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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宮凜子原本是有生存的機會的,無論她最終是否要回歸雨宮家——如果他不那麼天真的話。

最差的結果也是“活着”。

進行刺殺的時候被她妨礙,影響真的有那麼大么?

雨宮良守不禁反問。

他的姿態由跪坐轉到站起來,隨後朝玄關方向前進,推開門,來到室外。鬆手之後,那道普普通通的門便由着閉門器的力量逐漸合攏,以對雨宮良守來言,絕對緩慢的速度將他與自己親手殺死的妹妹隔絕。

直至門鎖發出輕響,雨宮良守也沒有再看身後一眼。

他無法回頭。

從進入這間屋子開始,從踏入這座城市開始,從接受那道命令開始……從出生在雨宮家開始。

對雨宮良守而言,這些都是被稱之為宿命的東西。

他反抗過,但沒能像夏瑤或是雨宮凜子那樣成功——那真的能被稱為成功嗎?即便是此刻,雨宮良守依舊有着這樣的疑問。

他不太能理解,無法理解。

到頭來,雨宮良守還是只能按照目光所及的方向前進。

即便那前方只有一片黑暗。

沒關係,雨宮家的暗忍本來就只存在於黑暗,只能存在於黑暗之中——依附它,同化它,成為它。

“……不過啊,還真的下得了手呢,那個男人,明明是自己的親妹妹。無論怎麼想……你看,我是說,身材火爆的親妹妹跟沒有未來的男主人,無論怎麼想,都會選擇前者吧?不管別人怎麼想,反正我是這麼想的。啊,雖說這想法聽上去容易讓人誤會,但我的喜愛果然還是身材火爆的小姐姐呀。”

已經完全被黑暗包圍的房間中,一個白色鳥嘴面具從陰影中走了出來。明明沒有光源,那面具卻在黑暗中顯得格外刺眼——仔細看的話,那面具上面還戴了一頂復古的高禮帽,而下面則是如同修道服那樣的漆黑長袍。

他是“醫生(Doctor)”,即是代號,也是本職。

他一邊碎碎念,一邊來到已經沒有生命跡象的雨宮凜子身邊。

“啊,不過已經好長時間沒做了,已經變成了兼職吧。是打工呢,打工。說到底,加入御建庭本身也應該算是打工吧,雖說沒有工資就是了。”

“跟忠告里的一樣,還真是啰嗦而造作的人呢,醫生。難怪會被我可愛的妹妹討厭。”

一道女聲從陽台的方向傳來。

“哎呀,居然無視了嗎?我特意比平時還要多說了好多話,居然就這麼被無視了嗎?無論是開始那一點還是稍後的那一點,又或者是額外附送的那一點——唉,我說你就行行好,幫忙開開燈吧。因為青鬼小姐不是可以調戲——戲弄的對象,所以我連自己人設都改了改呢……”

黑霧從醫生那修道服傾瀉而出,落到地面,隨後躺在地板上的雨宮凜子方向蔓延——

房間的燈也是這個時候被打開的。

不過,開燈的人並不是醫生交談的對象。

“被這樣無視的話,可是非——常,非常讓人寂寞的事啊。醫生太寂寞的話,可是會死的哦?”

“是嗎?那就沒有殺的價值呢。”

“青鬼”卓韻倚在落地窗邊,話中帶着遺憾。

她似笑非笑地注視着醫生的舉動,應該說,她只是面朝醫生。卓韻還是像往常那樣閉着她的雙眼。但那雙明明是閉着的眼睛,卻給人一種正被盯着的感覺,也就是——能感覺到視線。

這種微妙的感覺就連醫生也無法招架——

“哎呀,被大美人這樣盯着,總覺得好害羞。還好我戴着面具,不然就會暴露出臉紅的樣子了。”

戴着鳥嘴面具的男人扭動着身軀,連帶着那不斷湧出的黑霧也變了好幾次形狀。

與雨宮良守的術式不同,這些黑霧是醫生本身,是他身體的一部分。

“好噁心。”

然後,被戴着大型兜帽,看不清長相的少女吐槽了。

由於少女的聲音太過平靜,原本應該是吐槽,也的確是吐槽的話聽起來多了幾分特別的味道。簡單來說就是“傷人”。

不過醫生一點也不在意。也不管對方是否能夠看到,他轉身面向卓韻,用黑霧形成的手指比出了勝利的姿勢。

“被說了。”

卓韻則是打開了小巧摺扇,掩藏了自己的半張臉作為回應。

做着在他人看來相當無聊的事的同時,另一邊,醫生原本要做的正事也有條不紊地進行着。

蔓延的黑霧來到雨宮凜子身邊,貼着她的身體爬到了她的腹部附近,也就是被雨宮良守洞穿的傷口。

“唔……一點也沒有留情,不僅是貫穿傷——嗨呀就算是貫穿傷我也能救,關鍵是裡面被攪得那叫一個不可描述。真是狠心的哥哥喲,這下可怎麼辦才好呢?”

抱起胳膊,鳥嘴面具左右搖晃着的同時,從那下面發出了“嘖嘖”的咂嘴聲。

“沒救了呀,這東西。回天乏術,回天乏術。”

“為什麼。”

“原因?”

