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冰洋,深夜,西伯利亚号。

这是俄罗斯为数不多的"北极"级破冰船之一。

"北极"级破冰船,它们既是俄罗斯破冰船的中坚力量,也是世界上最大的核动力破冰船。2台OK-900型反应堆让它们有着磅礴的力量,无所畏惧——正如它们隶属的国家那样。

核动力驱动的舰身划开冰冷的黑色海水,像是一柄赤红色的剑。

如果是在浮冰密布的航道上,这艘钢铁巨兽可以以帝王般的姿态,迎着阳光留下湛蓝色的宽阔水道,旗帜招展。它那厚度堪比KV-2坦克装甲的厚实外壳甚至能碾碎六米的冰层。

但这趟航程似乎很是惬意,西伯利亚号就像是休眠的巨龟,缓缓行驶在一望无际的平静海面。

这条航线并不在官方的规划范围,从摩尔曼斯克港出发后,穿过斯瓦尔巴群岛与格陵兰岛,驶向北极圈内的海域。受北大西洋暖流的影响,一路上甚至很少看到冰山,能看到的只有海水与偶尔上浮的黑色鱼鳍,或许有时还有那么几只盘旋的海鸟。

事实上,这个时候的西伯利亚号并不该出勤任务。它应该躺在摩尔曼斯克军港,接受维修与检查,给赤色的船身刷上油漆,更换上锈的部件,处理长时间运转的反应堆。

船长狠狠吸了口雪茄烟,将白色的烟雾吞吐在黑色的夜幕中。一口接着一口,红色的光点一闪一闪,萤火虫一般,照亮船长硬朗的脸颊。这是极富俄罗斯特点的男人,有着冰雪中的硬汉特有的坚毅线条。

他趴在甲板的栏杆上,静静观察着不远处的男子。

黄种人,准确的说是一名中国人。

西伯利亚号做为一艘观光科考船,出现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的旅客都不会让船长有所惊讶。

但甲板上的这个人,是一个有着少将军衔的中国人,更不可思议的是军衔属于俄罗斯军方。

哦,天,简直匪夷所思!要知道,就算考虑到中国男人的面相一致显嫩,这个男人也至多二十多岁,明显带着少年的稚气。

如此年轻,还是异国人,他会是俄罗斯军方的少将?尽管很怀疑,但这确确实实就是摩尔曼斯克军方给自己的资料。

也因为这个男人,本该接受检修的西伯利亚号收到军方的命令,匆匆忙忙完成维护与改装,踏上了这条不会被当局记录在案的航线。

"不来一点吗,船长先生?"

男人回过头,操着流利的俄语,晃了晃手里的扁平金属罐,微笑着招呼起船长。

是伏特加,如火般热烈的饮料,点燃男人血液的燃料,正适合这样寒冷的世界。

船长大人没有理由拒绝,进入北极圈可是越来越冷了。他立起领口,掐灭手中的雪茄,上前接过酒瓶。

"少将,您觉得西伯利亚号还令你满意吗?"

近距离接触后,船长不得不承认,这个在他眼里略显矮小的中国男人,有一种令人无法小觑的气质。

尽管全身罩上一件黑色的披风,但是健硕的肌肉还是恰到好处地显露出身材。

棱角分明的俊美脸颊看上去很阳光,但是眼神无意中流露出的精光,船长可是再熟悉不过了。

西伯利亚丛林里老道的猎人无不带着这样的眼神。

他绝不是那种整天坐在办公室,满嘴黄油,沉腻在美酒中的高官。

"我不是太懂船,但在我至今为止的航海旅程中,这是最好的一次。"男人微微一笑,伸出右手,"韩月,这是我的中文名字。"

"奥克托夫,西伯利亚号船长,能听到您的夸赞是我的荣耀。"船长大笑起来,"虽然比不上'五十年胜利'号跟'亚马尔半岛'号那么豪华,但我们是率先探索这极寒之地的人啊。"

船长自豪地拍了拍栏杆,表情分明在说"看啊,这是我的孩子,多棒的帅小伙!"

