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不幸的学徒
自从‘莉莉丝祭司’拜访了国王尼尔森陛下后，王宫里的人明显感觉到了一股不同以往的气氛——所有的侍卫都被撤下接受审查，部分驻扎于城外的王庭骑士也被悉数召回。宫内巡逻的部队增加了一倍，任何想要会见国王的申请都被压了下来。
凝重的空气压在每一个人心头。
皮诺是宫廷糕点师的学徒，他每天的任务就是挖空心思给公主殿下制作美味的糕点。虽然说是学徒，但以他的手艺在外面混个糕点师的身份绰绰有余，不过心有远志的他不屑于为宫外那些普通人服务——哪怕是达官贵族。
他是一个有理想的人，他的理想就是成为奥兰蒂亚最顶尖的宫廷糕点师——然后为所有的公主制作糕点。
是的，一想到自己制作的糕点被那些千娇百艳的公主们含在红润的嘴里，仍由她们软滑的舌头舔来舔去，他就兴奋的不能自已。
“啊——雪莉殿下，我的这些小可爱什么时候才能让你品尝到呢？”
皮诺很忧郁，真的很忧郁。
宫中的日子是无聊且枯燥的，除了厨房和寝室外，他们这些学徒不能随意走动，在空闲的日子里，他只能和别人下下棋，或者聊聊天，其他也没什么好做的了。
因为这单调的生活，其他的学徒常常调戏来这里取食盒的侍女，并以此为乐，而他却对那些胭脂俗粉不屑一顾——事实证明，他是正确的，前几天那些家伙因为调戏侍女惹怒了尼尔森陛下，全都被咔擦掉了，只有他因为‘老实’活了下来。
不过也因为这样，他现在连下棋和聊天的对象都没有了。
当然了，作为一个有抱负、有理想的糕点师学徒，他倒也不在意这些东西，然而今天由那位高傲骑士下达的命令，却几乎让他崩溃。
——从今天起，国王、王后和公主的膳食必须由正式的御厨负责，而学徒则负责王庭骑士。
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皮诺现在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自己的糕点被那些五大三粗的糙汉子塞进嘴里蹂躏的画面，而高贵美丽的雪莉殿下却距离自己越来越远……
他的心都快要碎了！
【一切都是那个‘莉莉丝祭司’的错！就是因为她，国王才会下这么荒唐的命令！】
就在皮诺在心中画圈圈诅咒‘莉莉丝’的时候，他的耳朵突然捕捉到了一丝奇怪的声音。
“咔擦咔擦……咔擦咔擦……”
什么东西？
他从石阶上抬起头，看了一眼身后——那是他制作糕点的厨房。
“咔擦咔擦……咔擦咔擦……”
他确定了，那个奇怪的声音的确是从厨房里发出来的，而且还越来越大！
【难道是老鼠？】
这个念头刚在他脑子里闪过，一股怒火就蹭蹭蹭的从他心间冒了出来。
——给那些满身臭汗的家伙吃就算了，现在连这些恶心的死耗子也敢来分一杯羹？
你们这是自寻死路！
盛怒之下，皮诺拿起放在一旁的擀面棍，俯下身子小心翼翼的走到了门口。他先是蹲下来悄悄打开了一丝门缝往里看了看，没有发现老鼠的踪迹后，他咽了咽唾沫，用两根指头轻轻的推开门，然后跨了进去……
“咔擦咔擦……咔擦咔擦……”
在上面！
皮诺刚意识到这点，一个装满坚果的大袋子就朝他当头罩下。由于缺乏运动，尽管已经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身体贫弱的皮诺也只能惊恐的抬起头，眼睁睁看着一大团黑影将自己压倒在地。
“哎呀，掉下去了！”
啪——
随着一个清脆的嗓音响起，一双红色的尖脚鞋准确的落在了皮诺的后背上——刚想爬起来的皮诺又遭重击，一口气硬生生堵在了他的胸口。
