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不是。”

奥莉芙狠狠地握紧了手中的权杖。

“……冬季,不会持续太久的。既然他们决心一战到底,那么我也会拿出相应的觉悟。我会将所有的总理大臣召集起来商讨对策,我会——”

“这不是耍嘴皮子就能解决的问题。”

奥德莉的语气严肃而冷淡:

“从前你总是躲在后方,躲在莱恩他们的庇护之下,所以你其实从来就不懂月曜士……祈愿者挑起的战争有多可怕。看在曾经的姐妹情谊的份上,我好心给你个建议——去把那群祈愿者……把那群荆棘骑士找回来吧。他们到底是不是背叛者,你心里很清楚。但现在你已经没有精力去介怀别的那些破事了。出路就只有一条,只有那些家伙才能帮你找到正确的方向。”

“…………”

奥莉芙没有回答。

奥德莉也没有继续说下去。她好像真的仅只是提出建议,至于奥莉芙到底是接纳还是拒绝,她完全不在乎。对于自己曾为之浴血奋斗的,这个国家——她似乎确实没有一丝感情,比起苍岚王国未来的命运,她显然对瓶中散发出馥郁香气的美酒更感兴趣。

寂静重新成为了寝宫的统治者。

夜色渐深,奥莉芙垂眼望着手中的权杖,闭上了眼。排山倒海而来的孤寂之中,无数的矛盾与纠葛在胸腔中奔腾不息。她不知道自己还要犹豫多久、徘徊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最终会作出什么样的决定——

但,她知道,留给她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

 

 

夜深了。

愈发萧瑟的寒风在艾拉罗拉上空呼号——仿佛在为遭受血腥洗礼的塞威治哀泣。没有人知道这地狱般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但夹杂在风中的腥味只会越来越淡——当它吹到距离艾拉罗拉两千英距外的,位于圣山山脉与南翡翠森林夹缝中这个小酒馆的时候,所有与“悲戚”相关的气息都荡然无存。就像人遗忘的速度一样。

世界上总有那么几个越是情势严峻就越是歌舞升平的地方——毕竟,不是所有人都乐见和平与秩序的存在。混乱的局面会给那些见不得光的人和生意带来无穷的机遇——很显然,这个小酒馆就是其中之一。

而现在。就在塞威治沦陷的几个小时之后——这个二层的木质建筑就像是毫无知觉的鬣狗一般睁开了铜黄色的眼睛,明亮的灯光与热闹的觥筹交错之声将黑夜与寒冷驱赶到了极其遥远的地方。

与“物资紧缺”这个词截然相反的、种类繁多的帝国美酒;油脂光亮的烤羊肉与烤鹅腿;浓厚香甜得甚至会让人产生罪恶感的空气。年轻的女招待们穿着膝上十卢距的短裙,即使冻得膝盖通红也满脸堆笑地为穿着高级皮草的男人们送上最好的酒水与菜肴。那些时不时探进她们裙底的粗糙大手让她们发出故作镇定的娇俏笑声,而被颇有情趣的雕花珠宝半面具下方露出的眼睛,却只如狼似虎地盯着桌上像废纸一样散落的最大面值的欧可。

——那是这家酒馆唯一畅通无阻的“最高法则”。

“所以说——王国根本就是不自量力!也不看看自己的对手是谁,还在那儿死撑着不放,我看女王和那些骑士不是发了疯就是脑子里长了虫子。弱者就应该服从强者,这是全世界通用的规则!”

靠窗的桌子旁,瘦高个的男人喝下一大口盛在水晶烈酒杯里的帝国佳酿,语气慷慨激昂,仿佛对一切了若指掌。

“艾贝尔先生真是高见啊!”眼看他手中的杯子空了,坐在对面的微胖的男人连忙站起身来,恭敬地在其中重新倒满琥珀色的透亮液体,“这么说,这次您和‘那边’的交易也颇为顺利,想必这次肯定也……获得了丰厚的报酬吧?”

