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凋零之花

“罗杰特!”

休斯眼睁睁的看着罗杰特在自己面前化为肉块。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那个与自己一同加入哈比尔神庙,一同向密斯弥拉女神宣誓忠诚,一同发誓要消灭一切邪恶的友人,就这么简单的死在了自己眼前。

他双目充血,巨大的悲痛与疯狂的怒意充斥了他的大脑,他咬牙切齿的盯着那个巧笑嫣然的魔物,握着双手大剑的手不停的颤抖着。

那不是恐惧,而是沸腾的杀意。

“老子要宰了你!畜生!”

红色的气浪在他身上旋转起来,两条粗壮的手臂上爬满了条条青筋。他一脚踏出,地面顿时龟裂下一块,连周围的空气都在他的怒意下发出了‘滋滋’的躁动声。

他脚下一蹬,便在一阵强烈的气爆声中突兀的消失在了原地,而等他再次出现后,已经来到了那只魔物的头顶。

“死吧!”

他高举着大剑,猛地向下一劈,与空气摩擦发出‘滋滋’声的大剑便落了在那魔物的头上。

刺啦——

伴随着浓浓的青烟以及肉被烤熟的香味,休斯手中的大剑便将魔物女孩从头劈成了两半。

“休斯大叔,小心身后!”

然而一个惊呼声却在此刻响起。

那是艾伦的声音。

他不假思索的转身格挡,然后被一道巨大的力量抽飞了出去。

“真是烦人的小鬼呢。”地上那魔物的‘尸体’不见了踪影,而那只魔物,则完好无损的站在另一个地方,一脸不爽的盯着艾伦。

在那双冰蓝色眼睛的注视下,艾伦只觉得呼吸一窒,不禁后退了一步。

但很快,他又坚定了目光,向前踏出一步,同时将大剑对准了那只看起来幼小无力的魔物。

“该死的魔物……休斯大叔我来帮你!”他大喊一声,便挥舞着大剑,朝那只魔物冲了过去。

魔物女孩看着艾伦,稚嫩的脸上挂上了一副冷血的笑容。

“不要!艾伦……”

一直按着激动的格蕾莎,在旁边冷静观察着这只魔物的尤米尔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刚想叫住冲动的艾伦,却被眼前突然的变故惊的张着嘴巴,发不出半点声音。

狂奔中的艾伦没有察觉到,在他身后,一只巨大的灰狼突然出现,闪电般从他的头顶一掠而过,然后乖乖的来到魔物女孩的身边,从长满尖牙的嘴里吐出了一颗年轻的头颅。

而原地,只留下了一具无头的尸体和冲天的血柱。

“咯……咯……艾……”

格蕾莎的喉咙里发出了‘咯咯’的气泡声,她双目无神的看着那具没有了脑袋的尸体软软的倒在地上,发出了痛苦的悲鸣。

“艾,艾伦啊——!”

在场的所有人都在此时产生了片刻的失神,然而就是这不到十分之一秒的松懈,将他们带入了绝望的地狱。

“啊——!”

又是一声惨叫响起,尤米尔转头看去,却见三只灰色的魔狼咬住了老肯特的双臂以及腰部,然后扭头一拉……

这位年近半百,只为了最后一次为女神而战的圣武士,就这样死无全尸的葬身在了魔狼的口中。他残破的身体重重的摔在地上,鲜血从他的断肢出喷涌而出,将身下的大地染成了红色。

但尤米尔还未来的及为这位可敬的老人祈祷,六只强壮的灰狼就突兀的出现在了他和格蕾莎的身边,张着恶臭的大嘴向他们扑了过来。

“去死!去死!去死!”

另一边,因为艾伦的死而再次疯狂的休斯挥舞着双手大剑。他一遍一遍的将这只魔物砍死,然而让他愤怒的是,这魔物就像是能够无限复活一样,无论杀掉多少遍,这魔物都会在另一个地方完美复活,而地上的尸体也如幻影般消失的无影无踪——连一滴血液都没留下。

“加油!我算算……嗯,1、2、3……你已经杀了我12次了哦!”魔物女孩扳了扳手指头,对喘息着的休斯微笑着说道,“再努力一点,说不定就能杀掉我了呢!”

“你这个……该死的怪物……”

休斯用大剑支撑着疲惫的身躯,咬牙切齿的说道。

他能感觉到,每杀死这魔物一次,自己的体力就会被什么东西抽走一部分。

“诶,这就不行了么?”魔物女孩点了点嘴唇,表情有些失望,“我还以为……”

她的话刚说到一半,一道凌厉的剑光便从她的脖子闪过,将她的脑袋高高的掀了起来。

勉强再次发动攻击的休斯站在魔物女孩的尸体旁,无力的单膝跪下。

“13次……”

然而,那如同梦魇的童声再次在他的耳边响起。

“顺便一说,我还能再复活87次哦?噗噗噗——”

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力感涌上心头,面对这种无法理喻的怪物,休斯第一次发现,他居然已经没有了再次举剑的勇气。

不仅是身体的疲惫,更重要的是,他已经丧失了战斗的意志。

一只小巧的手从休斯的心口穿透而出,将他那颗强健的心脏抓在了手里,然后在休斯的注视下,‘啪叽’一声捏爆。

“那么……就只剩下你们了么?”

