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安，索多姆区的公民们！无论你们现在是处在凉爽的空调房里，到处寻找那个一觉醒来就消失的妓女和你的钱包；还是拖着半个月没洗过澡的身体爬出那扇根本没法隔热的破门、期望能从垃圾桶里找到一指头大的发霉的土豆。你们都有福了！恭喜你迎来又一个崭新的、美好的又毫无希望的夜晚！我是你们的老朋友巴贝罗，欢迎收听今天的索多姆自由电台！”
感受着北风·米洛斯带来的颠簸，卡洛儿稳稳地掌控着方向盘，一边把车载电台的音量调大。垂降鞍座紧紧地勒着她的腹股沟，这让她在座椅里也无法放松自己的身体。而依然在隐隐作痛的小腹让她对这次行动心有余悸……但黑魇的来袭是永远不会照顾到女性对手的生理期的。
速战速决吧……卡洛儿的余光撇到副驾驶席上的步枪，叹了口气……她觉得自己最近越来越需要休息了。
“当然，今夜的这座垃圾堆也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所以让我们看看街头巷尾那些四处传播的流言吧……说的就是你呢，坐在达特的酒馆门口蹭电台的穷光蛋！竖起耳朵听好了，这可是贫民窟里最权威的新闻！”
所罗门系统的战术辅助面板表示，目标盘踞在一座废弃的电子管组装工厂里已经有几个小时。主管认为这只黑魇也是从被毁灭的戈莫拉区里漏出来的一个，但它的行动比起过去被狩猎的黑魇更加沉稳，至少现在还没引起民众的察觉。如果它就这样呆着不动乖乖受死的话，卡洛儿也乐得轻松。
“首先是一大批雌性克隆人昨天被运到了这个区域，中间人被认为依然是实力雄厚的金帽帮，货的脸上都印着巴甫洛夫生物工业的戳子，还有著名歌手索菲亚·蓬巴杜的基因模板认证呢。这可是正牌的优质克隆体，相信不久之后就会有城里的有钱人光顾我们的小小社区了。伙计们，擦亮你们的武器……当然，胆小鬼就躲远些吧。”
卡洛儿轻轻抚摸着自己的侧脸，那里依然是自己光滑白净的皮肤，但她依然能感受到一股早已平息的幻痛。
“那么继续我们的社论环节！昨天我们说到，理事会曾经向整个伊甸岛承诺，他们终有一天会夺回人类的家园。那么他们说出这话的资本是什么呢？众所周知，大天才菲拉纳特·托伊已经在戈莫拉区毁灭事件中送了命。而他所留下的东西除了托伊目录、克隆工厂和聚变发电系统之外，最让人浮想联翩的莫过于‘圣骑士’。这些超人被注入了一种名为‘所罗门系统’的纳米计算机群，这让他们拥有远超一般人的作战能力与各异的特殊能力，还能遮断黑魇的精神攻击。事实证明他们的实力完全可以达成他们的使命。但现实是：只有不到一半的‘圣骑士’还在理事会的掌控之下，而另一半早已在去年的叛乱事件中逃了出去并获得了自由。他们现在在哪里呢？看看你的身边吧，说不定你的新朋友就是一个拥有拯救世界能力的人！”
听到‘拯救世界’一词，卡洛儿内心感受不到任何波动，甚至还想笑……仿佛他所说的圣骑士与自己毫不相干似的。所罗门系统的地图显示她已经非常接近目标区域，她绷紧神经，环视着黑暗的四周、谨慎地操纵着车辆。
“另一方面！众所周知的是，随着戈莫拉毁灭事件与托伊的死亡，作为所有圣骑士系统原型的‘第一系统’搭载体也随之失踪。暂不论在没有托伊的情况下，理事会科学院的那帮饭桶还是否能掌握量产圣骑士的技术。最重要的是，‘第一系统’可以直接链接托伊目录甚至进行反向编辑。伙计们，这意味着谁能控制‘第一系统’，谁就能够控制整个伊甸岛！而理事会也急的跳脚，戈莫拉区的周边已经被翻了个底朝天，全岛所有心怀鬼胎的派系也开始掘地三尺却至今没有结果……当然，我们都不希望‘第一系统’已经被黑魇给同化了，要是这样，乐子可就大了……好了，让我们停止这些无聊的猜测吧！接下来为大家献上《莉莉玛莲》，来自复古派歌手……”
卡洛儿转动旋钮把电台关闭，她能听到耳朵里开始嗡嗡地响起嘈杂的噪音，眼前开始闪过恐怖的幻觉……感测到一股熟悉的精神波正在辐散……所罗门系统在脑内进行波长比对后，确认了它来自附近的“黑魇”。下一秒脑电波遮断措施便自主启动，噪音和幻觉瞬间便消失无踪。
如果是普通人的话，在这种精神攻击下撑不住几分钟就会陷入疯狂，然后被黑魇吞噬、同化成新的黑魇了……对抗它们，是圣骑士专有的工作。
卡洛儿停下车，拿好武器，谨慎地向废弃工厂的内部走去。在战术面板上，与预测目标位置的直线距离数字正在慢慢减少，被系统强化过的听力感知着周围的任何风吹草动……对手并不刻意隐藏自己的存在，她能听到黑魇分裂出的分身在黑暗角落里蠕行的声音，它们正在四周寻找着最佳的位置，等待着发动进攻的时机。
这是宣战的信号，但它没有像其它黑魇一样不停地吼叫，这次的黑魇看起来拥有更高的智能……
跟踪着声波传来的方向，系统自动标定了几个可能的敌意位置。而在它们停止发出移动声之后，游标也停止了跟踪……卡洛儿拇指轻抬，将步枪的保险打开。她能确认黑魇的母体就在厂房的大门后面，虽然四周一直有蛰伏起来的分体，但卡洛儿依旧把手伸向大门，等待着它们的反应……
就在大门被推开的一刹那，一股强烈的危机感袭来！
感受到威胁，卡洛儿的肉体先于思考动起来。她能感觉到威胁从门后扑面而来，于是奋力向一侧腾跃而去。就在下一秒，一只畸形的血肉巨矛迅速的穿过了她原来站着的位置。而在巨矛的表面则迅速浮现了与她之间拉开的距离数据面板。
那只巨矛攻击不成，便变化了自身的形象，化为一块可以将人包裹起来的紫色肉团并向着卡洛儿再次袭来。在四周蛰伏着的分体也开始发动进攻，卡洛儿沉着地压低身体，松开持枪的手将袭来的深紫色肉团抓住、旋身摔在地上，然后左手变戏法似的转出一把短管霰弹枪把它轰得稀烂。而右手则稳稳地抬起挂在身侧的自动步枪并将其据在腰间，向着正沿着墙壁袭来的黑暗生物打出一串压制射击。
