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要来点兔子么?

月光隐入云层深处,随之而下的是瓢泼大雨。在大量雨水的冲刷下,群山上的植被似茂盛的毛发,层层叠叠地起伏,三两股在山麓形成的狂风裹挟着水汽,时而分作丝带,时而汇作长龙,环山游行。

漆黑的夜空上,白光猛地乍现,如盛开的白莲,点亮了长空。倏然之后,黑暗再次吞噬了天地,一刹那,仿佛是有某种默契,万物都为之一寂,孕育着恐怖能量的怒兽蠕动着,张开渗人的尖牙和利齿,注视着被暴风和骤雨所蹂躏的大地,发出了惊天骇地的咆哮——

“你……”

咔——

滚滚雷鸣。

洋馆里,一身贵族华服的德普站在三幅画像之下,笔直的如同一尊蜡像,在他的脚边,横七竖八的倒着两男四女六具尸体,而他的对面,被捆绑在地上的爱伦怒目圆瞪,一副要生啖其肉的模样。

至于小丑小姐,只是歪了歪头,认真的打量着德普。

“你,”刚才被雷声打断的小丑小姐再次开口,用清脆的嗓音说,“果然是坏人呢。”

你果然是坏人呢。

这只是普通的称述,可德普却忽然噗呲一声笑了出来。这笑声中并没有包含嘲讽或轻视的意味,倒更像是被什么戳中了笑点一样,乐不可支的捧怀大笑。

“你在笑什么?”小丑小姐好奇的问。

“噗,哈哈……”

笑出泪花的德普揉了揉眼睛,完全不像刚杀过人的样子——如果无视他手中的细剑和身上的血迹。

“怎么,难道你早就知道我是坏人么?”德普忍着笑,对小丑小姐说。

从刚才她的那个‘果然’来看,似乎这个小丫头曾怀疑过自己。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小丑小姐奇怪的反问,“这群人里,只有你是多余的一个,无论怎么看,你的嫌疑都最大吧?”

“嗯……说的也是。”

德普想了想,深以为然的点头。

“不过,因为你一直没有出手,所以直到今天才露出狐狸尾巴呢。”小丑小姐接着说。

“哦?”

德普一愣,随即虚眯起眼睛,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都已经这个时候了,还有必要遮遮掩掩的么?”小丑小姐摊开手,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真失望,我高看你了呢。”

“你在套我话么,小丫头?”

“可笑!”小丑小姐身上的气势陡然一边,盛气凌人的睥睨着德普,“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七日循环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

“……”

在小丑小姐说出‘七日循环’这个词之后,德普的眼神瞬间犀利了起来。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琪米拉的尸体就藏在那块木板之后吧?”随意的说着,小丑小姐伸出手指,遥遥指向了德普背后那面挂着画像的墙壁。

——她所指示的地方,正是左右两幅画像之间,最上那幅画像下面的方位。

“……你怎么知道的?”

德普沉声问,这一句话无疑肯定了小丑小姐的猜测。

“想知道?过来啊,我悄悄告诉你!”小丑小姐笑嘻嘻的说。

这个鬼丫头,在打什么主意?

狐疑的盯着小丑小姐,德普不知她又想耍什么把戏。刚才,一个似有似无的声音已经将小丑与爱伦的追逐战,以及厨房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对于这个喜怒无常的小丫头,他真有些摸不准。

有什么阴谋么?

小丑小姐讨喜的面貌和娇小的身体的确十分具有欺骗性,不然以爱伦丰富的战斗经验,德普不认为她会着了对方的道——即使是在轻敌的情况下。

有时候,小孩子比大人更具危险性。

快速的思考了数种可能,突然,那个声音再次告诉了他一个重要的情报。

原来是这样……

见对面的小丑小姐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期待的盯着自己,德普不由得笑了笑:这鬼丫头,演的还真像,要不是自己有外援,可能还真的会掉进她的陷阱。

“好吧,现在时间还多的是,我就先听听你还知道些什么。”

心中有了打算,德普果断的将长剑收入剑套,故作傲气的撇了小丑小姐一眼,迈开脚步,毫无防备的大步走向小丑小姐。

八米,

六米,

四米……

还没来么?