解决掉休斯后,魔物女孩轻快转过身,看着在六只灰狼的围攻下,苦苦坚持的尤米尔和格蕾莎。她那稚嫩的小脸上带着点点的鲜血,八只触手般的利刃从她的身后展开,如同开屏的孔雀。

——然而这是一只会吃人的孔雀。

“休斯也……”格蕾莎余光瞄到了休斯的尸体,她痛苦的一剑逼退旁边的灰狼,然后冲尤米尔大声喊道,“尤米尔!你快走,我来掩护你!”

说着,她大喝一声,双手握着大剑,用尽全力猛地朝后方一挥,便将挡在来路上的两只灰狼劈飞了出去。

“快走!”

格蕾莎拽着尤米尔的手臂,将他朝后方一甩,然后头也不回的大声说道:

“回亚米拉尔!将这里的事情报告给爱丽丝大人!”

她将双手大剑挥舞的密不透风,一边流着泪,一边抵御着来自魔狼的扑击。她的身体早已疲惫,数不清的伤口正在往外潺潺的流淌着鲜红的血液。然而即使如此,她也没有退后一步,为了最后的同伴,也是为了这个始终扰乱她心神的人,她如同一块礁石般,死死的守在了尤米尔的前方。

“还有……还有……”

她不知道尤米尔走了没有,泪水与鲜血已经模糊了她的视线,连听觉也变的朦胧了起来,她只是像完成某种仪式一样,咬着嘴唇,哭泣着说道:“还有,我喜……”

——我喜欢你,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欢你。

她一直倔强着不愿意承认对尤米尔的感情,因为比尤米尔年长一岁,所以从来以姐姐自居的她,不愿意承认自己居然喜欢上了这个总是沉默的弟弟。

她在心中对密斯弥拉大人许下了一个愿望,如果……她是说如果,如果尤米尔也喜欢着她,并且主动向她示爱的话,那么……或许……

尽管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以前总是喊着‘尤米尔弟弟’的她,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将对方的称呼变成了‘尤米尔’。

【大概,这就是密斯弥拉大人对固执倔强的我,所降下的惩罚吧。】

她低头看着从她心口中透出来的,她亲手送给那个人的礼物——一把做工精美的短剑——这样想到。

迟来的表白被咽进了喉咙,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情愫被埋葬在了冰冷的湖底。

——为什么?

她没有问,因为她的心也跟着那还未绽放就已凋零的感情一起死去。

四、问与答

“哦?”魔物女孩挥退了围在尤米尔身边的魔狼,笑着说道,“这又是什么情况?”

“如你所见。”

尤米尔低头擦掉短剑上的血,看也不看倒在旁边的格蕾莎一眼,冷漠的说道。

“嗯……你该不会以为你杀了你的同伴,我就会放过你吧?”从背后伸出的利刃插入地面,魔物女孩就像是踩着高跷一样,来到了尤米尔的面前,“……人类。”

尤米尔抬起了头。

“看来即使是高等魔物,也是一样的愚蠢。”

“……你有什么目的?”

魔物女孩看不透眼前的这个人类,他的脸上没有恐惧,也没有惊惶,好像刚才所发生的一切不过是死了几只无关紧要的动物那样简单。而面对自己,一个随时都能杀掉他的猎食者,他却依然冷静,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的生命。

但这正常么?没有人类会不惧死亡。魔物女孩十分清楚这一点。

即使是魔物女孩记忆中那些为理想勇于赴死的英雄,也与这个奇怪的人类完全不同。英雄的眼神是炽热的,他们身怀崇高的信念,如熊熊燃烧着的火焰,仿佛能融化整个世界,而这个男人,他的眼神却是冰冷的,在里面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感情。

比起人类而言,这个家伙更像是和她一样的魔物,一个披着人类外壳的魔物。

“奇怪的人类。”她如此评价着,但不可否认,这个渺小的人类的确是引起了她些许的兴趣。

“目的?呵……”尤米尔笑了笑,他抛着手上的短剑,将目光锁定在了魔物女孩细嫩的脖子上,“如果我说,是为了让你放松警惕呢?”

“诶,这样么?”魔物女孩可爱的眨了眨眼睛,“可是你说出来了哦,这样就没用了吧?毕竟我也不是笨蛋嘛。”

“或许这又是一个语言陷阱呢?你不可能毫无防备的走到我这个敌人的面前,所以我故意说出那些话,反而让你觉得我不会那么做,对吧?”

“嗯……好像有些道理,但是呢……我从来没有防备过你哦?”魔物女孩笑着,只是这个笑容没有半点温度,“因为啊,你连碰到我的资格都没有呢。”

“你好像很有自信?”

“你可以试试。”

“因为你能够复活么?这不可能,在崇高者制定的法则下,无人能够打破生与死的界限。而你不是亡灵。”

“但你也看到了,我的确能够复活,你的同伴,那个空有一身力气的傻大个用他宝贵的生命证明了这一点。”

魔物女孩指了指远处休斯的尸体。

“的确……那么你是如何做到的呢?”