节奏感鲜明的爆鸣声刺激着卡洛儿的耳膜，但她无心去欣赏这死亡之乐。系统再次提醒她，门内的分裂体正在增多，准备进行一次集体的冲击。卡洛儿迅速地射落在厂房墙壁上爬行的分裂体，并迅速回到门前，定了定神，覆盖在右腿裤袜之下的神经贴片冒出翠绿的幽光……紧接着，她抬起右腿以惊人的力量将那扇铁门踢飞，而空落落的门框后面，显现出了那些已经蓄势待发的黑暗生物……虽然有几个被铁门砸中，但依然集合出了一股黑暗之潮。
“集中进攻吗？真是聪明了不少啊。”
卡洛儿自言自语道，她沉着地看着门后的分裂体群开始向自己的位置冲击。但她知道自己已经占据了这个狭小的门框，它们是无法发挥完全的攻击能力的。
但从自己的位置看去，却是完全相反的态势……
“62号系统，卡洛儿·贝拉。”
口中念念有词的卡洛儿摆出应敌势，右目冒出强烈的青色光芒——随后，她的眼前浮现出62号系统已准备启动的提示，一瞬间，周围的一切在她眼中都被放慢了许多……
“开始吧！”
卡洛儿清叫一声，双手一提将身上所有的武器都抛了出来。她交替使用着这些武器，独身在这门口舞动着，没有半个多余的动作。三支火器交替地为她伴奏，流畅的换弹动作就像芭蕾一般。间伴两三招漂亮的摔技与利落的处决，让那些源源不断袭来的分裂体化身成何种形态都无法有效地对她造成威胁。飘逸的狐尾随着每一个转身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而飞散的弹壳反射着赤月的光辉，像舞台中洒落的银屑一般，将这阴森的门口变成了死亡之舞的舞池。
来袭的分裂体在这密集的火力之下数量不断减少，她一边留意着四周，一边用右手把全自动手枪的子弹全部打在一个化身为狼的分裂体身上然后流畅地卸出弹匣。左手向着最接近的一只巨蝠形分裂体击出一簇霰弹，然后将霰弹枪高高抛起，暂时解脱的左手迅速伸向腿部挂具，甩出两个手枪弹匣。一个被稳稳按进手枪握把之中的同时，被甩高的另一个弹匣被卡洛儿的皓齿所准确地咬住。自动手枪再次开始发威的同时，左手高抬握住落下的霰弹枪的上膛筒。下坠的惯性使枪身继续下坠，上一发霰弹的弹壳飞了出来。等枪身与上膛筒复位时，卡洛儿的手腕一抖，枪身作出一个轻盈的回旋，枪口返回对敌位置的时候，手指已经搭在了扳机上。
与那只化形为狼的分裂体相比，此刻紧咬着弹匣不断开火前进的卡洛儿反倒更像是一头好斗的母狼。
在探测器上的反应已经越来越少，她看着最后一个分裂体倒下之后，扔开滚烫的枪支，向着门内走去。
之前卡洛儿一直在努力削减分裂物的数量，常规的黑魇母体此时一定已经力不从心了。但她刚刚走进这座废弃的车间，蛰伏起来的成片的蝙蝠状分裂物便猛扑上来。她无法在这个距离使用步枪，于是她果断地取出一枚破片手榴弹，毫不犹疑地扯掉拉环并轻轻抛向半空。
与此同时，视野正中央闪过一行警告
Lorenz Sheild Ready md/Auto
卡洛儿的嘴角微微翘起。
手榴弹在她头顶爆炸，爆射出的无数弹片飞洒到四周与地上，冲击波扫起遍地的灰尘与土柱。而在她的身边，一顶磁力场将所有袭向他的铸铁弹片有力地反斥并弹向四面八方……群聚在她身边的小型分裂体被一扫而光，而自身则毫发无伤。
“找到你了。”
像是一滩淤泥一样黏着在车间墙壁上的大型深紫色肉团，便是黑魇的本体了。她没有浪费时间，助跑几步之后高高的跃向那堆不可名状之物。她在半空中抽出腰后的碳刃，双手反持刀柄、集中全身的惯性狠狠刺进了黑魇的中央部分，并将整个身体都压在刀柄上。
黑魇遭受了如此的重击，整个从墙壁上摔落下来。黑魇的本体一般不会主动进行物理性的攻击，一旦受伤也不会再分裂出其它的分裂体。但其本体却是精神攻击的直接来源，普通人类的大脑是绝对无法承受此等折磨的。所罗门系统可以多少减弱这种脑波的影响，但若是距离太近，也无法完全遮断。
卡洛儿与这摊无形的怪物一起摔到地上，但她没有停止攻击，他很明确这次狩猎的目的。
黑魇的身体正因为损伤而不断滋生出脓泡与触手、然后又自我消亡掉。她没有在意这些东西，而是继续拉动碳刃，将它的表皮撕开。露出表皮之下那像是人类一样肋骨
的结构——这表明，这是一个最近才由人类变成的黑魇……很多人在被黑魇困住的时候宁可选择自杀，也不愿变成这种扭曲的生物，有时候恐惧反而会带来放弃生命的勇气。
卡洛儿把碳刃高高举起，然而就在此时，他看到“黑魇”外翻的皮肉滋生出无数小眼睛紧盯着他。一阵剧烈的头痛后，脑中开始浮现出一些本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她看到……在被浪花冲刷着卵石的海边……阳光与微风吹拂着自己……一直以来活在黑暗中的她，心中被莫名的温暖填满……就在她几乎要沉溺其中的时候，应急系统操控自己的身体不受自身控制地动了起来，用碳刃在自己的腿部划开一个长长的伤口。被切开的裤袜向两侧破裂，剧烈的疼痛将她从幻觉中拽了出来。
她意识到自己险些被精神渗透，便更加迅速地肢解起这只黑魇来……她把力气都集中在持刀的双手上，刺进它的肋骨之间，然后将那些严重脆化的骨骼轻而易举地连同那带疮的紫色皮肉切开。深黑的鲜血从它的创口迸出，露出那颗被触须簇拥着的、不断颤动的心脏。
然而就在此时，一行所罗门系统核心识别代码冒了出来。
Confirm S.L.S-017 John Sandman MIA
“什么……你是……圣骑士？”
惊愕的卡洛儿看着在它那血肉模糊的腔内，一只瘦削扭曲的人手颤抖着举出了一枚小型防御手榴弹……
“洛伦兹护盾！紧急……”
指令未半，一股强大的冲击力拍到了卡洛儿的身上，意识断片的前夕，纳米电脑封堵伤口的麻木感在全身扩散开来……
--II--