两人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一边走着,德普一边时刻注意着周边的动静,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他立刻就能做出反制。

差不多,这已经是她们最后的机会了,该动了吧?

当两人间的距离仅剩两米,德普心中一紧,果然,这时小丑小姐突然向后一跳,大喊:

“上吧,皮X丘!”

皮X丘?那是什么鬼!而且为什么某段音节会被消音!

时间已容不得德普多想,当小丑小姐的话音刚落,一道黑影突然如闪电般从他后方袭来,早已有准备的德普当即转身,将袖箭对准黑影扣下扳机,嗖的一声,尖锐的箭头刺破空气,射中了空中的黑影,可当他看清了那个黑影的模样,一阵阵冷汗顿时从他的背上渗了出来。

——那只是一只兔子。

是的,被他射中的,只是一只兔子。

“哈!”

暴呵响起,早已蛰伏许久的罗夏从二楼直跳而下,如奔腾的狂雷,瞬间落在了德普的旁边。她捏着弯刀,对准德普的脖子划去,情急之下,旧力未去新力未生的德普不得不尽力向后一仰,试图避开这必杀一击。

刺啦——

刀刃带着丝丝鲜血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

“啊啊啊啊啊!!”

虽然避免了被割喉的命运,可那把库尔德弯刀却在德普俊秀的脸上留下了一道恐怖的刀痕。德普惨叫着捂住瞎掉的右眼,左手却毫不停息的再次射出一箭,本想继续逼近的罗夏不得不停下冲势,将这支瞄准自己面部的短箭劈飞。

“吃我一脚!”

就在这时,本已退下的小丑小姐突然冲上来,一个直拳打中德普的腰部。

“滚开!”

剧痛中的德普已顾不得吐槽小丑小姐拳脚不分,对于她这毫无力道的拳头,德普连晃都没晃一下,可是考虑到还有一个库尔德佣兵在,已然负伤的德普只能恨恨的瞪了小丑小姐一眼,狼狈的朝二楼逃去。

“快!抓住他!”

见自己的拳头没有立功,小丑小姐懊恼的跺了跺脚,随即如指挥官一般大手一挥,命令罗夏前去追击。

“你可没权力命令我,小丫头。”罗夏郁闷的甩了一个白眼,还是老老实实的朝德普追去。

“嘴里说不要,身体却很老实呢……”

小丑小姐喜滋滋的嘀咕一句,忽然想到什么,又冲罗夏的身影大喊:

“诶!不要杀了他啊!”

不过对于小丑小姐的这句话,罗夏一点反应都没有,也不知是没听到还是装作没听到。

“唔,算了,死了也没关系……”小丑小姐皱了皱鼻子,小声念叨了一句自己才能听清的话,随后便弯下腰,将捆着爱伦的绳子一端再次攥在手里。

“走,咱们躲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

说着,小丑小姐拖着地上的爱伦朝她们出来的小餐厅走去,在经过被射死的兔子尸体旁时,小丑小姐低头看了看,思考片刻,便蹲下来将它搂在了怀里。

“你这小家伙也算是功臣了呢,放心吧,我会把你做成一道美食的!”

嘴里流着口水,开心的小丑小姐哼着小曲,一蹦一跳的拖着已经被兽角粉折磨的痛苦难耐的爱伦,推开了小餐厅的木门。

八、解谜

“小白兔~白又白~两只耳朵提起来~”

火光晃动的厨房里,曲调可爱的哼声从未停下。

“刷点酱料撒孜然~香酥里嫩真可爱~”

脚下有节奏的踩着鼓风机,双手娴熟的翻弄着烤架上的兔肉。

“嗯——真香!”吸了吸鼻子,小丑小姐陶醉的眯起了眼睛,“哎呀哎呀,可千万不能忘了这东西呢!”

