明白塞缪尔的真正意图。他只是觉得面前的一切都毫无意义且无端地令人烦躁，于是努力向疲软的四肢注入力量，想要站起来从这里离开，而已。
至于眼前这头固执的白玉兽究竟打算干什么——或者说，究竟想用什么样的方法“治疗”他，他毫不在乎，也一点都不想知道。
他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反正已经过去了十分钟，曜之间应趋于稳定，没有必要再在这里浪费时间——）
“塞缪——”
有着灼烈热度的液体突然飞散开来，溅到了零的脸上，戛然而止的悲鸣声截断了他即将脱口而出的呼唤。他张大了眼睛，眼前的景象迟了几秒才在大脑中有了正确的反馈——
眼前的白玉兽依旧站立着，但那已经不再是出于自身意志驱使所作出的动作，就像是垮塌了之后仍旧保持挺立的半面断墙一样，仅只是残骸——仅只是残留下来的“死物”。
先前凝视着零的那三只灼灼发亮的眸子已经什么都映不出来了。那灰蒙蒙的虹膜让零想起了那天濒死的贝栗亚瑟。
——这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这头白玉兽已经死了。
“……………………”
——塞缪尔的手掌从右至左刺进了它的左前肢后方。如同被粗暴撕开的红色水果，破裂的皮毛中间露出新鲜的肌肉，瀑布般倾泻而下的红色污染了它纯白的皮毛。
寒冷的空气很快便让零脸颊上淋漓的鲜血冷却了下来。
仅仅是在零心不在焉地低下头去的那一秒。就在那一秒之间，塞缪尔迅速地、毫不犹豫地伸出了右手，就像用拇指摁死蚊虫一样，轻而易举地猎杀了这头珍兽。
“……还好。没有出现太大的偏差。些许的破损也在预料范围之内……”
而他脸上依然浮现出一如既往的微笑。
“绝大部分生物的心脏位置都如此显而易见，实在是省了我不少麻烦。”
在零反应过来这句话所代表的意思之前——塞缪尔发狠地将右手向外一扯，从钝重的肌肉和断裂的肋骨之中扯出了那颗肥大的鲜红的心脏。
“……！”
红色的暴雨在零的眼前降下。
满手鲜血的塞缪尔满意地望着手中那仍在微微搏动的器官。此时，失去了塞缪尔支撑的白玉兽终于倒了下去，血水混合着泥水汩汩地向外蔓延，转瞬之间就浸湿了零的袍子。
“……为什么要……”
——零并没有问出什么有意义的问题。但塞缪尔并不在意，他托着那颗心脏在零面前单膝跪下，笑容满面地说：
“这可是不容小觑的宝物啊，零。白玉兽的寿命很长，并且绝不会离开它们赖以生存的古曜脉……这也就意味着，它们在数百年的时光之中，始终蒙受着生命湖的恩泽，就像那些复活的月曜士一样……那是它们维系生命的而根本。因此，这头白玉兽体内蕴含的曜力，足以媲美一位全盛时期的魔女……对于我们来说，那是必须要回收的资源。至于回收手段……我曾经跟你说过，生物的血液是曜力的最好载体之一……尤其，对象是这些无法沟通的野兽，‘茹毛饮血’，也就成为了最直接也最有效的方法。”
零呆呆地望着塞缪尔指缝间不断滴落的粘稠血液。
“所以，来吧。”
塞缪尔红色的双眼紧紧锁住了零苍白得甚至略显扭曲的脸孔。
“把这个吃了吧，零。”
——猛然凑到面前来的猩红色肉团散发出刺鼻的铁锈气味。
“吃掉，然后将蕴含在其中的力量照单全收，变成更加锐利可怖的武器，为这个被一点不剩地榨干了曜力的曜脉划下圆满的句号，然后和我一起回去见证又一场‘意料之中’的悲剧吧。虽然那肯定是非常非常无趣的、毫无关注价值的老套剧目……但它的顺利上演，将会成为我们征服又一个曜脉的庆祝演出——和开启最终的圣殿曜脉的美妙前奏。”
◆◆◆
时针正式指向了下午一点。
——黑魂塔禁区岩桥西北侧，南翡翠森林边缘。科尔温凝视着手中的怀表表盘，在反复确认过铜黄色指针的方向之后，他深吸了一口气，神情肃穆地合上怀表，将之装进了贴身的口袋之中。
“——诸位。”
他正面迎向所有注视着他的黑蔷薇前锋队成员。
“时间到了。”
他的目光一一扫过在眼前排成横队的那些脸孔——姬尔、尤莱亚、艾薇，还有站在自己旁边的盖理。所有人——就连盖理都穿戴得整整齐齐，骑士徽章一丝不苟地扣在熨烫平整的领结上，在昏暗的森林中散发光辉。
