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的,这不是又变成跟昨天一样了吗?”

途中,左手提着食材,右手托着累得睡过去的芙蕾多妮卡,模样狼狈的洛塔尔的唠叨惹得同样提着大袋食材的唯笑出了声。

回到树屋,远远地就看到了九重托着下巴,蹲坐在大门前的可怜样子。

念叨着“我还以为你们会忘记我这个老头子呢”,一边接过唯手上东西的九重,看上去反而有几分好笑。

然而,对于唯所说的“怎么会呢,诶嘿”,洛塔尔则是报以嗤之以鼻的态度。

如果不是他提起,这家伙根本就把九重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当然他也没有表现在脸上就是了。

第二天,九重突发奇想地关心起芙蕾多妮卡是否识字,在得到否定的回答之后,便兴致勃勃地开始教她识字。

唯一整天都忙于家务——一个人生活的九重,不免会邋遢一点。

发现自己一点忙都帮不上的洛塔尔只得在九重的建议下练习挥剑,顺便替他劈了许多木柴。

时间平稳流逝,第三天一早,他们便来到了空港。

唯似乎根本就没有考虑过把芙蕾多妮卡留在这里,退一万步来讲,就算她有这样的打算,恐怕芙蕾多妮卡本人也是一万个不愿意。于是,理所当然出现在空港的,是九重送别三人的场景。

这之前他们又去了一趟律所,然而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治安官埃尔文还非常夸张的表示了歉意。

“唯,到了那边要好好照顾自已,别饿着了,要经常回来看爷爷呀……”

九重泪眼婆娑,感觉就像是要送女儿出嫁的父亲。

“真是的,说得人家好像是要去很远的地方一样,只是回大都而已。”

唯苦笑着踮着脚抱了抱九重,像安慰孩子一般说着。

“另外,别饿着了的人应该是九重爷爷才对吧,别发懒不想做饭呀。”

“我知道我知道,啊啊,真是的,别在这种时候提这种事嘛,这孩子……芙蕾多妮卡要不要再多玩两天?爷爷知道有个地方可以钓起来很大很大的鱼哦。”

尽管只相处了短短两天,还因为一点意外被芙蕾多妮卡害怕了,但九重也喜欢上了这个像唯小时候的孩子。

应该说,九重和唯不愧是爷孙俩吧。

九重说着讨好的话,但依然被芙蕾多妮卡毫不犹豫地摇头拒绝了。

“啊哈哈……以后慢慢来吧,那么路上小心……”

“我呢!”

突然冒出来的是洛塔尔的声音。

“我昨天好歹给你劈了那么柴!多少说点什么吧!不如说拜托你说点什么啊!”

“但是我对一脸凶相的长毛刺猬怪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啊……”

九重一副很困扰的样子,同时装作没有看见洛塔尔额头青筋的样子。

“搞什么!你这态度差别也太大了吧!”

九重也不管洛塔尔的抱怨,再次拥抱了唯和芙蕾多妮卡,然后用手帕狠狠擤了鼻涕,看得旁边同样送行的人都笑了起来。

唯显得有些不好意思,牵着芙蕾多妮卡先一步登上了浮空船。

“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副不靠谱的样子,但两个孩子还是拜托你了。”

朝浮空船上的二人挥着手,说完话,九重才转过脸直视着洛塔尔。

“记忆的事我很抱歉,没帮上什么忙,还擅自拜托你这种事……”

“不用跟我这么客气,先不说唯救过我,这两天还受了你们这么多照顾,就算是不认识的人,能帮忙我也不会放着不管的。”

“哈哈……明明长了一副恶人的脸,还非要做跟自己不相称的事。”

“论长相,你可比我厉害多了。”

“我儒雅起来,可是能够跟联邦里一部分老古董们不相上下的啊。”

“跟长相无关啦,这种事。”

洛塔尔说着,也回头看了看浮空船的方向。

“也有那种无论对方是什么长相,都能毫无偏见地与之相处的笨蛋存在。”

“我家可爱的唯才不是笨蛋……”

九重顿了顿,犹豫着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代表了起航的汽笛声打断。

“洛塔尔——”

唯的呼唤声也传了过来,催促着洛塔尔登上浮空船。

“只是回大都而已,之前不也是一个人过来又一个人回去的嘛,还是说人老了会有很多不必要的担心?”

洛塔尔拍了拍九重的手臂让他安心。

他本来是想拍肩膀,但把手抬到最高实在不太好看,所以就只好改成了手臂。

“唯其实意外的挺强的。”

洛塔尔想到之前跟荒兽战斗时的情形。

“或许吧,但女孩子,果然还是需要有人保护才比较像样,不是吗?”

九重以洛塔尔难以察觉的气息微微叹了口气。

“好了,再耽误下去就要错过航班了。”

九重推了一把洛塔尔。

“去吧。”

“我说,九重。”

洛塔尔回头。

“有机会再跟我打一场吧,不对,再陪我打一场。”

“好啊,那么下次我就使出三成的本事好了。”

“后面那句话是多余的啊!”