从包包里掏出贴着“辣”字的小瓷瓶,将里面的粉末均匀撒在滋滋作响的烤肉上,“噼啪”声中,一股辛辣的刺激味道伴随着浓郁的肉香升腾而起,让本就满头细汗的小丑小姐脸上更添加了一份幸福的红润。

“啦啦啦~啦啦啦~我是烤肉的小行家~”

将烤好的兔肉放在鼻子前嗅了嗅,小丑小姐不禁口齿生津、食指大动。她迫不及待的“嗷呜”一声,咬下一块焦脆的腿肉,酥软香脆的口感顿时充斥了她的齿间,多种香辛料的配合,加上火候适宜的烤制,一份小小的兔肉也能让人幸福的流泪。

“唔唔唔——”

摆放着土豆面粉的案板旁,被五花大绑的爱伦喘息着。她虚弱的卷曲着身子,翠绿的眼睛黯淡无光,她闻到了烤肉的味道,饥饿的肠胃本能抽动着,然而一看到小丑小姐手中的兔子,一股股恶心欲吐的感觉又让她浑身发冷。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个小丑还能镇定自若的在这里烤肉?难道她不明白,如果罗夏失手了,她们随时都有危险么?

还是说她有足够的自信?

即使如此,也有很多人死了……

贺博纳、艾瑞达、妲露拉……贝拉凄惨的死状在她脑海挥之不去,而维吉尼亚,她姐姐临死前那绝望的呐喊也让她难以平静。

那到底是怎样的目光?

她无法忘记,她确信姐姐临死前是想要向自己传达什么的。那双充血的棕色眼睛,其中蕴含的绝不止是后悔和痛苦,维吉尼亚一定有非常重要的话要告诉自己,可一切,都被德普毁掉了。

德普……

一想到那个吟游诗人,爱伦就难掩心中的怒火。

“喂,要吃么?”

脑中反复闪现着维吉尼亚被杀死的画面,一股热腾腾的香气却凑到了自己面前。爱伦抬起头,诧异的盯着小丑小姐,以及她伸过来的烤土豆,不知这小坏蛋又想要干什么。

“奥菲莉亚大人可是很仁慈的,”小丑小姐说,“不虐待战俘!”

“唔——”

“我帮你烤的哦!很香哦!”

“唔……”

“真的很香哦!我这手艺可是跟雷蒂娅学的呢!我跟你说,雷蒂娅做菜最棒了,以后肯定能成为一个好妻子呢!”

“……唔!”

“好吧,真浪费呢。”小丑小姐沮丧的摇了摇头,收回烤土豆,自己狠狠的咬了一口,“没办法,只能我帮你吃掉了,啊呜啊呜——”

“……”

真的,除了德普之外,这个小混蛋绝对是爱伦此刻最想杀掉的人,没有之一!

洋馆外暴雨倾盆,雷鸣电闪,可这间小小的厨房里,却显现出了一种难得的平静。烤炉里的火焰提供了人所必须的光和热,小丑小姐一手捏着一只铁签,悠闲的靠坐在地板上,紧贴着爱伦,细细的咀嚼着嘴里的美食。

——在她们身后,就是关着黛拉和艾瑞达尸体的箱子。

外面没有动静,也不知罗夏有没有追到德普。爱伦难受的躺在地上,多角兽兽角的粉末已经侵入了她的神经,让她浑身瘙痒的同时,更有一份难言的欲望充斥心头。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口渴。再次抬起头,小丑小姐那讨厌的模样也变得格外柔和,仿佛是添加了神秘的光晕,十分……诱人。

细滑的皮肤、柔美的眼眉、红润欲滴的小嘴撕咬烤肉的动作也那么唯美。她清晰的看见肉丝在小丑齿间翻动,时不时,一条粉红的小舌头伸出,将充分咀嚼的肉末卷入喉咙……

爱伦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啊呜啊呜,满足!”

