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咳!”

    第三次被刺鼻的烟雾呛到之后,奥彼修斯终于忍不住瞟了一眼坐在他身边的乘客。

    廉价的卷烟——那家伙的烟头上甚至连标签都没有。

    “我说——”“这位先生。”

    在奥彼修斯打算开口交涉的同时,另一个清脆的声音插了进来。

    无视云雾缭绕的周围,身着亚麻连衣裙的少女向抽烟者伸出了左手。

    “您是不是错坐了我的位置?”

    那只洁白如雪的手中,是一张略显破旧的车票。

    奥彼修斯瞄了一眼车票上的班次和座位,根本没有一个能对上的。

    想要骗座位也得好好做点功课吧——他莫名有些想要叹气。

    “或许‘找乘务员小姐确认一下’会比较好呢。”

    不知道是不是奥彼修斯的错觉,少女这句话话中的几个字似乎特意有所加重。

    “喂......”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抽烟者已经掐掉了手中的烟,拿着少女和自己的车票,离座去找乘务员了。

    一丝黠魅的笑容自少女的脸上一掠而过,她随即转身坐在了空出的位置上。

    转瞬之间,奥彼修斯感觉到了周围气氛的变化。

    不仅仅是他的邻座,周围拥挤的乘客理应能看到少女的车票,却也没有一个人对她提出疑问。

    别说座位和车次了,那张票连制式都是好几年前的,一眼就能发现。

    敏锐的感觉告诉他,这是某种不同于骗术的,人类难以理解的手段。

    “那是你用‘魔法’伪造的吧?”

    奥彼修斯抬起视线,对已经安安稳稳坐在身旁的少女说。

    “哦呀,被您发现了呢。”

    少女并不慌张,微笑着从容回答道。

    “简单的‘模糊’或者说‘诱导’而已,只是十分低级的魔法。”

    这种小把戏对于奥彼修斯来说再熟悉不过——魔力反应低下,效果微弱,影响范围极其有限。

    虽然这位副教授处于大不列颠魔法研究的前沿,作为人类所接触和解析的,还是这类入门级魔法占了绝大多数。

    “一会魔法就失效了吧?等乘务员过来你可就麻烦了。”

    “啊啦,这个拥挤程度加上剩下的路程,大概抵达下一站之前乘务员也无法过来吧。”

    她用如同紫宝石一般的双瞳紧盯着奥彼修斯。

    “半路发现自己回来的话,麻烦的可就会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烦扰陌生少女的他了哦?”

    退一步说,就算对方有正确的车票,如果她扩大术式的影响范围,周围的人群也会被她的魔法欺骗。

    聪颖、狡猾、工于心计——奥彼修斯的脑海中跳出一大堆形容词。

    “环境的话哪里都比这个烟鬼的地方要好得多,为什么你要选这个位置?”

    抽烟的倒也不止这个邻座,综合考虑拥挤的车厢,自己大概会选个靠窗的——奥彼修斯心想。

    “我可是认识您的呢,大名鼎鼎的奥彼修斯·卢卡斯先生。”

    少女微笑着说出了奥彼修斯的全名。

    作为那个“拥有令诸多女性都自愧不如的外貌”的人,奥彼修斯在大不列颠也算得上是声名远扬。

    不过大部分人在看到他的时候,并不会第一时间把这个名字和面前如同妙龄少女的模样联系起来。

    “在下雪莉绮尔。雪莉绮尔·海丽(Sherrykiler Hely),很高兴见到您,卢卡斯先生。”

    她朝奥彼修斯伸出了曾拿着假票的左手,奥彼修斯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样用左手握了上去。

    “您好,海丽小姐。找我有何贵干?”

    雪莉绮尔稍稍愣了愣神——握住她的是一只皮肤比她还要细腻柔滑的手——然后就恢复了一贯微笑的神情。

    “叫我雪莉琦尔就可以了——您可真漂亮呢,卢卡斯先生。”

    “我不喜欢这个形容词。”

    “恕我失礼。”

    奥彼修斯有些不快地收回了手。

    他并不讨厌那些把他误认为女孩子的陌生人,但对明明知道自己是男性还要用一些不恰当的词汇来称赞自己的家伙则异常反感。

    “客套话也说够了吧?”