“这注定是一个艰难的任务。尽管在这里的全员都经历过黄昏之战的残酷洗礼，但我们今天面临的危机，可能会比黄昏之战要更加严苛。这一点，我希望各位能够铭记在心，切记要谨慎行事，决不能放松警惕。”
所有人脸上都浮现着相似的肃穆神情。
“但是……”
科尔温的语气逐渐变得充满力量：
“这并不代表我们需要畏惧。前锋队从不畏惧危机，否则我们就不会站在这里，也无法从艰难的过去一步一步走到今日。我们手中的黎明来之不易，如果说黑夜依旧蠢蠢欲动想要将这个国家再次吞进肚中，那么，我们就是刺破恶兽之腹的利剑。我们就是驱散黑夜的光芒。为此——我们无论如何也要踏破今天的战场。齐心协力，共同战斗吧，各位！”
“是！”
——整齐划一的、有力的骑士礼，和坚定的眼神。那是对科尔温最好的回应。紧随其后，盖理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即使他始终叫嚣着自己“只需要挥刀砍人”，将所有的杂务全部推给科尔温，但在今天确实不似平常，作为队长，他知道自己也必须说些什么。于是，他用惯常的那种满不在乎的语气说道：
“好吧！反正科尔温已经把该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我也没有必要再继续啰嗦什么了。反正本大爷不懂那些有的没的，总之这次也像平常一样，挥起武器大干一场吧！别忘了，你们可是经过了本大爷的考验的一流骑士，除了老子之外谁也没有权利看扁你们！不管是什么异端也好祈愿者也好别的什么神奇生物也好，在我们面前都只是不值一提的渣滓！把他们打扁，然后把那些见鬼的情报抢过来，让老头子和女王都大吃一惊吧！我的骑士，不可能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不是吗？！”
——科尔温、姬尔、尤莱亚和艾薇都略微睁大了眼睛。事实上，以盖理的风格，即使说出再不着调的“战前动员”都算是“意料之中”——但……
“——嘁，没想到队长也能说出这么像样的话来呢。”
姬尔最先笑着作出了回应：
“有点恼火。好想揍队长一拳，但是科尔温副队长说任务结束之前必须忍着所以我打算全力握紧拳头。真希望快点到日落。”
“什么乱七八糟的！都这种时候了给我讲点道理行不行啊死小鬼！”
科尔温望着互不让步的盖理和姬尔，露出了无奈的微笑。作战之前过于放松固然不好，但，过于紧绷，同样也会产生负面作用。盖理的话恰好是一针舒缓剂，让大家的精神巧妙地维持在了一个绝妙的平衡点上。
（……希望他今后能注意到自己的才能。）
科尔温想，但是什么都没有说。这不是该在作战开始前说的话——他很明白。身为黑蔷薇前锋队的副队长，他有义务掌控全局，将他们的战斗引向最正确的方向。于是，他抛开多余的思绪，转向始终保持着警惕的艾薇：
“艾薇，请报告现在的情况。”
“是。”艾薇立刻回答道，“现在是下午一点零五分，天气预计在未来三小时内将保持阴天。目前距离黑魂塔岩桥雾散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我并没有探查到塞缪尔、零、克洛威尔和琰帝有返回的迹象。按照规律，下午四点半左右岩桥区域就会再次起雾，我们最好在这三个小时之内完成潜入作战。以上。”
“明白，辛苦你了。”接着，科尔温又将目光转向了尤莱亚，“尤莱亚这边的情况如何？”
“……从祈愿者的角度来看，我同样没有感应到其他祈愿者——或者说异端，接近黑魂塔的迹象。黑魂塔区域内非常平静，和之前报告过的情况一样，塔的附近仍然有少量敌军留守，但按照A计划，我们可以将与他们直接接触的可能性降到最低。但假如是计划B的话……”
“就是你在之前的会议上提出过的推测？”科尔温问。
“是的。”尤莱亚顿了顿，“但，我希望那只是个‘推测’。或者说，只是个以防万一的下下策。可以的话我希望我们不必用那种极端的方法去验证我的猜想……能顺利潜入黑魂塔，在他们察觉之前获取第一手资料……那是最理想的状况。”
