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七点。天气,小雪。地点——黑魂塔禁区岩桥西北侧,南翡翠森林边缘。

今天是执行监视任务的第三十天。艾薇隐匿气息跪坐在枝叶尚存的月杉树枝桠之间,黑色的制式大衣让她与树干浑然一体,就像是一只伺机而动的猎鸟。

但她不会去“狩猎”。身为黑蔷薇前锋队的王牌侦查员,她很清楚自己的定位和任务目的——监视黑魂塔区域的动向,将所有的信息和情报全部上报给自己的长官,然后等待下一步的命令。仅此而已。

——没错。“命令”。

(……科尔温副队长的命令,高于一切。)

艾薇在心底默念这个已经持续了两年之久的“约定”。或者说,“束缚”。这并不影响她聚精会神地凝视岩桥与苍岚国界的连接点,24小时浓雾翻滚的迷雾峡谷极大地影响着她的视野,但从地形上来说,黑魂塔区域近似一个孤岛,仅靠岩桥与大陆连接——因此,只要她盯紧岩桥的终点,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理应如此。

冰凉的通讯器就在此时发出了“滋滋”的杂波声。紧接着,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这里是科尔温,请求例行通讯。”

“艾薇已收到。现在的位置是南翡翠森林最东侧,距离黑魂塔岩桥三百英距,可以通讯。”艾薇扫视四周的目光更加机警,“科尔温队长,早上好。情况与昨天例行通讯时所汇报的一致,截止现在没有任何人返回黑魂塔。岩桥未见守备人员,正午雾散时我会再一次进行侦察,确定岩桥与黑魂塔禁区的接点是否照常无人看守。”

“辛苦了。但愿一切确实‘一如既往’——不,即便不是,我们也已经没有回头之路了。”

曜力粒子的压缩让科尔温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沉闷。片刻的停顿之后,他继续说道:

“女王陛下和赫伯特将军都下达了准许行动的指令。”

微弱的激动让艾薇的心脏猛抽了一下。她立即用左手按压胸口,缓解旧伤带来的隐痛。

“……看来您和盖理队长在王宫的会议进行得十分顺利,恭喜。这么说,我方终于打算一扫至今为止的失败,准备开始反击了么?”

“可以这么说,但这暂时还只是个‘打算’。王国要怎样反击、如何反击,全都要看我们这次行动的结果。”科尔温的声音变得有些不快,“……陛下想要尽量谨慎行事,我能够理解,也或多或少预料到了这种局面——但是,万万没想到那个不请自来的黑袍研究员会说出那种蛊惑人心的话。这下本来就有所动摇的陛下就更会……——”

艾薇静静地倾听着。但是,科尔温并没有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总而言之。”

他沉稳自如地切换了话题:

“不管女王陛下最终决定采取什么样的方针,我们的调查任务都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如果说我们能拿出足够让所有人都信服的任务成果的话,陛下也就没有必要再为那家伙的离谱谗言而动摇……所以无论如何,我们必须成功。”

“我明白了。”

艾薇说。话虽如此,其实她并没有完全明白科尔温那些停顿和欲言又止背后隐藏的深意——即便如此,既然他已经说出了“成功”这个词,就已经足够让艾薇充分理解这次任务的意义。

“我需要做些什么?”

“继续严密监视岩桥和黑蔷薇禁区的动向,有任何异常立即向我报告。我、盖理队长、尤莱亚和姬尔会在正午左右赶到你所在的区域,如果雾散之时确认一切正常的话,我们就立即展开行动。”

“谨遵命令。”

——惯常的没有任何犹豫的回应。

紧接着的应该是科尔温的“通讯结束”。然而,这一次艾薇并没有立刻听到通讯切断后短暂持续的杂波声——科尔温没有说出结束的讯号,也没有继续下达其他的命令,只是单方面地持续着诡异的沉默。

“………………”

艾薇等了十秒钟。她有义务保证自己和科尔温的工作效率,也有义务在科尔温走神的时候将他拉回正轨——这同样是科尔温给她的命令之一。于是,她先一步开口说道:

“科尔温副队长,请问您还有什么指示吗?”

