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核实一些事情,罗德比以往更早地来到了黑市。
无论几次都可以声明这个地方虽然是黑市,但也仅仅是个地下室而已。没有自然光照进来,在灯罩内摇曳的灯火算不上明亮,令人感到沉闷。
装着货物的木箱将整个地下室划分成两个区域。时间尚早,伙计们还在收拾着东西。
说是收拾,也不过是将桌子拼在一起,再将椅子摆到恰当的位置上。做扫除的是一个熟悉的面孔,罗德盯着她的脸回忆了数秒。
这是那个袭击了卡洛琳的女人,叫什么来着……仅仅昏厥了三天就像许久未见,然后终于从快生锈的脑子里找到了她的名字。
“你好,塔尼亚。”
他向对方打了个招呼,然后直奔角落里的柜子。
塔尼亚看着他主动打招呼,感到有些惊讶,不太习惯地挽了下耳发。
“您今天真早呢。”
她点了点嘴唇歪着头想了一会。
“不过现在还没准备好。”
她的话并没有得到回答。罗德掏出钥匙打开锁头,蹲在地上先是翻了翻最上面的两册账本,然后咂了咂嘴把所有的都抱了出来。
两年份的进发货单、收款额以及和这个黑市交易的第七区商人们的基本信息,霎时间铺满了桌子。
“这可真够乱的。”
由于伊卡利亚并没有其他擅长整理文件的人,这些东西全都是他亲手写出来的,自己也一直懒得整理,结果就变成了写完一本就堆起来的情况。偶尔翻出来用完再塞回去也完全没有按照顺序摆放。所以这抱怨根本就是说给自己听的。
但这两周的记录照理应该是在最上方的,想到这儿,他无奈地飞速翻阅着所有的记事本。
“塔尼亚。”
“诶?我在的。”
误以为要被责怪打扫速度拖拖拉拉,她赶紧握住扫把看向罗德,却发现对方头也不抬。
“最近传闻的过路魔。你知道是哪一天、谁开始传的吗?”
“具体是哪一天?这个不太清楚,不过大概就是上周吧?最早据说是在这里工作的人遇到的。”
塔尼亚仰起头看着充满灰尘的天花板。
“毕竟深更半夜还会在外面闲逛的只有这里的人嘛。”
“啊哈哈,仔细一想真是危险的工作啊。”
听到罗德这么说,塔尼亚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然而并没有得到回应。
罗德沉思片刻,从大量的资料中翻出了上一周的进货记录。
虽然在伊卡利亚的黑市记录究竟是从上层哪个商会拿的东西并没有意义——产品质量问题严重也不受第七区交易法的保护,更没法直接杀上门去理论。
伊卡利亚黑市的运作原理是——托莫尔禁止居民自行在上下层以任何形式交流,领主却有资格在各层之间进行调度。
整个第四区的人口也仅仅只有四位数,居民们聚居在一小块地方而已,出了镇子就是看不到尽头的荒凉土地。
除了务农者以外,也有着一部分拥有木工、雕刻、缝纫和铸甲技能的手艺人,所以实际上从事种植和畜牧的人并没有那么多。
罗德曾经出于无聊,对伊卡利亚的劳动力和生产值做过估算。
结论是,除去老人与小孩以外的人都参与农业生产,收获的粮食也仅仅勉强保障生存而已。
人烟稀少意味着缺乏劳力,无法开垦大面积的土地,粮食的产值自然也不会变多。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罗德从未听说过托莫尔拥有自然灾害。即便排除气候导致的收成影响,只靠第四区自给自足,伊卡利亚的日子也应该是贫乏的。
可是,人们的生活现状至少是衣食无忧。
那是因为,额外需要的物资,会由领主负责分配到每家每户。至于物资从哪里来,恐怕只有领主们自己知道。
在伊卡利亚,由于伊卡洛斯意外严谨的个性,物资的配给是一个月一次,极有规律。
上层的生活比下层更为优越,具体体现在工具的进步上,而让居民具体意识到这一点对于领主而言是万万不可的。甚至,中央塔内的布置可能就会让人大吃一惊。
罗德回想起自己被判决到第四层时,走进中央塔之前就被蒙上了眼睛。尽管如此,传进耳朵里的闻所未闻难以形容的短促信号音、柔和的女性导航声,还是深深地在大脑里残留了印象。
以罗德的知识只是用听觉判断的话,很难想象出发出声音的物体到底是怎样的模样——入塔只是蒙上眼睛,大概正因为中央塔内的设备比外面先进到无法想象出轮廓。
伊卡洛斯会一手包办所有的事情,让居民远离中央塔。
但唯有运输资源这一点她不可能一个人来做,所以只有每个月调动物资的那时候,她会让卡洛琳从镇子上召集年轻人帮忙运送东西。
看起来物资分配这种事似乎本来就是从上而下一层层分发的,因此第七区的商人才能把东西送下来。
而上次物资分发下来的时间,正是上周。
“哦,找到了。”
罗德的手指停驻在记事本上的一行,那一页是关于上周拿到的物品列表——糖和酒,而后面本该写着交易商会名字的地方,却是一片空白。
乍一看没什么值得注意的,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那一整页都不是自己的字迹,而是有人刻意模仿自己写出来的。
“被做了假账啊……”
他抓了抓头发,从鼻子里长吁了一口气。
大意了,应该什么事情都由自己来做的。罗德自己也知道,自从到了伊卡利亚,自暴自弃的情绪一直烦恼着他。这种负面感情让他不愿意去在意别人的事情,记性和反应感觉都变得迟钝了……
结果就是连这样的低级错误都犯了,他在心里默默地检讨。
联想到之前检查账本的时候,大概一眼过去以为是自己已经写过了就没有细致地检查。
“四天前……那个花衬衣的名字又是?”
