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六时闹钟响起,七点三十之前需要赶到机场。出租车大概要四十分钟。

随便吃过早餐,接到了老马打来的电话,

“小薰说好了叫我去接她和璐璐,一起去吧。”

“正有此意。”

在小区门口的铁门处等待老马,听着耳机里AC/DC不停嘶吼。

黑色的帕萨特停在跟前,电动窗户摇下,看见老马和他的金丝镜框。我摘下耳机,一屁股坐在副驾驶座上。隔着黑色的防爆膜望向窗外石山上密密麻麻种植着的桉树。

机场外的雷达对着天空反复转动,不远处可以望见巨大的灰色混凝土建筑,即是候机楼。随身听上的表盘显示着七点二十八。天空万里无云,阳光透过洁净的空气射向打底。可以看见飞机从被建筑物所阻挡着的地方开始拔地而起,在天空中愈发远去变小,留下由优美曲线编织着的航迹云。

我站在走向航站楼的解题上,望着远方的地平线出神。老马拍拍我的肩。

“时间差不多了,进去吧。”

我和老马坐在公用电话旁的塑料座椅上,空气中带着一股难闻的潮气,白色的天光透过天花板上的钢化玻璃打在白瓷砖铺成的地面上,墙上挂着的日光灯同样放射着白光。穿着棕色制服的清洁工在地上摆着蛋黄颜色的塑料标志板,上书“小心地滑”四个黑字。

唐璐带着一顶白色的大檐帽,一袭白裙子包裹全身。小薰推着行李,不时看看手表。我向着唐璐的方向跑去,用力抱起唐璐。她的头靠在我的肩上,我轻抚她的背。接着站在她旁边牵起右手。

“玩得怎样?”

“不错,在广州待了四天,早茶点心什么的都不错,可能长胖了三斤,顺带参观了一下大学。“

帕萨特向着市区的方向驶去。

”中午请你们吃饭好了。“老马手握方向盘回头说道。

”现在才八点多钟啊,还是好好开车把!啊!红灯!“

一个急刹车,没系安全带的我脸部差点撞在挡风玻璃上。

到市区差不多九点半,我和唐璐在小区门口的乐器店旁瞎扯。

”中午我们随便吃点算了。就不麻烦老马你了。“我从尾箱搬下行李。

”这样好吧,有什么事打电话就行。“老马把中指和食指并拢,放在额头上提起,向我们道别。

”慢走!“唐璐挥挥手。

黑色轿车向前驶去,我拖着箱子走到楼梯前,一把抓起向着楼上走去。唐璐走在前面准备开门。

房间里是一股灰尘的气味。还是像以前一样的杂乱,一点都没有收拾过的样子。我在门边放下箱子,换上拖鞋。

她去洗澡。

我拖地,擦窗户,擦桌子,擦电视机旁放着的相框,里面是她的一张艺术照。右下角写着:生日快乐,7.14。她的生日已经差不多到了,是时候开始准备礼物了。送什么已经了然于胸。

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使房间稍微干净一些。她房间电脑桌的本应该放着键盘的地方可以抽出一沓纸张,用英语写着什么”明尼苏达多项人格测试。注意到“伪装”一项的得分很高,我放回原处。走进厨房用洗干净的热水壶烧水,坐在沙发上望着窗外。

她不在的那几天我身上可怕的欲望居然消失一空,真是不可思议。

我洗过被子,用放在茶几上的看上去品相还不错的杭白菊泡上。她拿着毛巾擦着头从房中走来。坐在一旁端起杯子啜过一口。我打开电视,上面放着《动物世界》。

“广州很不错吧。“

“嗯,中山大学很不错呢!”

“想学医对吧,听你说过来着。”

“考上中山对于我来说有些难度啊,至少现在。”

“加油。”我笑笑,抚摸着瓷杯上的波点图案。

她转过头去,从一旁拿过药片,含在嘴里。

“好奇味道怎样。”我拿起粉色包装的那版药片。

“甜甜的,”她说话声音有些含糊不清,想必是含着药片的缘故,半开玩笑的说,“你要不要来一颗,哦,两颗一起才最好哦。”

“还是算了吧。”

“清扫房间的工作做的很棒嘛。,过几天就恢复原状了。”

“女孩子才应该好好弄干净点啊。”我不无责备的说。

“这倒是。”她不服气似的鼓起腮帮,“你这几天心情不太好吧,在家的话情绪有没有稍微好一些呢。”

“还不错。”我抬头望向窗外,想笑但是面部肌肉被紧锁着难以活动。

“要不今天下午去哪里走走?”