“……啊,不……”

科尔温咳嗽了一声。

“……只是想到这几次联络都没有问及你的状况。今天已经是第三十天了,艾薇,你还好吗?”

“没有问题。食粮的储备很充足,淡水获取也易如反掌。唯一的不稳定因素在于左胸的旧伤,虽然它的愈合状况非常理想,但还是会有偶发性的轻微疼痛。”艾薇思考了片刻,“不过这也是可以解决的。它不会影响我的活动,更不会对之后的任务造成影响。请不必担心。”

“……唔。”

通讯器对面传来科尔温的苦笑:

“……是吗。那就好。这次的任务风险极高也极其棘手,希望你能做好心理准备。”

“当然。”

艾薇笃定地回答道:

“我随时都有赴汤蹈火的心理准备。从两年前在战场被您赦免之后一直如此。”

“……——很好。”

 

“那么,通讯结束。”

 

拨下通讯器外侧的旋钮之后,科尔温靠在椅背上,仰起头望着头顶散发出惨淡白光的室内灯,忍不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甚至不用费劲思考就能想象出艾薇那亘古不变的平板表情,回答生死攸关的问题的同时眼睛还一刻也不放松地扫视四周。科尔温很了解她,这并不代表她在敷衍了事,相反,她确实发自内心地这么想,所以才能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而这正是棘手之处。

作为士兵和属下,她无可挑剔;但作为一个“活着”的人——……

“科尔温副队长?”

疑惑的呼唤声和轻巧的脚步声打断了科尔温的思绪。他将目光拉回前方——他的部下姬尔就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正眨着眼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

“我看到准备室的灯开着,还以为是盖理队长一大早又跑来这里装神弄鬼,正打算偷偷绊他一个屁蹲呢……还好及时刹住了车。欸嘿嘿。”可爱的少女骑士用可爱的语气说这一点也不可爱的事,“所以亲爱的队长又跑到哪里去了呢?”

“赫伯特将军突然到访,点名要单独见盖理队长,所以他现在应该正在会面室。可能是战前教育之类的事……”科尔温想起王宫会议时将军的反常态度,摇了摇头,“姬尔。再过一个小时我们就要出发了——这次的任务非常艰巨,所以在一切完成之前答应我不要‘绊队长一个屁蹲’,好吗?”

“嘁——副队长真是一点也不信任我,您认为我会是那种玩忽职守抓紧一切机会公报私仇的人吗?”姬尔甜笑道,“不会的。我可是天生的骑士——任务永远是第一位。至于‘绊倒队长’就留到回来之后吧,到时候还请副队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哦。”

“……啊哈哈……”

科尔温无奈地笑了——郁积的胸口也略微疏通了些许。他倒是觉得姬尔根本不需要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事实上,只要她想,她随时可以找到机会在科尔温看不见的地方把盖理捉弄得团团转,而科尔温则要在好几天后,才能从神经大条的盖理无意间的抱怨中得知姬尔的“丰功伟绩”。

——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这或许正是姬尔表达亲近的方式。也只有这种时候,科尔温才会猛然意识到:她确实只是个十四岁的孩子。非同一般的苛刻环境与丰富的战斗经验让她拥有了足以匹敌、甚至优于大部分老辣骑士的实力,但她——从根本上来说——依旧是个成长途中的孩子。

残酷的战场本该是与她无缘的地方……

“啊。科尔温副队长又露出那种表情了。就像尤莱亚在食堂被盖理队长抓住时那种心虚的表情。我知道那种表情是什么意思——您又按捺不住对我们的愧疚之情了,对吧?”