“你猜?”魔物女孩调皮的吐了吐舌头。

但尤米尔不再纠缠于这个问题,他将短剑收起来,冷漠的扫了一眼地上的格蕾莎,说道:“走吧,我们还有事情需要去办。”

“……哈?”

魔物女孩显然无法理解这个人类所要表达的意思。

“喂喂!所以说,从刚才开始你这个家伙就很奇怪呀!”魔物女孩抱着手,气鼓鼓的说道,“自顾自的杀掉自己的同伴就算了,还没事人一样和我闲聊,我们是敌人吧!现在又说什么‘有事要办’,真是的……”

魔物女孩瞪着双眼,不满的看着尤米尔。

“我们不熟吧大叔!”

“呼……所以说啊,”尤米尔叹息着摇了摇头,“魔物毕竟是魔物。”

“……即使是好脾气的我,连续被说两次是笨蛋,也是会生气的哦。”

“难道不是事实?”

“我会杀了你哦?真的会杀掉你哦,很惨的那种?”

“请随意,如果你不怕耽误了计划的话。”

尤米尔耸了耸肩,完全不在意魔物女孩的威胁。

魔物女孩虚眯起眼睛,她身后那六把利刃隐隐对准了尤米尔。

“人类,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你的确有点意思,但这并不能构成你活命的理由,如果你不把话说清楚,我保证……你会后悔我刚才我没有立刻杀掉你。”

“……”尤米尔捏了捏拳头,舒出一口气,淡淡的说道,“古神伯尔哈克……还需要我说的更明白么?”

‘伯尔哈克’这个名字一出,魔物女孩的杀意顿时一滞,她仔细的打量着眼前的人类,然后露出了一个恍然的表情。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她点着头,一个愉快的笑容渐渐从她的脸上绽放,“哈哈,哈哈哈哈,原来是这样!”

魔物女孩似乎想到了什么十分有趣的事情,忍不住抱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良久之后,她才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再次将目光放在了尤米尔的身上。

“有趣,有趣……”

“怎么?”尤米尔看着魔物女孩的表情,暗自松了一口气,冷冷的回答道。

“身为诸神的圣武士,却背叛了他信奉的神明,反而去帮助他们曾经最大的敌人,这难道还不够有趣么?”

“人类总是如此,何必大惊小怪。”

“你还真是个冷血的家伙呢。”

“不胜荣幸。”

尤米尔再次扫了地上的格蕾莎一眼,转头对魔物女孩说道:“那么,既然碍事的人已经除掉了,那么我们也该走了。”

“等等。”

然而这时,魔物女孩却否决了尤米尔的提议,她定定的盯着尤米尔的眼睛,然后冷冷的说道:“还有一个人没有死呢。”

“……什么意思?”

尤米尔皱着眉,暗暗捏了下拳头。

“我的意思当然是……”魔物女孩还在说着,一把利刃便从她身后激射而出,擦过尤米尔的脸颊,直直的刺入了格蕾莎的脑中。

沾着白色物质的利刃从尤米尔的眼前缓缓移动而过,然后缩回了魔物女孩的背后。

他平复下略微急促的心跳,摸了摸脸上的擦痕,不悦的说道:“你应该好好学习一下如何使用武器,而不是差点杀了自己的同伙。”

“比如……如何精准的从心脏边上擦过,而不伤害到对方性命?”

魔物女孩冷笑着说道。眼前这个人类让她无法信任,但对方却又知道‘伯尔哈克’的事情,她倒要看看,这个家伙这次又要如何解释。

“好吧……我的确是故意的。”

然而尤米尔的第一句话,就让魔物女孩楞住了,她本以为对方会狡辩,会说是失误或者其他的什么,但没想到对方却痛快的承认了。

“哦,所以说,你之前的话都是骗人的么?”

“不,我的确是受到了‘伯尔哈克’大人的感召,不过……人类真是一种奇妙的生物啊,即使我已经决定了放弃过去的一切,但在关键时候,还是忍不住手下留情。”

“哼……算了,即使我不杀她,她也会流血而死,没什么差别。”魔物女孩无趣的哼了一声,抬头看向天空,“差不多那边也该结束了……玩的够久了。”

话音刚落,一个黑影便从天上重重的摔了下来,尤米尔定眼一看,那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的尸体,正是班。

然后一阵大风刮过,一只‘大鸟’从天上飞了下来。

“玩的怎么样,库雅?”魔物女孩对‘大鸟’问道。

“一般般吧,米莎。”

‘大鸟’面无表情的说道。

——第二只高等魔物。

这只新出现的高等魔物有着与鹰身女妖类似的外形,但不同的是,她的形象更加接近人类。

至少鹰身女妖没有人类的手臂。

“那么,我们就回去吧。”魔物女孩米莎伸出了手。

鸟型魔物库雅没有询问尤米尔是谁,她一手一个,将魔物女孩和尤米尔抓在手中,然后便扇动翅膀飞出了黄昏森林。

好像一切都是那么的理所当然。