“咦，这地面怎么软乎乎的，”身穿小丑服的小丫头用力跺了跺脚，“哇，大变活人！坚果成精啦！”
在洒满了一地的坚果中，可怜的皮诺终于坚持不住，双眼一翻晕了过去——也不知是因为那厚颜无耻的言论还是那恶意满满的踩踏。
“这明显……吧唧吧唧……是人类，咕。”菲妮克丝从旁边出现，她左手提着一个漂亮的盒子，右手不停从中取出糕点往自己嘴里扔。
小丑小姐跳下来，蹲在皮诺的边上认真思考。
“他怎么能在这里睡觉呢？”小丑小姐一脸不满，“人家还要在这里吃东西呢，哼，这家伙知不知道礼貌啊！”
说着，小丑小姐就抓住皮诺的衣领将他半边身子提了起来。
“哇，这家伙的鼻子好长，真够滑稽的！让我来叫醒他好了。”
啪啪啪——啪啪啪——
小丑小姐的右手像旋风一样快速的拍打在皮诺的两边脸上，很快，原本还挺俊俏的皮诺——忽略那个长鼻子的话——就变成了一颗通红的猪头。
“啧，这家伙没救了。”小丑小姐将皮诺仍在地上，摇头叹息。
观看了全过程的菲妮克丝小姐惊的手中的糕点都掉了：“呃，那个……其实他刚才醒了几次……就在你啪他的时候……”
“真的么？我没发现呢，可能是他醒的不够显眼吧，”小丑小姐拍了拍她的灯笼裤，顺手从菲妮克丝手中的盒子里取出一块兔子形状的点心，“啊呜——真好吃！”
“嗯……”菲妮克丝想了想，随即耸了耸肩，“你说的对。”
两人风卷残云似得扫荡完了厨房里的糕点，就在小丑小姐满足的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时，她忽然意识到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哎呀！我忘记给迪雅还有爱哭鬼留一点了，”她懊恼的抓了抓脑袋，“都怪这些东西太好吃了！”
“没关系，我知道一个地方还有很多哦。”
“什么地方？”
“公主的卧室——”菲妮克丝小姐拉长了音线。
果然，小丑小姐顿时来了性质。
“公主么……嗯嗯！我还没有见过住在王宫里的公主呢！”她抱着手来回走了一圈，然后对菲妮克丝小姐竖起了大拇指，“我们去找公主玩吧！”
……
阿嚏！
梵特斯宫，和往常一样仰望着天空的小公主雪莉打了个喷嚏，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感觉背后阴森森的，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在她身上。
“大概是昨晚着凉了吧……”
她低语一声，然后扭头看向她的小侍女。
“玛丽埃，去叫管家给我拿点治感冒的药过来——不要苦的！”
“啊呜啊呜，啊呜啊呜……嗯？”小小的玛丽埃歪着脑袋，满脸疑惑的盯着她的公主殿下。
“我说，药！药你懂么！”
“腰？”说话的时候，玛丽埃还不忘咀嚼嘴里的面包。
啊啊啊——！
雪莉抓狂的饶着头发，她真的快要受够这个越来越笨的侍女啦！
六、无翼的飞鸟
“呼……算了，呃，那个谁……”雪莉气恼的叹息一声，将目光看向了正在书架前翻书的女性，“我记得你叫……维拉，是吧？你去帮我拿一点药，告诉管家就好了，就是满脸白胡子还以为自己很帅的那家伙。”
啪——
身着圣武士短袍的维拉合上书：“抱歉，公主殿下，我接到的任务是寸步不离的保护你的安全。”
“但是现在我病了。”雪莉公主皱了皱眉。
维拉瞟了一眼猛吃糕点的小侍女，不满的摇了摇头。她背着双手大剑走到了公主的面前，然后低下腰，在雪莉惊愕的目光下，用自己的额头抵在了公主的额头上。
“你，你干嘛啊！”雪莉使劲推开对方，她还从没有跟人如此亲昵的接触过呢，因此一时之间羞红了脸。