科尔温心底一颤。站在咫尺之处的姬尔目光锐利,仿佛能够洞察一切:

“真是的……副队长您无论做什么都镇定自若又雷厉风行,唯独对自己人却有点太过心软。这是优点啦……我知道您是个善良的人,不过作为黑蔷薇前锋队的领导者,您其实不必这么顾忌我们的感受。我们可是骑士喔?战斗和厮杀是我们的本职,我也好尤莱亚也好艾薇姐姐也好,都是在充分认识了这一点的前提下才决定跟随您的脚步……虽然种种因缘让这一切看起来像是报恩,但——不对哦。才不是报恩。我们是凭着自己的意志留在这里的。”

她格外正经地清了清嗓子——接着,又露出了一如既往的甜美笑容:

“更何况,您根本没必要对我们感到愧疚。我可能没有资格代表尤莱亚他们说什么,但是我一直非常感激队长能把我从战场上捡回来。我活着,所以我才能尽情按照自己的意愿走下去——我可是被爸爸妈妈严格训练出来的‘天生的骑士’哦?没有比在战场上尽情挥洒、然后收获胜利更开心的事了。不如说,您这样反复担心我的心理健康,反而令我不开心呢——我才没有那么脆弱。”

科尔温注视着这位年少的“天生的骑士”。微笑的弧度不自觉间攀上嘴角,他揉了揉额角,感慨地说:

“……说得也是。你们是骑士,而且是我最信任的得力干将——我可不能小看你们。那么,这次我也会毫不客气地对你们下达命令的。做好心理准备吧。”

“这就对了!尽管放马过来吧,好久没有接到这么有挑战性的任务了,姬尔我简直都快迫不及待了。况且——”

姬尔像是拔出石中神剑一样飒爽地从背后抽出了自己的长枪——“风坠”。它的锋利的六棱枪尖看起来比平常要更加寒气逼人,在姬尔手中舞动的时候甚至不像一把武器,而像一个有生命的掠食者。

“风坠刚刚从装备所保养归来,现在正是最佳状态;其他必需品也已经准备妥当,现在的我简直是所向披靡无人能敌!您就好好期待着今天我的杰出表现吧,嗯——艾薇姐姐已经非常棒了我就不跟她比了,尤莱亚也勉勉强强可以期待一下,盖理队长什么的怎样都好。”

科尔温这次笑出了声。

——事实上他们心里比谁都要清楚。

这次的任务有多困难、潜伏前方的危险有多不可预测——他们明明白白,却绝不会让畏惧与不安成为束缚他们的枷锁。

因为他们是“黑蔷薇前锋队”。永远冲在队伍的最前方,撕裂黑暗,捕捉光芒——即使那光芒微弱得犹如将消未消的萤火,但只要能让跟在他们后面的同胞们瞥见前进的方向,他们所做的一切,就拥有了非同一般的意义。

 

(所以我决不能……再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唯独这一次,我不想输给那些背负着害死花奏老师嫌疑的‘骑士’……)

距离集合时间还有四十分钟。窗帘紧闭的昏暗房间之中,穿戴整齐的尤莱亚坐在堆满书与资料的地板上,紧皱着眉头不停翻看手中那一摞泛黄卷边的旧档案。

(我是前锋队里唯一的祈愿者。这是只有我才能做到的事……)

荧荧闪光的短法杖放在旁边,它见证了尤莱亚不眠不休的日日夜夜,也见证了他因毫无头绪而焦虑、愤恨,最后变得斗志昂扬的过程。

(我必须,找到突破口……!)

脆弱的纸页翻动,发出独特的响声。尤莱亚仰起头望着窗帘缝隙中透入的一线光芒,双眼中燃烧着从未有过的坚定意志。此刻坐在这里的,已经不是三个月之前那个不知信念为何物的,整日浑浑噩噩、随波逐流的少年了。

——他拥有着绝不能让步的目标。

 

——他们不能退缩。也永远都不会……退缩。

 

“结果你啰嗦了大半个小时就是为了讲这些无聊的破事啊?这些话我早就听科尔温说了几千遍,耳朵都快长茧子了!”

