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壁都是由不知名的合成金属制成，却没有冰冷感，是不那么刺眼的白色。
如果墙面装饰了复杂华丽的花纹，或者摆放着木制家具，就会显得像第六区或第七区贵族家的房间。
但实际上这里没经过任何修饰，说是体积巨大的金属盒子也不为过。天顶上没有挂灯，整个墙壁和地板散发出淡淡的光晕，刚好将室内调整到合适的亮度。
房间内堆满了各类器械，地上还铺着大量的电线，一不留神就会被绊倒。培养皿、未完成的机械模板陈列在两侧。
这是第四区领主的实验室，即便被入侵也维持着最高级别的警戒状态。启动应急电力后，整个房间的物品都处于无法被操作的状况。
当然帕里斯·希尔顿也并不清楚这些东西如何操作，他看着漂浮在半空中一个又一个的蓝色方块。
加入组织后，他通过某些手段恶补了一部分超前于第七区科技的知识。即便如此，这个房间还是远远超出了他的常识。
怀恩怀特的科技已经开发出了电子计算机，但体型庞大。在领主的指导下也只能应用于公共事业的计算，所以希尔顿还是知道这类机器的基本概念。
他看着那些方块。
和印象中的不一样，不过从功能上讲，它们的名称应该也是屏幕。
之前试图伸手去触碰，但它们只是悬浮在那里，希尔顿的手轻易地穿了过去。
上面没有呈现出任何内容，正确使用的话应该能查到某些资料才对。然而希尔顿并没有找到启动它们的方法，这个房间里也没有任何像是开关的东西。
他失望地走向了一侧的墙壁。
感应到有人靠近，墙壁上突然有一部分变得渐渐透明，出现了一扇高约两米宽约一米的“门”。
希尔顿离开房间，墙壁立刻恢复如初。
“收获如何？”
拥有曼妙身材、穿着旗袍的文君抱着手臂站在楼梯下方，似笑非笑地看着希尔顿。
明知故问。
希尔顿在心里回答，但表面上只是摇了摇头。
若是说出来，可以预料到会被对方回击“那你为什么还要进去”之类的，这样的对话毫无意义。
“妾身不太明白，汝不赶紧准备白天要发射的控制信号，却在那种地方浪费时间？”
“我不是说过了吗？剩下只是时间问题，现在已经没有我能做的事情了。”
他径直走下楼梯，穿过略长的环形走廊，进入了另一个房间。
文君跟在他后面，看着他走向室内一个银白色的机器。
这里是二层的一个房间，相比三层那里正常许多。
普通地摆放着桌子和椅子以及招待客人用的沙发，横梁和室内柱上雕刻着装饰性的纹路，还有可以看到室外景象的窗户。
除此以外，也有大大小小的功能不明的仪器……从外观上来看这些机器并没有印象中的冰冷感，也更有装饰性，仿佛和房间里的桌椅一样只是家具而已，摆放在房间中没有任何违和感，整个房间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即便上下层之间存在鲜明的科技差距，但在领主居住的中央塔内，并不遵守这个规则。
那个银白色的机器上安置着一块屏幕，键盘上也罗列着数字和符号，相比之前希尔顿进入的房间，这个机器的使用方式并不难以理解。
它也是电子计算机的一种，按照上层的说法还有个名称叫做“终端”。体积很小，只有半人高，功能却远超怀恩怀特的大型设备。
计算机下方有一个屏幕大小的金属盒子——主机的插孔上插着一个移动硬盘，屏幕上正运行着内部的程序。
硬盘来自组织里更上层的成员，据说里面的病毒可以破坏领主设置的中央塔程序，对电子产品来说是相当厉害的武器。
而且，按照上层的说法，这个硬盘还拥有篡改领主资料库的能力。
希尔顿并不知道组织上层想做什么，既然是命令就只能照办了。
按照吩咐，只要把硬盘和计算机连接上，程序就会自启动完成接下来的内容。伊卡洛斯的个人终端能够防御远程攻击，却无法拦截直接接入的自启动程序。
屏幕上跳动着大量代码，以希尔顿现有的知识还不能完全理解其中的意义。不过代码中的数字和字母看起来和之前完全不同了，里面的内容大概已经被删改了。
希尔顿想着，也许借用这个程序还可以窥探一下这台计算机里的其他内容。
他接受的人体改造，不仅带给他干涉他人大脑的奇妙能力，还有一部分关于密码学和计算机的知识。
用上层的说法，可以称他为“黑客”。
不过他终究是速成的，知识获取的并不全面，只是懂得如何破解密码和窃取情报。现在正是急缺人手的时候，而另一位“专业人士”又抽不出空来，只好派他和文君到第四层了。
“这个领主，怎么哪儿都设了密码……”
软体已经准备好了，就在硬盘中。对人体的控制信号需要通过声音传播，所以必须启动中央塔内的广播设施。这个功能当然也随着领主离开而自动锁定，不输入密码一切都是空谈。
