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水聲在不斷地響着。
汽車飛馳在華燈初上的夜幕,我把着方向盤,何聞笛在副駕駛昏睡。沒人注意到我的車——或者說,我預言了一條不被發覺的道路。
女孩醒了,發現自己被拘束在座位上,手腳用手銬銬着。
她能動,能說話,但沒反抗也沒大喊,因為我的手槍從側面對準她。
真是個聰明的孩子。
“是不是感覺身體有點虛?”我問她。
她低頭尋找虛弱和——我知道的——刺痛感的來源,然後用死灰色的眼神望着右手手背。那裡刺上了吊瓶的小針,她的鮮血正順着一條乳膠管汩汩流出,匯入不遠處的塑料瓶里。
流啊流啊流啊。
“我快要死了,是嗎?”她問。
“沒錯。”我漫不經心地說,“你不是想找我的共犯嗎?昨天她就在你的位置,死之前一直盯着那個注射器,就像老黃牛看放血刀一樣。後來我埋了她,很輕,沒怎麼費勁兒——血都沒了嘛。”
“我明白了。”她堅強地扭回頭,不再看針頭一眼,但我能發覺她的嘴唇、胸膛、全身都在顫抖。“你想要藝術地殺了我嗎?”
“盡量,”我聳肩,“如果‘未來’不允許,我也不介意給你的小腦袋瓜一顆子彈。”
“那麼,你不會介意聽死人講些話吧?”
“但說無妨,我很閑。”
血,流啊流啊流啊。
“……我這些天,最恐懼的時候有兩次。”她說。
“其中一次,是你剛才闖進我家的時候。本以為一天的間隔能讓你放鬆警惕,沒想到還是失敗了。”
“我一直很欣賞你,為什麼要跟我作對。”我遺憾地說。
“是作為凡人的欣賞吧?就像欣賞一個有趣的玩偶。”
“沒錯。”
流啊流啊流啊。
“不說這個!”何聞笛的聲音漸漸失去力氣,“……另一次感到恐懼,是開玩笑地搶奪吳箏的能力,被他反扭住手腕的時候。”
“……”
“就知道欺負女孩,壞小子。”何聞笛抱怨道,“但是,我真的很害怕。”
她接著說。
“我一直以為,只要搶奪了一個人的超能力,就能把他捏在手心裡。也許和謝平你有點像呢。”
“這也是,我毫不在乎地接近其他進化者,哄他們幫我工作的自信所在。特別是男孩子,有壞心眼時肯定會先動手動腳,稍微用點把戲就能把能力搶過來。”
“但是,吳箏他不怕。——也不是一點都不怕吧,都大叫了。”
“但也僅此而已。他好像在說,能力給你就給你了,戰鬥方法都教你也沒關係。你打不過我,你也害不了我。到底經歷過什麼事情啊,想想都發抖了。”
“換句話說,如果借住的第一個晚上,他真的有什麼‘非分之想’的話,我——”
何聞笛苦笑着,手指因為失血的痙攣微微顫抖,臉上的表情卻——
我對凡人的表情沒有興趣,但我至少知道,那絕對不是絕望和痛苦流涕的樣子。
流啊流啊流啊,塑料瓶已經積滿了一個瓶底。到達三分之二的時候,夜晚就該結束了。
“你說這些,是為什麼?”
我不禁問道。
“還在期待那男孩來救你嗎。”
“不說這個。”何聞笛沒有亂動,卻強行轉移了話題,“你的能力能夠選擇未來,幾乎也相當於決定未來。但是,還是有三個弱點,對吧。”
“我沒有仔細思考過。”這話讓我有些不快,但還不至於開槍斃了她。我想聽聽她說些什麼。
“那,我幫你分析。”何聞笛說,“首先,是只能看到未來的影像,無法聽到聲音。”
“那也夠了。”
“是夠了。”她說,“其次,它是主動能力,對吧?你無法想象的未來、實現不了的未來、沒時間看的未來、以及視覺精度達不到的未來細節,是看不到的。”
“那……也夠了。”
“也是。”何聞笛搖搖頭,“可惜,還有第三個弱點。——我這個人的存在。”
“什麼?”我看向她。
“‘搶奪’能力,”她的目光隱藏在黑夜中。“不止是為了自己用。也能,製造出你絕對無法使用能力的真空期。改變未來的真空期。”
“但你什麼都沒做,手機上的信息也沒有變動。”
“是嗎?謝大哥還真是仔細。”何聞笛嘲諷地叫了我的昵稱,“你大概沒有想到,重要的不是內容,而是手機掉在那兒這件事?”
“什——”我握緊了槍。
“用手機來提示是臨時決定的,那就是關鍵。不過,準備也有。”
何聞笛說。
“上次見到你時,我除了從備忘錄里抹掉吳箏的記錄,還加了些內容。我在你的名字後面加上嫌疑。這你不會關注,畢竟我都正面指證了嘛——但是,吳箏卻因此知道了我在懷疑你的事實。”
“還有,那幾篇下載的短文內容:歷史方面的淝水之戰,視角是前秦的苻堅與王猛。他們的對手是東晉王朝的文人統帥謝安,和你的名字很像吧?”
“綜藝方面則是一篇報道,達○•布朗應用攝像頭的魔術揭秘。不知你有沒有留意過他,是以高難度心靈技術著稱的魔術師。——你的職業和手段,不就是這一類的嗎。幸好你不怎麼讀書。”
“夠了。”我打開槍的保險,用能力看向未來,希望尋找到女孩虛言唬騙的證據。
——我驚出一身冷汗,扔下手槍,開始全力把穩方向盤。
汽車已經開到通向城外的護城河大橋上,路燈不亮,一路開闊、筆直卻儘是晦暗。身後有車聲,卻沒有車的燈光。
車外的一切都看不清,現在也好,未來也好。
塑料瓶中已經積了三分之一的血,女孩的生命還在滴滴答答地流逝着。
“別慌張,這只是場賭博。結局會如何呢?”
何聞笛說。
而我終於看到了某個未來。
無可迴避,不明原因。
是汽車劇烈搖晃、停駛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