把脏的不成样子的抹布扔进水池，然后将洗刷干净的咖啡杯摆在缺了一角的木柜里。我抬起衣袖正准备擦掉额头上的汗水，维兰特又适时地递上一块毛巾，还有一份略显疲惫的微笑。
“辛苦啦，正心。”
我接过毛巾，擦干净汗水的同时品味着维兰特纤细的双手用皂粉洗过毛巾的香气……虽然只是配给的便宜货，但被不一样的人使用过以后感觉也变得不同了。
“毕竟要吃‘机关’的白饭了，打扫房间这种事还是可以帮得上忙的。”
我环视着被我清扫一新的休息室，看起来比过去那个乱糟糟的垃圾堆空间要大了两倍不止。
但实际上，我和维兰特都不过是在用打扫房间这种方式来掩盖心中的焦急罢了。
不时地回头去看ICU诊室的维兰特，毫无保留的表现出他对卡洛儿的担心……而我的心情则更加复杂，之前在车上我所做的一切到底是救了她的命，还是让她陷入更深的危机中了呢？
主管只是依然坐在他的小角落，对着卡洛儿带回的那个结晶体分析来分析去，明明没有听音乐，脑袋却一抖一抖地，嘴里念念有词。
虽然只剩他的那个角落还是一片混乱，但现在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了吧。
“话说回来，与卡洛儿战斗过的东西……叫黑魇，是吧？它们是从哪里来的呢？”我向维兰特发问，虽然对目前世界的情况已经有些了解，我却完全不了解我们的敌人“是哪个……旧神的仆从种族吗？”
维兰特听后，瞪着大眼睛想了好一会，似乎这不是一个很容易回答的问题。
“黑魇嘛……和月之子什么的都不一样，它们是直接从人类中间产生的……我们也不知道它们听命于谁，大概只是凭本能去转化人类吧。不过，一旦一群人中间出现了黑魇，精神污染几乎马上就会扩散开了……只要有恐惧的地方就是它们存在的地方，扩散的速度比过去丧尸电影里的还快呢。”
说罢他做了个模仿丧尸的鬼脸，但这幅可爱的神态怎么都没法与恐怖联系起来。
“教会的大人们说是格赫罗斯把他们唤醒的，那些平时心灵就像野兽一样丧心病狂的人，就会像是旧神的仆从一样，被格赫罗斯唤醒并露出真实面貌。虽然从时间上来看，确实是那个时候出现的……”
那可真是老不少了，这世界上丧心病狂的人。
“果然是因为太危险了……所以每次出现黑魇预警就要马上出动‘圣骑士’吗？”
“慢了的话，就会像戈莫拉区一样了。”主管冷不丁地插嘴道
“真是人间地狱啊……”
人间地狱？
正当我打算发问的时候，ICU诊室里忽然响起跌撞声。我与维兰特相视了片刻，迅速地冲向了那扇不大的门。
在门内的，是倚坐在药柜旁边的赫蒂——从把卡洛儿带回来急救到现在，已经过了一整个白昼。赫蒂现在累得几乎没有了抬手的力气，纱布与剪刀在她无力的双手中静静地躺着。
“大概……没问题了……”她对着我们傻傻地笑了笑，目光不时地向手术台上飘去。
我和维兰特的目光齐齐地移到手术台上。在那里，洁白的无影灯光下是卡洛儿只裹着一件轻薄无菌毯的身影。剥去了那些杀气腾腾的装备的卡洛儿此时就像刚刚出生的赤子，白玉般的肌肤反射着无影灯的光芒。但那些零散分布的、留着纳米缝合痕迹的伤口却随时提醒着人们她与何种恐怖的存在战斗过。
旁边的铁盘子里则散落着那些扭曲的弹片，它们泡在发黑的淤血滩里，实打实地体现出那场战斗的残酷。把它们一块一块取出来的赫蒂，想必也是拼尽了全力吧。
确认了卡洛儿情况稳定的我，望着维兰特细心地把另一块无菌毯盖到卡洛儿的身上。我走向脱力的赫蒂并一下子将她抱了起来。不知是否是所罗门系统的缘故，稳稳抱着她的我感到非常轻松，明明赫蒂的上围是如此的……宏伟……而先前还很不精神的赫蒂一瞬间瞪大了双眼，身体紧绷起来并颤抖着，好像十分的吃惊。
“这样的话自己也是走不回房间的吧。”
我理所当然地解释道，而她只是保持着那副惊讶着的石化表情，脸上开始微微地泛起红晕，生生地点了点头。没想到赫蒂会有如此反应的我只能放松表情，露出一个温暖的微笑：
“辛苦啦，好好休息吧。”
确实，这家伙才是现在最应该受到照顾的。
但现在的她像是一只被石化的松鼠一样在我怀里绷着身体不停地颤抖，保持着一副惊愕的表情盯着我从来没有变过……抱着她走出ICU诊室、送回她房间的路上，一直承受着这目光的我感到自己好像也要被石化了。
我把她送进那扇标着她名字的门……她的房间跟其他人的一样都不大，但空间却显得更加局促。堆积成山的医疗书籍四处都是，笔记也散落在小桌子上。只有一条小缝隙将书桌和床分开。其它地方的摆设，却并不像是一个适龄的少女那样四处都是花样。
看起来她也在不停地努力让自己成为一个合格的医生啊。
我把她轻轻放到床上，她僵硬的身体才稍微放松下来，然而她疲惫至极的身体一经放松便再也使不上力气，整个人瘫软陷入了柔软的床垫，刚好摆出了一副相当诱惑的姿势……而表情却是一点都没有变，紧紧地盯着我，紧张地一语不发……不过最终她还是在我离开之前恢复了些神智，忽然在自己的衣兜里搜寻着什么。直到她摸到一块七色的糖果，小心翼翼地递给了我。
并且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接过糖果的我，手掌心扩散开赫蒂手心的温度……啊，毕竟不像卡洛儿那摸枪的手一样，如此的光滑与温暖……
“晚饭时间维兰特会来叫醒你的，多亏赫蒂了。”
我一边道谢，一边在心底搜索着能温暖人心的语句，一边退出了她的房间，把房门稳稳地关上。
为什么搞的反而像是赫蒂受了严重的创伤似的？
维兰特正在ICU诊室照顾卡洛儿，所以我可以放宽心回到客厅休息会了……我在走廊里缓缓地迈着步子，右手在口袋里把玩着那颗糖果，望着半开的百叶窗外夜色下的索多姆城区，心中百感交集。
也许我已经开始适应这种生活了吧……
--II--