瞥了一眼規則之外,醫生輕哼了一聲。那當然不會是不屑之類的表現,不過,或多或少包含了一點這樣成分吧。醫生本人更傾向於是自己無意識地表露出來的,對自己這樣的存在感到厭煩的聲音。

“像我這樣遺世的鬼魂就不用說了,禁斷序列小朋友是魔導兵器,那邊的青鬼小姐是獸人以上的怪物——我這樣說你能明白嗎?禁斷序列,人這種東西啊……”

醫生拍了拍禁斷序列的大兜帽,以低沉的聲音,少有地嘆息着。

“被殺的話,就會死。”

然後,醫生就在這一瞬間變換了語氣,彷彿自己剛剛說了什麼至理名言一般手舞足蹈起來,還不時發出“噢噢”“就是這個”,類似這樣的奇怪聲音。

不過,本該以恍然大悟的樣子說著“知道了”的禁斷序列——她並沒有想醫生想的那樣說出“知道了”,而是保持着提問的狀態,就那樣呆在原地。

話說回來,就算禁斷序列會那樣發言,也絕不會是恍然大悟的語氣。她之所以一聲不吭,自然是有着一聲不吭的理由的。

“不明白嗎?人家才不是在問你那種東西呀,醫生。”

“討厭啦,青鬼小姐,那種事我當然知道……”

不可能不知道吧,只要看一眼就明白了——就是這麼簡單的事情,更何況——

沒錯,儘管中間缺失了好長一段時間,但他的確是從頭看到尾的。

鳥嘴面具下的那張臉此刻應該擺出什麼樣的表情呢?無論如何,至少不會跟躺在自己身前的這個笨女人一樣。

“就算表情再扭曲一點也沒關係啊。”

面對已經無法做出任何回應的雨宮凜子,醫生像是喃喃自語一般地說著。他蹲了下來,像是希望能從她那沒有絲毫表情的臉上找出一絲痛苦的痕迹。

“為什麼。”

禁斷序列重複了問題。她無法理解,所以才問。

成為魔導兵器的她還沒有失去身為人類的全部感情,也不會失去。

她不像自己的養母那樣需要足夠的精神波動才能恢復原本的人格。除了無法好好說話,失去了表情、味覺、嗅覺、視覺、痛覺之外,她大概可以算得上是個人類吧。

至少,被困在這身軀里的她,還保有人類的感情。

這些都歸功於御建庭中名為“博士(Doctor)”的男人。

儘管比同齡孩子的經歷離奇得多,可禁斷序列的精神年齡並沒有比外表看上去年長多少。

所以,當她看到雨宮凜子毫無抵抗地被殺死的時候,她自然無法理解。

更讓她無法理解的是她所看到的,此刻的雨宮凜子所遺留的表情——禁斷序列甚至找到了一絲笑容的成分。

“成長期的孩子都是好奇寶寶呢。”

收起摺扇,卓韻不緊不慢地踱着步子來到房間中央。她的視線在禁斷序列兜帽上眼睛形狀的圖案稍作停留之後,便移到了雨宮凜子身上。

“不過,由我們來解釋給你聽,說不定只會適得其反。再說,咱們此行的目的也並不是對着一具屍體感嘆,不是么?”

“的確,不應該是對着‘屍體’呀。”

結果,禁斷序列的問題就這樣被不着痕迹地帶過了。

無論立場如何,大人都是狡猾的生物。禁斷序列,少女一邊在心中默默想着,一邊開始了自己工作,她就是為此才在這裡的。

“荒之瞳,展開。”

宣告魔導兵器的真名。

“拘束式,限制——解除。”

將肉眼無法看見的因果凝聚。

“禁斷序列,導出。”

對其進行測量甚至干涉。

除了森羅萬象匣以外,可以直接扭曲因果的魔導兵器——

荒之瞳。

此刻,名為禁斷序列的少女展現出了屬於她真正的能力。

空氣被扭曲的因果擾動,在原本沉寂的室內掀起了波動。淺紫色髮絲飛舞,少女的兜帽被躁動的空氣掀開,露出了本來的面貌。

純白的無神雙目是那樣惹人注目。那是她活下來的證明,為了與魔導兵器·荒之瞳融合而不得不使用禁斷序列的代價。

少女並非盲人。融合結束后,原本的視覺被荒之瞳替代,能看到的東西甚至比之前更多。

所以御建庭才需要她。然而這又是另外一起交易了。

“青鬼小姐也別閑着,禁斷序列都忍不住開始了……嗯,一定是不滿我們的敷衍,哎呀不對,明明敷衍她的是你來着。所以這一定算是某種程度的發泄了,這種‘發泄’還真是不錯,多來幾次的話,說不定我還可以提前退休呢。”

以少女的啟動為契機,醫生似乎恢復到了剛開始的狀態,又喋喋不休地嘮叨起來。

“……我這邊隨時都可以開始哦?”

面對醫生的調侃,卓韻還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樣子,似乎這世上根本就沒什麼事能夠讓她動容。

“反正我要提供的東西也很簡單。但是,先不說功效,醫生你或許沒有呢。”

“真是過分的說法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