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凌晨四点。

零像往常一样站在黑魂塔门口,闭着纹满符纹的双眼。圆形晶石被他捧在怀中,里面的眼球微微朝上翻动,代替他眺望着终日阴云密布的夜空。气温变得比以前更低,没有了那些森然伫立的锈蚀武器,风也似乎萧瑟了许多。

零对这阴暗低沉的空气早已习以为常,也没有任何感想。他不在乎黎明会不会到来,也不关心这片土地终究能否得到阳光的眷顾。他几乎对所有事都不抱有任何想法,只是日复一日地遵照命令,忠实地完成自己的使命,仅此而已。

(……一千英距范围内……没有人类的曜力反应。即……没有敌人。)

作为“监视者”——这座塔的“眼睛”,看来零今晚的工作也十分轻松。“混沌”让他能够轻而易举地跨越五感的障碍,他不需要依赖正常的视觉,他能够忽略方圆一千英距范围内那些嶙峋的石群和姿态诡秘的树林,去探查那些需要他探查的东西。

现在,无尽的黑暗视野之中只有稀疏数个淡若无光的斑块——大概是还未被这里的可怕环境逼走的小型动物。  

——慢着。

突然出现在范围边缘的大团黑光让零提高了警觉——但,也只是一瞬而已。零以极小的幅度调整站姿,晶球中的眼睛也往下一翻,将瞳孔对准了那团逐渐靠近的黑光。

——终于,它在零面前停下。

“……欢迎回来。‘约会’还顺利吗?”

“不坏。应该说,非常顺利。”青年的声音对零来说再熟悉不过,“辛苦你了,零。现在……你暂时可以睁开眼睛了。”

闻言,零顺从地、慢慢地张开了眼睛。当那妖异的蓝色从眼睑下一点点漏出来的时候,周围的空气就像突然被扭曲了一般,开始震颤、发出尖啸——然而,一切就在零与面前的男子目光交汇的时候停止了。

归来的正是一身黑色西装大衣打扮的塞缪尔。他脸上挂着笑容,向零伸出了握成拳的右手:

“来,伸出手来。”

“……是。”

落在零手里的是一颗包裹着彩色糖纸的粉白色糖球。零很少用自己的眼睛去观察事物——尽管不是第一次见到它,但他依旧困惑地皱起了眉头。

“我应该已经说过了……这具身体不怎么需要补充能量。”

“哈哈,只不过是一颗糖而已。收着吧,你总会有想吃它们的时候。”塞缪尔说,“那么,今晚的监视工作如何?有什么我需要知道的事吗?”

“……”零将糖果装进了斗篷的暗袋之中,“今天没有发生你提过的需要特别注意的状况。克莉斯已经能够自由走动了,她把你房间里所有的纸质资料全部翻了一遍,大骂着‘全都是垃圾’然后从窗子扔了一大半下去,不过……她还没有发现自己的徽章不见了。它还在你那里吗?”

“……现在已经不在了。”塞缪尔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其他的人怎么样呢?”

“乔和安琪莉多已经把土壤里的武器残骸全部清理干净,扔到了迷雾谷之中;琰帝也已经调度来了足够一段时间使用的物资,准备工作差不多已经完成了。还有……”

零罕见地沉默了一下。

“贝栗亚瑟几个小时前再次回到了她的记忆回廊。基本已经可以确定,她是凭自己的意志,选择回到那里和‘虚无’见面的。”

“不是‘贝栗亚瑟’,是‘姐姐’吧?”

“……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要将她称作‘姐姐’。”零的语气很冷漠,“我们之间并没有血缘关系,我跟贝栗亚瑟也只是见过几面。仅仅是‘曜力同源’,同为‘混沌’……仅此而已。并且,她也不见得就会选择‘混沌’。”

“不是她‘不选择混沌’,一切就能迎刃而解。或者说……只要她作为‘祈愿者’存在一天,她就永远也无法摆脱‘混沌’,就像她无法摆脱‘虚无’一样。”

“我听不懂。”

“现在不懂也没关系,你总有一天会明白。比起那些……更重要的是,你要相信,贝栗亚瑟的确可以称得上是你的‘姐姐’。你们两个就像是镜面两端的存在,一定会有无数能够重叠的特征……”塞缪尔忽然伸出手揉了揉零的头发,“就算现在还看不出来——那些特征也一定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显露出来。”

“……你是说,”零无动于衷地眨了眨那双漂亮的蓝宝石,“我也会在某一天像她一样自相矛盾——明明自己怕得双腿打颤,却还要强撑着去接触那个让自己害怕的东西——是吗?”

“或许吧。到那时,也许你就能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人类’。不过在那之前,我依然需要你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突然。塞缪尔抓着自己的胸口,面露痛苦之色。他踉跄了一下,跪倒在地——抓着胸口的手青筋毕露,青灰色的脸上渗出豆大的汗珠,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零站在原地,垂着头,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这不是第一次了。最近,塞缪尔总会像这样,在谈话的中途毫无预兆地倒下,就像是从脚开始被压碎一般痛苦得面孔扭曲,有时还会吐出几句毫无逻辑的恶语。

每次零都会这样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就像一座没有生命的石碑。“将塞缪尔搀扶起来”这个选项,似乎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于他的大脑之中。

“……你就快要死了吗?”

零如此问道。于是,塞缪尔略微抬起了满是汗水的脸,挤出一丝勉强的微笑:

“是的。不……也许也不能轻率地将之称为‘死亡’……总之,我很难解释清楚。简单来说的话,再过不久——可能只是几天,我的身体就会被另一个‘人’占领,到时‘我’这个人也就不复存在了。”

“那么,你向我下达的命令还有效吗?”

“当然。你只需要和现在一样执行我给你的命令就行了……放心吧,什么都不会改变的。”

塞缪尔望着这个自己亲手打造的精致人偶。他脸上的表情恰如其分,冷淡、无情,夹杂着一丝困惑——让他想起十年前那个拖着长剑的金发小女孩。

“零,让你做我的‘容器’果然是正确的。我不介意你变得像人类一样,但是……不要背弃我给你的命令。只有这一点……我希望你永远也不要改变。”

“……我不会改变的。”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零突然想起了艾鲁贝斯郊外的贝栗亚瑟。她眉头紧皱,大声说自己绝不会“再回到过去”,也绝不会“不会再做回那个不懂人心的怪物”。

(……搞不明白。)

零依旧捧着晶石,安静地望着努力吞咽痛苦的塞缪尔。

就在这时。

塔内突然传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接着是高声的怒骂和摔打东西的声音,间或夹杂着尸鸠的凄惨的嗥鸣。

零听出那是安琪莉多的声音。他甚至都没有回头去看,塞缪尔也没有过多反应,他们好像都对此已习以为常。

毕竟——

安琪莉多做噩梦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