对于船长来说,奉献一生的舰船就是自己挚爱的儿女。钢铁甲板纪录了自己的感情与人生。

"做为观光科考用途的船来说,船长您的船,设施已经足够完备了。"

用于执行游览任务的"北极"级破冰船多数配有图书馆,酒吧以及健身房等设施。宽敞的大厅可以举行中等规模的晚会,那时会有身着白色蕾丝花边裙的长腿美女,伴随着典雅的音乐与西装革履的绅士翩翩起舞。俄罗斯的冰雪美人很容易俘虏男人的心。

此刻,大厅正有一场船员们自发举行的小型party。

这条航线虽然不在规划范围内,但是似乎并不危险,掌舵的任务交给大副一人即可。

事实上,在这艘钢铁巨兽的面前,无论什么样的险阻都会被苏维埃的厉拳击碎。冰山?撞过去就是喽。泰坦尼克那样的事件在西伯利亚号船员看来不过是个笑话,一个可以一边就瓶喝着伏特加,一边碾碎冰层大声欢呼的笑话。

在船长的默许下,香烟、烈酒、美女很快点燃了他们的激情。

"少将,您不去参加派对吗?"船长指了指身后灯火通明的窗户,"您的同伴似乎玩得很开心。像你这样年轻帅气,还身居高位的年轻人很容易招姑娘们欢迎。"

"船长您不是也没参加吗?"

"我要是在现场,那帮臭小子可就浑身不自在喽。"船长从胸口口袋里掏出雪茄,打火机的火光照亮了他左脸一道长长的疤痕,"我毕竟比不上那些年轻人了,有时候喜欢安静。"

"船长您来自……"

"维科扬斯克,世界上最冷的城市之一,也是俄罗斯最贫困的地方,您可能没有听说过,不过那里的男人们可都是硬铮铮的汉子。"

船长拍了拍胸脯,有力的胸肌砰砰作响。

喝了几口酒之后,船长突然拉开自己的制服,黑色的腰带上,挂着把明晃晃的砍刀。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温热的刀刃上立刻结上一层银色的霜。

真不愧是战斗名族的铁血汉子,就算当船长也给人一股海盗头子的味道。

"少将,您看到我脸上的伤疤没,那是11年的冬天,狼群袭击了维科扬斯克。我们一大帮棒小伙拿上枪,带上刀,坐着狗拉雪橇跟狼群搏斗去了。出了门没多久我们就遇到狼群,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大的狼,疯了一样,完全不管我们射出的枪子,直冲我们过来。我侄子站在队伍的最前边,他是个顶棒的小伙,枪法准,胆子大,没一只狼能突破我们的防线。就在他换弹的瞬间,身侧的枯木从里蹭地蹿出一只狼。我立马冲过去把我侄子撞开,脸上就结结实实挨了这么一下,那可真是疼,去医院治疗,伤口有半寸深。不过那只狼也别想好过,咯,就是这把刀,我抬手就是一下,把那家伙的头剁了下来,现在还挂在我侄子家的墙上呢。"

虽然年过半百,但讲起这段经历,船长仍兴奋不已,喝了酒的他,脸上已经熏红。就像他自己说的,自己仍是个棒小伙,炫耀自己功绩的棒小伙。

棒小伙就该提着枪,骑着马,带上自己喜欢的姑娘,将可靠的背影留在血色夕阳下。

韩月没有说话,他微笑着聆听船长。

其实,他不仅知道维科扬斯克,甚至还去过那里,一个冰雪覆盖,只有硬汉才能生存的地方。那场袭击韩月也知道,在包厢桌子上他的笔记本电脑里还记录了这个事件。当地武装与狼群周旋了三个月才最终解除这场危机。那是一个有数百头狼的超级狼群,连续数月的暴风雪最大程度激发了它们的野性。

在船长看来,他那次的敌人是一群身材雄壮的巨狼。可在韩月看来,那可就是另一群奇妙生物了。

"随少将您前来的两位同伴似乎很有趣啊。"

资料上,少将的另外两位同伴分别是少校跟中校。一位来自中国,一位来自德国。

真是活见鬼了,什么时候俄罗斯的军衔这么烂大街了,船长都开始怀疑是不是军方私下里对外拍卖军衔了。要知道比起眼前这位俄文流利,风度翩翩的少将,那两个异国人根本对俄文一窍不通。

那个叫楚洛凡的中国人就算了,那个名叫麦克尔.白的德国人,一上船就一脸严肃,点名道姓要见船长。本来以为是军方有什么重要任务要交代,结果吱唔了半天,这个德国佬就是来问个wifi密码的。听说他还有个"老白"的中文名字?老天,这都什么跟什么。