登上浮空船的洛塔尔大声叫了起来。

九重还说了什么,但被汽笛声掩盖,洛塔尔并没有听清楚,不过,想想应该只是“路上小心”之类的话吧。

汽笛声连续响了三次,浮空船无声地动了,九重与周围送行的人一样,挥着手,目送浮空船远去。

如果洛塔尔能看懂唇语的话,就能知道九重说的究竟是什么——

“别死啊……”

浮空船渐行渐远,空港也只剩九重一个人。

将视线从远去的浮空船上收回来,黄绿色的兽瞳缓缓转动,九重身前的栏杆上不知何时停了一只乌鸦。

乌鸦侧着脑袋,暗红色的眼珠中印出九重的身影。

“说实话,直到浮空船起航前的瞬间,我都还有跟上去的念头……”

九重握住栏杆,似乎努力克制着什么。

“伪装的术式无法永远保持下去,照你说的做,真的能拯救那孩子吗?”

仿佛自言自语一般,九重望向雾隐大都的方向,在天空中寻找着浮空船的影子,但已经找不到了。

乌鸦沉默着,半透明的羽毛反射着光辉,光滑得如同镜面一般。轻薄的雾气从它身上悠悠散开,透过它的身体,能模糊看到被它踩着的栏杆。从它的外表可以看出来,这只乌鸦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鸟类。

“你不会再做出那样的事吧,规则之外?”

九重以质问的语气说着,眼中闪过痛苦的神色。

“规则……之外吗?”

乌鸦开口了,传来的是略显失落的成熟女性的声音。

“妾身只是,任由自己还残存的人的部分进行弥补而已,具体能做到什么程度,并不是妾身能决定的。”

“你是这样,业云也是这样,为什么就这么执着于魔导兵器呢?”

“这个问题已经没有意义了,九重,业云跟妾身不同,你应该……”

乌鸦的话被金属扭曲声打断。

“可是!我已经无法像以前那样毫无保留地相信你了,就因为我曾经那么相信你!你明白吗!”

九重低声吼叫着,克制着内心激动的情感。

“没关系,妾身能理解你的感受,但是,后悔啊悲伤之类的感情,早已经不存在这副身体里了,剩下的只是残缺不全的人格而已……”

乌鸦仿佛自嘲一般笑着。

“再说,总得有人来做坏事,不是吗?”

“不应该是你,这不公平,无论是对你,对我,对业云,还是对那些孩子们。”

沉默了一会儿,乌鸦以冷漠的语气开口了。

“没有什么公平与否,这个世界已经走上了错误的道路,既然无法让它回到正确的路上,那就只能让错误替代正确成为‘正确’。”

乌鸦顿了顿。

“这正是妾身存在的意义,也是妾身必须背负的业。”

说完这句话,似乎是不想给九重反驳的机会,乌鸦的身体立刻崩溃,被浮空船降落掀起的风吹散了。

“别靠近大都,那孩子现在不需要你。”

警告一般的话随风传入九重的耳朵,贯穿了他的心。

九重愣愣地站了一会儿,从亚麻长袍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造型古旧的怀表,那上面刻画了术式,一个已经失效的术式。

出神一般盯着攥在自己手心的怀表,九重眼前闪过一对年轻的身影。

“别再失败了啊……”

抬头,望向远方,九重微微用力,手中立刻响起了破碎的声音。他无力地垂下手,怀表的碎片从指缝掉落。

“叮”的一声脆响,区别于其他碎片的声音,那是一枚精巧的齿轮。在地上反弹几次之后静止下来,紧接着,那枚齿轮周围的空间剧烈扭曲起来,等到空间恢复原状之后,原本应该在地上的齿轮已经消失了。

九重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样,森罗万象匣就完整了。

 

浮空船匀速前进,客舱中,唯好像感受到了什么似的突然抬起头。

“怎么了,唯姐姐?”

唯左边,靠窗坐着的芙蕾多妮卡有点担忧地问。

“没什么,就是……怎么说呢,有种莫名的感觉,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大概是起得太早了吧。”

“不要紧吧,会不会变得跟洛塔尔一样?”

芙蕾多妮卡说完,视线越过唯的身体,一脸担心地看着洛塔尔,连带着唯也略带苦笑地看着他。

干呕声响起,洛塔尔铁青着脸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上船的时候就隐隐觉得不对,洛塔尔总算找回了那么一小部分关于自己的记忆。

没错,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晕船。

虽说是民用的浮空船,但同时也是最新型的。托魔导科技改革的福,相比于旧型,无论舒适度还是安全性都得到了极大的提升。起飞和降落几乎都感觉不到震动,噪音也降到了最低,飞行中更是平稳。

然而洛塔尔还是晕船了。

于是,直到浮空船落地,洛塔尔都保持着这样的状态,没有说过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