“哼，如果那时候汝把她抓回来就没这么多麻烦事了。”
文君哼了一声，表示不满。
这个房间的墙上，挂着八个一模一样的时钟，指针分别指向不同的位置。此时窗外还是一片漆黑，某个时针指向III的挂钟应该是正确的时间。
在亮度恒定的中央塔内，不看窗外就无法察觉正确的时间。
“人说胸大无脑好像是真的，就算你把她抓回来她也不一定会说，我不认为拷问术对一根长杖有用。”希尔顿的视线紧盯着屏幕上的程序。
上面不断跳转着数字，重复着“密码错误”、“请重新输入”的字样。
只是简单的四位数密码，但结合字母和数字就有36的4次方种可能。指纹和虹膜认证倒是可以作假，反倒是这种朴素的密码组合只能一个一个尝试。
没办法，这位领主小姐对电子设备设置的安保系统很完美，根本无法破解，就连开机密码都是这样试过去的。
最初入侵中央塔是通过组织的力量破解了伊卡洛斯的系统，切断了这一层与其他领主的联络，再让塔内的设备陷入瘫痪。然而伊卡洛斯及时启动了安保程序，关闭了迎击系统以外的所有功能，着实给他们添了不少麻烦。
屏幕上运行的是希尔顿自制的自动输入密码组的程序，好在领主没有设置多次输入错误就强制锁定的保护措施。
以两秒一组的速度来算……仍然太慢了，希尔顿咂了咂嘴。
“将她抓回来可以有效防止她的小动作。而且汝不上心就算了，连妾身的行动都要妨碍。”
她想起罗德开的几枪，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掌。
“我可解释过了，你的弱点我一点儿都没透露，那时候是怕你直接劈了他……”
希尔顿撇了撇嘴。
“说起来，你加入组织似乎就是为了那个男人，该不会是个……”
“虽然你有副好胸和好屁股，但总开这种玩笑我也会生气的。非要我对你动手动脚才能证明自己的性取向吗？”
说着他转过身对着文君，双手作抓取状。
“在那之前，汝能不能碰到妾身还是个问题。”
虽然这么说，文君却赶紧护住胸口。
懒得继续和她贫嘴，希尔顿将不断尝试密码组的程序窗口挪到一旁，转而在另一个窗口解析着代码。
“汝这又是在干什么？”
专注于屏幕，十指在键盘上飞舞的希尔顿隔了好久才回应她。
“嗯……有些好奇的事情。”
在第四层的中央塔内，希尔顿没有发现类似卧室的房间，看来这里就是领主平时居住的地方。这台控制着塔内设施的终端，是否藏有某些值得挖掘的情报呢？
最初是为了追查朋友罗德·斯卡特普被流放下层的真相，而如今希尔顿有了新的目标。
他对托莫尔有着极大的兴趣，从小时候试图潜入中央塔前就一直在思考了。
为什么托莫尔会是托莫尔呢？
周围的人，无论是朋友还是教师，都觉得托莫尔现在的状况理所当然。但是形成现在的规则，应该是有某些理由的。
听说某些宗教认为世界诞生之初就是这样的构造，但希尔顿认为这个理论有些说不过去。
因为奇妙的阶梯式构造，托莫尔经常被称为塔。
最先发明这个称呼的人，究竟是因为世界的外形就是塔，还是单纯的一个比喻呢？如果不能亲自从“塔外”观测，谁都不知道答案。
居住在下层的人不知道，居住在中层的人不知道，进入组织中问起第九区的成员他们也不知道。既然每层的平民都不知道，那么领主呢？
难得有侵入领主房间的机会，不试着找一下太可惜了。
好奇心可能会害死猫，不过猫并不认为自己一定会死。
相比探索禁忌的秘密，在已知的历史中一直照常运转，法律和商业制度都一成不变的怀恩怀特的生活实在太无趣了。
将怀恩怀特的社会比作大型的机器的话，个人就是齿轮，帕里斯·希尔顿对有如齿轮一般规律旋转的日子已经厌倦了。他并不在乎自身的安危，无论是出入红灯区还是违反交通规章，哪怕只有一点点能脱离“普通”的束缚，就算涉足危险之中也无所谓。
虽然也有着“想要拯救被陷害的朋友”的愿望，但他终究只是个寻求刺激的问题儿童。
“汝别把自己当作冒险小说里的‘主人公’了哦。不管出了什么问题，可别把妾身拖下水。”
“别说扫兴的话……无论发现什么我都不会告诉你的，不知者无罪不是吗？”
希尔顿手上的动作不停。
“妾身可不想因为满足自己的求知欲死掉……妾身的命要用在更重要的使命上。”
一旦文君闭上嘴，室内除了希尔顿敲打键盘发出的声音以外再没有其他声响。
虽然房间内有四个人，拥有自己意识的却只有希尔顿和文君两个人。
之前被卡洛琳击伤的长枪使瘫坐在墙角，他似乎不具备再生能力，伤口也只是简单包扎了一下——已经不能指望他作战了。
窗户前面的办公桌旁，还有一名少女端坐在椅子上。