不过船长倒不是想打听些什么,军方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就算搞出个南非上将自己也无话可说,眼下完成自己的任务,把他们送到地图标示的军事基地就行。

韩月不置可否,只是尴尬地笑了笑。如果不是任务需要,他真的不想带这俩活宝出来。

即便他们现在是在参加聚会,但不用猜也知道,这两人也一定是人手两个盘子,拣桌上最贵的食物,躲在一个角落胡吃海塞一通,就和每次带他们去吃自助餐一样。

"对于我们要去的地方船长您有多少了解?"韩月决定换个话题。

"这个你们军方应该比我更了解吧。"船长疑惑地皱了皱眉,"我们要去的地方叫'瓦尔基里',军方的秘密基地,名字取自北欧神话,具体任务不明。我也只是以前听军队高层的朋友提到过,每年冬季摩尔曼斯克军港都要派出补给船供给物资,以前是列宁号,现在由亚马尔半岛号负责。我这还是第一次去那,不过听说那戒严很厉害,口令不吻合的话,基地的岸基炮可就直接开火了。"

"有机场吗?"韩月突然发问。

"有直升机的停机坪。"

这点船长还是清楚的,亚马尔半岛号的直升机曾飞进去过。那是亚马尔半岛号船长一次喝醉酒时跟他们说的。

韩月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不过船长还来不及发问,两个醉醺醺,体格健壮的俄国佬便兴奋地跑了过来。远远看上去活像两只发了酒疯的狗熊。

"嘿,船长,你快去船尾看看,我们逮到了个大家伙。

"逮到个大家伙,什么意思?"

韩月朝船尾方向望去。

西伯利亚号很大,从舰首根本看不到船尾的情况,只能依稀听到嘈杂的人声。

"哦,少将先生,您还不知道吧,有时候我们的船会经过芬兰渔场,所以船上有捕鱼网,这帮浑小子看来是手痒没忍住下了一网。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过去看一看。"船长友好地邀请。

韩月自然没有意见。

他们来到船尾,机械臂正往回回收粗壮的渔网。

墨绿色的网格缓缓浸出漆黑的海平面,伴随着哗哗的水声,在灯光下拉扯出水母,北极虾之类亮晶晶的小玩意。

这里临近北极圈,主要的鱼类是北极鲑和极地鳕,都船员们钟爱的美味。

不过从渔网的紧缩程度与机械臂的运转来看,这次捞上来的确实是个大家伙。

终于,兜状的网底浮出水面,一点一点向着甲板攀爬。船上的小伙子们兴奋地脱下西装,一个个都冲了上去,用手拽住渔网的绳索奋力往上拉。

随着围观船员的一声欢呼,一道漆黑的身影重重跌落在钢铁甲板上。

黑色凸起的背鳍,泛白色的肚皮。再明显不过了,这是条鲨鱼。

看样子足足有六米多长,少说也有两千磅。

"厨师长,厨师长,快把你的刀拿来,这个大家伙够咱吃的了!"

人群中有人扯着嗓子大喊,但很快船长便厉声呵斥。

"睁大眼睛浑小子,这是睡鲨,吃你个鬼吃!"

听说是睡鲨,围聚过来的船员一个个都失去了兴趣,不住地谩骂起来。

"都回去参加聚会去,威士忌,伏特加吸引不了你们是吧。别让大白腿的姑娘们等急了,都给我回去,好好喝,好好跳。累了就滚回房间睡觉,都散了。"

船长大手一挥,撵鸭子般将船员赶了回去。

"睡鲨?"韩月看了眼地上长相丑陋的大块头。

"学名叫格陵兰鲨鱼,少将先生,这是体型最大的鲨鱼之一,别看它动作缓慢,凶恶程度可一点不低于大白鲨。与其说它是鲨鱼,倒不如说它是海洋里的鳄鱼,它可是能把岸边的驯鹿拖进水里。"

船长猛吸了口烟,将黑色的皮鞋踏在鲨鱼笨重的头颅上,不轻不重地踢了几下。

"不过这玩意可不招渔民喜欢,它的肉含有毒素,一般捕到也就扔了,有些地方,格陵兰鲨鱼被看做海洋的恶魔。也就爱斯基摩人会用它们的脂肪做油灯。"

从长相上看,确实和恶魔一样丑陋。之所以叫它们睡鲨,是因为它们在海洋中那缓慢的动作,仿佛沉睡了一般。不过它们是最有耐心的刺客,隐藏在黑暗中沉溺的身影随时准备给予目标致命一击。

"不过我们的恶魔死得有些蹊跷呢。"

韩月蹲了下去,用手轻轻拨了拨,有些好奇地打量起这条鲨鱼。

捕捉上来的鲨鱼是死的,不过死因并非捕捞造成的气压骤降——深海鱼被捕捞上来都是这么死的。

从船长的角度并不能看到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但如果把鲨鱼微微翻个身,伤痕赫然!