“但战场上总是充满了意外——要是真的能赶上‘最理想的状况’，那才是真正的撞大运呢。”姬尔歪着头说，“尤莱亚还是老样子。我说，我觉得你完全可以再自信一点……不，应该说必须再自信一点才行哦。我倒是觉得你做的备用计划很不错，反正荆棘骑士团清剿战和王都守卫战的时候和你搭档作战感觉也还不赖，即使这次我们必须留在塔外充当诱饵，我也觉得充满干劲哦？”
“……我并不期待。不过，如果到了那一步，我也会尽全力战斗的。”尤莱亚顿了顿，“毕竟……通过与那些家伙的直接战斗，也能获取不少的情报。这是只有身为祈愿者的我才能做到的事。”
“唔——嗯。这倒是啦。这也没错。”
姬尔认真地说：
“我只是想说，万一真的到了那一步——或者说，比那更糟的状况的话，你就会成为我们唯一的‘观测站’。虽然说起来很不甘心，但黄昏之战的经验并不足以让我们完全应付这里的祈愿者——哦不，是异端。而你是队里唯一的祈愿者，和曾经的零曜研究所研究员……所以，你可得打起精神来哦。火把要是被吹灭了的话，我们也会失去前进的方向的啊。”
“……当然。”
尤莱亚毫不费力地说出了这个词。这三个月间读过的所有文献与资料在他脑海中犹如暴风雪般翻腾卷动，他注视着向他投以期待目光的同伴们，大脑里的风雪之中却突然浮现出了花奏微笑着从灶台前转回头来的样子。
他暗暗握紧了拳头。
“当然。届时我一定会负起相应的责任。这正是我所期望的事。”
那充满决心的话语传达到了黑蔷薇前锋队每一位队员的心底。
“那么……”
科尔温轻咳一声，开始了作战开始前最后一次总结：
“我们依然会将计划A作为优先选项。但，假如局势逼迫我们必须采取计划B的话，姬尔和尤莱亚将会作为第一作战分组脱离队伍，牵制塔外的敌人；我、盖理队长和艾薇继续潜入塔内寻找资料，一旦发生意外，我和队长也会优先脱离，一切以保障最擅长潜入与脱出、脚程最快的艾薇为优先。艾薇的任务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将找到的资料送到王国。其他人各自设法撤离。”科尔温环视一圈，“这是备用的应对措施——各位有什么问题吗？”
坚韧的神情替代了言语。科尔温点了点头——他再次掏出自己的怀表看了一眼：一点十五分。收起怀表之后，他的表情重新变得严肃：
“正如姬尔所说，战场上充满了意外。但是，作战是否成功，取决于我们每一个人的行动。那么——现在是下午一点十五分。以计划A为基础，根据现场状况灵活应对。黑蔷薇前锋队，作战开始！”
于是——
黑蔷薇骑士团前锋队生成立以来最最重要的一场战斗，就这样拉开了序幕。
以身为侦查员的艾薇为先锋，断后的则是祈愿者尤莱亚。前锋队五名队员单纵列队从南翡翠森林中鱼贯而出，奔向了架在无尽深渊之上的岩桥。狭窄的岩桥仅容两人通过，脚下的迷雾峡谷浓雾翻滚，没有人知道它有多深，也没有人知道下面有些什么。常年大雾使岩桥桥面上生出了斑驳的青苔，每迈一步都必须格外小心——即使如此，他们还是保持着一般人无法企及的极快速度。
——无论采取哪一个计划，这座岩桥都是无法回避的难关。是整个任务中最最危险的路段。长约一千英距的崎岖路面是苍峦大陆与黑魂塔区域唯一的通道，前锋队想要潜入黑魂塔，就必定要经过这里——这会带来决定性的不利。
在光秃秃的岩桥上，他们找不到掩体。假如在半途遭到攻击，他们甚至无法躲避——除非一头扎进深不见底的峡谷之中。
因此，他们必须尽量缩短滞留在岩桥上的时间。
即使领头的艾薇和断后的尤莱亚都保持着高度的警惕，作战开始前的反复侦查也在一定程度上摸清了黑魂塔区域的敌军分布情况——但毫无疑问，他们在岩桥上耽搁的每一秒，都会给那些无法掌控的“意外”提供可乘之机。所以，他们只能加快脚步。
在悬空的、青苔密布的“死亡钢索”之上，身着黑色制服的他们飞速前行。
——终于，七分钟之后，岩桥与黑色土壤的接点近在眼前。
“艾薇、尤莱亚，报告现状！”
“十秒钟之后，我们将正式突入黑魂塔区域。目前没有发现敌方人员。”
“我这边也没有发现祈愿者或者异端接近的迹象。”
