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最初的六神无主之后,洛塔尔最终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不见了,明明应该是在家休息的人不见了。

不止是唯,一起失踪的还有芙蕾多妮卡。

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是被什么人袭击了——可无论是家里还是周围,都没有打斗过的痕迹。

洛塔尔不禁联想到了之前格罗瑞雅时的情形。

不过,还是有些区别。

那时候家里只有唯一个人,而这次芙蕾多妮卡也在,再怎么也不至于连反抗都做不到就被带走才对。

又或者说,她们是自己离开的。

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要离开,那样做的理由,洛塔尔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

一筹莫展。

自己发誓要保护的人,他的救赎,就这样人间蒸发,自己却没有一点头绪。

由于跟雨宫良守的战斗而浑身狼狈的洛塔尔已经可以说是身心俱疲了。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他发现倒在花园中的巨狼,莱因哈特。

“——!!”

第一眼看到那样的莱因哈特时,洛塔尔几乎是被自己吓了一跳。但紧接着他就注意到莱因哈特身体均匀的起伏,还有呼吸,也就是说,它应该只是晕过去了。

越是这种时候,人的思考越会朝不好的方面靠拢。

这样的思考方式面对现在的情形显然是不好的。

反省自己太不冷静的同时,洛塔尔注意着周围是否有陷阱,来到了莱因哈特身边。确认了莱因哈特的确没有什么不对劲之后,他这才稍微松了口气,一直紧绷着的神经也同样放松了一些。

至少,他已经不是“毫无头绪”了。

“喂,莱因哈特。”

此时,天空已经完全亮了起来。

如果唯还在家里的话,此时的洛塔尔应该是一边对唯的埋怨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一边老老实实地接受治疗吧。

几小时之前的洛塔尔的确是小小地期待着这样的待遇。

洛塔尔试着叫醒莱因哈特,但无论他怎么叫它的名字,又或者摇动它的身体,后者依旧无法对洛塔尔的行为产生任何回应。

“……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种感觉就像是明明离得很近,却始终够不到一般。

疑惑与烦躁让洛塔尔想要猛抓头皮。

“这是……”

洛塔尔突然注意到藏在莱因哈特脖子下的一角白色。

“纸?”

抛去疑惑,洛塔尔连忙捏住那个小小的三角,生怕它就这样消失不见。

是信封。

将其完全抽出来之后,洛塔尔立刻将信封拆开:

***

“洛塔尔,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带着芙蕾多妮卡离开了。

对不起。

道歉并不是因为不辞而别,而是为我一直以来的自私,以及对你的所作所为而道歉的。

对不起。

我知道,如果我这么对你说的话,无论如何你都会原谅我的,对吧?最严重的情况,也不过是对我说教一顿,是吧?

我这个人还真是狡猾啊。

对不起。

一直以来,我都错了。现在这样的局面都是由于我的自私而造成的,所以我要补偿、挽回、赎罪。

不这么做不行。

既然已经知道了真相,我就无法再像之前那样当一个天真无知的女孩了。

我会还给你。

所有你失去的,所有你为我付出的,所有你本不必做的。

对不起。

事到如今还说这种话一定会很奇怪吧:

请不要来找我跟芙蕾多妮卡,好吗?

对不起。

我已经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面对洛塔尔了,也不知道该对你说些什么了,除了‘对不起’之外,我真的不知道现在的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真是奇怪啊。

明明,几个小时之前还好好的,为什么会突然变成现在这样呢?

大概,全都是我的自作自受吧。嗯,一定是这样。

都是因为我太自私了,所以上天才会对我降下这样的惩罚。

我已经知道自己错了。

所以,我得负起责任来纠正这样的错误才行。

这是只有我才能做到的事情。

所以,洛塔尔,请不要插手,好吗?

等所有的一切都回到正轨,所有人都能得到属于自己的幸福之后——

在那之后。

你能……你能再对我笑么?笑着对我说‘真是拿你没办法’,就算笑得很难看也没关系,因为我……

我啊,最喜欢那样的笑容了。”

***

疑惑不减反增。

“……”

洛塔尔不知道该露出怎样的表情,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原因并不复杂。

他几乎——不,他完全没能看懂这封信究竟在说些什么。

他甚至一度认为是自己太过疲劳,才会看到这些莫名其妙的组合起来,看似通顺,却让看的人一头雾水的文字。

洛塔尔将这封信重新读了一遍,但上面的内容还是一模一样。

笔迹的确是唯的,没错。

洛塔尔也的确不是文盲。

为什么要道歉?

什么真相?

他付出的?

补偿?

她想补偿什么?

所有人都幸福?

最关键的部分不是完全没写出来吗!

想看他难看的笑容?只要说出来的话,无论多少次,都可以笑给你看啊!

不要去找你们?

那种事,你也知道的吧!怎么可能啊!

难道是要他像个傻子似的,坐在家里等吗!?