这些伤痕揭示了鲨鱼死亡的原因,它们密集分布在鲨鱼的胸鳍附近,伤口很深,内侧翻着腐烂的白肉,血液早已流尽,看样子死亡已有段时间。

“鲨鱼的天敌可不多,多半是鲸鲨干的吧。这片海域这类的动物还比较常见……”

船长瞥了一眼伤口,说出自己的猜想。

可他很快便被这位少将大人的举动惊到了。

韩月单膝跪地,用力掰开鲨鱼密布利齿的大嘴——寒冷的气温下,鲨鱼很快被冻成了硬邦邦的鱼棍,将头伸进去仔细观察起来。

看上去就像是被冻得僵硬的鲨鱼突然活了过来,一口咬下少将的头颅。

喂喂喂,你是俄罗斯军方的少将啊,看啊,你胸前还挂着勋章呢!一位将头埋进死鱼嘴里的少将是很失身份的,啊,不,这根本就是丢人丢到家了啊喂!

船长大人突然意识到,这位少将大人似乎也并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庄重。

船长觉得自己有必要尽一把维护俄罗斯军方形象的责任。他走上前,想把跟死鱼肮脏口腔亲密接触的少将大人拽起来。

这时,韩月动了。

“鲨鱼是种很神奇的动物,它可以说全身上下都是牙齿。”韩月从鲨鱼嘴里掏出几块带有血丝的牙齿,示意船长。

这些是鲨鱼的前排牙齿,在夜色下闪着金属刀刃般的锋芒。它们参差不齐,但无不锋利,呈现锥状或匕首的形状——鲨鱼靠不同功能的牙齿撕咬咀嚼食物。

“鲨鱼如果前排的牙齿脱落,后排的牙齿会立刻补上,看来这些碎牙是临死前最后的拼搏了。”

船长接过牙齿,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他记得鲨鱼的咬食压力每平方英寸高达18吨,自己年轻时听说过鲨鱼袭击渔船甚至咬穿船体的事例。

能咬穿钢铁甲板的鲨鱼居然被硌碎牙齿,究竟是怎样难啃的骨头。

老天,难道这条鲨鱼是在啃石头吗?海洋里究竟有什么生物能承受每平方英寸18吨的压力?深海栖舰吗?

船长有些发懵,这件事有些颠覆这位来自西伯利亚的壮汉的认知。

如果说西伯利亚丛林,俄国灰熊是不容挑衅的霸主,那么海洋里,鲨鱼也是。

韩月拍了拍船长结实的肩膀。

“好了,船长先生,我们都不是生物学家,这些谜团不需要我们头疼。”

韩月站起身子,摆摆手表示自己已经对甲板上这个丑家伙没兴趣了。

“您说得对,您说得对,少将先生。我只需要懂得如何在北冰洋驾驶西伯利亚号就行了,至于海底?嘿,我又不是开潜艇的。”

船长挥挥手示意身旁的船员将大块头抛回海里。

"不过,既然出现格陵兰鲨鱼的话,说明我们快到目的地了。"

多年的航海经验让船长不用卫星地图也能大致推测出西伯利亚号的位置。

西伯利亚号一直按照既定的轨迹航行,进入格陵兰海,目的地也近在眼前了。

确实是到了。

韩月眯起双眼。

远处有一座灯塔,照射的强光有规律地扫射黑色的海面,像是夜幕的钟摆。

这里是极寒之地,地球的边缘,被遗忘之地。

但却有人造之物桀骜地侵入这冰雪之原,宛如神之指引。

赤色的船身顺着指引,向那一叶孤岛前进。随后,响起一声巨物落水的闷响。

西伯利亚号的船员把那条丑陋的深海恶魔重新扔入海里。

其实有一件事韩月没有向船长说明。

在他看来,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像是某种巨型生物用利爪拍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