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伊始

普洛斯山的夜晚总是这样寂静。

没有风吹,没有虫鸣,整座大山像是陷入了沉睡的巨人,万籁俱寂。辽阔无垠的夜空没有半点星辰,如同一汪绝望的死水,充满了压抑而腐臭的气息。

在这魔性之夜,骄傲的玛雅兰多身着紫色纱裙,悠然的端坐于虚空之上,欣赏着人间的这场闹剧。

她的眼睛缓缓睁开,

危险的瞳孔拧成了细针。

请小心,

午夜降临。

这正是逢魔之刻。

……

时间过去了不知多久,或许没有任何人发现。静谧的洋馆里,浅紫的月光穿过三色的玻璃,浮曳在殷红的画像上,泛起丝丝波纹。

前厅里,两女一男姿势怪异的倒在地上,像是被人从床上踹下。周围的空气像是凝固了一般,从他们的身上,看不到一丝活的气息。

宛如死尸。

有人从他们身边走过,却只有脚步声在回响;有人在窃窃私语,却不见半点踪影。表面的洋馆死寂的可怕,如同侧卧在黑暗中的巨兽,它佯装沉睡的模样,却掩饰不了牙缝间的血腥。

就这样,窗外的紫月缓缓睁开,待到魔力的潮汐自天际冲刷而下,啪的一声,被禁锢的时空也如破冰的河水般再次流动。

刷——

红衣舞女爱伦本能的睁开了眼睛。

她是被腹中的饥饿感唤醒的,可是醒来之后,她却惊讶的发现自己躺在冰凉的地板上。

……怎么回事?

略带疑惑的撑起身子,周围的一切却再次让她吃了一惊:睡前堆砌在前厅里的椅子全部不见了,连地上的碎盘子也不见了影子,只有一层白中带红的面粉还留在原地,告诉她之前的事不是幻觉。

红色……?

盯着面粉上的红斑,爱伦微微有些迟疑,恰在此时,熟悉的呻吟在耳边响起,蓝衣舞女维吉尼亚蹙着眉,不舒服的睁开眼睛。

“天亮了么?爱伦。”

对于姐姐傻傻的询问,红衣舞女没有回答,她只是愣愣的仰起头,盯着楼梯上的三幅画像,陷入了呆滞。

内心似乎被掏空,剧痛之下,有什么难以忍受的感情正从里面溢出来。

“爱伦?”

维吉尼亚见妹妹的双眼突然死寂下去,疑惑的扭头看向高高的墙壁,可是一瞬间,她就觉得自己仿佛被赤裸的抛在风雪中,浑身打颤。

在那里,三幅画像已经被鲜血所染红,笔直的骑士枪上,四具残破的尸体呈菱形,被钉在上面,像是被玩坏的布娃娃。

“不……”

维吉尼亚巍颤颤的捂着嘴。

尽管四具尸体的躯体大都扭曲,且被发黑的鲜血覆盖,但在最左边那具尸体的衣服上,维吉尼亚还是隐约看到了丝丝绿色。

啊——!!!

歇斯底里的陡然响起,面容扭曲的爱伦疯了一样站起来,朝着墙上贝拉的尸体冲了过去。

而此时,二楼上的黛拉也刚好醒来,正郁闷的摸着自己的肚子。

“咦?”

即使隔着层层木板,爱伦那痛苦中混杂着绝望的惨嚎也清晰的传到了黛拉的耳中。浑身打了个激灵,黛拉下意识看向旁边,在那里,小丑小姐奥菲莉亚冷漠的睁开了双眼。

“开始了……么。”

她喃喃自语。

“什么?”

黛拉没有听清,不过想了想,又补充说:

“好像是下面传来的……是不是出事了?”

边说着,目光本能的在房间里扫了扫,却发现少了一个人。

“……妲露拉呢。”

原本是睡着三人的床上,如今却只有她和小丑小姐两人,心目中那个眼盲喜静的温柔女子,悄无声息的消失了踪影。

联想到刚才的惨叫声,黛拉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哼……快点快点,该我们上场了!”

一刹那,小丑小姐眼中的阴暗尽数褪去,再次恢复了往日的活泼和狡黠。她咋咋呼呼的跳将起来,一边招呼手足无措的黛拉,一边抓起小丑服往身上套。

啪——

几乎是同时,房门被急急地打开了,一身皮甲的女佣兵疑惑的看了看手中的门把,接着严峻的目光如刀子般扫了一圈。

“下面出事了!妲露拉呢?”