他敲了敲脑袋,像是在询问其他人又像在问自己。
“福克吗?对了,他今天请假呢……”
由于罗德先生基本不过问这类事情,只要晚上这里有人就无所谓,因此不问起的话就不会说出来。塔尼亚的眼神和语气仿佛在传达这样的事情,罗德叹了口气,当然并不打算多说什么。
在糖与酒之外,其中一行上写着这样的话。
“给罗德先生的惊喜”。
最后的署名是——您在塔里的朋友。
在托莫尔这个巨塔中自称身在塔中的,当然只有居住在中央塔内的领主。而罗德有幸见过的领主也不过两位,其中一名是第七区的领主——罗德并不觉得那位大人会和自己开这种玩笑,剩下的就只有伊卡洛斯了。
敢这样大大方方地把东西发过来,除了领主还有谁呢?到了这时候,罗德觉得之前的走私方式,无论是哪一次暴露给了伊卡洛斯都不奇怪。
距今为止,伊卡洛斯一直没有说出来,也没有给予任何惩罚。难道是提早预料到可能发生这些情况,给自己准备了一条不那么安全的逃生通道吗?
先别管这个了,这种事情可能性太多。
罗德拍了拍脑袋,把思路拉回来。寄件者是伊卡洛斯这件事是显而易见的,想一想,正常来说自己应该在几天前得知这条消息。
如果是几天前,当自己知道领主要把什么东西送过来时会怎么反应呢?大概也是心中一沉,但也只能乖乖确认里面的东西吧?
那里面会装着伊卡洛斯意识栖身的长杖,在碰到杖的瞬间会听到她的声音……
怎么想,伊卡洛斯都是真的想要来自己这里避难。
在确认了这点后,接下来才是需要认认真真去分析的——
为什么花衬衫要模仿自己的笔迹。
伊卡洛斯似乎并没有卡洛琳以外的亲信,经营黑市的自己对领主的动向非常敏感,何况伊卡洛斯也不像看得上福克这样的人给她跑腿。
但为什么福克造了假,却没有隐瞒领主寄来东西这一点呢?
简单来想的话,他只是单纯对于领主的行为捉摸不透,不敢隐瞒吧?
罗德反反复复浏览着账目。记事本上罗列着枯燥的资料,那些黑色字迹,就像蚊虫一样在眼前飞过,却没有把内容留在自己眼中。
他闭上眼镜,有些懊恼自己太久没用脑子以至于注意力无法马上集中。再度睁开眼睛,有一瞬间的眼花,脑子深处像是触电一样一疼。
思路被什么东西干涉了一下,一切显得有些不对劲。
似乎已经发生了什么。
最讨厌在思考的时候被人打扰了。罗德下意识地作出这样的反应,然而一刹那,他就忘记了这样的想法和之前自己正在做的事情,连察觉到自己忘记了什么也被抛到了脑后。
书页?指尖传来纸张粗糙的触感,他回过神来。
自己的确是正在看书。
正当罗德怀疑头晕是否是因为光线太过昏暗时,抬起头来却发现从右边传来了相对强烈的灯光。
“……”
被光线刺得有些难受,他忍不住偏过头去,同时有什么东西脱手掉在桌子上,又骨碌碌地滚去了地板。罗德找到了台灯的旋钮,灯泡的亮度便消失了,只有灯泡内的钨丝残留着淡黄色的光。
还维持着失神前的动作,没有移动过的左手平放在木桌上,裸露的手臂有被衣领纽扣压出的痕迹。
自己应该是以双臂作枕,不小心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吧。
觉得应该是这样的状况,罗德咬了咬下唇,埋下腰去把钢笔捡起来,检查钢笔的笔尖没有被摔坏。这是一间第七层富人区宅邸中的书房,向阳的书桌,一旁的书架,会客以及休息的沙发和茶几——
熟悉的家具和布置,毫无疑问是自己的房间。
感觉趴下的时候好像做了个相当漫长而且让人不愉快的梦,罗德将视线投向桌子上还没看完的书,咂了咂嘴。
“《怀恩怀特的商贸法》……我这是怎么了?”