“很好！提高警惕！”
科尔温目视前方，他似乎听到了部下们和队长的心跳声——那声音有着与他极其相似的剧烈节奏。几秒钟后，跑在最前方的艾薇率先踏入了那片黑色的土壤——紧接着是盖理、科尔温、姬尔和尤莱亚。
穷追不舍的浓雾与深渊就这样被他们甩在了背后。阶段性的胜利让他们不约而同地喘出了一口气——但，谁也没有放松。第一道难关已经被成功突破，然而，真正的战斗现在才刚刚开始。
艾薇扫视身后的每一个人，最后将目光停留在了科尔温脸上。在获得了对方肯定的眼神之后，她点点头，接着带头冲向了位于左前方的树林。
身后的黑蔷薇骑士们迅速跟上了她的步伐。而，此刻他们身处的这片“树林”——事实上只不过是一棵又一棵枝干扭曲的枯木的集落。很显然，这片漆黑的焦土之上已经无法再孕育出常识范畴之内的“生命”，散发出腐臭气息的湿滑树干上绽开大大小小的空洞，犹如一只又一只丑陋的眼睛，虎视眈眈地窥视着这些“不速之客”。
好在，它们足够高，也足够密集。尽管在这片足有一整个黑蔷薇狄格尼提驻地大的区域之中，它占据的面积微不足道，仅只像一道狭长的黑色裂缝一样自西向东横跨了大半个黑魂塔区域。但，在持续了三十天的侦查之中，艾薇依旧将它判定为了最适合作为接近敌军腹地的隐匿通道——
无他。只因为这片树林，恰恰将岩桥入口与黑魂塔连接在了一起。
“……一切正常。”
艾薇隐蔽在树干的阴影之中。她并没有刻意去看其他人——除非她需要向科尔温确认新的命令，否则她完全可以靠呼吸的节奏和其他细微的声响来轻松判断出他们所在的位置。此刻，她只是专心致志地盯着前方，压低声音说：
“前方没有发现敌人。副队长，请给予下一步的指示。”
“继续前进。在发现敌人之前，按照计划A潜入黑魂塔。”
“是。”
尤莱亚没有提出反对——这说明即使从祈愿者的角度来看，这个计划也没有任何问题——暂时。于是，艾薇谨慎地迈步向前。
经过十年以上的锻炼，她可以自如地控制自己落步的力度和速度，在行进过程中，她就像蛇一样安静、快速，甚至没有在湿润的焦黑突然中留下任何足迹。必要的时候，她同样可以通过控制呼吸来减弱自己的生命体征，从敌人的眼皮底下悄悄溜走。
——这是身为“刺客”必须具备的基本能力。
（……但，我现在已经不是“刺客”了。）
调整呼吸——左胸腔之中又一次传来熟悉的钝痛。那是三个月前在王都守卫战时留下的旧伤。与往常略有不同的持续发作让艾薇眉头微皱，但即使如此，她依然没有停下前进的脚步。仅只是单方面地耐受着疼痛。
只要是科尔温的命令，艾薇都会不问缘由地忠实执行。为了将自己磨砺成一把合格的“利刃”，她始终保持着自己“情感缺失”的一面。可是，唯有那个“背叛者”——那个曾经的“荆棘骑士团副团长”克洛威尔，她始终无法轻易原谅。
他差点摧毁了她身为“刺客”——身为黑蔷薇前锋队的侦查员的价值。她已经尝过了一次惨痛的失败，这次，她决不允许自己再背弃科尔温给予她的命令。
（……因为那是我存在的意义。）
她的步伐没有减慢。身后的他们依旧在紧紧跟随。然而剧痛的胸口却没有像往常一样逐渐平息，反而愈演愈烈，甚至让艾薇一瞬间视野模糊——
但艾薇不会允许自己被那微不足道的痛楚妨碍。她清楚地看见了，枯树林的终点已经近在眼前。敞开的豁口之中，黑魂塔漆黑的塔座拔地而起，周围一圈锈蚀的刀剑直直地指向天空——
“十秒钟之后、我方即将与黑魂塔直接接触。”
她依旧口齿清晰地向同伴们报告现状：
“前方未发现敌方人员接近的迹象。到达塔底之后请按照之前的命令各自隐蔽，做好准备对敌方人员的巡逻路线进行观测——”
——就在此时，一切毫无预兆地发生了。
骤然响起的耳鸣立刻引起了艾薇的警惕——那足够迅速。以人类来说，已经足够迅速——
“快躲开，艾薇小姐——！！”
尤莱亚少有的大吼声盖过了耳鸣，却盖不过艾薇背后震天颤地的崩塌声。地面犹如被掰碎的饼干一样猛然翘起、然后陷落，呛鼻的烟尘腾空而起，顿时将反应不及的黑蔷薇骑士们统统吞了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