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后就开学了,文理分科后班上的学生被全部打乱,我来到一个几乎没有认识的学生的理科班,过着以往那样悠闲的日子。

张主任请我喝茶,告诉我唐璐转学的消息,我表示已经知道了。

与过往的同学几乎不打招呼,与新同学也仅仅是点头之交。每日仍是一个人低调做着自己的事情,中午跑到天台看着漫画听音乐。

即使这样对唐璐的思念也是愈发强烈,不如说自己对那样的躯体的欲望无比强烈。

不久入秋,整个校园开满桂花,浓烈的香味让人迷醉。湖边的颜色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从远处的杂木林直到山上的银杏与红枫,看上去十分有层次感,空气十分干净,看见一望无际的蓝天。

那年冬天没有下雪。过年我没有回到海边的家里,一个人在家看着电视上赵本山的小品,熬夜读着厚厚一本《海边的卡夫卡》,看着打不倒的十五岁少年做着比我坚强的多的事情。

我鼓起勇气,决定好好度过这一年,朝着她所在的大洋彼岸奋力前进。

我推掉了学校里的一切活动,成了一个普通的学生,像平常人那样准备考试,把成绩稳定在年级前五。不少女生曾经向我表白也都一一推辞作罢。我保留对唐璐的一种神秘的忠贞。

花了一整年时间认真读过三岛由纪夫的《丰饶之海》四部曲。看着主人公转世轮回然后被忘却。在时间与自然规律的面前我们是苍白无力的。只能顺着时间的推移与所谓人类进步的趋势一直向前。时间的流逝无法被逆转,也不可能回到从前的田园时代,至少现在的技术无法做到,即便有了这样的技术也不会拿来做这样带着反智主义倾向的活动。

会考之后就不怎么来学校了,去了北京的一个机构补习英语和准备SAT考试。高三下学期拿到加州大学一所以兽医为名的分校的录取通知书。坐上飞往旧金山的飞机,又转机到达萨拉克门托,再坐汽车到戴维斯。我带上了那只公文包,像唐璐以前所作的那样一直把它带在身边。

大学的日子很忙碌,不过也有更多机会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我租住在西第八大道旁的一间公寓,舍友是一个叫做Mike的有些神经质的白人男生,上课时间除外,其余时间基本盘腿坐在床上写着代码。我没有他那样的耐性。

在ebey上买来一把二手的芬达电吉他和便宜效果器,逐渐开始习惯用拨片来回拨动十四品格以下的高音,踩动效果器的感觉非常好,我很快就能弹奏一些著名电吉他曲目的solo部分。

“要不我们搞个乐队吧!”有一天Mike坐在床上举起双手大喊,我脑子发热上了他的贼船,他不大懂乐器,唱起歌来也是五音不全,我逼着他乖乖练习只有四根弦的电贝司。

我们的鼓手是住在隔壁学动物医学的一个叫做朴海昌的韩国人,由于找不到键盘手所以我有时被临时抽调去弹奏电子琴,直到找到合适的人为止。

U2乐队的经典曲目《Ordinary Love》,仅仅练习了一个月我们就打算在学校的兄弟会派对上演出。

还记得那天晚上我们唱罢U2的老歌,然后即兴乱弹一气,我像抽风一样扭动着身体,不停用右手来回拨动着电吉他窄指板上前的三根弦,回来之后腕关节几天都动弹不得。也就是那一次我们在学校里打出了些许名气。

“要不要来点大的?”Mike用右手举起啤酒瓶,他说话的时候微妙的动作特别能够鼓动人心,像是一台内燃机,推动着这一切的发展,“我找到一个非常棒的键盘手,CM9级!,夏的话就继续负责主唱和主音吉他好了。”