对于不知所措的公主，维拉只是了然的点了点头：“体温的确有点偏高，不过没有大问题。嗯……待会吩咐厨房熬点姜汤就行了，没必要吃药。”
“哈？”
“经常吃药可不是好习惯，”维拉一边说着，重新回到了刚才的位置上，“那会让你缺乏免疫力。”
……哈？
雪莉瞪大了眼睛，她看着这个被父王派来保护自己的女人又进入了看书模式，心中一阵气闷。
【这都什么人啊！突然对我动手动脚就算了，还自顾自的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我可是亚米拉尔的公主！连一句解释的话都没有……难道本公主还比不上一本破书？】
“你是哈贝尔的圣武士吧！”
独自生了一会儿闷气，见对方还不来道歉，雪莉公主决定使用自己的公主权利，好好刁难一下对方。
维拉从书本中抬起头：“有什么吩咐么？”
看她的样子，好像对刚才的举动完全不在意一样。
【可恶……好！看我怎么收拾你！】
对方毫无悔意的态度让雪莉十分不爽，要知道她可是金枝玉叶，是亚米拉尔最闪亮的那颗明珠。虽然她一直认为‘公主’这个身份是她追求自由的阻碍，但即使如此，她高贵的身体也不是别人可以随便碰的！
“既然你是哈贝尔的圣武士，那么你肯定很厉害吧？”雪莉抱着手，洋洋得意的看着维拉，“不瞒你说，本公主也经常跟肯尼斯骑士长阁下学习剑术呢！”
“所以？”维拉表示自己没有听明白公主的意思。
【哼，本公主都说的这么明白了，还不懂么？】
感叹下等人就是下等人，即使是神庙的圣武士也只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笨蛋，雪莉公主认为自己应该降低自己的层次，用庸人也能懂的话表达自己的意思。
“本公主可是肯尼斯骑士长阁下都赞口不绝的天才，前几天我还打败了一个王庭骑士呢，”雪莉公主一边说着，一边从墙上取下了一把精美华贵的长剑，“说起来，那家伙连本公主的十招都接不住，真不知道父王为什么要养那样的废物。我听人说在亚米拉尔，哈贝尔的圣武士是最强的，不知你能接我几招呢？”
“公主的意思是……要和我比试？”维拉迟疑的问了一句。
“不，我觉得应该叫考校。”
雪莉公主自信的扬起下巴。
再次合上书，维拉认真的思考了一番，然后冷淡的看了一眼雪莉公主似摸似样的架势：“恕我直言，公主殿下不像是常年锻炼的样子。”
“……哼，”被对方一口说中要害，雪莉公主硬气的伸直了脖子，“虽，虽然我的力气的确是……有些缺陷，但是重要的是剑术，剑术！我们不比力气，单论用剑的技巧！”
“公主殿下是认真的？”
“怎么，怕了么？哼哼，”雪莉公主轻蔑的看着对方，心中一阵畅快，“那可不行哦，除非你道……”
“我接受你的挑战。”
“诶？”
看着对方突然犀利起来的眼神，雪莉公主发现事情的发展怎么和她预想的有些不一样。在往常，只要她对王庭骑士或者侍卫提出比试，那些虚有其名的家伙就一个个推脱，根本不敢和她正面对敌，而现在她面前的这个女人，眼神却和那些家伙完全不同。
——如同盯住了猎物的眼神，尽管不想承认，但雪莉公主确实有那么一瞬间感受了深深的恐惧。
【哼，哼！肯定是因为这家伙还不知道我的厉害……也对呢，她是哈贝尔的圣武士，应该一直待在神庙里，所以对我不了解吧。】
似乎是找到了安慰自己的理由，雪莉公主重新找回了自信，并对这个让自己丢脸的家伙更加恼怒——尽管只是她的心理活动。
“来吧，拔出你的剑。”雪莉打定主意了要对方好看。
但让她没想到的是，维拉只是伸出一只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这家伙，难道想要空手对付我？】