他揉了揉额头,感到后脑勺一阵刺痛。
这是感冒了吗?罗德想着,将掩住窗户的窗帘拉开,街外的路灯已经亮起,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怀表上的指针指向了八点,罗德试图想起发生了什么。最后得出结论:晚饭后本想再学习一会儿,结果不小心睡着了。
最近这段时间,这是常有的事。虽然不知道为何有一股违和感,后脑勺也一直在刺痛。
他坐在椅子上,发了数分钟的呆。然后被佣人的敲门声提醒,回过神来。
“少爷,蕾比小姐来找您了。”
“嗯?让她进来吧。”
想到女孩子的面孔,他的精神好转了一些。
名为蕾比的少女在进门前叩了叩门,她是无时无刻都非常有教养的大小姐。正因如此,就连慌乱的神情都会用手轻轻掩住。
在佣人带上门后,她凑到距离罗德只有两步远的位置轻语。
“那个,在你复习考试的时候打扰你真的非常抱歉……不过打电话过来你也没接。”
她的声音很柔和,而且很好听,像是被精心调试过的音色圆润的乐器。她左顾右盼了一下,似乎接下来要说点不方便别人听见的话。
“唔,对不起。”
看着她有些慌张的样子,罗德觉得先道个歉比较好。电话机不在书房而是在客厅,睡着了没听见或者佣人没有转接过来也正常。
“那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不急的话先喝杯茶?”
“不不不,那样的话恐怕来不及了。”
蕾比双手合在胸前,眨了眨眼睛,试探地提到这样的话题。
“那个……希尔顿出了点问题,想要我代他打电话找你帮帮忙。”
“他干嘛不亲自打过来?”
一提到帕里斯·希尔顿,罗德抓了抓头发。和在新行业中寻找商机的斯卡特普家不同,对方是怀恩怀特传统的大贵族家庭,垄断着传统行业,相比自己继承家族的压力更小——这样的背景让希尔顿多多少少有一些阔绰子弟的恶习。
简直就是损友。尽管他有着罗德不喜欢的地方,但除去两家交情颇深的缘故,希尔顿也是一直以来都在自己身边的重要朋友。
当然,至于蕾比·特里这样传统贵族的大小姐为什么会和两位男士关系密切,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都说了,是你不接电话。”
蕾比的声音逐渐变小,她的确是有些怕生而胆怯的女孩。只要她露出害怕或尴尬的神情就会感到罪恶,罗德再次说了声“对不起”。
“那么,那家伙又做了什么?反正是告诉家长就会挨打的事情吧?”
说着嫌弃的话,罗德却伸手抓起了搭在椅背上的外套。
“嗯,那个呢……噗……”
看起来是想把话说完,自己却突然笑了起来。蕾比捂住嘴试图忍住笑意,结果只是身子也跟着抖了起来。
“对、对不起,罗德,我……”
“笑吧,笑完了再说。”
这也是司空见惯的事情,罗德无奈地扶着额头。
“希尔顿在铁路上飙车,被警察逮住了。”
过了一会,似乎觉得笑够了,她才认真地说完一句话。
为什么要在铁路上飙车?不对,那家伙驾驶着摩托上了铁轨?原本想发出“太蠢了”的感想,不过罗德按捺下来。
“虽然挺匪夷所思的,不过只是这样的话还不至于不敢让他父亲知道吧?”