“哈哈,那还用说?”艾贝尔得意地晃了晃杯子,“要知道我提供给他们的可是全苍峦大陆最好的物资和武器——和我的货比起来,那群骑士简直穷酸得跟讨饭的没什么区别。人啊……总是要有点门路,不然机遇摆在眼前,有的人当老虎吃得肚皮滚圆,有的人却只能跟在后面低声下气地捡点吃剩的东西——命运就是这么不公平啊,你说是吧卡尼先生?”

“是啊、是啊,呵呵呵……”

卡尼边附和边发出心虚的笑声,从上衣内袋中掏出手绢不断地擦着自己汗涔涔的脸。他一口也没有动桌上的食物,而是不断用那双灰色的眼睛来来回回地看大吃大嚼的艾贝尔,片刻之后,他总算鼓起勇气开了口:

“咳咳……艾贝尔先生。您看,既然您这次的生意那么顺利,那么我们之前谈好的货是不是能……”

“着什么急啊,卡尼先生。”

艾贝尔懒洋洋地扬了扬手中空荡荡的酒杯:

“不吃饱喝足怎么谈生意?我看我们的酒也快没有了……或许再开一瓶顶级的帝国佳酿,我会有兴致聊一聊你想要的那些可爱的曜晶……”

卡尼绷紧了后背。他急忙冲着吧台方向嚷了一句,接着比了个“三”的手势。片刻之后,一名短裙女招待端着一只烫金花纹的高级酒瓶走了过来。她将酒瓶轻轻放在桌上,打开瓶塞,接着微微下腰,小心翼翼地为卡尼和艾贝尔倒酒。

艾贝尔眯细了眼睛,不由自主地开始上下打量她。她年纪好像不大,掩藏雕花半面具下面的半张脸庞还有几分青涩,包裹在黑白连衣短裙下的身体纤细得像刚刚开苞绽放的小花一样,胸前的布料显然比其他女招待要多得多,但这却让那与风情万种的老板娘截然不同的娇柔胸脯更加令人浮想联翩。他的目光追着她垂在肩上的绸缎般的金发,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一把裙摆下面露出的修长大腿。

“……!”

少女像是受惊的兔子一般双肩一跳,有些紧张地抱着托盘呆站在原地。当然,艾贝尔根本不在乎她是否愿意——反正会到这种地方来工作的女孩儿,多半早就已经对类似的事习以为常。于是,他若无其事、肆无忌惮地将手伸进了她的裙底,在她的大腿根部摩挲——没有他想象得那么光滑,大量凸起的疤痕让他略微皱眉,但这并不足以败坏他的兴致。

“艾贝尔先生……看来对这个小姑娘颇为满意啊?”

艾贝尔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卡尼一直在对面紧张地观察着他的反应。艾贝尔挑起嘴角,接着用空闲的那只手将靠在桌脚的一只小皮箱提到了桌面上:

“说实话,卡尼先生。你的这种小订单,我本来没有什么兴趣……但你很细心啊,我喜欢细心的合作者。这冬天实在是太冷太漫长了,任谁都会眷恋起色彩斑斓的小花……”

“是,没错,您说得太对了。”

卡尼极其迅速地将一只同等大小的皮箱放到了桌上,推向艾贝尔。在艾贝尔的眼神应允之下,他几乎是急不可耐地将艾贝尔给他的皮箱抢到了自己怀中,虚胖的脸上堆满蜂蜜般浓稠的笑容。

“这样的‘小花’是这个冬天最宝贵的宝物,而只有这一朵才配得上您的杰出。艾贝尔先生,据我所知,这孩子到这儿来好像才半个月左右,而且,据老板娘说,她是个——”

卡尼压低了声音:

“处女。”

片刻的寂静。

艾贝尔哈哈大笑——那种笑容和几分钟之前的笑不一样,其中蕴含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深意。他用力地捏了一把少女的屁股,而全程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的少女并没有反抗,只是烧红了脸颊,仿佛对接下来的事已经有所觉悟。就在这时,艾贝尔终于将手从少女裙底拿了出来,站起身,异常自然地搂住了少女的肩膀——

“好事不宜迟。卡尼先生,我会记得你是个好合作伙伴的——那么,如果还有需要,欢迎你再到这里来找我。下次我会好好请你喝一杯——但,不能是今晚,哈哈——”

“当然、当然!您慢慢享用!”