这位少女一直维持着端庄的坐姿，闭上眼睛仿佛睡着了一般。她的五官端正清秀，面色红润，可爱得足以激发别人的保护欲。
她散发出的超脱气质，与众不同的装束都透露出一种神秘感和威严。
过于完美的容貌更让人怀疑她是否真的是人类。
不过，像这样持续一周不吃不喝不动，已经不能称为普通人了吧。
她的名字叫做伊卡洛斯，第四区伊卡利亚的管理者，也就是领主。
文君曾出于好奇用手去戳她的脸，柔软的皮肤被手指触碰会微微凹下，摸上去也有温暖的触感。
但是不管怎样在她耳边大喊大叫，使劲捏她的脸，或者把她摆成各种姿势，她也只是像个任人摆布的人偶一样毫无反应。
拥有奇妙能力的领主，早已通过意想不到的手段逃走了，留在这个房间的只是一具空壳。
对玩弄这具身体感到厌倦了，文君把她恢复成原本端坐的姿态。
在希尔顿和文君入侵中央塔前，伊卡洛斯就注意到自己的系统已经被入侵了。而且当时情况紧急也来不及求助其他领主，她只能寄宿于混入货物的长杖中，把自己送了出去。
所以希尔顿和文君踢开这个房间的大门时，伊卡洛斯就是现在的模样了。
不仅如此，她还切断了中央塔内所有的电路。凡是需要电力驱动的设施，全部陷入了瘫痪。
希尔顿在这个房间花费了将近一周的时间，才逐渐让中央塔内的设备恢复基本功能。
如果不是因为给黑市牵线搭桥的人就是希尔顿，恐怕两人还想不到她是混在货物中逃走的。
想到这里，希尔顿觉得有些烦躁。
从这位领主也能无视媒介直接与人脑建立对话来看，两人的能力性质也许差不多。
当然，希尔顿知道自己和伊卡洛斯相比一定是次品。所以擅长这个领域的她，终端内应该有一些对自己有价值的东西吧。
时间渐渐流逝，文君对希尔顿要干的事情兴趣缺缺，在沙发上睡着了。
房间里终于只剩下希尔顿一个清醒的人了，密码的解析看上去还事遥遥无期，倒是其他的窗口弹出了内容。
他有些迷糊的眼睛瞬间瞪大，甚至兴奋地想要大叫出声。
然后，他立刻双手捂住嘴巴制止这个不理智的行为。
“竟然……”
这台终端果然是第四区领主的个人用品，破解了她设置的个人档案安全系统，循着链接最终找到的是一个文件夹。
暴力破解使得大部分文档标题已经成了乱码，看到这个希尔顿有些失望。
“唔……”
他打开了一个日期最近的文档，似乎是记录着伊卡利亚住民健康状况的档案。表格很长，一拉到底会发现记录是从大约四百年前开始的。
“到底是活了多长时间啊……”希尔顿忍不住发出感叹，接着又打开了另一份文档。
“对于‘黄金瞳’的功能解析……”
不是很理解这份拥有完整标题的文档记录的内容，似乎是针对某个天生具有特殊能力的人种的研究。
不过这些都和自己无关。
他匆匆浏览了上百个文档，直到文件夹的最下方，那个最早记录在这台终端上的文件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
断断续续浏览了其中的内容，大致明白了这是一份企划书的电子备份，提交者和研究人员的姓名和照片也记录在里面。
这个瞬间，希尔顿感到一股力量捏住了自己的脑袋。
这是极富威胁性的攻击行为，好像要把脑袋里的内容搅碎一样，疼得让他喘不过气来。
“抱、抱歉……”他弓着背向虚空中道歉。
自己看到了不该接触的东西了。
而且没想到现在还有人在监视自己，为了能确实控制住属下，在组织接受改造的成员都被埋入了某些装置。
发现有人背叛或者做出计划之外的事，组织埋入的装置也有让其自杀的手段。
想起之前被人提醒过这点，希尔顿颤抖着关掉了领主终端上的页面。
“是这样的……破解了第四区领主的个人文件，但几乎都是乱码，需要拷贝过去吗？”
别做多余的事情。
似乎听到对方这样说，希尔顿感到那个抓住自己的力量正在逐渐从身上抽离。
他扒住终端的边缘，大口喘着气，汗珠顺着脸颊滑进脖子里。
“这可真是……”
对于刚刚发生的事情心有余悸，他咳嗽了两声，突然笑了起来。
两年来一直追寻着各种蛛丝马迹，希尔顿感觉已经抓住了自己想要的真相。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感躁动着，但是一股失落的情绪也交织在心中。
真相掌握在少数人手中，自己却不属于有资格得知真相的少数派。
希尔顿揪住胸口的布料，衬衣被揉得皱了起来。
我是不会停下来的。
在明天之前，找找别的机会……他暗下决心，紧紧盯着微亮的荧幕。
时钟上的指针不紧不慢地走向了清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