面对他的问题,蕾比虽然想要回答他,但不能自己地又笑了两三分钟,她才涨红着脸继续说。
“可是,他还载着红灯区的小姐……噗!哈哈哈哈。”
罗德发自内心地觉得脑子一懵,思维短路了那么几秒。然而后脑勺持续的轻微疼痛让他回到现实。
眼前的蕾比还笑个不停。她是有着严厉家教的大小姐,被教育无时无刻都要保持优雅的形象,只有私下在自己和希尔顿面前时才会不顾形象地露出表情丰富的一面。
她的这份姿态也令人十分怀念,但直觉告诉罗德——这并不是本人。
没有理由,就是这样觉得。在意识到一切都只是根据记忆捏造的伪物后,头疼像肯定他的想法一样得到了缓解。
蕾比终于止住笑意,用指尖擦掉泪花。
“好了,罗德。我们去帮帮他吧?”
“呃,蕾比……不对,你是希尔顿吧?我很抱歉。”
罗德换了个姿势,转过来跨坐在椅子上。
“我一步都不会离开这里的。”
眼前的蕾比脸色一僵。
“其他人被操纵时也是这样的情况吗?”
说起来,自己还没见过蕾比尴尬的表情呢。由于思考着这件事,罗德的视线虽然看着对方,焦距却不在她的身上——好像穿过她的身体看向身在远方的另一个人一样。
令人怀念的空间立刻分崩离析,蕾比·特里的面容和身姿也逐渐模糊不清,最后一切又回到了烦闷的地下室中。
如果真的能见面的话我会很高兴的。目送蕾比的身影消失,罗德觉得心跳的声音都变得沉重。
安静地打扫着地面的塔尼亚和其他的伙计并没有注意到,短短几分钟内罗德的异状。而当罗德彻底从幻觉中醒来时,头疼也不再困扰他了。
希尔顿的声音直接在脑子里响起,有些温柔,让人觉得他饱含善意。不过和罗德记忆中的不一样,希尔顿本该有的那股轻快和机灵感从语气里完全听不出来,意识到这点后顿时没了好感。
联想到在伊卡利亚初次听到伊卡洛斯声音时的情形,和现在有些相似,又是另一件值得深思的事情了。
“当然不是啦,因为对象是你,所以我想用温和点的方式。”
轻快的语气让人联想到希尔顿吐舌的表情,让罗德少了几分戒心。
“说实话,你竟然撒这种谎出来,让我怀疑你是不是真的干过这种事。”
“找小姐是真的,在铁轨上飙摩托也是真的,不过同时干这两件事倒真没机会。”
他俏皮地回答,让罗德感觉回到了以前闲聊的时光。
“真是的,为什么一个两个都喜欢直接对别人脑子动手脚呢?”
罗德放松了语气,然而他很快意识到希尔顿的模样已经和从前大不一样了,变成了小孩子的躯体。
“这个能力,不是毫无代价的吧……”
“是啊。虽然看起来是返老还童,不过实际上寿命大概缩短了比一半还多吧?”
“即便如此,再活个十年还是没问题的。”
他似乎盘算了一下平均寿命的问题。
用这么轻松的语气说出这种话来,到底在想什么呢!听到希尔顿的话,麻痹已久的感情像是复苏了一样,罗德觉得很久没有生气了,鼻息有点颤抖。
“你……”
“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然而只是开了个头,希尔顿就自顾自地继续发表着自己的意见。
这句话把罗德要说的话尽数堵住,虽然是直接在大脑内交谈的奇妙体验,但还是感觉话语被梗在了喉咙里。
“我有很多想告诉你的事情。”
“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
短暂的沉默后,两人不约而同地说出了类似的话语,这种微妙的默契让罗德有些感动。
“听着,罗德。虽然也有我自己的好奇心在作祟,不过最初我加入现在的组织都是为了追查你的事情。”
“……”
“还记得你的罪名吗?”
他诱导着罗德建立对话,似乎是要认真解释这件事情。
“试图在怀恩怀特引进上层的产品。”
正如所有人都知道的,巨塔托莫尔禁止任何形式的上下层之间的交流,包括思想、知识、技能,更何况试图在下层制造出上层才有的物品了。
“可是,我在拿到那份设计方案时可不知道是来自上面的东西,还当是个超人头脑的天才设计出了个伟大发明。都还没来得及核实设计师的身份,警察就堵了我家大门。”
“无论怎么想都很奇怪对吧?明摆着是陷害,领主不去抓带来设计图的人,却把你逮了起来。而且,对外宣称你是死刑,结果却把你扔到第四层。”
“我倒不觉得意外……毕竟就是那样的法律。我记得当时所有见过设计图的人都被抓起来了吧?违反法律的人就从社会上抹消,身份意义上的死亡……其他人难道不也这样被丢到了下面吗?”