    雪莉绮尔放下了手,像是要道歉一样略微低头颔首。

    “其实我的主要目的不是找您,而是......”

    “找泽迪亚吗?”

    “是的。”

    其实奥彼修斯一开始就料到了这一点。

    即使外貌出众,路人对他的态度始终处在远观指点的范围内,极少有直接与他搭讪的情况发生。

    相比较而言,了解他的人上来搭话的原因,多半是为了那个和他形影不离的吸血鬼猎人。

    “喏,刚才被你赶走的那个烟鬼就是泽迪亚。”

    奥彼修斯靠着窗托着脸,笑容中略带了一点恶意。

    不出他的所料,雪莉绮尔在听到这句话后陷入了沉默,始终保持的微笑也从脸上逐渐消失了。

    “......”

    “你不会连自己崇拜的偶像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吧?”

    “............”

    奥彼修斯叹了口气。

    “你还是回家去吧,雪莉琦尔。吸血鬼猎人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有趣。”

    奥彼修斯见过不少这样的少年少女,少年大多是一腔热血,少女则是着迷于那个吸血鬼猎人独特的魅力。

    一类是空有热情的无知者,另一类则是盲目的追星者。

    这样的人——尤其是那些盲目追星的女孩子,很多时候甚至连“偶像”的真实样貌都不了解,就一副此生非他不嫁的姿态,哭着喊着寻死觅活。

    ——嫁给一个吸血鬼猎人?就算奥彼修斯再怎么了解泽迪亚,再怎么知晓泽迪亚的个性和可靠程度,他都不觉得这是什么幸福的事情。

    一个随时和血腥与死亡相伴的职业,嫁给泽迪亚和直接守活寡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但是,我......”

    雪莉琦尔还有什么话想说,但列车刹车的惯性弄得她差点咬到了舌头。

    “赛斯特,赛斯特到了。下车的乘客......”

    广播响起,奥彼修斯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不再打算和雪莉绮尔继续聊下去。

    少女低垂着头,似乎已经被奥彼修斯刚才的反问剥去了自己的从容和优雅。

    “好了,有缘再见,雪莉琦尔·海丽小姐。”

    奥彼修斯礼节性地打了个招呼,挤进下车的人潮之中。

    不过他并没有听到身后传来的,隐约夹带着笑意和讽刺的回应。

    ——嗯,有缘再见。

    下火车没走几步,奥彼修斯就看到了靠在出站检票机旁的泽迪亚·范·海辛。

    吸血鬼猎人依旧抽着他手中廉价而质量低劣的卷烟,全然不顾周遭人群的白眼和议论。

    “你早就知道她是在骗你吧?”

    奥彼修斯走到泽迪亚面前,劈头盖脸地责问道。

    “这种低级的魔法,用膝盖都能感知得到。”

    泽迪亚掐灭了卷烟,扔到了一旁的垃圾箱里,不屑地回答。

    面对过诸多强大的堕落血族,连这种魔法都察觉不出来的话,他的坟头草大概比奥彼修斯还要高了吧。

    “那你还......”

    “我讨厌莫名其妙的粉丝,你又不是不知道。”

    看来猎人和教授的想法是一样的,这只不过是个盲目的追星少女。

    泽迪亚原本算不上什么明星,但在伟大山脉单枪匹马剿灭十数名堕邪使的惊人之举令他名震天下,鲜血贵族也因此承认了他原本非法的猎人身份。

    从那以后,不少人试图拜访这位吸血鬼猎人,有的只是抱着想要亲眼见证传奇的单纯目的,而有的则是想要追随他踏上对抗堕落血族的道路——其中不乏许多连堕落血族为物都毫无了解的无知少年少女。

    “这个女孩,满身欺诈的味道,连名字都是伪装的。”

    不知道谁把还未熄灭的烟头扔在了地上,泽迪亚用力地将它踩灭,似乎是在进一步表达言语间的不满。

    “名字都是伪装的?”