距离集合还有半个小时。仅有两人的会面室之中,盖理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全然不顾对面正襟危坐的赫伯特将军,毫不客气地把腿架到了茶几上。

“什么战略啊指挥啊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啊之类的,那些科尔温会全部搞定的。而且谨慎行事根本不是我的风格,敌人在我眼前,我只需要像条疯狗一样扑过去死命咬断他的喉咙,这不就结了吗?……行了行了别瞪了,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我知道你啥意思,总之我会听科尔温指挥不会拖他们后腿的,这总行了吧?”

“老夫的意思是,你不能总是这么依赖科尔温副队长。你才是前锋队的队长,队长就该拿出队长的样子!”

“哈?!当初不是你说我只要放手战斗到死就行了……好痛!干嘛啊臭老头!”

被狠狠打中小腿骨的盖理条件反射地跳了起来。不声不响间施予重拳的赫伯特将军重新坐直了身子,面不改色地说:

“看来老夫最近确实对你疏于管教,要不是你马上就要去执行重要任务,老夫非得把你抓到训练场好好鞭策一番。没错,老夫的确说过要你‘放手战斗’,也不要求你能像科尔温一样运筹帷幄,但这可不代表你可以彻底放弃自己的脑子!”

“莫名其妙!你干嘛非得管教我不可啊!”

盖理毫不服输地回嘴:

“我比这骑士团里的任何一个人都能打,科尔温那小子也比这世界上绝大部分的人都聪明,这不就足够了吗?虽然剩下那几个小鬼平常令人头疼,但论作战,本大爷的前锋队绝不会输给任何人!这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啊,臭老头!”

他的自信从不会输给任何人。

 

——这即是黑蔷薇前锋队全员共同的“信条”。

 

 

◇◇◇

 

 

时间已经接近正午。

白风号A3舱中,哈尔坐在桌前,像往常一样皱着眉审阅堆满桌面的文件。机械组的线路改造进程报告书、物资余量报告书……当然也包括战争的最新情报与王国的最新动向。

后两种情报主要来自于那些混迹在普通人之中的“前”骑士们——他们组成了哈尔重要的情报网。与他还是“荆棘骑士团团长”时相比,现在的情报网显然缩水了不少——这是理所当然的,毕竟战争改变了太多东西,此刻身为“通缉犯”的他也无法奢求太多。但哈尔对此没有任何不满——对他来说,新的情报网更加牢固,也更加值得信任。

成堆的书籍和资料让拥挤的舱室显得愈发杂乱,与曾经的总部办公室如出一辙。甚至就连床上都随意摆放着好几摞旧文件——显然,哈尔对它本来的功能不屑一顾。艾格莎偶尔会来打扫,但与过去相比,频率可以说是低之又低。究其原因,首先她现在已经不再是哈尔的副官,而是这艘翼轮上唯一的医生,需要她做的事不计其数,她必须集中精力;

其次——对于极少踏出舱室的哈尔来说,“打扫”毫无意义,只会影响他的工作。

对现在的哈尔来说,没有比工作更重要的事。

然而——

“砰砰”两声短促的敲门声响起,还没等哈尔抬起头来,门把便开始擅自转动——门扇开启,贝栗亚瑟像从山坡上滚下来的石头一样气势汹汹地闯进了哈尔的舱室,熟练地绕过地上的障碍物,来到了哈尔桌前,严肃地行了个礼:

“打扰了!”