“好主意。”

看着电视上非洲稀树草原的母狮合作狩猎,羚羊被放倒在地上,狮子们狼吞虎咽——时间也不早了,一同出去吃饭或许是不错的选择。

“哦,要不要出去吃点东西。”

“市中心的一家简餐吧不错,尤其是那里的烩饭。”

窗外是夏日具有代表性的晴朗清新生机勃勃的天气。我们坐在公交车的木质座椅上,注视着窗外景物飞快流过。

市中心那家简餐吧开在繁华的商业区最显眼的地方,有个别致的名称“Greenland”,从玻璃望见里面的装潢,让人联想到丹麦覆盖着地衣和冰雪的岛屿。果不其然,打开门就被低温的冷气刺激着打了一个趔趄。门对面是吧台,可真是气派!分门别类整齐划一拜访这各类机器容器与原材料。目录上的餐点预览图拍摄角度也是别具心裁,从视觉上以明显而又恰当的方式表现出食物的新鲜与饱满。

吃芝士焗饭,巧克力蛋糕,然后我靠在椅子上望向窗外,一口一口啜着柠檬水。

“下午陪我去湖边看看吧,图书馆边上的那个湖。”

“好的。”她把双手摆在桌子上。

她撑起伞,左手提着那只公文包。走在碧绿柳叶飞扬着的湖边石板道上,湖上不时有游船开过带起涟漪,湖上横跨着为了吸引游客建成的玻璃桥,在阳光的照射下却让人觉得脏乱不堪。

湖边有人吹着萨克斯,老人拿着粗大的毛笔在人行道上习字。河水带着些许腥味,我想到了童年时在轮渡上闻到的海洋的气息。

“你有去过海边么。”

“不算去过。”

“今年暑假一起去把。我出生的地方,那里的海很美。”

我替她提过包,牵起她的右手。穿过种满桂花树的林荫道便是图书馆。图书馆门前巨大的榕树枝条遮天蔽日,若非有人工的水泥支柱支撑着便会轰然倒下。有孩子在图书馆前的喷泉边玩水。一旁是明代时城池的南门。

图书馆本身是一座有着天主教教堂风格的白色圆顶建筑物。木质的百叶窗上尤其的脱落显示出建筑物的年代感。

馆内的设施是相当现代化的,有检索图书用的电脑。

两人上到二楼,走进专门对成年人开放的馆室。老书带着些许潮湿的霉味,不少书扉页上留着红色的毛主席语录与最高指示。

下午时光很快过去,我们在她小区前的铁门边分手。明日就要返校,心里肯定是很紧张的。

终于回到两人一同上学的日常生活。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像往常那样坐在座位上一言不发的吃着早餐看着自己的书。没人找麻烦,我也一样不想找别人麻烦,我对此暗自庆幸许久。再一次建立起与同学见的一堵高墙,不过这次与我隔离的对象是所有人。

语文课白老师宣布了合唱比赛获得全校第一名的消息。教室里掌声沸腾,唯独我一人继续望着放在抽屉里的书本不赞一词。

接下来是邀请组织人员单独发言,所有人都对我避而不语。

最后上台的是胡权。鬼知道这家伙又会说点什么来恶心我。

他用俗套的词语介绍了其他人,又自己用溢美之辞把自己高度赞扬一番,当然是溢美之词。然后他的举动一点都不令我惊讶:请夏澄同学上台发表一下自己的感言。他是本次合唱比赛的大功臣。

我抬起头来,班上陷入了沉默、我垂下眼睛看着桌子上木质的纹路。

“请你说点什么。”他嘴角分明在向上扬起。

白老师低头背着手站在门边一言不发。

后门在这个尴尬的时候突然开了,我下意识的扭过头,看见张主任扭了扭头,扫视一遍教室,用中指顶起眼睛桥:“这么安静啊,夏澄跟我出来一下。”

我有些忐忑不安,跟在他身后走了出去。不知不觉有些失神,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站在办公室里。

“坐。”他像上次那样烧水泡上一壶普洱,“上课看课外书,下次看到就直接联系家长了,下不为例啊。”

“哦哦,请问有什么事情么?”