    她自称雪莉绮尔·海丽,奥彼修斯并没有看出这个名字的破绽,但猎人却不同。

    “海丽家族——这个姓氏在十年前就被堕邪使灭族了,就在温森蒂湖畔。”

    温森蒂湖事件——十年前也算是名噪一时的大事件了。

    之所以没有被称为“案件”,是因为将居住于湖畔的海丽家族二十多人全部杀死的三个堕邪使,在当夜被赶到的泽迪亚和鲜血贵族当场诛杀。

    现场血流成河惨不忍睹,迄今仍未明确堕落血族的行凶目的,这也是此事件唯一的疑点。

    据锡本布尔宫的鲜血贵族官方回应,这三个凶徒只是放任了自己的吸血冲动而袭击了人类,但对堕落血族有所了解的泽迪亚对此一直抱着怀疑的态度并试图追查。

    但就在次年,秋叶列岛爆发的巨大灾难“血魄灾变”令舆论迅速转向,温森蒂湖事件也就不了了之了。

    时至今日,还记得这件血案的人已经寥寥无几,海丽家就像尘埃一样在历史的车轮下消失了。

    坐落于温森蒂湖畔的拉瓦提堡,如今已是无人问津的一片废墟。

    “自称海丽家族的人——穿件亚麻的衣服大概是想装成落魄的样子吧,问题是手都嫩成什么样了,是个流浪少女该有的肤质吗?”

    抛出剩余的一些论据的同时,泽迪亚瞥了一眼奥彼修斯的手。

    要说柔嫩的话,这双手比起那个女孩来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个事实让泽迪亚的论述略微有些动摇。

    “干嘛?”

    奥彼修斯察觉到了泽迪亚的视线,暗自把手缩进了袖子。

    “没什么。不知道哪里离家出走的大小姐,还要伪装成底层人民。”

    “可是,那孩子......”

    “你不会也中了她的诱导吧?堂堂‘魔法追迹’也会败给这种低级的伎俩吗?”

    “……怎么可能。”

    奥彼修斯年纪轻轻能在不列颠魔法研究中占有一席之地不是没有原因的——很大程度上这要归功于他与生俱来的,不列颠人少有的异能力。

    这种被称为“魔法追迹”的能力,不仅能探查魔法发动后留下的微小痕迹,在周围有魔力波动的情况下也会有所反应。

    “泽迪亚,你当初调查的原因是什么?我印象中,温森蒂湖事件确实是有一个幸存者的,对吧?”

    “不是幸存者,而是失踪了——但是先不提名字不对,苏瑞丽雅·海丽(Surria Hely)失踪时已经17岁,时隔十年怎么会还是这副模样,又不是吸血鬼。”

    的确——那种情况下出逃继而失踪的苏瑞丽雅,很难想象她会有闲情逸致去对自己的皮肤做如此完美的保养。

    历经十年能保持外表毫无改变的,只有血族才能做到。

    “至于目的,我只查到那三个堕邪使属于单独行动,虽然血族有药物可以抑制吸血冲动,大概就是野性大发所致吧。”

    奥彼修斯无从反驳猎人的论点论据,但他依旧觉得脑海中的线索有些不太对劲。

    “好了,奥彼修斯,上车,还有一段路要走呢。”    

    泽迪亚不由分说地把有些走神的奥彼修斯拽上了一辆停靠在路边的黑色汽车,以盾牌和刀剑标示了自身高贵的车辆发出一阵轰鸣,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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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雪了呀。”

    一位少女站在窗前,望着窗外被白色渲染的世界。

    她的长发如黑色的瀑布垂至腰间,反衬出那苍白得不太自然的肌肤。

    “伊丽莎白大小姐,有访客。”

    女仆敲开了房间的门,站在她身后的,是另一位看上去风尘仆仆的少女。

    伊丽莎白转身飞奔到少女的身旁,握住了她的手。

    虽然外面飞雪连天,但少女的手依旧十分温暖,比一旁燃烧的壁炉还要温暖百倍。

    “路上辛苦吗?温森蒂湖离这里很远的吧。”

    伊丽莎白把少女拉进了房间,女仆鞠了个躬,把门轻轻关上。

    “还好啦,幸亏火车上有些小插曲打发了时间。”

    少女脱下披肩挂在了一旁的衣架上,接过伊丽莎白递过来的红茶。

    “早说我就让父亲派人去接你嘛,卡威迪亚的班车现在总要途径伟大山脉,也不是很安全。”