回到客厅后，我看到从回来后就一直把自己闷在房间里的埃德温正呆呆地站在咖啡桌前，四下环视……就像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一样手足无措。
“简单地打扫了一下。”我解释道：“有弄丢什么东西吗？”
埃德温似乎连该往哪里落脚都不太明白了，他满脸懵逼地走到柜台旁边，伸出手指试探了一下台面，没有发现任何灰尘……但他的表情却有些莫名地怅然若失。
“不，呃……这真让我想起我们刚搬过来的时候……”
听到埃德温的“高”评价，主管活动了一下脖子发出咔咔的声音，回应道：
“刚来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废墟呢，虽然到昨天为止依然像废墟就是了。”
埃德温点了点头，坐在了在色彩鲜亮了很多的沙发上，郑重地挪了挪自己的屁股，随后却一直如坐针毡般无法适应。
“好吧，稍后再赞美这桩伟大的变革吧……主管，我们大概很快又要去参加‘冷餐会’了。”
“哦？”主管熟练地扭过转椅，轻轻一踢地面，连人带椅滑到了咖啡桌前。而我也在埃德温目光的邀请下坐到了他们的旁边。
埃德温打开从达特那里拿到的纸包，里面有一些被伪装成废纸的纸团。埃德温熟练地把它们压平，用一个廉价的紫外光发射器照射着纸面，很快，隐藏的字迹便显示了出来。主管取出一个密码本，对着这些加密过的杂乱无章的字母开始翻译。
这是何等的保密措施……里面到底说了些什么呢？我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此刻的我肯定表现出了一个标准门外汉的神态……
“越来越多的帮派跟戈莫拉帮展开秘密接触了，但他们很谨慎，达特的探子还没有进一步的发现……”
“等等，我记得那个胖子说过‘戈莫拉帮已经被孤立了’而且很快就要被干掉了？”我一头雾水地问道。
“那当然是暗语了。”埃德温唇间叼着一支没点燃的卷烟，继续着手上的忙碌：“意思是戈莫拉帮变得更难处理了。”
“第三张情报提到有戈莫拉帮的人……上周进了金帽帮的……军火库。”主管专注地翻译着那些情报，将重点部分记在一个废弃咖啡袋的表面。而埃德温则一边照射着那些情报，一边扭过头来摆出一副准备长谈的样子。
“戈莫拉毁灭事件……大概有人已经跟你提到了？”
我点了点头，虽然我对此并不是非常感兴趣，但被多次提起的话也不由得在意了起来。
“是啊，整座城都替你做了牺牲品……你应该了解一下。”
“牺牲品？”
而且还是替我？到底那里发生了什么？我想起那间弥漫着血腥味的黑室，那些从无助到恐惧再到疯狂的人们……他们替我做了牺牲品？为什么？
“戈莫拉区，伊甸岛五个大区内建设了最多矿山的一个……其中菲拉纳特·托伊的研究所和圣骑士研发机构——‘圣殿山’也设在这里。当然，作为量产圣骑士的原料的你一直被关在那里面，由菲拉纳特·托伊本人亲自掌控……”
“可别对外人说弗拉明戈机关知道这件事喔。”主管再次冷不丁的补充道，紧接着他又回到了自己的工作上。
“直到数周前，在戈莫拉区爆发了黑魇污染事态……很可疑，是吧？在托伊目录的精神监控机制下没人能在表露出失心状态后还不被抓起来。但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而且起先并不是一只，而是一群。”
我想到主管之前说到的精神污染传播速度，大致可以想象到那时会是什么样的惨状。
“一
定是有什么人把它们放了进去。不过我们还无法得知是谁……总之，之后的事情就非常糟糕了。精神污染马上就传播开，十字军进城之后根本不知道应该保护哪些人，托伊目录认为每个人都有被精神污染了的可能……所以，十字军在戈莫拉区外围所有道路上建立了封锁线，把所有想避难的幸存者统统赶了回去。”
“他们怎么能这样做？”我对十字军的冷血无情感到惊讶。
“我们无法承担精神污染在整个岛上扩散的风险，有些人必须被牺牲，即便知道他们中很多人都是无辜的。”埃德温一边说着，一边在口袋里摸着点烟器……搜寻一番无果后，他只好叼着没点燃的卷烟继续说道：
“在这种情况下，十字军也没有能力冲进圣殿山救出菲拉纳特·托伊。总之最后哪里都没找到他，包括你也一起失踪了。起先，十字军还会往封锁区里投些食物和武器来帮那些被孤立的难民生存，但这就像给角斗士一把木棍去对付狮子一样……黑魇蔓延的速度太快了。没过几天，十字军的战斗机带的就不是物资箱了，而是凝固汽油弹。”
人间地狱……熊熊燃烧着的城市的惨状在我眼前浮现起来，我回忆起那个黑暗的夜晚，从黑屋窗外映进来的火光与那些焦躁的人影……他们很快就都变成了尸体。
“不过对于理事会来说，对戈莫拉区的轰炸成果并不是他们最关心的。他们最关心的始终是你的下落——第一系统的下落。第一系统失踪的消息几乎马上就传遍了伊甸岛，理事会连封锁消息的时间都没有。现在所有想掌权的家伙都想得到你，因为只有你能够驾驭‘托伊目录’……这就相当于驾驭了现有的一切。这就是你的价值，李。”
“驾驭托伊目录……驾驭一切？但是我并不能……”我盯着自己的双手出神，从我醒来到现在，我并没有感觉到自己拥有什么能够驾驭一切的能力。
“你也是一名拥有所罗门系统的圣骑士，正心！不要忘记，你是所有圣骑士的始祖，第一骑士！”主管戏谑地说道，用言语给我的脑袋上扣了一顶金光灿灿又沉重无比的帽子，压得我喘不过气儿。
“没错，你也是圣骑士，所以你也受所罗门系统的限制。”埃德温接过话锋，解释道：
“所罗门系统会给予每个植入者一种不同的能力，所以作为一个基本的保险，并不是每个人马上就能够掌握。”
“也不要告诉别人弗拉明戈机关知道这些事哟。”主管补充道，继续忙碌着。