明明知道他的性格,却还是提出这样的要求,真是强人所难。

“……哈哈……还真是任性的家伙啊。”

洛塔尔笑了起来。

自他与唯初次见面以来,这是他第一次被这个女孩子气到笑出声来。

“只是稍微不注意就——这家伙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东西啊……”

尽管如此,洛塔尔还是小心翼翼地将信重新折起来,装回信封,贴身放好。

并非是有多宝贝这封信,而是为了再见到那个任性少女时,可以一巴掌把这玩意儿拍到她的脑门上。

这样做的话,也许能让她清醒一点吧。

凶恶笑容逐渐变成了苦笑。

虽然依旧不太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有一点可以确定。

“啊,真是的。至少没出什么事……”

喃喃低语的黑发青年深深低下了脑袋,似乎是为了隐藏某种情感。

好在这里没有其他人。

正当洛塔尔这么想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声音:

“洛塔尔?”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以为是心心念念的少女回来了。

然而并非如此。

尽管那是少女的声音,但并不是来自自己希望的那个人。

洛塔尔没有第一时间出声回答让他身后的少女有些担心。

“洛塔尔?你没事吧?”

“没事。”

洛塔尔以对方不会发觉的程度深呼吸了一下,随后站起来,面向黑发金瞳的少女。

“倒是你,柳黛。怎么会到这里来?”

“你这算没……事?”

柳黛的眉头角度微妙地扭曲着。

洛塔尔这才想起自己狼狈的模样,于是撇了撇嘴:

“啊,你说这个吗?稍微,算是有点事儿吧,不过现在已经没关系了。”

“这样……”

柳黛有些迟疑地微微颔首。

“比起这个,什么风把你吹到这里来的?”

“那个……”

不知为何,听到洛塔尔这个问题之后,柳黛的脸腾的一下就染上了绯色。

她吞吞吐吐地“那个”了半天也没有下文。

目前还是暑假,但柳黛依然穿着士官学院的便服。洛塔尔不禁在想她是不是只有制服可以穿。

昨天也是。

昨天吗……

洛塔尔默默回味着这个词。

明明就像是过了很久似的。

“……其实,是哥哥他,要我过来的。”

“哥哥?”

“嗯。”

少女略带羞涩地点了点头。

的确是有这回事来着。

洛塔尔回忆着之前,柳黛在“贫民窟”暴走时发生的事。

“这样吗……他就只是让你过来,什么都没有说?”

柳黛不会毫无理由地出现在这里。这个时机,如果说没有关联的话,也实在是巧得有些太不自然了。

柳白,雾隐大都的治安官出现在了对话中。

洛塔尔思考着其中的可能性。

“这个,倒是没有……”

“没有吗?”

洛塔尔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因为他也一起过来了,我就没问那么多。”

算我拜托你了,一次性把话说完好吗?

唤作平时,洛塔尔一定会这么吐槽,但现在的他实在是提不起这个兴致。更严重的是,他甚至都没有注意到柳白也在场。

在哪里?

集中了精神,洛塔尔才猛地注意到自己的身后竟然有人。

“如果不是柳黛在这里……啊,算了,也不会出什么事。毕竟,现在的你,根本无法引起镜华的共鸣。”

你甚至都没有觉察到我,不是吗?

柳白在洛塔尔耳边轻声补充。

“唔啊!!你这混账,一段时间不见还是这么恶心!不要在别人的耳边说话啊!”

鸡皮疙瘩在那个瞬间爬满了手臂,洛塔尔捂着耳朵,一脸厌恶地跳到了一边。

甚至想拔剑。

依旧是那身士官服,新月般的双眼与上扬的嘴角散发着危险的气息。然后,依旧搞不清楚这个人的脑袋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一段时间不见,你嘴上的功夫也一点没有变嘛。”

柳白丢下这么一句话之后,在莱因哈特旁半蹲下来。

“喂——”

洛塔尔刚想出声,却被柳黛拉住了。

“别担心。”

金色的双眸中透出肯定的眼神。

与柳黛对视了数秒,洛塔尔短暂地犹豫之后,决定相信她。先不管那个病态的家伙,至少柳黛没有要骗他的理由。

他对目前的情形束手无策也是原因之一。不过,以洛塔尔的性格,自然是不会将这种丢脸的地方自爆给看不爽的家伙的。

做出决断后,洛塔尔放松了肌肉——他倒是要看看柳白究竟要干什么。

“那么……你试了多久?”

柳白看似粗略地检查了巨狼的身体后,头也不回地开口了。

“什么试了多久?”