她急切的询问,然而黛拉只能摇头,在两人短暂的肢体交流中,不会穿衣服的小丑小姐一个不慎,被自己的短裙绊倒。

“哎呀——”

她屁股翘起,面朝下狠狠的栽倒在床上。

“……”

房间里的空气微微一静,在这种尴尬的场面下,任是罗夏心中有再多问题也只能暂且堵在心口。她叹了口气,对黛拉使了个眼色:

“我先下去,你帮她穿好衣服……小心点。”

“哦。”

黛拉手忙脚乱的帮小丑小姐从衣服的“纠缠”中脱身,点头答应。得到回应的罗夏抿着唇,解下腰间的弯刀,再次急匆匆的离开。

待到罗夏走后,正和自己衣服“搏斗”的小丑小姐也停止了挣扎,她趴在黛拉的怀里,悄悄将一张纸塞进对方的手心,微微一愣后,黛拉没有询问也没有迟疑,快速的将纸团塞进衣兜。

她回想起了昨晚的事情,在书房,当时她走到小丑小姐身后,正好看到对方将一张纸撕下,而依靠往日里手疾眼快的技能,她清楚的看到了上面的文字——

“配合我。”

尽管不知道小丑小姐的打算,也不知她为何如此谨慎,但从“黑美人”号上经历的种种来看,她明白,这个小丑打扮,似乎还未成年的小女孩不是一般人。

在这个诡异的洋馆里,如果说还有一个人能够破局,那一定是这个看起来疯疯癫癫的小丑小姐。

黛拉这样相信。

穿好衣服后,小丑小姐跳下床,回头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黛拉,随后招了招手,率先跑出了房间。

——在途中,她瞄了一眼之前用叉子划了一下,如今却变得光滑如新的墙壁,心中了然。

“黛拉,快来!”

“哦!”

应了一声,怀揣着不安与信任的复杂心态,商人小姐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再次踏入那条被黑暗与月光所笼罩的走廊,黛拉有点紧张,前面的小丑小姐蹦蹦跳跳的,鞋子踩在木板上的“啪踏”声清晰而有节奏,这个略带韵味的声响回荡在黛拉的耳边,她心里却升起些许怪异的感觉。

侧过头,遥望夜空中的月亮,紫色的玛雅兰多一如往昔,身为寻常的凡人,黛拉从未感知到这巨兽之眼那神秘莫测的魔力,可是在此刻,或是小丑那奇妙的脚步声,或是洋馆这异样的环境,在某一个刹那,黛拉的的确确看见那紫色的兽瞳动了一下。

鸡皮疙瘩瞬间爬满全身,无穷无尽的阴暗情绪如洪流般冲破理智的枷锁,涌入了大脑。

背叛、阴谋、仇恨、绝望……

尽管只是连眨眼都算不上的须臾,黛拉却真切体验到了自身的阴暗面,那些看似没由来的情绪,或许早已在她心中种下,只是未曾被人察觉。

——紫月诱人堕落。

在魔潮之下,她冷汗淋淋的想起了这个古老的箴言。

“愣着干嘛呢!快点呀!”

浑身僵硬的黛拉看向前方,错愕的发现原本只距她三四个身位的小丑小姐此时已跑的很远了。我到底看了多久?这个问题萦绕在心中,然而还未等她仔细回味,小丑小姐的催促声再次传来:

“快点啦!快点啦!快!点!啦!”

“哦……哦!”

在小丑小姐的连连呼唤下,迟疑的黛拉也不得不收拾好慌乱的心绪,提起精神朝前方跑去,可是,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耳边隐约响起一声阴测测的冷哼。

回过头,后面却只有空荡荡的走廊。

二、认知的偏差

恍恍惚惚的黛拉跟着小丑小姐刚走下楼梯,就看见红衣舞女爱伦扑倒在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上,声嘶力竭的嚎哭着。事实上,这个哭声从她们醒来后就一直没有停下,只是此刻看到地上那一具具残破不堪的尸体,之前还心存侥幸的黛拉才算是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了这已经沙哑的哭声中所蕴含的悲怆和痛苦。

尽管她和这些人相识的时间很短暂,但一个个血淋淋的死亡接连发生在眼前,即使是出于兔死狐悲的心理,她也无法平静处之,更何况——在那一具具尸体中,还有一具格外熟悉的身影。

迈动着几乎无知觉的双腿,黛拉失神的走到罗夏身边。

“她,妲……”