“……确实是‘打扰’。丝毫不给人反应时间的敲门可不叫‘敲门’。”

“但我确实已经完成了‘敲门’这个动作。至于哈尔队长认不认可,那是你自己的事。”贝栗亚瑟丝毫不让步,“况且,你之前也说过,在紧急情况下可以省略不必要的社交礼仪——我认为现在的情况就很紧急。”

哈尔叹了口气:“你按照任务结束的预定时间准时回到了白风号,站到了我面前,这说明与狼族的合作谈判进行得非常顺利。”

“的确如此。计划顺利进行,与克洛威尔和琰帝的交锋也没有出现半分差池。狼族首领玥光先生已经同意了我们的合作请求,稍后我会提交一份详细的报告书。”贝栗亚瑟顿了顿,眼睛紧紧地盯着哈尔,“在此之前,队长应该还有事要跟我说。虽然我在舱门附近遇到拜伦时,他已经把大概的情况告诉了我——但我坚持认为亲自向你询问才是最可靠的。”

“……”

哈尔揉了揉眉心。他放下手中的信件,转动座椅,正面朝向贝栗亚瑟,说:

“王国决定派黑蔷薇前锋队执行突击潜入任务,目标是黑魂塔禁区,时间是今天正午。”

“……我无法理解。”

“因为前锋队的侦查员艾薇目击了克洛威尔和琰帝——还有塞缪尔和零的离开。他们认为这是窃取情报的绝佳机会,考虑到王国目前的处境,也可是说是一种极端的‘孤注一掷’。”

“……”贝栗亚瑟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塞缪尔有多狡猾。如果他真的想不声不响地离开,不被任何人察觉,他就绝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更何况他和我还有安和小姐一样,拥有能肆意利用曜之间作为踏板的能力……他没有必要特意走到艾薇小姐的目光之下。这是陷阱。”

“前锋队也不是傻子。他们队里的尤莱亚同样也是数一数二的祈愿者,上次王都遇袭的时候,他也参与了作战,他见过塞缪尔——塞缪尔的曜力极其强大也极其特殊,他不可能认不出来。但,截止现在我并没有收到‘任务中止’的情报——也就是说,塞缪尔的确离开了,并且至今未归。但……”

哈尔话锋一转:

“你说的没错。这的确是‘陷阱’——是个除了我们之外任何人都无法察觉的陷阱。前锋队的判断没有错,只不过,他们手中的情报存在盲区——塞缪尔利用了这个盲区,他那张在黑魂塔足足藏匿了三个月的‘王牌’,恐怕就是为今天而准备的。”

“那个‘王牌’与安和小姐和白雏小姐有什么关系吗?”

贝栗亚瑟问:

“我听拜伦说,她们在凌晨时分就已经启程前往黑魂塔区域——”

“……她们是打算跟踪克洛威尔和琰帝。从时间上来说,应该恰好与你擦身而过。这并不容易,但安和脑中并没有对现在的黑魂塔的概念,因此无法使用曜之间的跳板能力。加之前锋队的位置随时可能产生变化,跟踪可能前去协助的对象就成了最佳选择。”

“这么说,今天黎明之前,琰帝确实在打断我和克洛威尔的战斗之后说‘狼族已经没有用了,塞缪尔下发了更加重要的任务’……莫非他说的就是——”

“应该就是前锋队的事。”哈尔点头,“但琰帝和克洛威尔不见得会立即参加战斗。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塞缪尔故意放出这么多诱饵引诱前锋队按照计划执行任务,没有必要再用多余的行动打草惊蛇。所以,琰帝和克洛威尔是以防万一的‘替补人员’——真正的‘王牌’,是被塞缪尔秘密复活的月曜之国皇子之一。”

“月曜之国的……皇子?”贝栗亚瑟睁大了眼睛。

“目前还无法特定到具体的人物。我们之所以能发现那张被塞缪尔极力隐藏的‘王牌’,全都归功于月曜之国皇室血统之间的奇妙‘链结’——类似于一种特殊的识别本能。当那位皇子复苏的时候,安和的识别本能也就随之启动了。但是对方的曜力反应一直极其微弱,所以她一度以为那只是个复活失败的产物……没想到那竟然是隐藏的手段。”

“…………”

贝栗亚瑟有点难以想象安和晴在这三个月中是怀着怎样一种心情探寻可能复活的皇兄的曜力的。她由衷地敬佩安和晴,与此同时又感到胸口郁结。

“那张‘王牌’……安和小姐的皇兄,就是前锋队的各位的敌人? ”

“……可能比敌人要更糟糕。”

“我可以把我们对前锋队的支援视作我们回归王国的第一步吗?”