“还能有什么,当然是‘试着叫醒它’。”

“没多久。”

稍微迟疑了一会儿,洛塔尔才微微摇头。

“应该说,我也是不久前才发现这家伙倒在这里。”

“似乎不在呢……”

柳白似乎对洛塔尔的回答充耳不闻,如同自言自语一般。

不过,从他抬头环视周围的动作可以明白他指的什么。

现在并不是跟这个人纠缠不清的时候,要做出这种程度的判断并不需要思考,几乎是出于本能。

奇怪的感觉。

柳黛不至于向他说谎,但从柳白的言行来看,他似乎对目前的情形很清楚——至少,他的表现看上去就像是有十足的心里准备一般。

不过,也有事不关己的成分在里面也说不定。

“对,如你所说。”

洛塔尔语气中的无奈、无力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完全隐藏的。

就连柳黛也能非常轻易地觉察到。

“不在?是指——”

“啊,没错。”

洛塔尔长叹了一声,像是泄了气的气球。

“唯,还有芙蕾多妮卡,她们不在这里。”

“听你的口气,看来她们不像是旅行或者……去了熟人那里,如果我的话不合适的话,先对你说声抱歉。”

柳黛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没精神的洛塔尔。

“不,不用。”

洛塔尔背对着她摆了摆手。

“熟人吗……或许我应该谢谢你提醒我。”

没错。

他还有可以求助的人。

虽说洛塔尔打从心底不想去求那种为老不尊的老家伙,可他现在掌握的信息实在是太少了。

或许正是这种“打从心底”让他没能想到九重吧。

“没问题吧,我的下颌骨……”

自然,发生了这种事,洛塔尔必须得做好挨一顿胖揍的准备。

“下颌骨?”

没头没脑的低语倒是引起了柳黛的好奇心。

“……没什么,自言自语而已,别放在心上。”

“哈……”

这时,柳白那边也有了动静。

洛塔尔只注意到他在莱因哈特背脊的某处不重不轻地敲击了一下,接着,巨狼像是触电般痉挛了一下。

摇摇晃晃地,莱因哈特站了起来。

“喔喔!”

钦佩的低呼自然地响起。

即便是对柳白这个人有意见,洛塔尔也绝不会对“技艺”有任何偏见。

“喂,莱因哈特,没事吧?你这家伙!”

洛塔尔第一时间挤开柳白,来到莱因哈特身边。

“呜——嗷——”

以微弱的低鸣回应着关心,莱因哈特还是有些站立不稳。

“居然还有这种技能,真不错啊,混账。”

“真是让人分不清你是在称赞还是在骂人……”

又或者,混账已经是专门指代他的词了?

柳白表情微妙地在心中补充。

“谢了。”

确认莱因哈特没事之后,洛塔尔发自内心地道谢了。

“没那个必要,我也不需要你的感谢,会影响以后的……就算放着不管,再过几个小时也会自动解除那个状态,我不过是闲得没事干而已。”

“你这个人真是麻烦,被人道谢还这么多废话。”

“我只是觉得,口头上的‘谢谢’没有任何意义而已,特别是对你我来说。”

既然对方的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洛塔尔也不再搭话,而是咂了下舌表示回应。

另一边,柳黛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这两个人从一开始就是相互认识的。而且,关系似乎相当紧张。

她原本还想借这个机会,更进一步地……

想到这里,柳黛再次陷入了半当机的状态。

“不过,这究竟是……”

柳白解决的不过是最表面的问题。

莱因哈特是一匹狼,这点没错。可它并非一般意义上的狼,在体型上就可以很明显地做出这样的判断。再加上它曾经“荒化”过这点,就这么说吧——

想要击败它并非难事,无论是洛塔尔还是芙蕾多妮卡,亦或是在场的柳白与柳黛,都能轻易达成这个目标。然而要在毫发无伤的情况制服它,并且让它失去行动能力这么长时间,就要费很大一番功夫了。至少,洛塔尔不认为自己能做到。

“是东方联邦的一种武术。”

柳白以简短的一句话作为开场白。

“通过在身体特殊的点施加力量来达到某种效果。这是我所知道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柳白迟疑着,但随后还是将说明继续了下去。

“我一直以为,这种武术起效的对象,只有人类与兽人。完全没有想过居然可以施展在动物身上——或许这对你来说是个非常不妙的消息,但你将要的面对的,很有可能是一位实力远超你我的高手。”

“这种丧气话,还是等打过之后再说。”

洛塔尔头也不抬。

没想到洛塔尔会这么回答,柳白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

“没错。的确是你会说的话。”

“别恶心人了,搞得你好像很了解我似的,会吐的。”

“我了不了解你无所谓,镜华很了解你——这就足够了。”

他感受着来自隐藏于虚空中的缺陷兵器逐渐明显的躁动。

怎么……感觉他们的关系,也不像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一直插不上话的柳黛如此想到。

局势尚不明朗,但洛塔尔已经不像最初那样没底了。

唯留下的是封莫名所以的信,莱因哈特则只是被限制了行动,没有打斗的痕迹。可以确定的是,唯跟芙蕾多妮卡不是被强迫带走的。对方有一名很厉害的高手,也足以保证她们的安全。至少,就目前而言,他无法找出对方会对两姐妹不利的理由,更何况芙蕾多妮卡本身的战力也不低。

至于目的、原因。

洛塔尔不太关心这些。

与其为了这种问题而费神,还不如尽快找到唯,当面问清楚比较省时省力。

他现在可是憋了一肚子话想要跟名叫唯·布拉格维奇的笨蛋少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