张开干巴巴的嘴巴,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吐不出,咬了咬牙,有泪在眼中晃动,一幕幕相处的画面在脑海浮现,昨晚嬉笑的言语仿佛还在耳边,可是转眼间,那个温柔娴静的女子,却已变成地上那具冰冷的尸体。

面目全非的脸上,再也找不到往昔秀美的眉目。

哭嚎的爱伦旁边,蓝衣的舞女正愣愣的蹲在地上,似乎还没有接受眼前的画面。她脸色惨白,双手紧紧抓着衣襟,锋利的指甲陷入掌心,流下殷红的血,如泪水般流淌,而她却一脸麻木,只是直直的盯着死去的妹妹,不愿相信这一切。

这群人中,唯一活下来的男性——大力士佐撒——浑身颤抖着,他怒目圆睁,捏着硕大的铁拳,心中的怒火染红了他的眼睛,在愤怒和仇恨下,宛如野兽。

“杂!碎!”佐撒沉沉的低吼着。

暴虐的杀意在脑中炸开,几乎摧毁了他的理智。

“她,他们……”尸体被摧残的很严重,除了性别和身形之外,只能靠衣物来分辨。

“威利,德普,贝拉,还有……”

罗夏咬着牙齿,拼命让自己克制,她知道,这时候需要自己的冷静。

“妲……妲露拉。”

眨了眨眼,泪水却从上面滚落了下来,黛拉用双手擦了擦,可是那眼泪仿佛不懂主人心情似的,源源不断的从脸颊流下。

原来,我也是会为别人哭的啊……

黛拉傻傻的想。

【那或许是真实发生的故事,也或许是经过编纂的幻想……】

【阿拉斯塔西亚?只是觉得好听。】

【我说过吧?那只是一个故事。】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盲眼少女柔声讲述故事的画面还历历在目,此刻的黛拉知道,那个真假难辨的故事已经无法揭开它的真面目了,她也终于明白了妲露拉那句话的意思——

【故事就是这样,或许本来就不该深究。】

妲露拉走了,再也回不来了,既然如此,那个故事的真假又有什么意义呢?黛拉真正在意的是妲露拉,那个活生生的、喜欢安静又善解人意的妲露拉,她是因为妲露拉才对那个故事感兴趣,而没了妲露拉,那也就仅仅只是一个故事而已。

或许会记在心中,但却已经没有意义了。

这是已经“死去”的故事。

在众人神伤之时,无血无泪的小丑小姐显得是那样的异常,她只是随意的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然后双眼一亮,快步走到一具尸体旁蹲下。

“哼哼。”

她粗鲁的扒开尸体的衣服,用手在关节处一摸——厚厚的血痂下,一段段明显的凹凸感引起了她的注意。由于现在是夜晚,即使是有月光的情况下也无法清楚看到尸身上的细节,可是小丑小姐并不在意,她已经得到了【洋馆之谜】的最后一块碎片。

“你在干什么!”

暴呵声陡然响起,目睹了小丑小姐“亵渎”尸体的过程,早已怒不可遏的佐撒仿佛是找到了宣泄的借口,大踏步走上前,一巴掌朝小丑小姐的脸上扇去。

这一下若打实,小丑小姐那娇俏的小脸上必然要留下一个大大的血印,旁边反应过来的罗夏已经救援不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大大的手掌一寸寸的贴近小丑小姐,而这时,一道黑影突然从旁边窜出来,一口咬在佐撒的手上。

“啊!什么鬼东西!”

手上吃痛,佐撒下意识的挥手,借着这股力道,一个白绒绒的小小身影在半空翻滚一下,稳稳的踩在了小丑小姐头上,对捂着手掌的佐撒呲牙咧嘴。

“小畜生!”

看清袭击自己的是一只兔子,佐撒当即就暴怒起来,他捏起拳头刚想把那只小畜生和它的主人暴揍一顿,女佣兵罗夏已经横在了他前面,将弯刀拔出了一半。

“你想干什么?”

罗夏眯着眼睛,冷声说着。

“你!”

瞥了一眼罗夏的弯刀,佐撒气的脸色发紫。他从罗夏的姿势中看出了警告的意味,如果自己继续向前踏出一步,这个库尔德的女人绝对敢朝他头上来一刀。

不敢大意,佐撒当即也绷紧了全身的肌肉。

“你们在干嘛呢?”

就在两人对峙的时候,罗夏身后的小丑小姐说话了。她将头上的小兔子抱入怀里,轻笑着从后面走出来。

“我已经知道全部的谜底了哦!”

