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红色的火光染红了天空。浓烟中,女人的尖叫声,男人的怒吼声,夹杂着刀剑碰撞声、打砸声、剑锋入肉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雷蒂娅默默的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她正处于大屠杀的正中心,站在被血覆盖的大道上。

数名白甲骑士手持利刃环绕在雷蒂娅周围,将任何敢于侵犯此处的恶徒斩于剑下。而在更远的、宽广的大道上,混乱的人群中,一道钢铁组成的白色洪流正如热刀切开黄油一般,迅速的将人群分割,然后蚕食。

贵族们哭丧着脸,躲在他们的骑士后面,绝望的向冷酷的屠夫们高喊着各种求饶、怒骂、诅咒的口号;而商贩们,则从身上或者其他隐蔽的角落里翻找出武器,怪叫着满脸凶悍的冲向白甲骑士们的方阵,然后齐刷刷的剁成碎肉。

“……告诉我,奥拉。我们所做的,能否被称之为正义?”

身上美丽华贵的红裙早已脱下,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红色的甲胄。她微微侧过头,用天青色的眸子注视着身旁之人。

——长剑驻地,宽大的披风在她身后摇摆,那是血的颜色。

奥菲莉亚微微有些晃神。

她依然穿着那身黑色的长裙,高挑的身材在顺滑的面料下展露无遗。她低下头,周围的厮杀声仿佛来自遥远的彼岸,就连雷蒂娅的询问也如同隔着另一个世界,模糊不清。

却又如此令人怀念。

眼睛发涩,似乎是某种久违的液体将要涌出。面对这种突然而至的莫名情愫,奥菲莉亚第一次出现了惊惶的神色。

而就在这时,小女奴薇薇安在身后轻轻拉了拉她的裙子,将她从思念中唤醒过来。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那个光辉的红色骑士。

“这是他们罪有应得。如果今日这份罪孽注定堕入无眠之地,那么,请让我与您一同前往。”

同样的话,再一次的从她口中说出。

“……是么,不知不觉间,我也与正义渐行渐远了啊。”红衣的骑士仰起头,语气怅然。

“崇高者们的星辰不再光辉,您是凡人最后的希望,如果正义有一个定义,那么万民所向的您,所行之举便是正义。”

“……即使我成为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

“如果那是必要的。”

红衣的骑士与奥菲莉亚金色的眼睛对视着,两人都从对方的目光中读出了坚定的信念。

“我不知道我是否能走到最后,”红衣的骑士向奥菲莉亚伸出了被手甲覆盖的左手,“你愿意一直辅佐在我身侧么?直到……”

属于过去与未来的声音于此刻在奥菲莉亚耳边重叠。

——直到我们将那傲慢的众神拉下圣白山巅,痛饮自由的美酒,亦或是光荣的倒在反抗的道路上,为后继者照亮前路。

——我以雄狮之心、以萨洛克之王,弗雷西亚·巴克雷斯特·海瑟之名起誓,必将赐予你荣耀。

——你可愿追随我的脚步,与我一起开创属于凡人自己的时代?我永远的导师、灵魂之友。

——爱兰奎儿

“……”

她怔怔的看着雷蒂娅向自己伸过来的手,心脏仿佛被什么捏住一样。

一头银灰色的短发渐渐转为纯白,被拉长的发梢在略带腥味的风中飞扬……

……

在【精神之屋】内走了一圈,没有再发现更多的东西后,雷蒂娅与奥菲莉亚再次回到了大厅中。

靴子踩在积水中,发出噗踏噗踏的声音。雷蒂娅仍未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

灵魂离开人的身体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在艾尔拉雅流传甚广的传说中,所有生灵死后,灵魂都要遵从古老而神圣的誓约,回归冥界,陷入永世永夜的沉眠。

——艾尔拉雅之民相信,人的一生就是一场艰辛而充满苦难的旅途,所有地上之民在完成了四位崇高者们赋予他们的旅者的使命之后,都最终要去往那个地方。

而在摩洛克人残存的只言片语中,那里也被叫做‘真红之山’,是生命最初诞生的场所。

但是,小丑小姐却告诉雷蒂娅,那些生前饱受折磨的孩子并没有迎来属于她们的永眠。

“任何关于灵魂的法术都是禁忌,这是先古的巫师们共同定下的铁则。”奥菲莉亚对雷蒂娅说道,“然而……在欲望的驱使下,人总是能无数次刷新下限。亡灵巫师们就是最好的例子。”

雷蒂娅沉默不语。

两人走到中央的那座‘展台’前,奥菲莉亚举着火把往里面照了照。

‘展台’的石板上有三个圆形的凹槽,中心是一个脸盆大小的圆形浅坑。三个圆形凹槽之间由数条笔直的裂缝相连,小丑小姐将手中的火把向下方靠了靠,跳跃的火光中,最外围的圆圈上,有数条‘长线’向着外面延伸,然后爬下半米高的‘展台’,向着大厅五个角落交叉蔓延而去。

看上去就像是一张大大的蜘蛛网。

“这是……”

雷蒂娅疑惑的看着奥菲莉亚,刚想要询问,突然——

轰隆!

一声巨响骤然响起,雷蒂娅迅速抬头,只见黑漆漆的大厅顶上突然射下来一道昏黄的光,伴随着大量的泥土和石块,刷刷刷的扑落下来。

“奥拉小心!”

雷蒂娅心中一紧,一边大喊一边飞扑到奥菲莉亚身上。在动能的带动下,两人在肮脏的积水上向另一边翻滚了几圈,然后抬起头,呸呸呸的连吐了几口唾沫。

“好恶心啊!”满脸污迹的小丑小姐深深的皱起了她的小眉头。

雷蒂娅虽然也觉得很恶心——那感觉就像是掉进了粪坑一样——但是她还是克制住了生理上的不适,立刻翻身站起来,然后拔出今天已经出鞘了不知多少次的细剑。

不过这次显然不会再无功而返。

昏黄的光线从大厅顶上的大洞中投射下来,这让雷蒂娅稍稍有些吃惊,似乎她们在这地下大厅已经待了不短的时间,此时外面已经是黄昏了。而很快,雷蒂娅又被另外一个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或者说是生物。

大厅中央的‘鸟笼’已经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大量的泥土和石块堆成的小山包。在那高高的小山包上,一只体型庞大的怪物正爬在上面,用它那双血红的眼睛盯着雷蒂娅两人。

周围一时之间静的可怕。

雷蒂娅闭住呼吸,与那可怕的怪物对视着。那怪物比雷蒂娅见过的最强壮的黑熊还要高大,而样子看起来则更像是一只巨型的老鼠。

它倒三角形的丑脸上长着长长的胡须,两颗巨大的门牙如同两扇大门;满是筋肉的身躯看上去充满了粗暴的力量,一条粗长的尾巴在屁股后面甩动,发出‘噼啪噼啪’的抽打声。

——一只让人绝望的恐怖怪兽。

吱,吱——

巨鼠那长满小疙瘩的大鼻子嗅了嗅。它粗壮的四肢紧扣在小山包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下方小小的两人,腥臭的唾液从它那长长的嘴边流下,似乎,它把雷蒂娅两人当成了它今晚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