“像是卡洛儿，她的系统已经达到了‘Duke（女公爵）’的评级，解锁了她闪电反应的能力。但像是维兰特，他还是‘Princes（王子）’评级，你也一样，还在等待一个契机去解锁能力……但那个契机是什么……没人知道。”
“维兰特也是圣骑士？”我不知道第多少次地惊讶道，我实在难以把维兰特那娇嫩可爱的外表跟猎杀黑魇的圣骑士联系起来。
“圣骑士？嗯……这身份就像悲剧般的宿命一样平等的落到任何被选中的人身上。实际上卡洛儿也好，维兰特也好，两样都担负着的家伙也是很多啊。”
埃德温故意用充满莎士比亚戏剧感的腔调感叹道。
“我也好~”主管伸出那只缺了两个手指的手掌：“可我并不是圣骑士，也算是幸运了。”
“言归正传。”埃德温把嗓音抬高了些许
“在十字军最大的一波轰炸来临前，你的系统随着你的苏醒恢复了活性。所以卡洛儿的62号系统感应到了一号系统的坐标。她顶着一整个白昼的辐射驾驶米洛斯赶到戈莫拉区并冲过了封锁带，最后在夜晚刚刚降临的时候找到了你。一路上全是极端的致命危险，你可要好好感谢她。”
感谢？如果这样说的话，感谢也没错……但我依然无法忘记她对那个修女痛下杀手的一幕。
“格杀无关者也是你抢先计划的一轮吗？”我阴着脸发问，埃德温相对的目光中闪过一瞬不可名状的凛冽，虽然很快便恢复了平时的神态，但那已经让我产生了怀疑。
“卡洛儿只能带走一个，或者说你能想象那些没被杀的人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吗？”
他正面回答道，丝毫没有掩饰
“这次污染爆发事件可以确信完全是人为的，目的非常明显。如果第一系统一直在菲拉纳特·托伊的监管下，整个伊甸岛就只可能被理事会统治。但如果第一系统被放了出来，所有人就都有机会去抢夺那‘末日人类之主’的王座。一切都是因为你，李。”
埃德温的面色严峻了起来，把赤裸裸的现实搬出来砸在我的面前
“因为你，已经有几万人变成了那些怪物或是死于非命，你却还在沉湎于对几个幸存者的慈悲？对于理事会来说，死掉的你才是他们最想要的。但我们不会这么做，哪怕违抗理事会的命令，我们也不会让你这个夺回家园的唯一希望死在权力斗争中。我们忘记你的罪责，用生命和鲜血给你开路……建立在这之上的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你明白你的存在到底意味着什么吗？”
“如果我还有别的选择的话，他们也会对我说一样的话吗？”我心中有一个声音让我警惕这个男人，特别是在我看到那一瞬间的眼神后……那眼神中并没有体现他有如何的野心，而只是一种被看穿后的反应……但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他至今没有让我接触任何外部势力，我为何要相信他说的一切？
埃德温紧盯着我的眼睛，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主管已经翻译了所有的情报内容，把那个写满了要点的咖啡纸袋交给埃德温。而他只是简单地看了几眼，便把它扔进了旁边的水槽里。
“无论你是否相信，戈莫拉区在出事之前有一帮矿工逃了出来。谁都不知道他们是如何预见那件事的，他们后来在贫民窟这里扎根，自称‘戈莫拉帮’。我们今天会去见见他们的老大……”
埃德温从沙发上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肩膀。
“那就去听听其它人会对你说什么样的话吧。主管，准备行装，就按他们说的，4点钟我们一起去‘冷餐会’。”
--III--
所谓的冷餐会，实际上贫民窟中的帮派头目们不定期在一座废弃的旅馆见面的会议，讨论势力范围、供给分配、走私生意或是战和等事项的“外事会议”。当然，弗拉明戈机关作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官方代表”，也不会错过每次会议。毕竟，从理事会捞好处的机会每个帮派都是不会错过的。
而这一次的“冷餐会”，弗拉明戈机关的代表只有我、埃德温和主管参加，虽然这几乎已经是占弗拉明戈机关一半的规模了。
我跟在埃德温和主管的背后，走在那座废弃旅馆的走廊里。周边都是聚成群窃窃私语的帮派分子，这些家伙看起来就像是战前的行为艺术者。有些帮派统一戴着硬纸板糊成的帽子，自称“金帽帮”。而其他帮派诸如裸露上半身，故意露出在白昼被热辐射烫伤的大片疤痕的、脖子上挂着着罐头盖子串联成的“项链”来标榜“富有”等等各异的群体外观更是数不胜数。还有一些扛着镐头的家伙，主管说他们便是戈莫拉帮的人，用旧镐头来显示自己前矿工的身份。
虽然样貌和行头各异，但他们唯一相同的就是些谨慎而充满敌意的眼神。几乎所有不同的帮派分子都用一样的眼神从四面八方包围着我们，这让我不寒而栗。埃德温和主管却闲庭信步，从容地从他们中间穿过，走向那间勉强可以称作“会议室”的房间。
我们在屋门口被收缴了武器，我极不熟练地从腰后把埃德温给我的手枪拔出来，被那个麻杆一样的搜身者极娴熟地夺了过去。
屋内则是一张落满灰尘的大桌子与同样肮脏的数把椅子。有些帮派的头目已经在屋内以非常不雅观的坐姿等候了，他们一见到埃德温就闹腾了起来。
“看呐，理事会的狗来了！”
“恭喜你减肥成功啊，加勒特。”
埃德温对着那个先喊起来的家伙回应道，我顺着话锋看去。那个被恭喜减肥成功的家伙并没有多苗条，只是能轻易地看出他比起其它在座的头目，显然已经饿了很久了，表现出明显的营养不良……一瞬间我懂了什么。加勒特绷直他的驼背，口中所有待机的意见都被这句问候给噎了回去，只能嘴唇不停的抖动着、发出无声的咒骂。