    伊丽莎白话音未落,刚被女仆关上的门就被再次推开了。

    “伊丽莎白,我要出门一趟,下雪了多呆在屋子里,注意别着凉。”

    门外站着一位高大的男子,戴着黑色的礼帽,一身绅士的打扮。

    走廊的灯光应声打开,照亮了男子的脸——上面交错纵横的皱纹说明了他年事已高。

    “是,父亲大人。”

    伊丽莎白放下红茶,站起身来有些拘谨地朝父亲行礼。

    男子点点头,视线转向一旁的少女。

    “巴索尔伯爵。”

    虽然穿着不如伊丽莎白和伯爵那般有所档次,少女的动作却完全不失礼节。

    在年长她一倍,拥有伯爵身份的特拉索·巴索尔(Traso Bathor)面前,她的神情也依旧保持着淡然的微笑,没有一点波动。

    “一年不见,又变得更漂亮了,雪莉绮尔。”

    “是,托您的福。”

    “凯恩伯爵最近怎么样了?伟大山脉的事情太多,我也没时间去拜访他。”

    “家父年初就去世了,伯爵阁下。”

    “哦,抱歉......伊丽莎白,你先陪陪雪莉琦尔吧,我先出门了。”

    “是,我知道了。”

    随口寒暄了两句,伯爵连门都没关上,就急匆匆地离开了。

    “对哦,怪不得老爸今天这么急——雪莉,今天好像有客人要来,晚上还有聚会。”

    伊丽莎白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给来拜访她的好友解释道。

    “啊,是吗,那我岂不是打扰了伯爵阁下。”

    雪莉绮尔在桌边坐下,掸了掸沾在亚麻连衣短裙上的雪花。

    待她刚要重新端起伊丽莎白沏好的红茶时,一个令人不悦的声音从没有关上的门那边传了过来。

    “怎么会呢,雪莉琦尔小姐。”

    一个和巴索尔伯爵一样一身绅士打扮,但表情毫无气质可言的青年,双手抱胸靠在门框上。

    “有你在的话,聚会也能多一分色彩,不是吗?”

    ——砰。

    伊丽莎白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站起身来快步走到门边想要用力把门拉上,却被青年用腿和左手把门顶住。

    “不要摆出这种态度嘛,我的妹妹。我和雪莉琦尔好久不见了,总该好好聊聊,联络联络感情。”

    “我可不承认你是我的哥哥,奈特。”

    大小姐黑着脸,冷冰冰地回答面前这个吊儿郎当的家伙。

    “再嬉皮笑脸地接近雪莉,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是吗,真可怕真可怕。我看你也要尊重一下雪莉琦尔的意见,对吗?”

    奈特全然不顾伊丽莎白的态度,嘴角挂着阴阳怪气的笑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雪莉绮尔的身体,视线从白皙的双腿朝上一路扫到丰满的胸部。

    “如此漂亮的美女来访,作为这‘山之堡’的主人,不好好招待怎么行?”

    要不是在这个烧着壁炉的房间里和雪莉绮尔一样穿着短裙,伊丽莎白觉得自己一定会抬脚踹飞这个流氓。

    “够了,你......”“啊,是啊。”

    她正打算强硬赶走这个不速之客,雪莉绮尔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的背后,拉下了她横在奈特面前的手臂,把半关的门打开。

    “雪莉......?”

    “哦,哈哈,妹妹你看,人家不是很欢迎我嘛。”

    奈特那张欠揍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一丝得意,抬腿便想走进房间。

    与此同时,雪莉绮尔却突然抬高了音调,脸上的微笑早已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鄙夷。

    “捡来的狗也会借着主人的光嚣张跋扈,阿肯瑟亚的古话‘狗仗人势’看来确有此事——不过我倒是不反感呢,尤其是喜欢朝我摇尾巴的那种。”

    奈特顿时涨红了脸,得意和色迷迷的神情就像掉进火堆的草纸一样烧得无影无踪。

    然而即便他被这两句话刺激到如何恼怒,却也再无反驳的话语可说,只得甩下一句“走着瞧”便悻悻离开。

    “噗——哈哈,雪莉你好聪明啊!”