“要玩大的,玩什么比较好呢?”朴海昌说着一口带着韩国口音的英文。

“在演出中场的时候全体脱掉衣服大声呼喊:‘我喜爱甜甜圈’怎样?”Mike转动着手中不知何时出现的铅笔。

“恐怕只有你一人喜欢甜甜圈吧。”我有些不快。

“我觉得或许是个不错的注意,我投赞成票。”朴转动的是比铅笔粗上一圈的鼓槌。

坐在一旁的节奏吉他手,一个沉默寡言的西班牙裔肌肉壮汉,叫做贾维尔的,“我也喜欢甜甜圈。”

为什么你们都喜欢甜甜圈啊。

“罢了罢了,在这方面上我倒是觉得少数服从多数要来的好,毕竟是为了大家开心嘛。”

“你也要开心才行啊。你再给自己想个好点子怎样?”传来Mike点击鼠标的声音。

“我选择穿裙子。”

“苏格兰人的那种?”三个人开始笑了起来,“你要知道他们穿裙子的时候不穿内裤。”

“日本的制服连衣裙好了。”

“JK!”朴用他的鼓槌敲击着木质的桌面,桌上杂乱摆放着的调料瓶随之震动起来。

“JK?”Mike有些疑惑。

“日语Jyoushi Koukousei啦,英语叫做High School Girl。”我扶住额头,低下脑袋,用中文读过一遍,“女子高中生。”

“就这样搞个大新闻,把布什吓到阿富汗去!”

“把布什打去阿富汗!”话到了Mike这家伙嘴里就变了味。

也罢也罢,过着这样的生活我感到非常开心,即使生活在这间采光不大好卫生情况糟糕的公寓里也是如此。

不久两个住在附近的家伙一同作别走出我们屋子的门口。

“夏澄你有恋人么?”Mike按着鼠标,左手拿着个大苹果,一口咬掉一大块。

“曾经有过。”

“男孩子?”他半开玩笑的说着,右手继续转着铅笔。

“不是。”我瞟了他一眼,他识趣地闭嘴

他手上转着的笔啪哒一下掉在键盘上,“她怎样。”

“她很好。只不过我配不上。”我说出自己心中的原因,一直以来都是她在照顾我,我只是站在前方看起来光鲜那么一点点罢了。

“你们可有睡过?”

“那是当然的。”

Mike沉默下来,若有所思的盯着电脑屏幕,神态看上去与平时存在很大的区别。

“你还爱她么。”

“当然,我将一直爱她到死。”

“祝愿你有朝一日能见到她,然后一起来加州过上幸福的生活。”

“谢谢。”我继续摆弄着效果器。

Mike找来的键盘手有个德国名字:施密特。德国人的标准形象:金色的短发,绿眼睛,红润的面颊,上面有几颗雀斑。听说好像是学校心理学系的学生。水平果然不错,我和唐璐以前那样和他比起简直就是乱弄一气。

我们接下来排演的曲目范围就很广了,The Eagles,Beatles,Coldplay还有Bonjovi等等等等。那一段时间是我一生中度过的最快活的日子,不像那一个月充满着沉重的泪水。

衣服是自己缝的,背后有两条十字交叉带子的黑色连衣裙,里面穿的是白色的制服衬衫。准确的说我是按照那年一月份京都电视台播放的《AIR》中神尾观铃的样式做的,以前看漫画的时候就很喜欢这件校服。

还记得那天第一次穿上演出服装的时候,我感到非常兴奋。

“衣服不错嘛,挺合身的,让你看上去很像个女孩子。”Mike站在后方看着我水池上方镜中的影像。

“过奖了。”我整理好衣服,带好假发,露出一张黝黑的脸,眉毛粗的可谓过分,骨架比起女孩子来说大了整整一圈,手臂也是粗的惊人。回忆起那年夏天对这样形象的烦躁,对自身性别的焦虑像幽灵一样再一次回到我的脑海里。

我咽下一口唾沫。

穿着连衣裙和过膝袜弹奏电吉他的样子还是有一种说不清楚的魅力。

他们的服装是银色的紧身服,我看到就哈哈直笑,“看看你们的下半身,绅士们的身份的权杖还真是表达的非常明晰啊。”