“你不知道?其他人是处死了哦。领主登报说是抽签一名典型公开处决,其他人的家属据说也回收了尸体。”
只有自己是特例?意识到这点,罗德觉得有些疑惑。
“父亲贿赂了行刑官的可能性呢?”
“作为权威象征的领主是不会允许那种事情的。上下层移动的手段只有中央塔,领主是不可能被收买的。”
也对。罗德想起伊卡洛斯,声音听起来是那样的少女,但仍然能从中感受到威严。
“既然对外公开是我死了,那我的家人也这么认为吧……蕾比也是?不过上次你看起来倒是不怎么惊讶。”
“是啊。我们俩都不在了,小蕾比会很寂寞吧。”
希尔顿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苦涩。
“我嘛,因为顺藤摸瓜查到了一些事情,然后就被人邀请了……之后也通过组织得到了一些方便。”
“为什么……”
忍不住想问对方如此做的原因,罗德抿起了嘴。
“不然你以为在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以后,你能和怀恩怀特的商人联系是多亏了谁啊!”
他再度打断罗德。从他有些激动的语气里,仿佛能想象出对方叉着腰指责自己的样子,不知为何让人怒从中来。
“所以,你只是好奇我被谁陷害就去追根究底了?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现在变成这样,你的家人和朋友怎么想?”罗德也有些控制不了情绪,激烈地向对方连续反问。
太危险了,不管怎么样,试图反抗领主又随随便便夺走普通人的意识,这样的组织很明显不是什么好东西啊。
“我才不管别人怎么看我呢!我的朋友看起来被陷害了,而我想知道真相讨个公道不是很正常吗?好不容易发现朋友并没有死,想把他救出来不是更正常吗?而且,我找到了能够让他回来的方法然后付诸行动……好吧,明明都是为了你,你却来指责我?”
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气呼呼的,令罗德哑口无言。对方为自己做了很多事,还付出了代价是事实,罗德生气之余又觉得自责和温暖。
你这真是一脚一个坑,越踩越深。虽然这样想,但自己实在是没有立场批评对方。
希尔顿原本就是想到什么做什么的性格,自己相较之下则谨慎一点……还是说只是单纯更加胆小好呢?唯独在投资那个设计图时没有仔细思考,立刻就同意了。
在怀恩怀特,大部分的年轻人心中都怀有对新型机械的憧憬。也许陷害者正是利用了这一点,不过如今纠结这种问题已经没有意义了。
现在看来就是直接撞进了陷阱啊……而这个失误就是导致现在发生一切的起因,想到这儿罗德有些沮丧。
“咳……”
希尔顿清了清嗓子,似乎调整了一下心情。
“所以,那些说来话长的事情等到了我身边再说好吗?”
“不。”
罗德拒绝了。
“为什么?你听我说,虽然现在还不知道理由,不过既然有人不让你死,加入这边的组织也不会有人亏待你的。只要我们攻克了中央塔,想去哪里都没人会阻拦。”
“如果觉得这样的理由不足以说服你的话,我现在告诉你第四层领主和我另一个同伴所在的方位。和我共事的女人可不知道你有枪,你去把领主栖身的杖抢过来带到我这里,这个功绩足够你……”
“不是的,希尔顿。”
罗德平静地听着他的话,然后打断了他开始变得急躁的话语。
“你所做的一切,和我想要的,都是回到怀恩怀特……回到我们的日常里去对吧?”
“别忘了,还有人在等着我们呢。”
“正因如此,如果不是以原来的样子回去就没意义了吧?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邪门歪道的方法是达不成目的。”
“领主不值得信任,那些老古板怎么可能允许有人破坏规定。”
“我有我的想法……”
“第四层的那个女人可是对你的脑子干了些什么!”
“你刚刚也对我干了同样的事情……”
“喂!”
“相信我,希尔顿。不久后我会去见你的,你现在就在中央塔对吧?”
罗德放轻了声音,他的语气中带着笃定的力量。
“在那等着我吧。”
“你……直接过来也好。”
半响,希尔顿松了口风。
“我希望等你过来,再和你好好谈一次。”
“嗯,我答应你。很期待与你的见面。那么我也要行动了。”
“唔唔……本来不应该告诉你的,不过你最好在明天正午之前过来。我这边差不多要搞定中央塔的设施了,明天正午将会全面控制整个地区,到时候领主和那个女警小姐面对千号人的围堵怎么样都跑不掉的。只不过,不知道会不会误伤你。”
“我明白了。谢谢你,希尔顿。因为你说了那些话,我现在下了决心。”
罗德说完,听到对方似乎别扭地哼了一声,然后盘旋在大脑里的奇怪感觉便消失了——这次的对话彻底结束了。
讲述了诸多的内容,罗德摊开手以示自己的话说完了。他感到有些口干舌燥,用力咽了咽口水。
“就是这样。伊卡洛斯你怎么想呢?”