    伊丽莎白关上了门,转身为好友的机智反击拍手喝彩。

    但雪莉绮尔却失却了刚才那一瞬的自信和高傲,站在那里自顾自地发怔。

    “雪莉?你没事吧?”

    伊丽莎白拍了拍雪莉绮尔的肩膀,后者这才好像突然醒转过来。

    “啊,没什么。伊莉莎,浴室可以借我用一下吗?”

    “洗澡吗?当然可以,我去安排一下,你在这里等我!”

    伊丽莎白打开了不知被开关了几次的门,朝奈特离开的相反方向飞奔而去。

    雪莉绮尔摇了摇头,转身走到伊丽莎白之前站过的窗前。

    窗外依旧飞舞着鹅毛般的大雪,雪中隐约可见伟大山脉蜿蜒曲折的山脊。

    在呼啸的风雪中,三个人影正艰难地朝矗立在城堡前的巨型石制拱门徒步走来。

    “......呵呵,这可真是‘有缘再见’。”

    看到其中两位尚有印象的身影,少女的脸上重新浮现出了标志性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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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啥时候把城堡搞到这么大的?”

    大雪不会遮蔽吸血鬼猎人的视线,泽迪亚一眼就辨别出这个近乎封住了山谷的巨大堡垒的完整轮廓。

    这座城堡——塞斯特城堡(Cijsite Burg)是伟大山脉中最著名的城堡,也是巴索尔家传承了数百年的基业。

    两侧都是绝壁的“山之堡”,如同一道险要的关隘,横断了贯穿不列颠大陆北部的伟大山脉。

    “没办法,上次耶路撒冷方面过来协助的时候,认为两侧的山脊过于暴露,硬是派人来扩建了城堡。”

    巴索尔伯爵用力压住自己几乎要被狂风吹走的礼帽,费劲地回答。

    虽然泽迪亚一开始就想吐槽伯爵的装束,不过他十分清楚这个墨守成规的家伙是不会理睬他的。

    “工程就在城堡的后面吗?”

    “方位上来说,是的。不过还要走不少的路程,但由于道路十分狭窄,被堕落血族攻破的可能性很小。”

    伯爵用拐杖指了指堡垒两侧已经被高墙隔断的山脊。

    “要预防的,始终是从侧面混进去的破坏分子。”

    “但是‘壁垒’的主体是在伟大平原上吧?这里封锁得跟国家机密一样有啥用?”

    好不容易走进了堡垒,泽迪亚抖了抖挂在身上的雪花,摘下罩帽问道。

    “‘壁垒’在伟大山脉的这一部分工程,可以说是系统的‘关节’,是最为重要的部分。平原和湖上的堤式走廊,只是简单的建筑工事。”

    离开了暴风雪的伯爵看上去从容了许多,早已守在大门两侧的仆人立刻上前接过了他脱下来的外套和礼帽,送往地下的洗衣间。

    “所以你这次叫我过来是有别的事?总不至于大雪天把我拉来就为了喝酒吧?”

    泽迪亚摆摆手示意一旁等着给他服务的仆人去帮身后人的忙,叼了根不知从哪掏出来的高档雪茄,和伯爵一同走上了城堡的楼梯。

    “酒要喝,正事也要做,十几年来不都是这样吗?”

    “哈哈,一把年纪了还跟以前一样,伯爵。”

    泽迪亚年龄并不算小,但在年过半百的特拉索面前,无论是心态和外表都显得更为年轻。

    “你倒不一样了,有闲心娶了这么漂亮的妻子,也不通知我一声。”

    伯爵是不是回头打量跟在泽迪亚身后的人,刚才在雪中他未能看清,借着城堡的灯光方才看到那洁白美丽的一头长发和秀丽的面庞。

    “这不是带她过来了吗?话说回来,伊丽莎白也快到嫁人的年龄了,你不考虑考虑?安娜过世也快十年了吧?”

    “哎,我是没这个心情,再说奈特那个家伙,太不争气。”

    伯爵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把视线挪了回来。

    奈特这名字泽迪亚有所记忆——好像是某次类似温森蒂湖事件的灭门惨案幸存者之一。

    “奈特——奈特·莱特森(Knight Lightson)?你在兰德卡尔岛收养的那个孩子?”