“你通过自己的努力,在五月份的全国中学生生物联赛中获得了省区一等奖。将要代表学校参加接下来的省队选拔赛。”

我没什么反应,只是茫然的数着他白衬衣上纽扣的数目。

“还有一件严肃的事情,唐璐男性的身份已经暴露了,并且这个消息已经扩散到了全年级。”

我抬起头,不由得回忆起打架那天晚上胡权说的“人妖”一词,除了这混蛋没有人会敢这种无耻的事情。

“这搞的她身边的人很难堪,班主任,父母,甚至身边的同学们。”

“这样说我也没有任何办法。”我无奈的叹了口气。

“行了,给你的任务又一次加重了,男孩子要负起责任。怪事,对于早恋我居然会从宽处理。行了行了,回去上课吧。”

我打声招呼,一个人走在空旷的办公楼里,穿过开满四季桂带有绒毛的花朵的林荫道,下课铃这时突然响起。

我看到贴在楼道告示板上一等奖项目上只有我一人名字的喜报,心里没有一丝波动。

期末考如期而至。个人认为考试比平日的学习要有趣的不少。有个不甚着边的形容,就像赌博,赌法是在规定时间脑内尽可能正确的完成试卷上的所有题目,赌注就是成绩,输了低分,赢了高分——对于我来说考试或许就是有着时间限制的写作业,只是熬过学校无聊生活的一种定期才有的游戏罢了、我喜欢把自己比作山本五十六,赢到欧洲的赌场全部限制他的进入。

考试在周末举行,一直考到下一周的周一。三天考完九科,也就是政治考试无聊的发慌,其余都是飞快写完然后在草稿纸上用涂答题卡的铅笔给监考老师画上一张速写,等待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周一下午开始放假两天。我像往常那样在大门口等待唐璐。

她手上拿着的仍是那只公文包,我向她递去果汁:“考的怎样。”

“估计不会挂科。”她接过果汁,目光向下转移,呼出一口气,“你呢。”

“正常发挥罢了,这几天也没有好好看书,想必不会好到哪去。”

“唉。我可能还是百来名吧。”

“今晚去看看我工作可好。就当换个心情。”

“十分期待。”她笑了,用右手拂开前发。

我注意到周围本年级的学生们用一样的目光注视着这边,想不去注意却很难做到。让我成为众矢之的就是胡权的目的吧。他成功的达到了。

坐在第一间进入视野的小食店里,吃馄饨,大口大口吸着玻璃瓶装的雪碧。风扇开的很大,随后付钱,两人一同走在黄昏的人行道上,注视着车流来来往往。

店里这时坐着不少人,老马坐在吧台上擦着杯子。唐璐坐在一旁与他谈笑风生。小薰不在,我独自走向休息室拿起放在这里的备用琴,调过音,熟悉一遍和弦指法,背上背带,一个人坐在吧台前的谱架后面。

以卡尔卡西的练习曲开始,然后到押尾光太郎的《风之诗》《黄昏》,弹奏自己重新编排的流行歌。

我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一个疯狂的主意。我向唐璐使去眼色,然后把麦克风扳起,半身站起来靠近过去:“今天带了自己的女朋友过来,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大家能够接受她与我一同站在台前为大家带来有趣的表演。”

我向唐璐伸过手,她没有迟疑的一把接过,自信的在我面前笑了。两人走到钢琴旁,她坐在琴凳上,我站在她背的前方。服务生自觉搬过麦克风。

她稍微向我偏过头来:“《Fly Me To The Moon》,Claire版本的,我可唱得好呢!”

我飞快地在脑内过一遍旋律,在需要的地方想象出合适的和音。

钢琴声音首先响起,我有节奏地用大拇指敲击着吉他面板,然后加上一些简单的分解和弦。

钢琴上方晾着蛋黄的灯光,亮度不是很高,她的阴影柔和的打在钢琴键盘上。我能从她的侧脸上仔细分辨出睫毛的影子,她的面影在写于混按的灯光下显得非常柔和,不知她什么时候摘下了眼镜,光滑的颈部上纤细的绒毛随着她有些沙哑的嗓音略微颤动,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美丽。别致的蓝调和弦从她的指下不断流出。

一曲终了,我们站在钢琴前,牵着手向着台下的观众鞠躬。她拉着我飞快跑进休息室然后不停喘着气。我们不顾外面发生了什么。她低下头,笑了起来,眼睛何在一起看上去非常开心的样子。我趁机把吉他放在一边。

“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表演,一点准备都没有做。如此突然。”

“你做的很棒啊。其实那天你在这里弹琴的时候我就有这样的想法了。一定要有一起登台的机会。真是太棒了。”我拍着自己的手掌。

“不过已经没有再来一次的勇气了,我属于那种比较害羞的人,至少在这个方面。”

“一次也就足够了。”

“明天出去散心怎样。”

“骑行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呢。我有个好去处,县里的一个林场,顺便还可以给你说一些植物的知识。”

“有趣。”她扶起眼镜桥。

“那么就这么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