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大的开襟亚麻长袍遮住了身体的大部分,不过还是可以从露在外面的部位判断,不对,老实说,根本就用不着什么判断——

向前突出的口鼻,说话时不经意露出的尖牙,大小超过芙蕾多妮卡脑袋的手掌,以及从中延伸出的锐爪。应该被称为手的部位覆盖着浓密的黑色毛发。不光是手,前臂、头、脖子、胸口,只要是暴露在空气中的身体部位都长着同样的黑毛,唯独胸口上长着V字形的白色毛发。

或许这道白色毛发是辨识这个男人的重要特征之一,但洛塔尔觉得,比起这个,那道由上至下划过男人左眼的恐怖伤疤更能让人记住他。

“兽人?”

在唯之前,洛塔尔率先开口了。

不答反问的态度并没有让九重露出不高兴的表情,他反而笑了起来。

“哈!有意思!我也不拐弯抹角了,眼神凶恶的长毛刺猬,你究竟是什么人?”

“你说啥呢!什么叫‘眼神凶恶的长毛刺猬’?要我说,你的毛才更多吧!”

“死小鬼!初次见面就敢这么跟兽人说话的,在我这里你是第二个!我还没问你接近我家唯有什么目的呢!”

“哈!?你管我呢!臭狗熊!不是第二个嘛!第一个呢?肯定揍得你屁滚尿流了吧!”

“真敢说啊!混账小子!”

说着,九重以唯察觉不到的动作,放低了重心。

“彼此彼此!老不死的!”

洛塔尔也眯起眼,手缓缓放在了剑上。

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顺便一提,要说为什么这两个人刚一见面就会变成这样,那绝不是因为有什么新仇旧怨,纯粹只是相互看着不爽而已。

“你们是准备干嘛啊!快给我停下来!”

唯冲到两人中间,张开双手,一脸困扰地看着一副快打起来的洛塔尔和九重。

她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

“洛塔尔是我在路上遇到的晕倒在路边的人,并不是什么坏人!”

唯先向九重解释,接着转过头对着洛塔尔也是一番说教。

“九重爷爷是长辈,可能脾气有点怪,但要尊敬老人!”

“抱歉,不知不觉就跟着节奏走了。”

洛塔尔立刻冷静下来,毕竟接下来要受对方照顾,这样做确实不太好。

至少也得等进到屋子之后……

想到这里,洛塔尔望向九重,却发现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脾气有点怪……老人……脾气有点怪……老人……脾气有点怪……老人……”

看来是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发现洛塔尔表情不太对劲,唯也朝九重望去。

“九重爷爷?你怎么了?没事吧?”

看来唯丝毫没有发现九重变成这样的原因。

“啊,我没事……原来如此,是在路边捡到的啊……”

听到这句话的洛塔尔立刻冒起了青筋。

不过,既然唯已经说明过了,那就应该没问题了才对。

正想松口气,手从剑柄移开的时候——

全身的毛孔突然战栗起来,那是性命受到威胁时,来自本能的警告。

九重以完全不符体型的高速朝洛塔尔冲了过来。

会死!

会死!

会死!

来自灵魂深处的悲鸣,但洛塔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九重接近,血液仿佛凝固一般,身体完全无法动弹。跟之前与荒兽战斗时不同,这种在绝对强者面前所产生的无力感让他无法做出任何反抗的动作。

此刻的洛塔尔就如同砧板上的鱼肉!

疾风扑面而来,回过神的时候,九重的利爪已经停在洛塔尔的眼前。

心脏飞速跳动着,血液如同岩浆般涌上脑门,头痛感让洛塔尔意识到自己并没有被九重怎么样。

“嚯……这样还能站着,并且没尿裤子的,你是第二个。”

九重泛着寒光的瞳孔扫视着洛塔尔,以戏谑的声调低语。说完,九重收回手,脸上的表情也缓和下来,嘴角勾起弧度。

末了,还低声补充了一句。

“不过我还是看你不爽就是了。”

“九!重!爷!爷!刚才很危险诶!你可是兽人!有点兽人的自觉好不好!”

唯的声音越过九重传来,才让洛塔尔重新拾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啊哈哈!抱歉抱歉,突然起了兴致,想跟他比试比试,你看他不是拿着把剑吗?没想到是个弱鸡,真是抱——歉——了——哦——”

看上去是在跟唯解释,还不如说是故意说给洛塔尔听的,但有什么办法呢,谁让洛塔尔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冷汗划过背脊的感觉,老实说,洛塔尔并不喜欢,不如说是糟透了。另外,如此近距离地看着九重带有伤疤的脸,果然是很恐怖的体验。

“真是的,九重爷爷也该改改这些毛病了,一大把年纪的,万一失手了怎么办?打伤了洛塔尔,我还得替他治疗。”

啊,刚刚要是真被打到了,其实你也不用治疗了,说真的。

洛塔尔想这么跟唯说,不过看了看已经再度处于灵魂出窍状态的九重,他还是决定不说了。

“一大把年纪……一大把年纪……一大把年纪……一大把年纪……”

所谓的,一物降一物吗……

“不要管九重爷爷了,快到屋里去吧,芙蕾多妮卡也是,真希望九重爷爷没吓到你。”

除了洛塔尔“哦”了一声,就再也没有回答的声音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异样感。刚才只顾着跟九重抬杠,洛塔尔这才注意到,芙蕾多妮卡似乎有点太安静了,从刚才开始就没说过话,也没有动过的感觉。

洛塔尔跟唯一起朝芙蕾多妮卡看去。

芙蕾多妮卡还是好好地站在原地,衣袖完全吞没了小小的手臂,不合身的长夹克拖在地上,没有什么问题,但仔细看的话就能发现——

芙蕾多妮卡已经安静地翻着白眼,就这么站着晕了过去。

“难道是刚才的那一下?”

洛塔尔猜测着。

“明明看见有小孩子在旁边,为什么还要那么做啊!真是的!九重爷爷真是的!做事怎么都不多考虑一下呢!”

“才这种程度而已,没什么好担心的吧?小孩子可是比想象中要坚强得多的生物呢。比起这个,我个人反而更好奇这孩子是怎么站着晕过去的,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别拿人家跟你们兽人比!”

唯数落着九重,紧接着又把矛头指向了愣在原地的洛塔尔。

“洛塔尔你也是!没注意到就算了,还不快把芙蕾多妮卡抱进屋子里?还有之前芙蕾多妮卡要自己下来走路的时候也是,就算强硬一点也应该背着她啊!”

“啊?哦!”

一阵手忙脚乱。

“这么说这孩子的名字是芙蕾多妮卡?喔!不错的名字!”

“九重爷爷你到底有没有身为长辈的自觉啊!我能健康地长到这么大真是不可思议!”

洛塔尔默默地对这句话表示赞同,当然是在其他意义上。

“可是……我不是已经夸过她的名字了吗?”

兽人委屈的声音从玄关处传来。

唯沉默着瞪了九重一眼,没有理他,径直带着洛塔尔上了二楼。抱着芙蕾多妮卡娇小的身躯,洛塔尔不知道自己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