    兰德卡尔岛莱特森惨案也是个不小的新闻,不过由于没有发现明确指向堕落血族的证据,两年过去依旧处于调查之中。

    “这臭小子,平日除了调戏女孩子,就是赌钱。虽然赌得不多,但始终不是什么好习惯,叫我怎么放心?”

    这鬼地方居然还能找到人赌钱,这小子也算有本事——泽迪亚暗地里感慨。

    “要不然让他跟我如何?我来好好帮你教育一下这家伙。”

    虽然比较讨厌那些不知危险为何物的懵懂少年,泽迪亚作为朋友还是比较讲义气的。

    “罢了罢了,跟了你估计连命都没得保证,你还是保护好你的这位小姐吧。对了,夫人尊姓大名我还......”

    “奥莲娜·菲尔(Olianna Feur),见过伯爵大人。”

    一直只是跟着二人默不作声的“夫人”,在伯爵回头询问的同时垂首行礼,用柔和动听的声音开口回答道。

    “未提前告知便随丈夫泽迪亚前来烦扰,还望伯爵大人海涵。”

    “原来是菲尔家的大小姐,菲尔侯爵阁下最近可还好吗?”

    伯爵有些诧异地点了点头,菲尔是个声名显赫的大家族,侯爵和他的关系也尚属良好,他却从未听说菲尔侯爵的女儿嫁给了传奇吸血鬼猎人这样的重磅新闻。

    “承蒙伯爵大人关心,家父身体健康,一切平安。”

    “那就好,那就好。”

    不过基于对菲尔家的了解,特拉索并没有多想,理所应当地归因于了侯爵一贯的低调作风。

    “你小子不错啊,攀上了菲尔家族的高枝。”

    伯爵拍了拍泽迪亚的肩膀,满脸的赞许和好奇。

    “喝酒的时候有机会给我讲讲来龙去脉。”

    “哈哈哈,运气好,运气好罢了。”

    泽迪亚回头瞥了“夫人”一眼,干笑了几声,搪塞着和伯爵拐过了楼梯的转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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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咳——!”

    雪莉琦尔刚刚踏进放满了热水的浴池,心脏像是受到了热量的刺激一般突然收紧,令她不禁捂住胸口咳嗽起来。

    在绞痛感逐渐缓解后,她松开了捂着嘴的右手,手心满是殷红的鲜血。

    “......”

    ——你渴望这东西,对不对?

    ——放弃抵抗吧,亲爱的,看看面前的地狱。

    ——没有人会来救你,在绝望里尽情歌唱吧……

    雪莉琦尔摇了摇头,试图把一些闯入脑海的念头驱赶出去,把左手浸入了浴池。

    血迹在热水中迅速散开,淡化,逐渐稀释消失在了偌大的浴池之中。

    少女闭上了眼睛,任由那一具白皙柔美的躯体缓缓沉入这温热的池水里。

    “没事吧,雪莉?温度太高的话,我去让雅儿调低。”

    门外传来伊丽莎白关切的询问,或许是听到了雪莉琦尔的咳嗽声吧。

    雪莉琦尔条件反射般地睁开眼睛,同时用手盖住了自己的左肩,下意识侧身背对着门口。

    “没事,温度挺好的,伊莉莎。”

    “那就好,你好好享受吧,我先去前厅啦。”

    “嗯,你去吧。”

    不过伊丽莎白并没有推门进来的意思,踩着高跟鞋欢快地朝会客室的方向走去。

    确认好友已经从浴室的门外离开后,雪莉琦尔松开了手。

    她或许是在害怕伊丽莎白发现某些东西——那左肩的肌肤上,划着两道交叉成十字的伤口。

    伤口上缠绕着如同荆棘一般交错的花纹,花纹上长满了参差不齐的三角形倒刺。

    那并不是普通的武器会造成的伤痕,任何一个对魔法有所了解的血族甚至是人类,都能看出隐藏在纹路当中的恶劣诅咒。

    “.......不知道还能撑多久呢。”

    一缕红色的闪光自雪莉琦尔的紫宝石般的瞳孔中闪过,她再度闭上了双眼,就像想要睡去一样,慢慢沉入水中。

    ——但在找到那个人之前,必须撑下去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