卡尼毕恭毕敬地向艾贝尔鞠了个躬,接着目送他半拖半拽地将少女带出了酒馆。其他人仍然在把酒言欢,没有任何人对艾贝尔和少女的去向感兴趣,只有靠在吧台的老板娘犀利地望了卡尼一眼,但在看见卡尼满不在乎地比了个“四”的手势之后,她顿时又恢复了平常那喜笑颜开、媚态十足的模样。

——毕竟这是这里再普通不过的“交易”,与卖出一瓶酒或者一份烤鹅腿没有任何区别。

 

屋外寒风阵阵。

艾贝尔拽着少女冻得冰凉的小手,熟门熟路地摸到了酒馆后面,打开了“马厩”的门。当然,门内并没有什么马匹,只有一盏昏暗的烛灯,和一张旧棉絮铺成的小床。他急不可耐地将少女推进屋里,接着一丝不苟地锁上了门。

“我不……明白。”

一直没有说话的少女终于开了口。她站在屋子中央,通过面具的孔洞疑惑地望着迎向她的艾贝尔。

“您……是要‘买’我吗?”

“哦不,可爱的小姑娘。不是我‘买’你——是我的朋友为我买下了你。”艾贝尔神秘地将食指放在嘴边,“但你不用紧张。你迟早得习惯这样的事,而我保证只要你好好配合,我就不会粗暴地对待你。没关系,没有人会来这里,也没有人会听到我们的声音……现在,先摘下你的面具,让我好好看看你可爱的小脸吧?”

“……如果您希望我这么做的话,当然。”

少女的手指按上了面具的边缘。

就在艾贝尔欣喜若狂地想要将手搭到少女肩上的时候——

银光一闪。

艾贝尔的大脑并没有立即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自己的手指并没有如愿触碰到少女凝脂般的肌肤,对突然溅到少女胸前的鲜红痕迹,他只感到困惑而没有实感——

而,下一秒。当他看到自己的手掌与手腕分离开来,旋转着掉落在旁边的小床上的时候,冲击与恐惧终于俘虏了他。

“噫、啊……啊啊啊——”

他惨叫着摔倒在地。但,就像他说的那样——没有人听得到他的声音。即使听到了,也不会有任何人在乎。反正这间小屋里发生过无数比这悲惨得多的事情,麻木的人们又怎么会对他侧目?

——所以是,“作茧自缚”。

他仰头望着摘下面具扔在一边的少女,望着她握在手中的短刀,口中除了一连串破碎的惨叫之外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的金发依旧耀眼夺目,失去了面具遮挡的脸庞精致得足以让任何美丽的“小花”都自惭形秽。但他再也无法对她产生哪怕一点污秽的想法。

因为,那双眼睛。那只右眼。那只刚才一直被面具挡在后面的右眼——此刻,正毫不掩饰地闪烁着黑茧符文的光辉。

“你是、被通缉的那个——”

失血让他甚至说不完一个完整的句子。

“……艾贝尔先生。说真的,刚才你摸我的腿的时候,我非常的紧张……假如你的手再往右边偏一点,你可能就会摸到我的刀套。我观察了你很久,也为这次任务筹备了很多……我不希望,因为这种细节毁掉本该到手的成功。但还好,你没有发现。还把我带到了不会被人打扰的地方。”

她望着他——突然,她单膝跪下,凑近了惊恐万状的艾贝尔,以极其惊人的力道钳住了他右腕的断口。

“请保持清醒。”

“……唔……!”

锐痛让艾贝尔汗如雨下。他竭力咬着牙,哀求道:

“是我的、错!我道歉,我不该对你动手动脚……!饶了我吧,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商人而已,杀了我对你们没有任何好处……!”

“普通?你吃的、用的,还有用来交易的——比我们不知要好上多少倍。但,我没有资格从道义上对你进行谴责。所以,让我们言归正传吧,艾贝尔先生。”

少女更加钳紧了艾贝尔的手腕。

昏暗的烛光中,她的眼睛像宝石一般烨烨生辉——

“我是荆棘白风队的副队长贝栗亚瑟。我们的队长对你手中持有的粮食物资、曜晶和情报很有兴趣——能不能请您,好好跟我聊一聊呢?”

 

 

ACT·01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