“这要依据事件的结果进行进一步判断。”

“……”

贝栗亚瑟更加挺直了脊背:

“哈尔队长,我认为我也应该参与到这次支援之中——”

“不批准。”

哈尔回绝得干脆至极,没有一点儿回旋的余地。贝栗亚瑟当然不会轻易让步,她固执地追问道:

“为什么?对方是值得被塞缪尔视为‘王牌’的祈愿者,并且还是月曜之国的皇子——安和小姐的实力我们有目共睹,照现在的情报来看,那个人只会更棘手。再加上克洛威尔和琰帝这两个‘替补人员’……光靠安和小姐和白雏小姐是远远不够的。所以,我认为自己的要求合情合理。”

哈尔盯着她看了一阵。

“首先,”他连眉头都没动一下,“无论是哪一位皇子,安和都了如指掌。她知道该怎么应对,也知道该怎么脱身;其次,这次任务的目的并不是‘应战’;最后——”

他的目光一一扫过她的脸颊、领口露出的脖颈、还有左手。贝栗亚瑟不由自主地将双手背在背后,然而很可惜,哈尔显然已经将所有露在外面的绷带和纱布看在了眼里。

“即使是‘应战’——你认为这幅样子能发挥你本来的实力吗?”

“……只是小伤而已。左侧肋的贯通伤相对来说较为严重,但是琉蓝村的医生已经帮我做过处理,并不会对行动造成太大障碍——”

——背后的剑鞘中传来了苍月刻意的咳嗽声。贝栗亚瑟的声音噎在喉咙里,有些不甘心地抿了抿嘴唇。

“……对不起。我会尽快去医疗舱接受治疗。”

她老老实实地放弃了逞强到底的打算。几秒钟之后,她又补充道:

“但是,治疗结束之后,我可以立即投入下一个任务——”

“很好。”

哈尔十指交握,面无表情地说:

“那么,你今天的任务就是与拜伦配合对白风号周边进行境警戒与巡视。”

“……?!”

与贝栗亚瑟这三个月来的任务强度相比,“巡逻”简直和“休假”没有任何区别。哈尔似乎看穿了贝栗亚瑟的想法,他点了点头:

“没错。就是休假。”

“……我不懂。现在局势如此紧张——”

“正是因为局势紧张,我才不能让部下因为‘受伤’或者‘过度疲劳’之类的无聊理由倒下。白风队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核心成员,尤其是你——你作为副队长,没有任何人能够分担你肩上的职责。所以,贝栗亚瑟,我命令你利用今天一天调整好自己的状态,为接下来的任务做好准备。明白了吗?”

“……是。我明白了。”

哈尔严肃的命令式口吻让贝栗亚瑟知道这件事已经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于是,她规规矩矩地立正,敬了个骑士礼——

“不过,我很惊讶哈尔队长竟然对‘休息’的重要程度有着如此正确的认识。既然如此,我们不如来讨论一下队长的休息日安排——”

“出去,贝栗亚瑟。”

——如果一切到此为止的话,那么,这也只是白风队日常生活中的一个平淡无奇的断片——而已。

但今天注定是个转折之日。是个将“日常”粉碎的分岔路口。

就在贝栗亚瑟即将被哈尔赶出办公室的时候——

尖利的蜂鸣声透过舱室上方的扩音器炸响。一阵“沙沙”的杂波声之后,陌生男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啊,喂喂。现在是通讯测试时间——荆棘骑士团的各位……尤其是,哈尔团长和贝栗亚瑟副团长,听得见我的声音吗?应该听得见吧……没理由听不见吧?”

那个声音满含笑意:

“总之。嗯。我是零曜研究所十二黑袍之一的伊西多——可以的话,请移步到能够通讯的房间与我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