埃德温大步流星地走到一张看起来位置比较显眼的椅子边，扑腾地一屁股坐下，然后翘起一个十分轻浮的二郎腿。仿佛要以此表示自己与这群痞子很有共同语言。
“西蒙！贫民窟需要更多的食物配额，从上个月开始罐头的市价都没有枪支稳定了。”
一个看起来岁数不小的头目对埃德温沉稳地发声了，比起其他人他的造型更加保守。不过他似乎说出了所有人都想提出的意见，人们顺着他的提议连连点头。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上次劫了罐头运输车的好像是你的人？”埃德温虽然现在的神态看起来轻浮无比，却俨然是一副裁决者的样子。
“哦对了，还有加勒特的人。”提到那个饿出境界的头目的时候，埃德温冷酷而轻蔑的笑了笑。
“看加勒特那样子，你对自己的合作伙伴还真是不怎么够意思啊。”
“说话小心点，法国佬！那个辣妞今天可不在，没人能保你！”
辣妞？说的是卡洛儿么？
看来不管是姿色还是实力，卡洛儿都曾经给他们留下了深刻印象。
“噢，今天她来姨妈，所以让保留战力出来换个岗透透风。”
埃德温面不改色地撒着谎，所有人的目光随后齐刷刷地落到了唯一陌生的我身上……一瞬间意识到被传了球的我，急中生智地启动了所罗门系统的MP3脑内播放器，右目亮起了青色的幽光。所有人都被唬得一颤。
看来卡洛儿给他们留下的印象足以让这帮彪形大汉虎躯一震了……真是难以想象她是用什么姿势收拾这帮乌合之众的。
“食物的问题，说到底还是因为戈莫拉帮的突然出现吧。那可是几十张嘴，你们肯定相处的很融洽。”主管戏谑地说道，但似乎直达了问题的要害。
“闭嘴，残废！这儿哪是你说话的地方！”
看来脏话对飚是“冷餐会”的标准前菜了。
“诺，说曹操曹操就到啊。”
顺着主管的话，所有人都向门口看去。看来这次到的就是戈莫拉帮的头目了……
然而，在看到那张脸的瞬间，我那强装冷酷的表情瞬间转成了惊愕。
……西尔瓦？
虽然消瘦了很多，但我依然能认出那是西尔瓦……战前曾经在尼科西亚研究站与我同室的巴西裔学生，天文学部的……他竟然也活了下来！
他步伐稳健地走了进来，环视着四周，看到我的一瞬间表现出了些许的吃惊，但不像我，他很快就恢复了充满戒备的表情……我能确定他也认出了我，但他可能认为，现在保持镇静才是第一位的。
这些迹象让我能够确信，这就是西尔瓦……
“当然，我们相处的很融洽。”
西尔瓦开口道，他的嗓音比起过去沙哑了很多。语毕，他向其它人抬了抬手，那些头目们非但没有露出敌意的表情，反倒跟着点起头来……就像真的相处融洽一样。
“索多姆区居民的热情好客让我很感动，所以戈莫拉帮也会尽力为这个小社区做些什么的。”
西尔瓦对埃德温抬了抬下巴，示意有什么话快说……随后她在那些头目中间找了把椅子坐下，现在几乎形成了其他帮派头目加西尔瓦，相对着隔着几把空椅子的我们，对抗的格局不言而喻。
埃德温似乎对西尔瓦与其他头目的良好关系感到意外。确实，无论于情于理这些来自戈莫拉区的外来人都是不可能受当地帮派欢迎的，应该说最正常的情况是群起而攻之。但现在，西尔瓦的戈莫拉帮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让所有人都认同了他们的存在。
……甚至，看上去在同谋些什么。
“当然，如果不再发生无谓的流血事件，理事会那边也会更心平气和的考虑增加食物配额的提议……这样是最好的。”埃德温在这种情况下也只好顺水推舟，安抚道：
“前提是你们能保持住这样的状态……理事会也许还会允许你们提更多的条件。”
“去他的条件。”
那位起先提出提高食物配额的老头子这会也不再沉稳了，他拍着桌子站起来，质问道：
“戈莫拉事件之后，有传言说第一系统流落到了索多姆区……你不会刚好也知道这件事吧，嗯？”
“第一系统？”埃德温抬起双手，做出一副穷酸的样子“刚好我也是刚知道这件事，你们有谁知道他在哪儿吗，嗯？”
埃德温装傻的样子还未一半，西尔瓦就狠狠地盯了那老头子一眼，对方意识到自己似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瞪了装傻充愣的埃德温一眼，朝地上啐了口唾沫。
“休息一会儿吧，各位。”西尔瓦拍了拍手，好像他已经是会议的主宰一样强势：“我跟我们的兄弟埃德温·西蒙有些事要单独谈谈。”
--IV--
被这样赶出房屋的这群人，在走廊里各自吸着烟、吸着大麻……或者做着各种能让自己放松的事情。而我在这群人里却完全无法适从，主管去进行了一场漫长的撒尿之旅，现在面对这些家伙的只剩我一个人了。
我要回了自己的手枪，草草地把它塞回自己的腰后。然后向着一处已经没了窗玻璃也没人占据着的窗台走去……希望夜风能让我把我看到的这一切理清一些。
然而在我走到窗台前的最后一步，我感到腰后有什么东西松动了，有一块重量离开了我的身体……
那是……
……手枪……保险记得关闭了吗？
我的心中一紧，一股强烈的寒意袭上后背。
然而，僵住的我完全没有听到枪支走火的声音传来……甚至连手枪跌落地面的声音都没有听到。
我转过身，向地面看去。看到的赫然是一个让人血脉迸张又有些眼熟的身影……
只着最低限度衣装，在那之下是几乎一丝不挂的女性……她一直跪坐在窗台附近所以我走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她。她正捧着我掉落的手枪，木然地抬头望着我。
在月光下，她银灰色的眼眸和长发构出了她精致的容貌，但侧脸的一个戳子却破坏了这一切。
“巴甫洛夫生物工业 电子品车间型克隆体”
是之前我曾看到的那些克隆人奴隶中的一个吗？
我俯下身，压到与她平等的高度。从她手中接过手枪，稳稳地收进后腰。