“不紧撕起来怎么有意思?”Mike一脸疑惑,“说实话还是你的女装更加引人注目吧。”

“说实话,裙子就是用来遮小鸡鸡的。”

五个人直率的笑了。我知道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在这样的场合像个男孩子一样笑的如此爽朗。

演出当天,我们站在学校礼堂的幕布后方,Mike像是发了疯一样甩着沉重的贝斯。穿那样的衣服剧烈运动很快全身就会湿透的吧。

“准备好!”我转头向着后方。

幕布升起,黄色的灯光打在舞台正中央,台下掌声与尖叫此起彼伏。

我站在麦克风前,把麦克风稍微扳起,然后拨动起手上的吉他。第一首是《Bells of freedom》,脸上打着厚厚的粉底皮肤感觉不是特别舒适。一个女孩打扮的家伙用男性粗糙的嗓音唱着一支充满阳刚气息的摇滚,一开始有些违和但是逐渐成为一种非常棒的气氛。

《Hell Bells》《I wanna hold your hand》《Here comes the sun》《It's my life》。在唱到“My heart is like an open highway”那一句的时候,那四个家伙脖子上方扒开自己的衣服,要扒也找个合适的时间扒好么?这时就剩下我一人在自弹自唱。

台下传来尖叫声。然后伴奏声继续进行下去,我不由得佩服起彼此在长期训练中行成的默契。

表演结束台下的尖叫声更为剧烈,像是海浪一般的尖叫与掌声。

我们五人站在一起,拢住彼此的肩膀一同鞠躬。

我抓过麦克风。

“接下来请允许我对乐队成员做一次介绍,我叫夏澄,是主音吉他手兼主唱,Mike是乐队的贝斯手,是我们的核心人物,如果没有他我们就不会聚在一起。贾维尔负责节奏吉他,鼓手是来自韩国的朴海昌,然后键盘手是施密特。

“能由我单独带来一首歌的演唱么?“

台下再次响起掌声。我用电吉他的原声拨动着分解和弦。

还是《Fly Me Too The Moon》。我顺着人群的方向望去,或许是错觉,看见一个人,不怎么高的亚洲男性向着人群的反方向挤出,他的动作让我觉得有些熟悉,不过也只是错觉罢了吧。

一曲终了,我待掌声结束之后双手抓住麦克风。接下来像是短路一般没做多少思考把一句话脱口而出。

“I’m proud that I’m a transsexual.”

回到公寓庆祝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了,五个人脱光衣服一个劲喝着啤酒,看着影碟里熊的交配录像。

“恭喜出柜!”四个人举起手上的易拉罐。

“谢谢。”我有些不好意思。

“以后我们是要叫你姐姐了吧。”

“如果可以的话我会很开心的。”我笑笑,刻意控制住笑声的音量大小。

第二天我写了封信,寄往她曾经住着的那个地方,我不在乎她是否能够收到,写出去就行了,逐渐养成了每个月写至少一封信的习惯,即使我从来都没有收到过回信。

我们像以前那样排练,有机会就演出。五个人随便拿了点钱做了一张唱片,这是世界上存在过的仅有的五张。

“我们的乐队好像还没有个可以叫的响亮的名字呢。”

“不如就叫Dissel好了。”我提议道。

“Dissel!”四个人神经质的反应过来,大声喊道,也不在乎是否扰民。

过了半年Mike搬进学校的宿舍,我一人独自租着着间公寓,由于每年都拿着学校的全额奖学金所以我的资金储备可是非常的充足。

但是随着Mike的离开排练的频率不停减少,从每日两次飞速下滑到每月仅有一次。到了最后大家就默认解散了。柴油机就这样熄火了。

Mike毕业后去了库比蒂诺的一家大公司,我现在用的电脑的设计就出自那里。

其他三人的联系在很久以前就中断了。

继续一个人过着自己的留学生活。我学的也是计算机,整天和代码接触虽然枯燥,但是每次看到自己手上高质量的代码能够完美的解决问题总会感到成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