脸上洋溢着自得的微笑,全然没有将佐撒凶恶的眼神放在心上,她一边走着一边说:

“这个洋馆的秘密,我已经知道了!”

在这样的宣誓下,现场突然一静,就连趴在贝拉尸体上的爱伦也停止了哭声,肩膀微微一颤。

“你……说的是真的?”

原本紧盯着佐撒的罗夏愣了一下,微微侧头,严肃的问。

她对奥菲莉亚这丫头的古怪行为早已领教,无论是以往种种的任性举动,还是洋馆中肆无忌惮的发言,几乎每一次都挑动她的神经。现在她说已经知道了洋馆的秘密,若真的还好,甚至是幼稚的臆断也罢,但小丑小姐下一句要是来个“我是开玩笑的,活跃一下气氛啦,诶嘿?”,罗夏真的怕到时候控制不住现场的暴力场面。

如果是奥菲莉亚这丫头的话,真有可能!

罗夏深深的忧虑。

不过还好,罗夏的这份担忧是多余的,很显然,我们的小丑小姐这一次并不打算开玩笑。虽然对她而言,恶作剧成功后别人窘迫恼怒的神情十分有趣,但更有趣的,明显是拆穿别人小把戏的瞬间。

太有意思了!

名侦探奥菲莉亚一想到坏蛋们气急败坏的表情,就忍不住为自己鼓掌!

“这本是一个很简单的游戏,要看穿并不困难!”

小丑小姐说。

只是这第一句话,其中“游戏”一词就让众人眼神一沉,就连黛拉也不满的皱了皱眉。不过在别人出口训斥之前,小丑小姐接着说了下去。

“解答的关键,是思维的惯性!”

“思维的……惯性?”

黛拉对这个陌生的词汇不是很理解。

“没错!也就是思考的局限性!”小丑小姐眉毛一翘,得意的说,“你们听说过这个故事么?有个从小就是乞丐的人,天天饿着肚子,只能拿着个破碗靠乞讨为生,他曾听人说国王是世界上最有钱的人,所以他想啊想,觉得这个国王用来要饭的碗肯定是金子做的,说不定还镶了钻石呢!”

“……什么意思?”

罗夏蹙眉疑问,她不知道小丑小姐说的这个故事和眼下的洋馆有什么关系。

“师傅……你的意思是,因为那个乞丐身边同样都是乞丐,所以他也只能以自己的生活方式来想象有钱人的生活?”

黛拉眼睛一亮,明白了小丑小姐的意思,可是之后又摇了摇头。

“这和洋馆的秘密有关么?”

“当然!”小丑小姐赞赏的看了一眼黛拉,继续说,“这栋洋馆是正常的么?你们当然认为是不正常,因为你们认为这栋洋馆里有恶魔,不然怎么会这么多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死掉了呢?可是我要告诉你们,恶魔……并不存在!不止如此,在现在这个洋馆里,任何超自然的力量都不存在!”

“胡说八道!”大力士佐撒嗤笑着说,“你个小丫头懂什么?”

“哼。”

面对嘲讽,小丑小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她无视了佐撒,接着说。

“你们现在回答我一个问题,认认真真,用你们的记忆告诉我——你们见过或是接触过‘魔法’么?”

在小丑小姐饱含深意的注视下,罗夏皱了眉,佐撒冷笑依旧,而黛拉,则陷入了沉思。

“应该……没有吧?”

黛拉有些不确定的说。

“魔法……不是传说中的东西么?”

听到黛拉的这句话,小丑小姐心中的猜测终于证实,她确定,自己的记忆已经被修改了,那个让她格外在意的“爱哭鬼”并不是幻觉,而是真实的存在!

理由就是,和黛拉不同,小丑小姐的记忆并没有完全被修改。

“你们从没见识过‘魔法’,却固执的将无法解释的现象归咎于‘恶魔’?”小丑小姐讽刺的笑着,“黛拉,你告诉我,‘黑美人’号是一艘怎样的船?”

“啊?”

黛拉不解的应了一声,可是当她仔细回想曾乘坐过的‘黑美人’号,却记不起船上的任何细节。

以她的记忆力,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看到黛拉一脸茫然,小丑小姐心中了然。人的记忆是模糊的,只要稍微动一下手脚,就能让人避开某些关联性的东西,从而改变人的认知。而这栋洋馆的秘密远不止如此。

因为这是个真实的“世界”。

……

作者的话:还有几个人在看这本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