一时沉默,罗德只能看着将杖揽在怀里,同时双手抱在胸前的卡洛琳。她看起来有些话想说,不过目前恐怕轮不上她发表意见。
“唔……首先关于我从塔中逃跑的方式……正如你猜想的那样。由于中央塔几乎是瞬间被攻陷的,之前是没想过有人能做到这种程度,不过还是思考过万一发生这种事情时的对策的。”
“我能将自己的意识拷贝到特定的容器中,就是这根杖。平时是随身携带的,当入侵者来到我面前时,我就已经做好准备把它送往你这里了。”
“可以说现在的‘我’就是本体了,中途也被你的朋友拦截了一次,不过几经波折还是到了你的手中。”
伊卡洛斯对于罗德之前的说法表示认可。
“能够解读我的想法是你刻意为之吗……不过现在也无所谓了。”
即便如此,还是能看出他对偷窥别人思想的这种行为表示不满。
“只是一根杖都能做到这种事情,如果让你回到中央塔的话你能取回自己全部的控制权吗?”
“你想帮我?然后让我给你行个方便吗?”她少有地以非正式的语气问到,倒是显得多了几分人情味。
“所以你能做到吗?”
罗德这样反问她,卡洛琳面对他这样有些惊讶地眨了眨眼睛。
“呜哇,突然就强势起来了。如果能帮我争取到足够的时间当然没问题,实际上我正是因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才……”
“那就没问题了,我来帮你们。”
对伊卡洛斯的废话显然没兴趣,罗德打断了她。
“代价是要我帮你取回在第七区的合法身份吗?虽然一般情况是不可能的,不过作为‘帮助领主取回统治权’的家伙的话,没问题。”
接着她不知道想到什么,给人感觉她的心情有些愉快。
“对我而言也不是件坏事情。我同意了。”
“不仅如此。”
见伊卡洛斯答应了下来,罗德却没显得有多高兴。他的交换条件的确有点多,还有点任性——只有自己回到家乡是不行的,如果希尔顿继续掺和那个奇怪组织的事情,他想要回到平常的愿望是不会实现的。
“还有,不管帕里斯·希尔顿之前做了什么,都当作没发生。以及,最好能让他的身体恢复原样……”
所以,罗德接着提出了要求。
“这可有点过分了。”
伊卡洛斯的态度瞬间冷了下来。
“不过分吧?当然我会说服他脱离那个莫名其妙和领主作对的组织。”
罗德微笑起来,他的下半句话并没有脱口而出。
其实不用威胁,伊卡洛斯也一定明白的——她别无选择。
“好吧……我会尽力的,反正情况不会更糟了。不过你朋友的身体我不保证有办法治好。”
果不其然,她最终还是松了口。
“能得到最好的结果再好不过,这个交易对我们来说都是有利无害。我会全力协助你的。”
“那么,我觉得在天亮前你们可以再休息一下。希尔顿的计划是在明天正午,现在时间还早。尤其卡洛琳,得恢复些力气备战吧?”
和伊卡洛斯的交换条件已经谈妥,他立刻就进入了状态分析现状。
“屯所是肯定回不去的,第二天醒来会不会被人围住还不知道呢。找个地方睡一觉如何?”
说完,他指了指一户人家的后院——堆放着农具和木柴,护栏刚好将一棵常青类树木圈在其中,背风。如果一定要在外面过一夜的话,不是个坏选择。
的确是合理的提案,卡洛琳抱起手臂思索了一番,然后点了点头,然而她发现罗德转身一副要离开的样子。
“你想去哪?”
“说过要帮你们一定不会食言的,不过我有自己的安排。”
他留下这句话,就匆匆跑远了。
“这家伙竟然执念于过去。这不是好事情。”
“所有人都有后悔的事情。只要能促使脚步前进,别的事情就别去管他啦。”
伊卡洛斯安慰着她,语气中有着淡淡的温柔。
“他愿意帮忙对我们而言是有好处的,如果能解决这些麻烦的事情……我真想赶紧回到原本的身体里摸摸你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