意识到这点，自觉被轻视的雪莉脸上火辣辣的，从小被人捧在手心的她何曾受到过如此羞辱？
“该死的家伙！你还有骑士的廉耻么！”雪莉用长剑指着对方，怒吼道，“难道你认为我不配你用剑？”
“您误会了，殿下，”维拉摇了摇头，“既然是技巧的比拼，那么我用双手大剑就对你很不公平，所以这样就好。”
这个理由稍稍平息了雪莉的怒火。
“这样么……你说的有道理，”雪莉点了点头，然后指着墙上一排排的长剑，“那我批准你可以使用我的剑。”
“不必了，我习惯了双手大剑，公主殿下的宝剑虽然很好，但只会妨碍我的发挥。既然公主殿下也是练武之人，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吧？”
维拉的语气一直很平缓，不卑不亢再加上听着颇有道理，即使是雪莉也不好再说什么。
“……好吧，我明白了，那你就不用剑吧。”到这个时候，雪莉的火气也渐渐消散了，“不过，到时候输了可别说我胜之不武。”
“这是自然。”
“那就拿出你的真本事吧。”
“我从来如此。”
短暂的交流过后，对峙的两人几乎同时动了起来。雪莉向前划出一步，她本想如往常那样快速的接近对手，然后用剑刺中对方的破绽，然而，就在这么一瞬间，她心中突然警铃大作，下意识的改变了长剑的轨迹，挡在了自己的右侧。
！！！
雪莉惊愕的瞪大了眼睛，傻傻的看着眼前的两根指头——圣武士维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欺到了自己身边，她左手两根手指夹住了自己的长剑，右手的两根手指笔直的对准了自己的双眼。
到了这一刻，即使是雪莉也明白，如果是生死相搏，维拉随时可以挖掉自己的双眼。
哐当——
长剑掉在了地上，雪莉如虚脱般跌坐下去，忍不住抱着肩膀剧烈的颤抖了起来。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在那一瞬间，雪莉真的感觉到了眼睛的刺痛，仿佛自己的双眼已经被维拉挖掉了一样……
什么亚米拉尔的公主，什么肯尼斯骑士长口中的天才，在这一刻，她只觉得维拉就像是一座巍峨高耸的山峰，而她即使高高的仰起头，也只能看到被云层环绕的山腰。
【这，这就是圣武士的实力么……】
不，或许只是因为我太弱了……
雪莉突然醒悟了，就像是从迷醉的美梦中清醒了一般。她一直以为自己很厉害，认为所有人都在阻碍自己追求自由，她想要像鸟儿那样自由的翱翔在碧海蓝天之间，但可笑的是，自己却把贴在背上的纸片当成了雄壮的翅膀……
“想笑就笑吧……原来我这么弱，连你的一招都接不了……”雪莉卷缩在地上，将头深深的埋在腿上，只觉得羞愧难耐，“只是因为我是公主么……”
维拉蹲下来，将手放在了雪莉的头上：“不，我认为肯尼斯阁下没有说谎，殿下你的确很有天赋。”
“别骗我了……我不需要你们的安慰。”
“我没有安慰你的意思。”维拉将雪莉的头抬起来，认真的看着那泪流满脸的脸，“殿下你并没有经过系统的训练，却能在我靠近的瞬间本能的防御，这可不是普通人能够做到的。”
“吸——”雪莉吸了吸鼻子。
“你拥有不可多得的天赋，但是你没有好好的珍惜它。”维拉擦干了雪莉脸上的泪水，“练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除了天赋外，还需要付出刻苦的努力以及恒久的坚持。殿下，你是真心想要获得力量么？”
“……”
雪莉沉默了。她真的是想要获得什么力量么……还是说她所憧憬的不过是自己与别人的不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