她对我的攫取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呆呆地望着我。我能看到她全身都有些淤青，而脚腕上依然保留着被脚镣磨出的血痕，买下她的人虽然除去了脚镣，却完全没有进行任何伤口处理。只是在她的脖子上加了一条绳子……似乎刻意打成用些力气就能把她勒死的绳结。
此时，我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把这绳结解开，放她自由……这本是受自由平等思想熏陶长大的健全人所该做的事，我却犹豫不决，迟迟不敢下手……她是谁的所有物呢？我如果这样做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呢？伊甸岛上最凶恶危险的家伙就在我的周围，如果我做了什么，埃德温他们也许也会陷入危险之中……
然而就在我如此纠结的时候，有些帮派分子察觉到了我与这名克隆女孩。他们很快招呼其他人围了上来，笑嘻嘻地看着我们。
“这小子看上克隆人了吗？没关系的，想做什么就下手吧，这种货色可多得是呢！”
一个大嗓门的家伙怂恿道，其他人也一同起着哄
“让我们看看你够不够男人，嗯，亚洲佬？你之前是哪国人啊？韩国人？日本人？这么没胆儿……”
“中国人。”我站起来，用清晰的英语说道
“嘿，果然没猜错。那就不能要求太高了，来，看好了，让爷教教你怎么找乐子……”
他大步走到我们身前，紧盯着我的眼睛，二话不说便抬腿踢向了那克隆女孩的侧脸。只见一丝鲜血撒向墙壁，她猛地栽到地上。紧接着腹部又挨了一记重踢……
“你在做什么！”怒火烧灼着我的内心，用出乎意料的力气将他推开。周围人似乎等到了期待已久的冲突，纷纷欢呼起来，鼓动着一场打斗。
但大嗓门还是保持着那副轻浮的笑容，慢慢走了回来。
“看，不管那贱货的主人是谁都不会心疼的，无论对她做什么都 不 会 有 人 有 意 见 的。这就是新世纪独有的乐子！来，让我们看看你的男子气概，新来的！”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在克隆女孩身边蹲下。抓起她前额的头发，将她的脸对准我。
“快踢掉她几颗牙，中国佬！不然下一个趴在这儿的就是你！”
“罪该万死的渣！”我大声地用汉语叫骂出来，一秒都没有迟疑，抬起右腿，一脚踢在了那大嗓门的鼻子上。我感到纳米电脑正在控制我的发力，所以我清楚地感觉到他的鼻梁已经整个断了……应该说，他的身体直接应声飞了出去。
我的右目闪烁着强烈的青光，所有人的威胁指数都被清晰地标了出来。虽然我从未学过格斗，但所罗门系统已经为我计算出了许多个战或者是逃的方案。
混混们为这极端暴力的一踢再次欢呼起来，他们把被踢飞的家伙从地上扶起，扔回到我的面前。他现在已经满脸是血，还可能少了几颗门牙。现在俨然已经演变成我与他的决斗了……但正如之前所说，我并不会格斗，只凭一腔怒火是无法战胜任何敌人的。
然而我还是站在了那克隆女孩的身前……我决定不再迟疑，在目睹了这么多的黑暗之后，如果我能够拥有力量……我便没有理由沉默。
必须做我应该做的事。
“打得漂亮啊，小子！现在就是我和你的问题了！”
大嗓门用手背擦掉横流的鼻血，摆出拳击的架势。
好吧，让我想想……我在初中的时候好像被教过一些没什么卵用的太极拳……于是我摆出24路简化太极拳那软绵绵的起势。然而其他人就像仿佛看到了纯正的中国功夫一样，纷纷慌张地向后退去，扩出一个相对更大的决斗空间。他也被这架势唬住了，但他要强地甩了甩手背上的血，摆出一副更加凶恶的样子。
紧接着就向我猛扑而来。
系统一瞬间标出了几个明显的破绽，并且迅速提供了反制的方案。然还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系统已经紧急自动选用了一个“最佳方案”。只见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压低，向他的右腋下钻去，同时我的右手一记重拳承载着他的冲力几乎是扎进了他的上腹部。一瞬间，我听到了他呕吐出来的声音，同时右脚将他不稳的足部完全铲离地面，完全失去平衡的他躯干直接落到了我的肩上。我另一只手抓住他的腿，整个肩部向他冲去的方向一顶……于是他整个人便倒立着被轻而易举地抛出了窗外。
所有人马上聚到窗台前巴望着，寻找他的身影……这里是二层，大概不会摔死人……但头朝下的话，就不一定了。
趁他们都去观赏那人惨状的空隙，我把克隆女孩扶起来，开始松开她脖子上的绳结。
虽然她可能根本不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之前所做的都是为了什么。
她只是像之前那样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我，眼眶里还有因为挨打的痛楚而挤出的泪花。
怎样黑暗的世界，怎样没救的人才会刻意让自己的同类遭受这样的命运啊！
我从口袋里摸出赫蒂送给我的糖果，抬起她的手，将糖果交给她。
她对那颗七彩的糖果看了又看，我注意到她空洞的眼神里第一次有了些神采。我拢上她的手指……心中却一直被悲哀所填满。
“闹腾什么呢！？”
一声断喝打断了我的抚慰和其它人观赏坠落者的雅兴，西尔瓦与埃德温从会议室里走出来，似乎讨论已经被外面的喧闹给打断了。
然而西尔瓦看到我和克隆女孩后，换了一副脸色，直直地向我们走来。
“那女孩是我救来的。”西尔瓦盯着我说道
“是谁把她打成了这个样子？”
“那个人已经在外面的公路上了。”我也紧盯着西尔瓦，正面回答道。