终于吃完了一只烤兔和三颗烤土豆,小丑小姐舔了舔手指,舒服的伸了个懒腰。

“唔——”

爱伦红透了脸,翠绿的眼眸时而清醒时而迷离。

“其实,这栋洋馆是有其规律的。”

这时,不知为何,小丑小姐再次开启了关于洋馆的话题。她也不管爱伦是不是在听,用一种敦敦教诲的语气说着:

“我先前说过,这洋馆的秘密就是‘七日循环’,我也提到过,死去的贺博纳和艾瑞达身上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你不好奇么?为什么他们不挣扎呢,难道是中了迷药么?”

她自问自答着说。

“我想,不是他们不想挣扎,而是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像熟睡中的我们一样。”

“我们在这栋洋馆的时间不是三天,不是四天,而是六天,时间从来没有缺失,只是我们没有察觉到。换言之,在这栋洋馆里,在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有一些日期是无法被感知到的……或者说,我们是无法行动的,嗯……”

说到这里,小丑小姐想了想,伸手拿出了塞在爱伦口中的袜子。

“你有什么想问的么?”

“咳咳……混蛋。”

口中自由,爱伦首先虚弱的骂了对方一句,只是在药物的作用下,她明显感到有些失落。

这更加深了她对小丑小姐的“恨意”。

“哼,真是不懂珍惜,我又要把你堵起来了哦?”

“……哼。”

爱伦不爽的歪过头,掩饰了心中的渴望。

“咳咳,我们不妨来做一个假设吧……”小丑小姐好笑的瞥了爱伦一眼,继续说,“其实我们在第一天晚上遇到的贵族一家并没有消失,而是躲在了我们看不到的地方……比如,另一个世界。”

“这栋洋馆有两个世界,我们姑且称之为我们所在的‘表侧世界’,和贵族一家所在的‘里侧世界’,根据已知的情况,‘表侧世界’有一些日期是无法行动的,而这些日期分别是‘地’、‘星’和‘艾斯塔’。”

“古代占星师将一年划分为十二个月,又将每月分割成七日一周期的‘周’,先后为‘孕育之风’、‘生长之火’、‘成熟之地’、‘凋零之水’、‘升华之星’、‘淬炼之月’、‘湮灭之艾斯塔’这七天。在山上,猎人告诉我当时是风之日。我之所以怀疑时间的不完整,是因为异常的饥饿感和尸体所呈现出的信息,但贵族消失那天我们没有感觉到饥饿感,对吧?”

“那么我们先假定第二天,也就是贵族消失的那天为顺序的火之日,那么我们第一次发现死者是什么日子呢?根据我解剖过的尸体发现,他们至少死了一天以上,同时,我也在死者的口中发现了一枚红色的果实。”

说到这里,小丑小姐从包包里掏出了那枚红果,不过现在这枚果实嫣红的果皮已经发黑,明显腐败了。

“这颗果实是什么?它……或者说将它放入死者嘴里的家伙想要表达什么?这个问题我们暂且放下,今天,第二次神秘死亡事件发生了,死去的人是魔术师、妲露拉和……贝拉——呵,又是三个。同时,还有伪装成德普的男性尸体。”

小丑小姐放下果子,又掏出了三个小罐子,将它们摆在地上。

“我看到了画像墙壁上的血迹,他们是被钉在上面的,对吧?”

“……嗯。”

“根据墙壁上的枪痕和血迹残留的痕迹……是这个样子么?”

小丑小姐用一枚果子和三个罐子,在地上摆出了一个菱形。

“……”

爱伦没有说话,只是轻微的点头。

见此,小丑小姐又掏出了一个玻璃珠,放在了菱形的中间。

“我之所以怀疑德普那家伙,原因之一就是发现‘他’尸体上有缝合的痕迹,而且和另外三具尸体不同——死得太久了。老实说,这太不聪明了,如果是我,就会把衣服套在那个魔术师身上。刚才我故意诈他,说琪米拉的尸体就在那块墙壁里面,果然和我想的一样,他一下就慌张起来。”

“看,这像什么?”

用炭笔将果子、罐子、玻璃珠连起来画了个‘十’字,小丑小姐问。

“……”

“‘圣十字’,这是代表着圣白山诸神的圣十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