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嗯……嗯……左前臂双骨折,全身上下都是擦伤……你们究竟是跑到哪里去了,才会弄成这样啊?”

在小区担任临时医生的悠悠蜷缩在转椅上,边玩弄着自己微卷的发梢边问道。但她那张精致匀称的脸庞上,却没有丝毫惊讶,只能说是见得多了吧。

消毒酒精的气味在诊所中弥散开来,与悠悠身上特有的甜香交缠,变成了令人恍惚的化合物。

只是,“为了去地面上找天文望远镜,还和真情比赛看谁先到达”——这种荒唐至极的理由,我绝对不能说出来。也正因此,把摔得遍体鳞伤、却还喊着要自己走路的真情背回来之后,我根本没有考虑去医院,而是直接来到了悠悠这里。

“很可疑呢……”悠悠说,“不要背着我做违法的事哦。”

“才、才不敢啦。再说真情搞成这样也不是第一次了嘛,小时候也经常……”

“不要说啊!”躺在病床上的真情突然打断了我。浑身缠满纱布,奋力用没怎么受伤的右手捶打枕头的样子,意外地引人发笑。

看到连一向淡定的悠悠都强忍笑意,真情随即鼓起了脸颊,向我投来怨愤的目光:“还有,叫我姐姐啊……笨蛋。”

“哈哈哈——”一旁的悠悠还是笑出了声。

真情依旧一脸不满:“怎么了嘛,小悠悠?”

“哈……没、没什么,想起来第一次见到你们时的事了。”

“……诶?”我一时间没明白她笑起来的原因。

“不记得了吗?那时候也是吧,真情拉着真理,非要让你叫她姐姐。”,悠悠顿了一下,仿佛在斟酌要不要提出她接下来的疑问,“所以究竟是谁先出生的呢?”

狭小的诊疗室被突如其来的沉寂吞没。

如果我们身处的世界的夏天,像地面上的一样热就好了。

“让我说的话……”沉默良久,悠悠终于开口了,明明不比我们大多少,嗓音中却蕴含着成熟的暖意,“我觉得真理更适合当姐姐哦。”

“咦——?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短暂的沉默转眼就被打破。因为悠悠的发言,真情不顾伤病,又闹腾起来。我慌忙上前抱住了她。

两个人在互相能感受到心跳的距离上,真情才能像我一样平静下来。

“看吧看吧,什么时候真情不需要真理这样照顾了,再考虑让你当姐姐还不迟哟。”

悠悠让椅子转了半圈,踩在短靴上站起身来,很符合医生形象的白大褂几乎拖到了地上。

“我送你们去医院吧。”她说。

真情和我所做的事,十有八九已经被悠悠猜到了。由她带我们去医院,也就不需要对那些人解释太多,悠悠应该也是出于这种考虑才帮我们的吧。

 

“悠悠姐,”我在倒车镜中看着驾驶座上的悠悠,“刚才为什么要提那件事呢?”

躺在我的腿上的真情终于安然入睡。

悠悠假装观察路况,撇开了视线,许久之后才开口:“再过不久……我也要走了。”

“诶?”

“真情的伤至少要养两个月。”她继续道,“这段时间也好,今后的日子也好,她总要长大的。

“照顾她长大的事,只能拜托给你了。这可是很严肃的事。”

“嗯……”

“不那么说的话,真情是不会认真起来的吧?”悠悠说。

没错。

前往都市区的道路无比通畅——不如说是萧瑟——相比过往水泄不通的情景,很难让人相信这之间仅仅过去了半年时间。在区政机器的维护下,还算整洁的路边,偶尔能看到几辆不知道是否被遗弃的汽车。

外貌明显还是个高中生的悠悠,连续在几个关卡被拦下来检查驾驶证。好在那些人一看到证件,就像明白了什么似的立刻放行了。

 “莱恩默特”坠落的日子临近,撞击点的推算也日益精确,我们所居住的、还有周边几个小区的住民,都渐渐迁移到了更加远离撞击点的区域。

这个作为核心,维系周边数十个小区运转的都市区,在几个月之后也会沦为空城吧。

“那么,就此别过咯。”替真理办理住院手续之后,悠悠向我道别,“不知道正式离开之前,还有没有机会来看你们了。别让我担心哦。”

“放心吧。”我目送着她匆忙离开,“路上小心,悠悠姐。”

我有点后悔答应真情的提议。如果她没有因此受伤的话,我们还可以和悠悠多见几面的。

 

“小——真——理——”

真情像待哺的小鸟一样,张开嘴仰视着我。面颊因为身体好转而恢复了红润。

入院之后,每天都有护士送来高级的水果,这也是托了悠悠的福吧。

“你说,小悠悠会到地面上去吗?”

“肯定会吧。”我把刚削好切块的苹果递了过去,“她是‘预言家’的后代嘛。”

“好羡慕啊——啊呜!”

真情用力一挺身子,扑过来一口咬住苹果,温暖的津液润湿了我的指尖。

“味道怎样?”

“超甜。”真情满足地咀嚼着,“像地面上的风。”

从最优秀的基因到电脑控制的光照和水土,利用这些培育出的,就是几乎百分之百符合要求的优良品。如果我们自身也能迎来这样的一天就好了。

“对了,小真理……”

“嗯?”

“小悠悠走了的话,我们那里还剩下谁呢?”

她嘀咕起一些我已经开始忘记的名字。

还留在那个小区的居民,已经屈指可数。照现在的趋势,我们被赶走的日子也不远了。而真情看起来,却完全不关心那之后要去哪里生活的问题。

都市区的医院和小区的诊所不同,全天候运转的空气交换系统用人造的花草香气替代了酒精味。这种理论上能让病人平静的气息,却让我有些不自在。

“我们……再做一次吧?”

“去天文台么?你伤都还没好呢……”

“才不是。”

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真情抓住手腕,拽了过去。

绵柔的触感填满了掌心。

“这里很快就会只属于我们了……”她口中有着方才那枚苹果的甘醇。

地面上的四季,一定比我们这里的舒服很多。真情和我一起翻过封锁线,照着破旧的地图找到天文台的那一夜,应该就是二十年前的人们所拥有的、并且习以为常了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