他来到我身前，故意贴近我，面无表情地盯着我看了好一会，然后轻笑了两声，转身对其他人喊道：
“会议已经结束了，解散！现在赶紧给我滚！”
那些看热闹的帮派分子扫兴地纷纷离开了，我看到埃德温一直注视着这边，但很快他也暂时离开了。
西尔瓦把克隆女孩脖子上松开的绳结彻底解开，指示她去另一边。那女孩手中拢着那颗七色的糖果，木然地离开了……就像从未见过我一般。
“正心，你还活着，太好了。”西尔瓦似乎也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始话题，他来到窗边，希望能吹吹夜风。
“你也一样。”我平静地说道，对他并没有报以额外的亲切。因为我不确定现在的西尔瓦是否还是四年前那个敦厚老实的家伙。
“露卡学姐还好吗？告白成功了吗？”西尔瓦搬出了五年前没来得及问的那个问题
“她死了。”
“啊……就连她也……我这边也是，认识的大家几乎都先走一步了……”
用透着寂寞的口吻感叹着的西尔瓦，此时的身影让我反而有些难以相信他是过去那个乐天派了。
“那个克隆人……”
“我买下的，还有很多。看来你跟我一样没法坐看这种扭曲的事情啊。”
“你打算给她们自由么？”
“在这里，喂饱她们比给她们自由更优先。”西尔瓦转过身面对我：“她们刚刚走出培养舱没多久就被走私来了这里，给她们自由的话，一样会马上就饿死的吧。”
他笑了笑，怀念地说道：“送佛送到西，这可是你当年告诉我的。起码要教会她们说话才行啊。”
听完这一番话后，我的心中宽慰了不少……看来在我眼前的，还不纯粹只有黑暗。
“戈莫拉事件之前，我看到格赫罗斯的运行状态不太对劲……所以我就提前带人逃了出去。结果果然是这样啊。”
西尔瓦曾经是天文学部的学生，虽然那是个很无聊的研究室，却没想到那些学识在这种时候派上了用场。
“话说回来，正心是托伊目录的研发者之一，又是托伊博士的学生。你对第一系统的下落有什么线索吗？”
他直直地问道，似乎打算对我无所保留。
“像埃德温说的一样，我也是刚知道第一系统的事情。”
……
我对他撒了谎，但他似乎依然用带着些许狐疑的眼神看着我。
“是吗……”
“西尔瓦难道也想用第一系统来挑战理事会的统治吗？”
我试探地问道
“我对统治什么的，可是向来没什么兴趣啊。”他笑道，然后眼神变得坚毅起来
“如果我能得到第一系统的话，我会用它去摧毁托伊目录。”
“摧毁托伊目录？”我有些糊涂了，西尔瓦为何要摧毁现在人类生存最依赖的东西呢？
“它也许帮我们稳住了阵脚，但它迟早会把我们变成机械的傀儡的……你难道没有意识到吗，正心？从那些克隆人奴隶，到这贫民窟的惨状，特别是戈莫拉区发生的事情！全都是托伊目录冷酷的计算所造成的！有多少无辜者因它而变得不幸？人们放弃思考，只要随着托伊目录的指示做就方便了。当所有人都变成这样的时候，连道德都消失了，我们岂不是比机械还不如吗？”
他慷慨陈词一番后，似乎很有信心我会接受他的观点。
而我确实被他的说法打动了……我参与开发了托伊目录，所以我也知道这套系统最大的瑕疵在哪里……那便是绝对的理性，绝对的正确。但要知道，人类的世界远不是只遵从理性那么单纯，这永远是人与机器最大的区别。一开始我们只想让它参与事务的建议与参考，但谁能想到现在它已经变成了主导。
这应该是能体现这套系统缺陷的，最危险的位置了。
但是摧毁它之后，靠人类自身还能管理好我们自己吗？在现在这个绝望的世界，在这个光明几乎快消失了的世界？
“你没有看到戈莫拉区毁灭时候的样子，你……你想象不到。正心，跟我一起来吧。”西尔瓦向我伸出手，恳切地提议道。
“夺回人类的未来！我们可以联合周围的一切，而且你也熟知托伊目录的一切，即便没有第一系统，我们也可以做到的！”
我无所适从地面对着西尔瓦，我的内心依然在矛盾中，难以给他答复，但他的热切却煎熬着我的耐心。
“为什么要站在理事会那一边呢？他们现在已经如此腐朽，宁愿委身于万能的机器，扼杀人类的未来也要保住手中的权柄？这不像你，正心！来吧！”
“……给我一点时间……”
我闷着脑袋答道，我现在只想让他住口，让我理清、对比埃德温与他所说的一切。
“你随时可以联络我，从任何一个戈莫拉帮的弟兄那里。”西尔瓦拍了拍我的肩，眼神依然如此热切。
而这时，埃德温也非常适时地出现在了门边
“李，我们该回去了！你该换维兰特的班了。”
一瞬间脑中浮现出被护理着的卡洛儿的形象，这形象有效地催动着我随埃德温离开。
“谈的怎么样？”我一边走着，一边向埃德温发问。他似乎不打算多问我跟西尔瓦是什么关系。
“一群骗子……我们得准备应对一场暴风雨了，李。”
“……骗子？”这个词刺进我心中的时候，毫无缘由的与西尔瓦的形象重合起来。一股寒意再次袭上我的后背……
骗子？是啊，如果西尔瓦之前说的一切也都是在骗我呢？他可是成为了帮派的头目，而且在这帮家伙中间来去自如……这五年的时间，一切我所熟知的东西都腐化了，而他变成了什么样子难道是我能够想象的吗？
而且……我猜他已经知道了我是第一系统？他可以很简单的从他的部下那里问出我开启系统击败大嗓门时候的样子，再跟灾难爆发与圣骑士量产的时间线一对比，几乎马上能推出我是第一系统的事实……
而那个绳结……那个一用力就能勒死那女孩的绳结……西尔瓦真的是在拯救那些克隆人吗？
埃德温一路无话，放任这些猜疑在我心中发酵……我对埃德温的猜测，对西尔瓦的猜测……现在，到底谁才是值得信任的？
我抱着如浑水般混乱的内心踏进米洛斯的车门，随他们绝尘而去。
然而我没有注意到的是，一个矮小又有些熟悉的身影，在我们离开后，渐渐隐入了那座废弃旅馆后巷的黑暗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